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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夜已深了,虽正值冬末春初交替,可仍霜深露重寒气逼人。

    姜轻霄跨出门槛时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下月亮,微微蹙了下眉。

    只见今夜的月亮格外的大,周围却散发着橙红的光晕,像极了一只血色的眼睛。

    这让姜轻霄无端地想起了自己曾看过的一个志怪故事,说是当月亮变成了血红色,疫兽蜚便会降临人间,给人们带来灾祸。

    虽是个志怪故事做不得真,可此时望着天上的这轮血月,姜轻霄的心中隐隐生出担忧来。

    她低吁了口气,刚从月亮上收回的视线,却被不远处站着的身影攫住了。

    青年不知站了多久,久到雾兰色的肩头都凝了一层清晰的薄霜。

    与柳惊绝目光交接的一刹那,纵使夜色浓重,姜轻霄还是看到了他眸中那被强压下去的红意与水光。

    她微微蹙眉,问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青年张了张口,柳眸中的情感瞬息万变,似有千言万语闪过。

    最后只惨然一笑,面上带着明显的小心翼翼与讨好。

    “等你。”

    柳惊绝虽只简单地说了两个字,姜轻霄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你不让我进药房,那我便在原地等你出来。

    想到这儿,姜轻霄心中一酸,随即那股闷滞又接踵而来。

    她不明白,柳惊绝既然已经有了心悦之人,为何还总会做出这种令她误会的事。

    随即,姜轻霄又好似想通了什么,唇角扯出一丝苦笑。

    或许,他对谁都是这般赤诚真心不设防,甚至到了执拗的地步。

    他太干净,心不净的只有她而已。

    姜轻霄眨眨眼压下了胸口的异样,滞声接道:“院里冷,进屋吧。”

    说着,她抬脚迈进了屋门,假装没有瞧见青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牵她的动作。

    二人一夜无话。

    翌日中午,果然如姜轻霄所料一般,开始有三三两两的幼儿出现了与那个孩子同样的症状。

    幸好需要用到的药都已经被她研磨包扎好了,挨个给家长嘱咐注意事项后,便一一送走了。

    这种情况一连出现了四五日才渐渐停歇,就当姜轻霄以为已经平稳度过了一个小高峰时。

    形势却陡然严峻了起来。

    “小姜大夫,我们按照您说的,给孩子喂了药,刚开始还有些用,可到最后怎么发热更厉害了啊。”

    “对啊对啊,我家孩子烧得都迷糊了,别说奶了,水都喝不下去!”

    “我女儿也是......”

    “俺家的也是......”

    应和声此起彼伏,搅得姜轻霄额角越来越紧。

    她按照那些家长说的,一一查看了她们孩子的症状,看到最后,眉头越蹙越紧。

    心也越来越沉。

    是荨疹的症状没错的,可为何用药无效呢。

    姜轻霄咬紧了口中的软肉,拼命地回想着幼儿荨疹的判定方法与用药,企图寻找出用药纰漏。

    并顺手抱起身边一个稍大一点的孩子,仔细对照着症状。

    “高热食欲缺、恶心呕物白,点状红疹心口蔓、头皮四肢簇状排,切记切记:唯独手心是空白......”

    姜轻霄边念边查看着症状,刚开始还准确无误,但当她查看至小孩的手掌心时,却猛然顿住了。

    只见那孩子的手心处,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红疹。

    接着,又陡然回想起了第一个患病的孩子,她在将那孩子的手拦下放进襁褓里时,对方的手心也是红色的。

    霎时间,姜轻霄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原来,她打从一开始,便错了。

    究竟是哪里错了呢?

    姜轻霄拼命地在脑中回忆那些孩子发病时细节,甚至翻出了师父留给她的所有医药典籍。

    没有,都没有。

    她扔下手中的那本,转而去拿另一本书,刷刷刷地翻着页面,蹙紧了眉,眼睛也快速地转动浏览着。

    这几日来,姜轻霄几乎是查遍了整个医药典籍,都没有类似症状的记载。

    她几乎可以笃定,这是一种新的瘟疫,只流传于幼童之间。

    且伪装成了荨花疹的特征,却比它有着更长的发病时间,更加难以根治。

    因为姜轻霄完全找不到记载同症状瘟疫的典籍和医治方法。

    眼看着患病的幼儿越来越多,自己却毫无头绪,此刻的姜轻霄心急如焚。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自外被人推开了。

    “轻轻,我给你熬了点粥,你先喝点吧。”

    说话间,青年已经将手中的碗放在了她的手边。

    姜轻霄抬头望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翻阅着医典,“你喝吧,我不饿。”

    谁知她刚翻两下,便被柳惊绝蓦地抓住了手腕。

    姜轻霄蹙了下眉,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柳惊绝同样敛起了眉,望着眼前神情憔悴不堪,朱红的血丝爬满了双眼的女子。

    抿唇言道:“轻轻,你喝点吧。”

    语气轻柔到堪称乞求,可紧握着姜轻霄手腕的手,却是与之相反的强硬。

    姜轻霄挣了一下没挣开,随即妥协道:“你先放在那晾凉,我待会就喝。”

    青年心知她这话不过是在敷衍他,随即回说:“来时我便已经晾凉了,你现在就可以喝。”

    姜轻霄无奈,只能端起身旁的粥碗,囫囵喝了几口,并向柳惊绝说了句谢谢。

    青年看着她喝完后,担虑的面色稍霁,温声嘱咐她,“好好休息。”

    随即,动作轻缓地退出了屋子。

    姜轻霄无暇顾及他方才说出话的异常,继续翻阅着手中的医书,可没过一会儿眼皮就越来越沉。

    片刻后便失去了意识。

    等再醒来时,姜轻霄发觉自己正躺在榻上,柳惊绝则坐在塌边看她,手中紧握着她的手。

    见她醒了,青年微微一笑,俯身温声问道:“醒了?要不要再睡会。”

    闻听此言,姜轻霄蓦地一怔,瞬间联想到了他送的那碗粥以及临走前莫名说的那句‘好好休息’。

    很快便猜出了柳惊绝对她做了什么。

    姜轻霄沉默片刻后,抽出被他紧握着的右手,下榻打开了房门。

    “出去。”

    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第21章

    二十一个鳏夫

    闻言,柳惊绝神情微僵,强撑着面上的笑意站起,想要靠近她,“轻轻,你怎么了?”

    姜轻霄浑身遏制不住地发抖,眼圈慢慢地红了起来。

    随即狠下心,又一次重复道:“你出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要再进来。”

    柳惊绝面色逐渐变得惨白,扯唇问道:“轻轻这是在赶我走吗?”

    他眸中一瞬间泪光闪烁,“不是说好的......”

    谁知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女子蓦地打断了。

    “你知道那些孩子都在等着我吗,我若是晚一刻找出药方,便会多一个孩子死亡!”

    姜轻霄深吸了一口气,喉间胀痛,眼睛发酸。

    柳惊绝蹙紧了眉,神情受伤,“可是轻轻,你已经三天两夜不吃不睡了,再这样下去我怕......”

    “柳惊绝,我是一个大夫,治病救人是我的职责,不是儿戏!”

    姜轻霄眸中泪意汹涌,第一次在柳惊绝面前失了态,哽咽道:“我已经成年了,几夜不吃不睡没有关系的,可那些小孩子不一样,他们都在病着,都在等着我去救他们!”

    “你说我怎么可以......”

    后面的话,姜轻霄再也说不下去了,死死地咬紧下唇低下了头。

    柳惊绝的瞳孔因她的这番话震颤了片刻,眸光渐渐灰败了下去,如一汪死水。

    此刻,他的心中弥漫起恐惧与绝望,深切地意识到自己这次是触了姜轻霄的逆鳞、踩了她的底线,不久后便会被她彻底厌弃。

    求生的意志迫使他开始奋力挣扎。

    柳惊绝回望着她,惨然扯唇。

    突然出声道:“轻轻,你不用再这般辛苦了,我已经找到了治疗这种瘟疫的办法。”

    闻言,姜轻霄蓦地蹙紧了眉,神情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

    柳惊绝见状,试探性地想要靠近她,眸光却定定地落在姜轻霄的脸上,以便对方在流露出一丝对他的厌恶与不耐时可以及时停止。

    他怕再惹得轻轻厌烦。

    “我找到方法了。”

    柳惊绝缓缓开口,“我昨夜忽然想起,自己幼时也经历过一次这样的瘟疫,也记得该用什么方法去治疗。”

    撒这谎时,他心中惴惴不安,生怕姜轻霄察觉出什么异常来,可也只能极力维持面上的平和与镇静。

    自打第一个孩子前来就医时,他便看到了她面上缭绕着淡淡的黑气。

    那不是简单的病气,而是疫兽蜚的气息。

    当时柳惊绝便确定,这病轻轻是救不了的,疫兽蜚是听从神的旨意下界清洗人间,凡人不得干涉。

    也干涉不得。

    所以他才这么不忍看她因此事这般伤神,才会出此下策。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事,姜轻霄会对治病救人这件事,态度如此坚决。

    “什么方法?”

    姜轻霄闻言,眼前一亮,快步来到青年的面前,焦急地追问。

    柳惊绝抬眼望向她,微微一笑,须臾间便下定了决心。

    疫兽蜚虽强大,可也有弱点,那便是极其讨厌生活在阴阳交界处的涅槃草。

    若是得到足够多的涅槃草分给那些孩子,便自然可以消弥掉它的气息,届时无药自愈。

    凡人干涉不得,是因为凡人只有一条命,惟有死后才能途径阴阳交界处,下到黄泉过奈何桥。

    而他恰好不是凡人。

    想到这儿,柳惊绝第一次无比地庆幸自己妖的身份,也庆幸他终于可以帮到姜轻霄。

    青年温声开口,“涅槃草,它可以治疗这种病。”

    闻言,姜轻霄微微蹙眉,乍一听觉得这个名字略微有些耳熟,但是稍稍思索过后又十分确信自己没有见过。

    “你告诉我长什么样子,哪里能采到,我现在就去。”

    姜轻霄说着,便要去拿堆在门边的药铲和竹筐。

    谁知刚拿到手,便被青年不由分说地给抢过去了。

    期间,柳惊绝的长指状作无意地划过姜轻霄的手腕,见她并未再像那晚一样躲开他后,心中欢喜得险些落下泪来。

    每每想起姜轻霄侧身躲开他的那个画面,柳惊绝的心都会猛地刺痛一下,余痛直达肺腑,经久不散。

    他真的......接受不了轻轻会厌恶抗拒他的事实。

    柳惊绝强压下心头的哽咽,眸光湿软地望着她,“让我去吧,问晴山我最熟了,很快就能回来。”

    姜轻霄微微颦眉,神情担忧,“可是你一个人去......”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青年温声打断了。

    柳惊绝好像知道她的想法,俊逸的面上因她流露出的关怀而溢出淡淡的笑意,“安全的,况且轻轻你不能走,万一有别的孩子前来就医呢?找不到你该怎么办。”

    简单的一句话,便将姜轻霄劝住了。

    犹豫片刻后,她终于点了点头,可在柳惊绝快要出发的时候又喊住了他。

    然后递给他了一个包袱,里面是一些他爱吃的点心与水囊,还有一个小巧精致的竹哨。

    见青年的眸子浮现疑惑,姜轻霄解释道:“拿在路上吃。”

    接着,她又指了指那个哨子,“这是我闲来无事做的,若是你在山中迷路或者遇到危险了,吹这个我就能去救你。”

    闻言,柳惊绝心中一暖,望了她片刻后乖声道了句好。

    柳惊绝之所以要回问晴山,是因为问晴山正位于阴阳交界之处,以至于这里的灵力十分的蓬勃丰沛,开了化的生灵也非常多。

    不知过了多久,柳惊绝行至一处山谷时方停下脚步。

    接着,他将带来的东西都放在了一旁,随后解开了腰带,将白皙健瘦的胸膛坦露了出来。

    柳惊绝曜黑的瞳色渐渐被苍翠色所取代,额角与眼尾的鳞片也全部显露了出来。

    接着,他抬起手,变幻出了一把黑刃匕首,接着毫不犹豫地将刃尖对准自己的胸口,深刺了进去。

    瞬时间,锥心的疼痛让他差点稳不住身形,柳惊绝闷哼一声,尖锐的毒牙死死地抵住唇边,陷进了肉里。

    瞳孔由于剧烈的痛意骤缩成一条细线,紧绷颤动着。

    如玉的脖颈上,淡青色的血管经络乍起,一直延伸至他的心口处。

    随后,泛着淡淡金光的鲜血,顺着他的手指缓缓地流出,又滴落在了地上。

    细细的血线朝四周蜿蜒流去,浸透了他脚下荒芜萧索的土地。

    慢慢地,那些被血液浸泡过的地方,一株株翠绿的嫩芽破土而出,接着越长越大。

    眨眼间便舒展了身形,足有柳惊绝小腿那般高。

    它们好似有生命一般,根系朝着四周蔓延,贪婪地吮吸着青年的血液,又汩汩地将其从根茎输送到叶端,最后惬意地抖着叶片,无风自动。

    直至周边都长满了涅槃草,柳惊绝才停下手中的动作。

    抽.出刀刃的那刻,青年清癯的身子如风中的落叶,摇摇欲坠,面色更是苍白如纸。

    尽管心口精元血的流失让他虚弱至极,眼前阵阵发黑,可他仍是一刻也不敢耽误,强撑着收割了这来之不易的涅槃草,踉踉跄跄地朝山下走去。

    涅槃草虽生活在阴阳交界处,却十分的脆弱难得。

    逢奇年不长、月缺不长、日盛不长,除此之外,生长还十分缓慢,唯有用心头精元血浇灌才能催生并加速其生长。

    枯萎起来倒是很快。

    待到柳惊绝背着一筐的涅槃草艰难地行到山脚时,一抬头便见姜轻霄正手持着一支火把欲往山上走。

    看到他后,女子先是一怔,随即快步走了过来,接过了他背上沉重的药筐。

    “怎的这样慢,是遇到了什么意外吗?”

    姜轻霄仔细地将他上下前后探查了一遍,看着他苍白的唇拧眉问道。

    经她这么一提醒,柳惊绝才惊觉此时已圆月当空,已至夜深了。

    他虚弱地摇了摇头,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牵带得心口窒息的疼。

    冷汗随即沁出了额角。

    可柳惊绝为了不让她担心,还是努力地扯了下唇,故作自然地答道:“没有,是我估算错了时间。”

    “对不起轻轻,让你担心了。”

    姜轻霄闻言,紧蹙的眉头没有丝毫的舒缓,抿唇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担忧地又问了一次,“当真没有?”

    见青年仍是摇头后,她微微垂眼,轻柔地搀扶住了青年的手臂,温声向他道谢,“辛苦了。”

    “走吧,我们回家。”

    虽在柳惊绝那里得知了涅槃草可以治这场来势汹汹的不明瘟疫,可姜轻霄还是不敢轻易在那些孩子身上用药。

    为了保险起见,她打算用引渡针,将那些孩子的病气引渡到自己身上,再做试验。

    毕竟,师父曾教导过她:药要以身试险,无险方可医人。

    这是一个十分凶险的法子,一不小心便会一命呜呼,所以直到临终前,师父才教给她,并嘱咐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柳惊绝在得知此事后,也企图制止她。

    “轻轻,你引渡给我吧,我身子强壮,怎么试验都不会有事的。”

    青年焦急地抓住了她拈针的手腕,唇角苍白眼尾却泛红地望着她,眸光哀求慌恸。

    姜轻霄对着他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作为医者,这是她必须要承受的。

    只有痛患者之痛,才能找出最佳的治疗方法。

    况且,世上总有一种痛苦,无人可代。

    当夜,姜轻霄便出现了与那些幼儿相同的症状,反应甚至要比他们痛苦剧烈许多。

    可她仍坚持着不肯用药,直到高烧不退,全身长满了红疹,甚至眼睛口腔中也全是时,才肯吃下用涅槃草煎的药。

    入口时,出乎意料的满嘴腥甜,像喝了一大口血。

    烧得迷迷糊糊时,姜轻霄察觉到一直有人在她身旁,为她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拧湿布巾放在她的额头上消热。

    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一声声地唤着她‘轻轻’,直到嗓子都唤哑了仍不松手。

    她被柳惊绝紧握着的手背上,更是犹如落了雨一般,满是他那又湿又热的眼泪。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姜轻霄恍惚想着。

    柳公子的泪可真多。

    接着,心里开始泛起密密的酸痛。

    自己也,最瞧不得他哭了......

    第22章

    二十二个鳏夫

    第二日一早醒来时,姜轻霄不仅烧退了,红疹也消了大半,也有了力气和食欲。

    她不敢耽搁,甚至来不及披件外衣,便伏到桌案前记录自己的体感。

    直到青年推门而入。

    “轻轻,你怎的下床了!”

    柳惊绝见状,墨眉微蹙,将熬好的粥放在一旁后,连忙拿过外套给她披上。

    “谢谢,我没事。”

    姜轻霄轻咳了几声道谢,待写完所有备注后,才抬起头。

    她热刚消,面上的红意还未退,唇瓣干涸,可茶色的眸光却异常的晶润灼亮。

    声音遏制不住的激动与欣喜,“阿绝,这涅槃草当真有用,我现在感觉已经好了七分了!”

    闻言,柳惊绝望着她抿唇浅笑,心口处虽疼意仍甚,可看到姜轻霄如此开怀的样子,便觉得再疼也值了。

    “能帮到轻轻便好。”

    说着,他端起一旁熬得稀软的小米粥,递到了姜轻霄的手边,温声道:“轻轻,你刚醒,喝点粥暖暖身子。”

    谁知对方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去,反而一直盯着他手中的粥碗。

    柳惊绝心中一慌,连忙颤声解释,“轻轻,我已经知错了,我没有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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