第10章
因为祝诗意原地绕了两圈,她连负责侍弄花草的园丁都没看到。此时天色不早了,还在倒春寒的云城傍晚刮起彻骨的凉风,
风的威力不输零度的夜晚。原本铺天盖地的金色夕阳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半黑半黄的夜幕。投在青石板小路上的影子被渐渐拉长,
再一点点消失不见,
黄昏蜕变成黑夜似乎只需要一个眨眼的瞬间。
“阿嚏。”
祝诗意被冻得不自觉打了个喷嚏,她裹紧身上单薄的风衣外套。下午拍戏期间祝诗意临时差遣莫嘉蓝替她买东西送去棠林苑的公寓,
她估摸着等莫嘉蓝过来自己差不多也该下班了,
因此祝诗意干脆没叫莫嘉蓝进来。
要是有莫嘉蓝在,
她也不至于迷失在弄玉楼的层层楼台中。
关键是祝诗意还怕黑。
祝诗意母亲早逝,
早年父亲忙于公司的事情,常常到深夜才回家。祝攸读的又是云城非富即贵的私立学校,
他每周只能回来一次。家里除了保姆阿姨没人能陪祝诗意,然而祝诗意不好意思每次都叫阿姨讲很长时间的睡前故事哄她入睡,更不好意思让阿姨彻夜陪着她睡。
可她一个人实在是太害怕了,发给爸爸和哥哥的短信都没有回复,
祝诗意怎么也睡不着,
只好起来把家里的灯全都打开,
再赤着脚上床把自己缩到被子里自我催眠。
祝诗意就这样熬过一个又一个既黑又冷的夜晚。
直到现在,
祝诗意也还是习惯一个人开着灯睡觉。
夜色越来越浓,按理来说当太阳隐没山涧,大约六点多不到七点钟的时候,
云城大街小巷的路灯便会早早亮起,
任何一个有高楼大厦写字间的街区更是灯火通明。但是静谧的弄玉楼仍旧漆黑一片,
小路两旁不是树就是花丛,祝诗意怀疑这里压根没有路灯。
她勉强靠着手机手电筒的亮光辨认方向。
没过多久,
只听“叮”的一声,系统提示电量不足20%。
而祝诗意连这座府邸的出口在哪个位置都还没摸着。
她有些急了。
“不会真的要在这儿过一个晚上吧,要不还是麻烦小莫过来一趟好了。”
祝诗意嘀咕道,她搓搓冻得发麻的手臂,凭借并不怎么靠谱的直觉继续向前走。
祝诗意只顾着低头发消息给小莫,就这样不小心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鬼啊!”
她抬起头,下意识就要惊呼。
殊不知她眼下手机的光只照亮一张白兮兮的脸,同时又披头散发的模样比对方看起来更像是某种夜行生物。
“是我。”
祝诗意头顶传来悦耳的嗓音,他的声音像发酵了许久的陈年红酒,比大提琴演奏的弦歌还要动听,关键是非常耳熟。
只不过祝诗意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到了,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她仍旧怔怔地立在原地。
就在这时候,弄玉楼的灯忽然亮了。
当然,不是街上那种白到发亮的白炽灯,而是像月光一样柔和的灯光,透着一层迷蒙的雾气。
祝诗意第一反应是挡住自己的眼睛。
待到她的眼睛能适应眼前的灯光了,祝诗意才缓缓挪开她的手,意外看到谈惟瑾就站在她身侧。
“谈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祝诗意惊讶地开口。
“路过。”
谈惟瑾单手插在口袋里,目光扫过祝诗意那张巴掌大精致的小脸,问,“迷路了?”
“……嗯。”祝诗意诚实地点头,虽然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这会儿谈惟瑾是唯一能带她走出去的人。她求助谈惟瑾,总比叫小莫跨一整个区来找她要好得多。
“剧组租了弄玉楼一小块地当做片场,我下午拍戏的时候和别人闹了点不愉快,所以散场以后没跟她们一块走。我从小方向感就比较差,不小心找不到出口了。”
谈惟瑾微微颔首,当做回应。
“走吧,我带你出去。”
“好呀,”祝诗意松了一口气,“您认得路就太好了,我差点以为您和我一样也是迷路了才走到这里呢。”
“朋友的产业,来过几次。”
谈惟瑾走在祝诗意身侧,说。
《长生殿》剧组收工散场之后,谈惟瑾看到祝诗意没有像往常那样走出去的那条路,而是另辟蹊径选择了另外一条青石小道。那时候谈惟瑾就留了个神,他作为弄玉楼的主人,自然知晓那两条路看上去通往同一个方向,实际上两条岔路指引的去处大相径庭。
剧组的人走的是通往侧门的出口,然而祝诗意选择的那条路却只会带她前往位于弄玉楼中轴线上的主殿,前提是祝诗意能找对主路。
谈惟瑾原想着祝诗意若是误打误撞走到主殿来了,那他请她在弄玉楼留宿一晚也未尝不可。谁能知道看上去明艳大方的女明星私底下竟然是个迷糊小路痴,祝诗意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像鬼打墙一样怎么也走不到主路,谈惟瑾哭笑不得,只好亲自出来接她。
“我说刚才怎么一个路灯都看不到呢,原来都藏在草丛里了。”
精心设计的照明灯与天然的草坪融为一体,看上去像是浑然天成的景。没开灯的情况下若不仔细观察,根本不会注意到它们,只有亮起来了,才会对这些灯的存在恍然大悟。
“听说弄玉楼和周围的府邸都有几百年历史了,能理解这里的主人不想破坏历史文化底蕴,但是他好歹考虑一下实用性。你不说这谁知道那些玩意儿竟然是路灯,害我刚才在那儿盲人摸象摸了半天,还以为今天出不去了。”
“而且连块指引牌都没有!”
祝诗意小声吐槽。
谈惟瑾轻轻勾了勾唇,他说:“朋友不常过来住,一年也就过来几次。你说的这些,他以后会注意。”
祝诗意捂住嘴巴,俏皮地眨眨眼,“不好意思,不应该在您面前说这些。你就当我被冻傻了,随口发几句牢骚。”
“冷?”
谈惟瑾捕捉到关键信息。
“有点。”
祝诗意老老实实回答,“不过我车上有衣服,待会儿出去就好了。”
话音刚落,谈惟瑾忽然站定,他在祝诗意茫然的目光中脱下西装外套,将带有温热气息的衣服递给祝诗意,说:“穿上。”
祝诗意一怔,她忙摆手,“不用了谈先生,真的不用了。”
“嫌脏?”
谈惟瑾皱眉,问她。
“腾”地一下,祝诗意的脸皮迅速烧了起来,她红着脸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您误会了。”
“那就穿着。”
“哦,好。”
祝诗意硬着头皮接过谈惟瑾的西装外套披在身上,衣服上残留着谈惟瑾的体温,还有一阵舒雅的檀香气息,香味和她曾经送给哥哥的那瓶乌木沉香的香水略有相似。
谈惟瑾的温度灼得她皮肤有些发烫,她低着眉,望着脚下的影子出神。
两个人同时安静下来,谁也没再开口说话,灯下一高一矮两个影子并肩向前走着,时不时因为变窄的道路而重叠一部分身形。许是不想惊扰这时的美好,就连高悬的流云也一齐变得轻柔。
空气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骤然间,祝诗意身边的草丛传来几声明显的沙沙声,似是有什么小动物踩着落叶跑过去了。
云城春日气候极为适宜,弄玉楼这么大的府邸自是一片春色满园,风景这么好的地方有小动物再正常不过。可那沙沙的脆响一阵接着一阵,且听上去离她越来越近,很难不让祝诗意联想到最让她感到毛骨悚然的动物。
祝诗意越想越害怕,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一分神,就一不注意踩到了两块青石板之间的缝隙,崴了脚,向草丛那边倒去。
“啊——”
她小声呼喊。
谈惟瑾动作更快一步,他揽住祝诗意的腰,将人儿往自己怀中带了带,大手捉住祝诗意手腕,扶着她站好。
祝诗意借着谈惟瑾的力道重新站回石板路,她抓住谈惟瑾精瘦的小臂,惊魂未定地拍拍自己的胸脯,说:“谈先生,您说……弄玉楼里面会不会有蛇啊。这儿绿化这么好,它们又刚冬眠结束,蛇会不会从哪个洞爬出来,我刚好像真的听见什么东西窜过去了。”
她咬紧嘴唇,强迫自己站好。
祝诗意上学期间曾经有一次跟着老师郊游爬山被蛇咬了,那蛇还有点毒性,虽然不多,却也足够她“卧床在家”一个星期。
从此祝诗意对蛇这种看上去光滑黏腻的爬行生物有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如果这会儿她面前站着的人不是谈惟瑾,而是祝攸,祝诗意恐怕早就抱着他的胳膊哇哇大叫了。
她能在谈惟瑾面前佯装镇定,全靠女明星演戏以来的良好职业素养。
只可惜祝诗意颤抖的瞳孔还是出卖了她的真实情绪。
谈惟瑾瞥了眼祝诗意纤细的手腕,她的手腕和自己的手比起来实在是过分细白,似乎他只要轻轻用力,就能轻而易举地折断它。
连小蛇都会怕的人,在他眼中就是一朵娇生惯养的玫瑰,经不得一丁点风吹日晒,谈惟瑾也舍不得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或许是为了印证祝诗意说的话,昏黄的灯光下,一条细长的蛇扭曲着身形蠕动到石板上。
祝诗意视线擦过那条蛇,她吓得魂都没了,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谈惟瑾怀中。
“救命啊啊啊!谈先生!!真的有蛇!!”
谈惟瑾身形僵了一瞬,随后大手攀上祝诗意的背,安抚她:“不怕,我在。”
第18章
胸肌真软
那是一条无毒的小蛇,
趁着夜里出来觅食的。那蛇看见本该空无一人的府邸忽然冒出来两个人,它似是比谈惟瑾和祝诗意还要害怕,小蛇盘旋在石砖地上,
嘶嘶叫了两声,紧接着便快速溜走了。
祝诗意并不知道小蛇已经逃掉,
她仍旧紧紧捏着谈惟瑾的衣服,
浑身上下都在颤抖,站都站不稳。
谈惟瑾没想到祝诗意会因为一条蛇怕成这样。
他依稀记得怀中的姑娘当初不管不顾闯进自己的包厢,
那时候的祝诗意都没像现在露出过这么柔弱的一面。
当真稀奇。
小蛇逃窜有一会儿了,
被压在乌云中的月亮从云层的缝隙中悄悄露了几束光下来,
院子里比刚才更亮,
也更静。
祝诗意贴在谈惟瑾身上,她能清楚地听见心脏撞击的声音。
只不过她说不上来这有力的心跳声究竟是自己的还是谈惟瑾的。
谈惟瑾要比祝诗意高出许多,
祝诗意穿着平底鞋勉强到谈惟瑾前胸的高度,他宽阔的胸膛完全可以将祝诗意包裹在里面。
他垂下眸,怀中的姑娘肩膀仍在不住地颤抖,他指尖能碰到的肌肤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联合那些细小的绒毛一起被他拢在掌心。
那是祝诗意的一部分。
他和祝诗意眼下的姿势,
很方便他轻而易举地掌控投怀送抱的猎物。
谈惟瑾目光深幽,
喉结微动,
他们两个人保持这样的姿势有好一会儿了。
“谈,谈先生……那蛇还在吗?”
祝诗意咬住下唇,小声问道。
“嗯,
还在。”
谈惟瑾扫了眼空荡荡的青石板,
面不改色。
“啊。”
祝诗意心一颤,
连说话都在颤抖,“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赶走它……”
祝诗意埋在谈惟瑾身前,
却又不敢靠他靠得太近,谈惟瑾身上的温度像极了一团炽热的火焰,只要一碰到谈惟瑾,祝诗意就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太自在。因此她只敢抓着谈惟瑾的衣服,脑袋向里,和他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
然而即便这样,祝诗意也感到无比脸红。
她离他离得实在是太近了。
以至于似乎能感受到什么东西在抵着自己。
祝诗意面红耳赤,她的人生从来没有这么难堪过。
但是比起和蛇面对面大眼瞪小眼,祝诗意选择厚着脸皮抱谈惟瑾大腿。
谈惟瑾的目光愈发的深邃,祝诗意每一缕炙热的呼吸都会准确无误地呵在他胸前。祝诗意每紧张地大喘气一次,谈惟瑾那颗跳动的心也会跟着多用力撞击一分,而他那揽着祝诗意的手,也随之添了些力道。
“很怕蛇?”
谈惟瑾凝眸,问道。
“嗯……对,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唐突您但我实在害怕。我小时候被蛇咬过还进了医院,丢了半条命,所以我是真的控制不住……”
“这样。”
她披着他过分宽松的西装,脑袋埋在他身前,柔软的指尖死死地捏着他的衬衫……谈惟瑾将祝诗意这副模样一览无余。
在外面淋了雨的红玫瑰就应当这样毫无保留地向主人求助。
谈惟瑾想。
“那蛇还没走吗?怎么这么长时间啊,它不会是想咬我吧……”
祝诗意又哆嗦着问。
谈惟瑾微微勾唇,正当他准备说点什么,祝诗意手机响了。
“老板,你到家了吗?我下午不在,刚才看到你发的消息。你应该没有在弄玉楼里面迷路吧?你要是真迷路了可一定要跟我说,我现在就过去。”
莫嘉蓝关心地问道,自家老板路痴的性子她自然是懂的。莫嘉蓝晚上左右两只眼睛的眼皮子轮流着跳,老板的消息又只发了一半,喊了声“小莫”就断了下文,这让她感到很不安,思来想去莫嘉蓝还是决定给老板打个电话。
“我没事,你不用过来,好好休息吧,我们明天早上还要来片场呢。”
“好的老板,那我先挂了,你有事找我啊,老板。”
“嗯,。”
祝诗意挂断电话,视死如归般迅速看了眼方才那条小蛇所在的地方,只见那块青石板光滑干净,连片绿叶都没有。
“咦,谈先生,蛇好像不见了。”
祝诗意说。
“是吗?可能是你打电话的时候蛇跑了吧。”
谈惟瑾见祝诗意乍然松开自己,他的怀抱由此顿时空下来,眸光不禁更深邃了。
他一向都不喜欢别人触碰,即使是亲人朋友之间都少有类似于拥抱的亲密动作。然而就在刚刚,祝诗意贴在他身边贴了那么久,他不仅没想过推开祝诗意,反而希望她能靠得再近一点,最好一点缝隙都不要留。
主人和他亲手浇灌的玫瑰花,本就应当不分彼此。
祝诗意偷偷抬眸打量了下,发现谈惟瑾此时的表情瞧上去从容的有些过分,仿佛刚才长达十多分钟的紧密相贴只是自己中了蛇毒以后产生的荒诞幻想。但实际上祝诗意的指尖残留着谈惟瑾肌肤的体温,她在他怀里趴了那么长时间,嗓子干的直发痒。
“对不起谈先生,刚刚实在是……冒犯您了。”
“怎么冒犯的?”
“……呃,”祝诗意无语凝噎,谈惟瑾这么追问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做是一回事,可是把做过的事再羞耻地口述一遍就是另一回事了。
“总之我感到非常抱歉。”
怎么想都像是她占了谈惟瑾便宜,而且她现在都还穿着谈惟瑾的西装呢。
“要不我请您吃饭吧,谈先生。”
谈惟瑾整理了一下被祝诗意抓皱的领带和袖口,轻飘飘开口,“算起来祝小姐可是欠了我不止一顿饭了,不知祝小姐打算什么时候履行第一个承诺?”
祝诗意吸了一口气,笑说:“我接下来几天都得来弄玉楼拍戏,最早的休息日是五天后,也就是下个星期一,不知谈先生是否有空?”
“可以。”
谈惟瑾看着她的眼睛,答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
祝诗意堵着的胸口稍稍有所缓解,砰砰直跳的心脏也慢慢平静,至少没有那么慌乱无神了。
“还能走吗?”
谈惟瑾指的是她不小心踩空扭到的脚腕。
“问题不大,平底鞋,已经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了。”
“那好,我送你出去。”
这里实际上距离弄玉楼的侧门只剩下两百来米,但祝诗意唯恐再遇到草丛中窜出来的蛇,因此接下来的路她走得小心翼翼,打起了十万分的精神,甚至时不时就要往谈惟瑾那边挪一下。
谈惟瑾见她这副如临大敌的备战模样,他锐利的眉眼无意识柔和了少许。
如果玫瑰被养在一个人的城堡里,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害怕了。
祝诗意在出来前老老实实地戴上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她转过来,仰着头对谈惟瑾说:“谈先生,谢谢您送我出来。那我们周一再见,衣服我会洗干净还给您的。”
“嗯,我等你。”
一直等到祝诗意开车消失在街角,谈惟瑾才向停在路边的那辆迈巴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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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拍戏怎么样?”
晚餐期间,祝方砚主动问起了祝依然拍戏的事情。祝方砚其实很少过问祝依然在娱乐圈的情况,他对妹妹女明星的身份没什么意见,但也说不上有多喜欢。
作为兄长,祝方砚能为祝依然做的他基本上都做了,祝依然在圈内的不少资源都是祝方砚帮着拿下的。若是没有祝方砚,祝依然绝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娱乐圈站稳脚跟,积累一大批死忠粉。
祝依然有看上的角色,大多数时候只要她向祝方砚撒个娇说几句好话,祝方砚都会帮她搞定。
但也仅限于此。
祝方砚有很多事情都不会做。
比如祝方砚送祝依然上下班,但本人从未在昔音娱乐露过面,他连车都没下过。
比如祝方砚为祝依然拿下许多资源,可祝依然拍戏三年了,祝方砚从来没有去过一次剧组探班。就连每年年底各大电视台或投资方举办的年度盛典,祝依然拿了奖,祝方砚也不曾亲自现身为祝依然献上祝福。
他一直都是请助理买花送礼代劳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