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刀鹤兮便直接伸手,将初挽面前摆着的高脚杯收走,之后,淡声道:“你已经怀孕了,不能喝酒。”他这一说,全场皆惊,诧异地看着初挽,之后又看刀鹤兮。
刀鹤兮也不解释。
初挽见此,便笑着说:“是,我在大陆已经结婚了,现在怀孕了。”
众人听着,便多少明白了,敢情和刀鹤兮没关系,于是便忙笑着说恭喜恭喜,借着这个话题,自然试探着问起来。
初挽大致讲了讲,自己丈夫是北京人,自己正在京大读书,这次来参加学术会议云云,于是在场也有人知道的,恍然:“我记起来了,我在美国一份杂志上看到过你!你发现了新疆尼雅的遗迹吧,那个五星红旗出东方利中国!”
初挽道:“对。”
当下场上热闹起来,一时大家说什么的都有,那楚先生也在,因有人提起他那件釉里红三鱼高足杯,他望向初挽,叹了口气,道:“这件事确实难办。”
他这一说,场上自然问起来,那位苏富比的鉴定师莫先生微微皱眉。
初挽看了眼刀鹤兮,刀鹤兮微颔首。
初挽也就道:“楚先生,那天我和你说过了,这是大开门宣德瓷,你也不用管别人怎么说,留一留就是了。”
她一提这话,在场几个面面相觑,颇有些尴尬。
有几位是那天文化沙龙上出现的,现在听到这个,也是莫名,想着这位初小姐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来路,又和刀鹤兮是什么关系,怎么就不知天高地厚。
这种场合,就算你有刀鹤兮护着,也不能张嘴就来?人家莫先生那可是香港古玩圈子说话有分量的,人家张口拍板是雍正仿,你非说宣德,这是和人对着干吗?
旁边刀鹤兮道:“是吗?什么好物件,拿出来见识下?”
周围几个也都好奇地看过去。
楚先生颇为尴尬,但是见此情景,没法,只好拿出来,给大家欣赏品鉴。
在场大多是这个圈子里的,对古玩也有所了解,难免就说下自己的想法,夸赞品评一番,不过这话题自然是绕着雍正仿,谁没事敢说是宣德。
那莫先生在大家都品评了一圈后,终于看了眼初挽:“初小姐为何提到这是宣德,可以说说。”
他一开口,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初挽那里。
楚先生也看着初挽,他当然比谁都希望这是宣德,可——
哪可能呢!
初挽笑了笑,道:“这物件,我判定为宣德,原因有几个,第一,看款识,雍正仿品的字体纤细挺拔,宣德本朝的款识则是大气厚重,第二,看釉里红的手感,宣德红柚一般有凸出感,釉里红橘皮纹点有粒状感明显,但是雍正红釉摸起来平顺,第三,看纹饰,纵观康熙雍正,三果纹一般偏清瘦单薄,但是宣德三果纹则敦厚铺展。”
她这么一说后,众人不免心中暗赞,毕竟能说出这些门道的,想必对古玩也有所了解。
初挽到底年轻,看着模样清隽,长得不错,这样的女人能够长嘴说出这些,已经可以算在知性美女的行列了。
大家赞叹一番,多少有些恭维,也有人真心叹服:“初小姐说得其实也有些道理。”
旁边莫先生眉眼间却带了一些嘲讽,不过还是保持着风度,笑着道:“这些不过是旁证罢了,说得再有道理,也逃不过一个字,宣德年间,就没这个红,他们造不了这样鲜亮的釉里红!”
他环视过众人,道:“诸位,大家都是有见识的人,可以把香港各年的拍卖会名单都看看,哪见过宣德年间有这样的釉里红?明朝时候,用的釉料不同,烧造工艺也不如后来的清朝,他们根本烧造不了!”
众人听这话,也都不好再搭腔了。
毕竟莫先生说得有道理,在这方面,莫大师肯定是最专业的,谁也不可能和他较劲。
谁知道初挽却道:“莫先生说得不错,明宣德,确实造不了这样的釉里红。”
旁边楚先生听着这话,愣了下,之后苦笑。
想着你之前还和我说宣德,逗着我玩呢,虽然我知道你大概是错的,但总归抱着希望,结果现在到了莫先生跟前,直接扔棋子认输了。
不过又想着,自己也实在想多了,莫先生鉴定的,哪可能有错,就别指望什么明宣德了。
其它人等见了,也都笑了,便打圆场:“初小姐这是开个玩笑呢,文化人就是幽默。”
可这话刚落地,就听初挽道:“所以,这三果高足杯,就不是釉里红。”
她说完后,众人开始都没反应过来,后来听明白了,也是纳闷。
一时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这小姐是在卖弄什么玄虚,也有人看向刀鹤兮。
却见刀鹤兮,神情波澜不惊,看不出什么情绪。
楚先生更是懵了,蹙眉:“初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初挽拿起那高足杯,看着道:“这高足杯就不是釉里红瓷,这其实是填红釉瓷。”
话说到这里,在场众人纷纷蹙眉,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唯独夏大师,恍然:“这难道竟然是明朝的填红釉?”
大家听他说,全都一起看向他。
大家只知道釉里红,没听说过填红釉。
夏大师皱眉沉思:“如果这是填红釉,那就说得通了!”
那莫先生盯着那高足杯,紧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刀鹤兮道:“初小姐,麻烦你解释下填红釉。”
初挽道:“填红釉创烧于明永乐官窑,和釉里红烧造方式类似,但是略有不同,这是白釉铺地剔花填红釉的技法,所填红色釉料会略高出白釉釉面,所以才有了不同于寻常釉里红的凸出手感,这种填红釉没有釉里红的绿苔,釉色上也比普通釉里红颜色均匀,不会晕散。”
“大家可以感受下手感,就知道了,这种凸感,正是明朝填红釉的手感,而真正的釉里红,因为红在釉料之下,是不会感觉到任何凸出感的。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有人听说过填红釉,也有人没听说过,但此时听了初挽这一番话后,都不免惊叹,敢情这竟然不是釉里红,而是填红釉?
当下自然有人去摸,一个摸了换另一个。
楚先生更是连忙去感受,之后激动起来:“对对对,这个是有凸出感,我手指头能感觉到这种纹路,釉里红不应该这样,我这竟然是明朝的填红釉?”
他并不知道什么是填红釉,但是他隐隐感觉,自己这高足杯如此精致华美,却又是一种稀罕的明朝烧造工艺,那自然是稀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大家也都振奋起来,毕竟是新物件。
这时候,有人想起来莫先生,纷纷看向他。
莫先生依然死死地盯着那所谓的“釉里红”,眼珠一动不动。
众人心里便多少有了微妙的尴尬,敢情,这莫先生现在没话说了?
所以他自己也意识到,这位初小姐是对的了?
而就在众人微妙的注视中,莫先生终于抬起眼:“填红釉,我听说过,但是从未见过。”
初挽笑道:“正因为没见过,所以才要大胆设想,小心求证,事实证明,这件三果高足杯满足填红釉的一切特征,至于到底是明朝还是清朝,其实我们可以请专业的鉴定人员通过科学手法检测,那不就是了。”
莫先生看着初挽,皱眉:“明朝,烧造过填红釉吗?他们会烧这种三果高足杯吗?”
初挽道:“莫先生精通古玩,应该知道,清朝三鱼、三果、三芝、五福,这四种题材都是惯常仿宣窑宝烧的,其中又以三鱼和三果为多,这其实是取了道德经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三即是多”的生生不息之理。”
莫先生没吭声,就那么看着初挽。
在场的多是文化界名人,听得自然感兴趣,至于几位商界的,那便是不懂,也都仿佛很有兴致地听着,另有几位当红影星,更是一脸认真的样子。
初挽继续道:“所以三果三鱼本是一种题材的衍生,而明朝《遵生八笺》中提到,宣德年造红鱼把杯,以西红宝石为末,图画鱼形,自骨内烧出,凸起宝光,鲜红夺目,若紫黑者,火候失手,似稍次矣。”
她笑道:“所以这三果纹高足杯,和那红鱼高足杯,应该是同一批烧造了吧,这都是有史为证的。”
夏大师听闻,第一个拍掌叫好:“精彩,精彩,初小姐这一番论证,旁征博引,精彩绝伦!这听起来倒是很有一番道理。”
那楚先生听着,也是激动了:“这,这意思是我这高足杯竟然是个罕见的宣德填红釉?”
初挽道:“只是个人见解,未必做得准,楚先生可以请专家们再次进行评定。”
旁边的一位古玩行家却已经道:“我对古玩也有些了解,我手头也有一件雍正釉里红,初小姐说的确实没错,这件高足杯上的釉料,触感和我的釉里红触感不同。”
在场其它人,也纷纷说出自己的想法,一时之间,大家竟已经认定,这就是罕见的宣德填红釉了。
那明报编辑赞叹连连:“初小姐,果然是家学渊源,了不得,了不得!”
那莫先生已经面如土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初挽却在这时笑道:“其实今天过来,我也带了一件瓷器,还想着请各位鉴赏一番。”
众人听着,自然感兴趣。
刀鹤兮便微颔首,Maddocks便上前,拿出一件紫檀木雕花盒,放到桌上。
初挽拿起来后,打开,展示给众人。
众人看过去,却见紫檀木盒子里是万字纹明黄绫子锻,而就在那万字纹明黄绫子锻中,躺着的赫然是一件鹦哥绿细颈瓶。
初挽伸手。
初挽的手纤细柔白,如今那鹦哥绿细颈瓶被她拿在手中,却觉那细颈瓶绿得娇艳,绿得纯粹,绿得光亮莹润,那是犹如绿宝石一般的光泽,看得人心都为之一颤。
初挽将那鹦哥绿细颈瓶拿出来,摆在桌上,之后才道:“请诸位品鉴。”
一时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这细颈瓶胎质清纯陶冶、坚实细腻,造型更是古朴文雅,实在是美!”
“这是钧瓷吧,听说钧窑的瓷,入窑一色,出窑万彩,这颜色实在让人眼前一亮!”
“钧无双配,件件是孤品,实在是绝妙!”
夏大师看着这细颈瓶,道:“钧州窑,有朱砂红,葱翠青,茄皮紫,传闻朱砂红者,红若胭脂,葱翠青者,青若葱翠,茄皮紫者,紫若墨黑,这就是传闻中的葱翠青吧,也就是俗称的鹦哥绿。”
初挽笑着点头,之后看向莫先生:“莫先生,可否听听你的高见?”
莫先生自从初挽说出那高足杯为宣德后,再是无话可辨,至今不曾说话,如今听到初挽这么说,也就拿起来看了看。
他上手后,轻轻敲击,听了听那声儿,众人也都跟着听。
莫先生又看那釉质,之后道:“这釉质深厚透活,且其中有明快的流动感,这声响儿清脆悦耳,确实不错,不错,难得一见的好物件。”
众人听莫先生这么说,自然是赞同。
莫先生却笑着道:“不过,钧瓷始于唐盛于宋,这物件,却不能断在唐,更不能断在宋。”
大家听着,疑惑,再看那物件:“莫先生以为,该断在哪里?”
初挽听着,笑了笑,没说话。
刀鹤兮更是面无表情。
莫先生见此,笑道:“当年艮岳山被夷为平地,艮岳山烧造陈设器的钧窑也随之衰落,清雍正酷爱宋代钧窑,陶督官唐英奉旨前往御窑场督陶,在详细研究了钧瓷釉料配制方法和烧造工艺后,就曾经烧出了美艳无比的仿钧瓷。”
莫先生看过去,初挽的笑微微收敛,刀鹤兮更是略蹙眉。
他面上便现出得意来,笑看向场上众人:“所以,眼下这鹦哥绿再美,也不是真正的钧窑,只是清朝仿品罢了!”
众人疑惑:“为何?”
夏大师更是皱眉:“这鹦哥绿的颜色如此地道,竟是雍正仿?”
莫先生颔首,直接上手后,就要翻看底款。
谁知道,那细颈瓶底部的款却被拿用了纸签给贴了遮挡住。
他疑惑,挑眉看过去。
初挽道:“本是想着考考诸位的眼力,不曾想,莫先生一眼便指出这是清雍正的仿品。”
莫先生颇为笃定:“哦,难道不是吗?”
初挽:“确实不是。”
莫先生便笑了:“难道初小姐又要说,这件竟然也是宣德的?还是宋朝的?”
初挽:“我只能说,莫先生说这是清雍正仿,这年份断错了。”
莫先生毫不犹豫,大笑:“若是别的,我看错了,也有可能,但是这清朝仿钧窑瓷,在我眼中过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我是万万不会看错,这不可能是真正的宋代钧窑!”
众人见他说得铿锵有力,自然请教。
莫先生便拿了那细颈瓶,引经据典,开始讲起来,众人听得连连点头,也有人提出疑惑,莫先生便和人争论起来,最后大家全都被说服了。
于是最后,连在场其它几位古玩老手,也都纷纷赞同,这果然是一件雍正仿了。
莫先生看了眼初挽:“说起来,我到过大陆,大陆的故宫博物院就有一件雍正仿钧窑紫红釉鼓钉洗,那物件还是仿得真不错,就连钧釉中的蚯蚓走泥纹都分毫不差,让人叹为观止!这件,如果不是遇到我,必然让人打眼了,误以为这是真正的钧窑了。”
他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初挽自始至终沉默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众人见此情景,知道这莫先生应该是说对了,便客气地安慰初挽几句。
毕竟这物件如果是真正的宋代钧窑,那便是价值连城,如果是雍正仿钧窑,那自然也值钱,但到底不是那么稀罕了。
明报编辑更是笑着说:“初小姐,你和莫先生今日两个人各胜一筹,算是打了一个平手,你年纪轻轻,在古玩上能有这个造诣,实在是了不得了。”
初挽:“先生客气了,不过,这物件,确实不是雍正仿的。”
夏大师其实对初挽颇为看好,听这话,便问:“为何?”
初挽:“因为有底款在,大家看看底款就是了。”
刀鹤兮给Maddocks一个眼色,Maddocks上前,上手了瓷器,准备揭去底款。
莫先生一个嗤笑,道:“就算有底款又如何,雍正仿的,既然要仿得像,自然是要落宋代钧窑的底款,如果我等被这么一个底款给蒙骗了,那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刀鹤兮见此,道:“莫先生,大可以稍等片刻,看看底款。”
莫先生语气嘲讽:“那我们就欣赏下,这雍正仿的底款,是如何精妙绝伦。”
当着大家的面,Maddocks将上面的贴纸揭去,又用湿布擦拭过后,交给了刀鹤兮。
刀鹤兮接过来,将那底款展示给大家看。
所有的人都凑过去,好奇地看。
莫先生坐在那里,好整以暇,并没着急看,他是以不变应万变。
而当人们看到那细颈瓶上的底款时,脸色便变得格外微妙。
所有的人都盯着那底款看了半晌,之后,颜色各异,面面相觑,最后,终于有人觑了莫先生一眼。
莫先生从开始的笃定,到后来的疑惑,再到莫名。
他额头抽动了下,也凑过去,口中道:“这底款便是伪造得如何高明,这也不可能是真正的宋代钧窑,这只能是雍正仿——”
他话说到这里,顿住了。
他盯着那底款,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因为他看到,那底款上赫然用红双圈蓝字篆刻着一行字。
“瓷语
1986”。
?
第
193章
第193章拍卖会的文物
《明报月刊》刊登了一篇文章,
题目是“来自中国的一行诗”,这篇文章用几乎是平铺直叙的语言,讲述了笔者接触初挽所见识的一切。
这篇文章一出,
香港文化圈为之惊叹震撼。
如果把这件事放在更大的时代背景下,
此时的港人认为大陆是落后的,
对于落在纸面上的回归带着一种微妙的担忧感。
但是初挽以不同于香港名媛的遗世独立,犹如天空流动着的一片云,赫然出现在港人面前。
她看起来并不擅交际,
穿着也没有时下流行的摩登,她就是简洁自然,
知性隽永,
犀利冷静,就那么横空出世。
她就如同她的瓷语,
明艳莹润,
剔透纯粹,却又清纯陶冶,
让所有人眼前为之一亮。
她接受《明报月刊》的采访,
和知名大作家谈起中国传统文化,谈起瓷器的历史,谈起中国历史在世界中的地位,
谈起中国陶器对世界陶瓷的影响,也谈起她对中国陶器发展方向的看法。
一夜之间,
“瓷语”和“初挽”两个字,
瞬间成了名流圈热议话题,
初挽也接到了无数邀约,
更收到了香港名媛的晚会邀请。
对于这个结果,
刀鹤兮显然很满意:“你一鸣惊人。”
初挽:“不只是因为我自己,
还因为有你。”
她能轻易涉足某些圈子,能够肆无忌惮展现才华,还是因为后面有个刀鹤兮。
刀鹤兮却道:“不会,你只是因为你自己。”
初挽听着,笑了:“你对我评价这么高?”
刀鹤兮没再说话,他垂眼,看那些初挽接到的邀请函。
过了一会,就在初挽以为刚才那个话题已经过去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他道:“我眼力还是可以的。”
初挽:“嗯?”
刀鹤兮静默了片刻,他想说,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仿佛在琳琅满目的陈列架上看到了稀世名瓷。
不过他到底没说,反而问道:“你不喜欢这种场合,是不是?”
初挽:“确实不太喜欢,我想去看看苏富比的拍卖会,如果没有别的事,想回去了。”
目的已经达到,她觉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剩下的工作属于刀鹤兮的。
刀鹤兮略一沉吟:“其实我建议你可以参加一个。”
初挽:“那你挑一个吧。”
刀鹤兮看了看,便选了一个,那是港圈名媛的聚会,那位名媛自是名门之后,毕业于美国波士顿大学,香港理工大学企业融资硕士,现在从事时尚服装生意,媒体口碑一直都很好。
初挽看着,知道这确实是香港顶级豪门了,这位名媛的父亲后来和大陆联系紧密,她现在去结交,倒也是很好的机会。
之后,刀鹤兮看着她,视线带了几分打量。
初挽:“嗯?”
刀鹤兮:“我突然觉得你身上过于素净了。”
初挽:“你之前还说我这样子挺好。”
刀鹤兮略抿唇,沉默地看了她片刻,收回了目光,淡声道:“是。”
初挽听这个,也就没再说什么。
她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不过她到底是要顾虑一些现实因素,特别是现在陆守俨人就在美国,在和各大石油企业接触,牵扯到重大利益,身份敏感。
作为他的妻子,她必须谨言慎行,带着“文化名人”的标签来适当参加名媛的交际,尚可,但是再多,就不合适了。
刀鹤兮离开后,上了车,Maddocks恭敬地道:“先生,东西准备好了。”
刀鹤兮不置可否。
Maddocks递过来。
刀鹤兮便接了,修长的手指打开那蓝绒盒子,里面赫然是一件珍珠饰品。
在人工养殖珍珠已经发展起来的今天,珍珠并不稀奇。
但是眼前这一粒珍珠,足足七厘米,可以说是目前发现的最大珍珠。
据说这一颗珍珠四百年前被发现于波斯湾,之后经由印度莫卧儿和波斯王之手,辗转流落到清朝慈禧太后手中。
他盯着那珍珠看了半晌后,淡声道:“如果我有一个这样的妹妹,我一定给她这个世界上最好的。”
说完,他修长指骨合上盒子,之后随口扔在一边。
Maddocks从旁,微怔。
这颗珍珠是四年前刀鹤兮在英国拿到的,拿到后,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大兴趣,只是作为一个寻常物件收起来。
就在前几天,他突然要自己将这珍珠从美国的保险柜中调出。
结果现在又仿佛失去了兴趣。
**************
苏富比拍卖会正式开拍的前一天,刀鹤兮带着初挽过去现场参观展品。
两个人这么走着的时候,也顺便商量着瓷语接下来的经营。
刀鹤兮:“这个时候,如果我们的鹦哥绿进入香港市场,自然能一炮而红,但是我反倒不想卖给他们鹦哥绿了。
初挽:“为什么?”
刀鹤兮:“那样就太没意思了,他们只会觉得,果然不出我所料。”
初挽笑看着刀鹤兮。
对于刀鹤兮这点,她实在是欣赏,他总是喜欢来点出其不意的。
她想了想,道:“那你觉得,哪个品种更好?”
刀鹤兮:“釉里红,可以吗?”
初挽略沉吟了下。
刀鹤兮:“他们一定以为,我们要把鹦哥绿卖给他们,现在,我们把这件事放下,高高地吊起他们的胃口,之后,出其不意地卖出釉里红,如果我们的釉里红依然能够惊才绝艳,让全场一亮,那我们的生意销路就已经打开了。”
事实上,打开了香港的古玩市场,也就成功了一半。
进军西方,打通欧美的渠道,也不过是水到渠成的。
初挽:“釉里红的话,现在不见得能烧造好,不过我们眼前倒是有个机会。”
刀鹤兮:“什么机会?”
初挽:“暂时先不提了,等我看看情况,如果能够顺利,你可以等着我的惊喜。”
刀鹤兮看了她很深一眼,之后道:“我现在觉得你之前说得很有道理。”
初挽:“什么?”
刀鹤兮道:“在这个世上,你可以找到无数的我,我却只能找到一个你。”
初挽:“倒也不是。”
她看着刀鹤兮,笑道:“我也只能找到一个你。”
刀鹤兮黑眸中便慢慢溢出一丝笑意:“我们这算是互相吹捧吗?”
初挽抿唇笑了:“就当是吧。”
刀鹤兮:“走,我们去看看瓷器展品,你可能更有兴趣。”
当下两个人往前走,便看到了明天即将开拍的瓷器。
初挽大致看了看,清乾隆的精品官釉贯耳瓶一对起拍价大概是五万港币,不过按照她所看到的往年拍卖行情,估计能拍到上百万港币。
明朝永乐青花轮花纹绶带耳葫芦瓶起拍价是三十万港币,这个如果走得好,估计能到二百万了。
而这些如果是在大陆,在现在文物管制的价格体系下,这些物件收购价也不过是几十块,顶天了上百块,卖的话,能上万就算是好的了。
这也是为什么文物走私是如此疯狂,这种巨大的价格差异,足以让人想钱想疯了。
她也大致算了下自己手头现在积攒的一些器件,一旦放开,如果拿到香港拍卖,她几乎可以瞬间跻身顶级富豪行列了。
当然了,现在时候还早,她还有时间,可以趁机多收更多珍稀物件。
香港走一遭,会发现这里的有钱人是如何享受生活,回过头来看大陆人的穿着和生活,便生出一种相差了几十年的落后感。
人心就很容易被这种穷奢极欲的享受所打动,从而变得浮躁起来。
初挽明白,香港世界的锦绣繁华,于她来说,都是过眼云烟,华美的首饰和摩登的衣裙,是这个世道最为肤浅的一层。
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守住本心,只有守住本心,才能走得更长远,才不会轻易坠落于这个物欲横流的花花世界。
这么随意看着,初挽也看到了楚先生的那件明填红釉三鱼高足杯,原本几万港币的起拍价,现在已经到了三十万港币。
刀鹤兮看着那高足杯,道:“因为明报月刊,也因为你,这件高足杯很受关注,估计至少上两百万港币了。”
初挽点头,楚先生对她感激得简直五体投地,恨不得要给她分钱的样子。据说现在他见人就说,瓷语的初挽小姐眼力如何好,是怎么帮他力挽狂澜的。
刀鹤兮:“我突然好奇起来。”
初挽:“怎么了?”
刀鹤兮:“那次宝香斋的文物交流会,你一共拿到了三样物件,一件康熙粉彩,你转眼从我这里赚了十几万,另外两件,是一件仿铜卧牛,一件玉器吧,这里面有什么玄机?”
初挽听着,大致给他讲了讲。
刀鹤兮:“我就说,能让你出手的,必然不是凡品,这仿铜卧牛也算是国宝了。”
初挽:“假以时日,必炙手可热。”
刀鹤兮目光扫过这场上,淡声道:“我感觉你收的好东西,能直接开一个博物馆了。”
初挽:“哪里,差远了。”
这么说着继续往前走,便到了杂项区,刚一走近了,便见到不少人在围观一个物件。
初挽便也看过去,结果一看之下,便意识到不对了。
那是一件四十二臂铜质观世音菩萨像,脸面颈部都是贴了金面,这菩萨像足足有十一面,每一面都朝向正前方,四十二只手臂,或者胸前合十,或者手持莲花,或者向外结期剋印,姿势各异,纷繁叠加。
要知道,三头六臂常见,但是十一面四十二臂却是罕见,更何况这佛像纤巧精美,衣摺栩栩如生。
这佛像实在是太罕见了,以至于初挽一眼就认出,这分明就是国内承德博物馆的藏品。
要知道,因承德避暑山庄本是热河行宫,说清朝皇帝避暑和处理政务之处,所以承德博物馆里颇收藏了一些清朝皇室珍品。
而这件十一面四十二臂铜质观世音菩萨像更是承德避暑山庄的珍品,本是国宝级别的。
结果,竟然出现在这里?
关键这么大一物件,并不是那么容易模仿造假的。
刀鹤兮感觉到初挽的异样:“怎么了?”
初挽蹙眉:“我看着眼熟,我仔细看看。”
说完,到了那佛像前,仔细观摩,结果却发现,就在那佛像的不起眼角落,赫然还贴着编号,那分明是大陆博物馆才会贴上的那种藏品编号!
一时也是不可思议,几乎无法相信,怎么会有这种事?
她深感事情不对劲,当下连忙拿了相机拍照,之后看了眼刀鹤兮,低声道:“我有点事,得先离开下。”
刀鹤兮:“走吧,我陪你。”
说完两个人匆忙从展厅出来,出来后,初挽把事情大致讲了:“我不确定,但是这物件不是那么容易造假的,而且看样子,上面还有博物馆编号,他们不可能连这个都造出来吧?”
刀鹤兮也是无法理解,他蹙眉:“这样吧,你马上给国内文保部门打个电话问问。”
初挽正是这么想的,不过她一时也没有文保部门电话,当下只能打给陆守俨,他那边好像也在忙,在和一家大型石油勘探企业的老总谈合作,不过到底抽出功夫接她电话。
她和他把情况说了说:“你找下孙主任吧,问问他什么情况。”
陆守俨接到电话,自然不敢耽误,当即和国内联系,同时要初挽把她拍的照片传真过去。
刀鹤兮让人帮她紧急洗了出来,又传真给陆守俨。
他这么四处一联系,文保部门果然重视,没多久,便通过佛像上面的编号进行了查询,查到了这果然是承德文管局管理的藏品,同时立即派了人马探查,到了晚上时候,文保部门便传来消息,说是那件菩萨像果然是承德博物馆的藏品!
其实不止这一件,其它十几件文物已经被狸猫换太子,全都换成了赝品!
这么一来,事情就闹大了,承德博物馆可是珍藏了不少清宫珍稀文物,这十几件都是稀世珍品,牵扯金额巨大。
这件事果然自然重视,国家文物总局立即通知了国家公安部,之后和香港警方交涉,要求立即对拍卖文物进行清查。
所谓兵贵神速,等到第二天早上,苏富比拍卖会即将开场的时候,国内公安人员以及香港警方已经抵达拍卖会现场,并对现场拍卖品进行清查,发现除了那件四十二面菩萨铜像,竟然还有两件文物也是标有“故字号”,这都是故宫博物馆调拨到承德博物馆的藏品。
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不过庆幸的是,鉴于之前的联合声明,香港97回归落在纸面,这两年大陆和香港警务部门已经开展了警务合作,内地和香港国际刑警时有会晤,这自然为这次文物盗窃案的追查带来了很大便利。
当初挽终于离开香港,回到大陆的时候,她得到消息,据说公安部门已经查出,这次的案件竟然是承德博物馆的副主任监守自盗。
这位副主任戴着眼镜,矮个子,穿着中山装,骑着破自行车,一脸的老实憨厚,而且是先进个人和劳动模范,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已经陆续用这个方式偷窃了十几件文物,获利达三十万元人民币。
听到这个数字,初挽不免有些感慨。
那些文物的价值随便一件便是高达上千万了,结果,这位副主任竟然只获利了三十万人民币。
尽管这个数字在这个年代的大陆已经是天价了。
而这个时候,初挽也开始打听着釉里红的机会。
之前她和刀鹤兮提起让他等一等,就是想着有这个机会。
也就是差不多这个年代吧,北京太平街一带要动工建房子了。
这一块就是明朝那会儿的“西什库”所在,而所谓的“西什库”就是明朝库房所在,瓷器库和火药库都在这里。
据说明朝初年,火药爆炸,此处被夷为平地,大批的瓷器碎片被埋入其中。
到了太平街动土,挖掘机一下去,挖掘出大堆的明代碎瓷片。
在后来,玩瓷片已经成为一个流派,和“国宝帮”这种玩整器的不同,玩瓷片是专门搜集名瓷的碎瓷。
玩瓷片的,就喜欢残,通过这残,看清里面的胎,看清断裂的釉,玩到最后,甚至有碎瓷包银的玩法。
不过这个年代,一般人哪懂这个,正经好瓷器普通人都不当回事,更不要说碎瓷片,最开始那些民工全都扔掉了当垃圾来清理。
也是后来,有行家醒悟过来,虽然是碎瓷片,但那也有很高的价值。
他们开始跟在民工后面捡碎瓷片,于是大家都醒悟过来,民工也开始收瓷器,收了卖钱。
有些好瓷器的碎片,那时候价格上来了,都不叫碎瓷片了,就叫“刀勒”。
成麻袋的上等碎瓷片被卖到了海外,以至于再过十几年,国外拍卖场上曾经出现了惊人的一幕,二百片碎瓷片,竟然拍卖了两百万。
这自然也是一个漏,虽然是一个有些特殊的漏。
初挽既然要做高仿瓷,要想做出最地道的明朝釉里红,没有什么比明朝摔碎的瓷片更好的师傅了。
她要在大部队人马还没醒悟过来,碎瓷片无人问津的时候,疯狂地搜罗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