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她看着孙二爷,笑得轻淡:“东西我倒是带了几样,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入了二爷的眼——”说着,她打开了自己身边的那木箱子。
木箱子一开,众人看过去,全都微吃了一惊。
里面竟然是五件瓷器,而且个个精彩绝伦,叹为观止。
初挽拿出来第一件:“这件四方花口洗,出自北宋钧窑。”
她拿在手中,展示给大家看:“底部是大观的款,釉质肥厚玉润,颜色紫中带蓝,蓝中泛紫,正所谓入窑一色,出窑万彩,这颜色,应该够看的了吧。”
她这么一展示,自然有不少人都看过来,一时也是赞叹连连,有人道:“好物件!”
初挽扫过众人震惊的目光,心里自然明白,这种顶尖高仿,不细看的话,足以瞒过一众人的眼睛。
一则这种民国高仿其实这世道也不多见了,二则她大张旗鼓地拿出来,没有人意识到,她是在作假。
毕竟宝香斋的规矩来说,一旦有假就要赔付两倍。
但她却不同,她是和人对赌,不是出售,不需要受那个规矩的制约。
更何况,她有把握一定赢,这东西到不了对方手里,也就无所谓验证真假了。
也是因为钻了这么一个孔子,她才能在这里狐假虎威。
当下,她又慢条斯理拿出来一件宋窑刻花大碗,南宋官窑青瓷贯耳瓶,哥窑釉色穿带瓶,就在众人的惊叹中,她甚至拿出来汝窑天青釉碗。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放在了那件汝窑天青釉碗上,要知道家有万贯不如有汝瓷一片,这天青釉碗颜色清脆,釉质肥润,可谓是青如天,面如玉,更为美妙之处,是那釉色随光变幻,这真是所谓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作将来。
初挽一脸无辜地看着众人:“这几件,我也不太懂现在行情,到底哪件最贵呢?”
此时,那孙二爷已经是一脸菜色。
他顿时明白,自己这是碰到硬茬了。
就凭这几件,任凭谁拿出来,在这个场子上都得让人高看一眼。
初挽盯着孙二爷:“二爷,你要赌哪件?可有什么物件,能和我这几大名窑的瓷器相提并论?”
她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孙二爷。
这孙二爷,估计本来有些拿大,没把一黄毛丫头看眼里,可现在,人家摆出来一水儿的上等好瓷,五大名窑都齐了。
虽说大家伙没近看,但就凭那胎那款,还有那色,你就算民国仿,一般人也仿不出来啊!
再说,瞧这小姑娘从容笃定的那范儿,人家就是有底气。
此时此刻,孙二爷的额头微抽,他沉着脸,盯着那五大名窑的瓷器,试图从中找出什么破绽,但是他看不出。
那五件瓷器,实在是太过完美,一眼扫过去,只有一个字:美。
要知道,行内人看瓷看多了,有时候不需要看细节,远远搂一眼你就能感觉到,那就是真的,心里就是有谱。
现在,他看着那吸引了几乎全场目光的五大名窑,他就不敢下口去断!
孙二爷深吸了口气,现在,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已经被这么一个黄毛丫头给架那里了,他要想找回场子,就必须拿出来一个物件,能够把这丫头的五大名窑给压下去,不然,凭自己手上这串珠子,还真没脸和人家赌!
初挽轻笑,望着孙二爷:“赌不赌?”
孙二爷:“咱这串珍珠,在您跟前,这是丢人现眼了。”
这话说得是实在话,孙二爷能在这个圈子里混,也是有点眼力。
珍珠玉器,除非绝色上品,不然在名瓷面前,到底是差了一截子,没法比。
初挽眼神轻淡地扫过那珍珠:“这种珍珠,在我家,也就是给小孩儿玩玩,我确实不太看得上。不过——”
她看着孙二爷:“我听说孙二爷收了一样好东西?”
孙二爷眯起眸子,脸上阴不搭的,手指敲打着桌子:“你指的是那件豇豆红笔洗吧,我就知道,你变着法儿算计我东西,是不是?”
初挽:“那件啊……我根本看不上,就一民国仿而已。”
孙二爷冷笑,满脸不屑。
初挽:“孙二爷不是收过一件康熙官窑窑变粉彩的大瓶,那个倒是也能和我这几件相提并论吧。”
孙二爷皱眉,死死打量了初挽好几眼:“行,行,我今天真是遇到能耐人了!”
要知道,他那件大瓶也是前几天才收到的,这还是仗着他认识文物商店的经理,把一件好东西给拦下了,没想到这才几天人家就知道了,当场说出来了。
孙二爷也知道,这小丫头来路怕是有点邪门,当下也不敢拿大了,当即让人取来了那大瓶,道:“你这五件,你要赌哪件?”
初挽:“随便吧,反正在我家,这东西不稀罕,你想要哪件就要哪件,实在不行,咱们赌两件也可以。”
孙二爷脸部肌肉抽了抽:“那我就选那件汝窑天青釉碗。”
初挽:“好。”
当下她拿了那汝窑天青釉碗,放在桌上。
这时候,孙二爷的康熙官窑窑变粉彩大瓶也到了,那是一件福寿延年祝寿瓶。
康熙粉彩是在康熙五彩基础上,受珐琅彩瓷影响而创造的釉上彩,而眼前这件粉彩祝寿瓶,乳白的釉质让那祝寿福桃粉嫩三月初初攀爬上枝头的桃花一般,瓶身色彩斑斓,富丽华缛,只看得所有的人都为之心动。
初挽颔首:“就这件吧。”
她拿上手,打量了一番:“我家里有老人要做寿,这个正正好。”
她口中语气,那窑变粉彩祝寿瓶俨然已经是她囊中之物。
这可是把孙二爷气得笑了,当下他也就不动声色:“好,小姑娘,我们各自出价吧。”
于是按照规矩,初挽和孙二爷各拿了一张纸,写下一个数字,交给宝香斋伙计。
宝香斋伙计打开后,看了看孙二爷,又看了看初挽,神情有些异样。
旁边的人都好奇极了,想着这可是康熙官窑窑变粉彩大瓶和汝窑天青釉碗,他们到底出了多少钱?
毕竟出多少钱,也算是反映了这两位下赌注时的底气。
那伙计沉默了一会,才道:“两张纸上,全都写了零。”
大家一听,都乐了。
这两位,可真是倔到了一起。
但凡有一个人服软,随便写个一千块,就算另一个人写零,那平均一下也有五百的价码,这样万一自己输了,那好歹不至于自己东西白送,还能捞回来五百。
结果,竟然写零,这是全都咬着牙要赢,要狠狠赌一个大的了!
孙二爷看了一眼初挽,嘿嘿笑了:“小姑娘,你够胆啊,敢和我这么赌,行,今天我奉陪到底!”
初挽见此,也是意外。
她其实没想白得孙二爷的东西,也想给一些钱,结果这位可倒好,和她死倔上了。
当下道:“既然是零,那就开始吧。”
孙二爷点头:“行,现在咱们论论这青花山茶如意耳抱月瓶吧。”
作者有话说:
这是赌上加赌,赌的筹码本身也是博弈。
记得前面科普过,开门货是正品,瞎活是赝品,撂跤货是“不知真假辨不清”
封货交易类似竞标,袖内交易是大家袖子底下手势议价。
另外关敞提示:
1)牛主任家的元青花几经波折,挽挽终于从关敞手里买到了,关敞号称隔着一条街能辨清瓷器,但是在元青花上,因为上面有明朝大将军的画,所以打眼了。
2)他是盗墓贼,挖康熙的那个土匪头子的后人,他盘踞雄县一带
3)在青州佛像一节,挽挽疑似见到了他出现
?
第
135
章
第135章豇豆红的秘密
孙二爷坐在那里,
手指敲打着桌面,微仰起脸,眯缝着眼睛看着初挽,
慢条斯理地道:“小丫头,
你到底年轻,
你看瓷,只知看瓷,不知看斑,
这件抱月瓶,没有锡斑,
你要知道,
永乐年间的青花瓷,用的苏麻离青,
这苏麻离青必会渗青,
青色鲜艳,则有浓暗斑点,
这青花瓷不见斑,
就已经差了,只能断在雍正了。”
初挽打量着那抱月瓶,道:“为什么永乐年间一定要见斑?”
孙二爷一听,
意味深长地笑了,摇头:“回去让你家里人好好教教你,
你不就知道了?”
周围人也都笑起来,
毕竟,
初挽问起来永乐年间为什么一定要见斑,
这就已经露怯了。
那孙二爷眼睛便瞟向一旁,
看那汝窑天青釉碗,
俨然已经是他掌中之物,一旁其它人等,也有人已经道:“恭喜了,孙二爷,那物件可不容易得啊,那是好东西!”
旁边的关敞见此,皱眉,小声说:“女同志,你说你何必呢!”
初挽却道:“永乐青花用苏麻离青为钴料,必有斑,那是因为苏麻离青中含铁量过高,铁元素在烧制过程中形成黑铁斑,浓重处则凝聚成黑青色,甚至下凹深入胎骨。”
孙二爷笑呵呵地翘着二郎腿:“你这不是也知道吗?”
初挽继续道:“那请问,如果所用钴料中的含铁量减少,那是不是就不会形成黑铁斑呢?”
她这一反问,孙二爷神情一顿,拧眉,之后道:“可是那会儿造瓷,怎么减少含铁量?小丫头,你这是给我编什么瞎话呢?这铁量多少,也不是你说了算!”
初挽却道:“永乐青花瓷有斑,那是因为以苏麻离青为钴料,雍正青花瓷无斑,那是因为苏麻离青已经绝迹,再不可得。所以世人只说,永乐青花瓷必有斑,可问题是,明朝苏麻离青不易得,那是千里迢迢自波斯而来的珍稀钴料,难道在堂堂大明朝,所有的青花瓷都必须用这珍稀钴料吗?没有钴料他们就不烧瓷了?”
她这一番话,只说得众人皱眉,大家面面相觑,仿佛有道理?
初挽继续道:“明朝末年,国力衰败,他们再无能力自波斯取得苏麻离青,是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明朝青花瓷已经改用国产钴料,明崇祯年间《天工开物》中有记载,凡画碗青料,用一味无名子。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对国产钴料有了详细的记载。”
她看向孙二爷,却见孙二爷已经皱眉。
初挽继续道:“明永乐年间《瑞州府志》有载,上高县天则岗有无名子,饶州景德镇用以绘画瓷器,可见当时的景德镇确实是在用国内青料。国产料含铁量少,青花瓷较之苏麻离青瓷料走出的青花瓷要偏淡青色,这种线条也更为沉稳。”
她笑看向桌上那抱月瓶:“所以,这不就是一尊明朝国产青料的青花瓷吗?”
孙二爷脸色已经变了,他看向那桌上。
初挽:“二爷,你也说了,这抱月瓶无一不好,唯独缺了铁锈,如果这是永乐国产青料的青花瓷,那不就能说通了吗?”
大家听了,不由再去看那青花瓷,因为有了初挽的思路,再看时,竟是个个觉得,确实这就是永乐青花瓷了,只是少了锈斑而已。
孙二爷冷笑:“刚才我们说的时候,说的是青花瓷!这玩意儿没用苏麻离青,那还叫青花瓷吗?”
初挽笑了:“二爷,在座的可不只是你我,刚才我们争的是永乐雍正断代,可不是青料之争。”
她就势坐在桌边,一派的云淡风轻:“无论是苏麻离青也好,还是明朝国内的无名子也罢,总之这是明朝永乐景德镇做出来的,这不就得了?”
旁边的几位,纷纷点头:“这小姑娘说得有理。”
旁边几个宝香斋师傅,也都纷纷点头,显然是赞同初挽的话。
孙二爷脸色就成了猪肝色,他皱眉,眯起眼睛,打量着初挽。
初挽道:“二爷,其实我们只是赌一把而已,赌着玩,这窑变粉彩大瓶你得来不易,我也不忍心夺人所爱,您留着慢慢玩吧。”
孙二爷一听,顿时恼了:“小丫头,你——”
这分明是看不起人!
初挽:“二爷,你年纪大了,我敬重你。你不想给,没关系,我一介女流之辈,势单力薄,便是和人赌赢了,别人不想给,我又能怎么办呢?”
周围人一听这话,面面相觑,全都看过来。
孙二爷听着,气得脸都憋红了。
要知道,这宝香斋虽然是小圈子里的买卖,但是能招来各路人物,那也是有脸有面的,说白了,你得讲究这个圈子里的规矩,你不讲规矩,那人家就不认你了。
出来混,得要脸,物件没了,还可以想办法淘回来,但名声没了,就捡不起来了。
一时想起自己在那价格上写了零,不由悔恨交加,他但凡多写点数字,现在也不至于干赔!
周围人等看到他这样,自然也想起这一茬,要不说这赌上加赌够狠,等于自己把自己的退路全都给堵死了,刚才有多自信,现在就有多悔恨!
孙二爷想起这些,心里何尝不是痛得发颤,他直直地盯着初挽,咬牙:“行,我认栽——”
谁知道这话一出,就听得一个声音道:“今天算是见识了,孙二爷也有崴坑里的一天。”
这个人出声后,几乎全场都安静了,纷纷看向那个方向。
初挽也看过去,于是在那小院之外的长廊尽头,她便看到了Maddocks。
Maddocks穿着西装,笔挺削瘦,神情很沉,沉得仿佛万年没什么表情。
Maddocks并不是宝香斋的主人,他是宝香斋主人刀鹤兮的秘书。
不过在宝香斋,当刀鹤兮不在的时候,Maddocks便说了算。
就初挽所知道的,Maddocks应该是从小跟着刀鹤兮长大的,可以说是他身边最为知根知底的人。
上辈子,她也曾经和Maddocks打过交道,甚至可以说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了。
而此时,所有的人看到Maddocks出场,面上也都恭敬起来,显然在场的人也知道Maddocks在宝香斋的地位。
Maddocks在众人的注视中走到孙二爷跟前:“孙二爷。”
孙二爷见到Maddocks,一时也觉得灰土头脸,上前僵硬地打了个招呼:“Maddocks先生。”
Maddocks没有中文名,在这个古色古香的古玩交流会上,他的名字就显得格格不入。
孙二爷显然也不懂英文,他喊Maddocks先生的时候,发音就很诡异别扭。
Maddocks并没在意,他只是看了一眼初挽,才道:“孙二爷,你今天遇到的这位,是一位大行家,你输给她,不算丢人。”
孙二爷越发羞愧,几乎无地自容。
那件康熙粉彩是他打算上第二天封货交易的,没想到就这么输给一个小姑娘了。
最让他难受的是,他但凡刚才说个价,也不至于一分钱不挣就这么亏着吧!
如今看来,自己到底是托大了,以至于输了一个精光!
Maddocks扫向初挽:“这位小姐,我们刀先生说了,那个瓶子是你的了,需要我派人送到府上吗?”
初挽道:“还是Maddocks先生敞亮,送到府上就不必了,只是这物件大,麻烦帮我包装下。”
Maddocks略扬眉,看着初挽。
初挽道:“用盒子包装吧,里面最好放点棉花或者泡沫什么的,防摔,再用绳子给我拴起来,这样拎着方便。”
旁边一众人等,看得真服气,心想这小姑娘到底知不知道,这可是宝香斋大老板后面的第一助理!
Maddocks默了默,却是颔首:“孙二爷,愿赌服输,该怎么办怎么办,这是规矩。”
众人看了,不免赞叹连连,宝香斋就是宝香斋,关键时候出来主持公道。
Maddocks都这么说了,孙二爷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认栽。
不过认栽之余,他打量着初挽,突然想起一件事:“小姑娘,我问你,那豇豆红笔洗,你说说,你为什么说是民国仿?”
他突然这么一问,在场所有的人都是一愣。
这是哪一出?
孙二爷现在却是终于醒过味来了,她之前说是民国仿,自己理所当然认为她在胡说。
可是现在,现在他明白了,这小姑娘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那——
他想起这边的规矩,如果是假货的话,要双倍赔款,而且永远不能再踏入宝香斋!
在这个顶尖的古玩圈子里,赌输了不可怕,毕竟再大的行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但是被宝香斋给拒之门外,那就等于被这个圈子给拦外面,那他以后就彻底没法玩了!
他陡然间意识到这个,盯着初挽:“到底为什么是民国仿?”
他这一问,所有的人都看向他,大家不免疑惑,这又是哪一出?
初挽见此,也就道:“孙二爷,今天我们既然打了交道,我看你也是一个愿赌服输的人,在这里,我夸你一声气量好。既然你有这气量,那我就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她原本是想用这豇豆红笔洗民国仿一事逼出来孙二爷的康熙粉彩,不过现在粉彩已得,她也犯不着再谋算哪个了。
孙二爷皱眉:“行,你说。”
初挽:“豇豆红出现于康熙晚年,以铜为着色剂,光绪时期开始出现仿品,延续至民国时候,同泰祥大量仿制,孙二爷见多识广,同泰祥的仿品想必见过吧?”
周围人听得这话,都认真起来,要知道这年代,能张口说出这些典故的,那一定是有些来历。
孙二爷咳了咳:“自然是见过一些,豇豆红的辨别,一看底釉的颜色,二看胎骨的年代,三看落款,四看分量。”
初挽:“二爷可以拿出那豇豆红,看看分量?”
周围人一听,全都纳闷,有人就怂恿孙二爷拿出来豇豆红看看:“左右你也不是要卖,对吧,让我们开开眼。”
孙二爷犹豫了下,到底是拿出来,打开盒子,重新放在桌上。
大家一见到那豇豆红,全都围过去看稀奇,一时赞叹:“这色,真好,所谓红似海棠初放,又如桃花绽开!”
初挽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孙二爷。
孙二爷心中自然生疑,便将那豇豆红笔洗上手,他仔细地看过后,用手掂了掂,这么一掂,那神情就不太好了。
其他几个,也都疑惑,将那笔洗翻来覆去看了,仔细看了底款,之后大家便小声议论起来。
其中就有两个懂行的疑惑起来:“这分量,我掂量着,确实有点不对。”
孙二爷听到这些,其实多少已经有些急了,他意识到了,这物件不对,但是如果不对,他三百多白花了。
不但白花钱,他来这里参加封货交易,一旦出现问题,那他就全完了。
他上火着急起来:“可,可这是不是清朝宫里头用过的吗,怎么会是假的!”
初挽便道:“听说八国联军进北京时,烧杀抢掠,很是抢劫走了一些器物,除此之外,也有一些是被老百姓一哄而上抢走了,之后,慈禧下旨查抄全城,内务府郎中庆宽奉命在隆福寺收购流失民间的瓷器,当时清廷已经岌岌可危,无力约束官员百姓,庆宽中饱私囊,不知道将多少内府藏瓷扣下……”
事实上,在民国时期,庆宽家族就已经是北京官窑瓷器的大藏家了,和郭世五齐名,在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庆宽家族藏品陆续问世,拍卖价格屡创新高。
初挽这一番话,可是把周围人都惊了一下。
要知道这庆宽中饱私囊了宫里的器具,他吞一件就得拿一件来补,他去哪儿弄,可不就是得找仿的嘛!为了不让宫里头人认出来,他还得找仿得好的!
孙二爷蹙眉,盯着豇豆红,陷入了沉思。
初挽见此,也就道:“二爷,你还是长点心吧,这物件先收起来,回头看看怎么处置。”
她淡淡地道:“也没说一定是假货,但这东西总归不太对吧?”
孙二爷用复杂的眼神看了初挽一眼,终于道:“行,今儿个,我先谢过了。”
当下两个人不再提这茬,孙二爷也利索地将自己那豇豆红笔洗收起来,不敢再卖了。
不挣钱没关系,他不能赔钱。
周围人看了这一番热闹,也是意犹未尽,此时再看初挽,难免多了几分好奇和敬佩,也有人特意来问起初挽的五大名窑瓷器,初挽却已经收起来,表示暂时不卖。
——她当然也不敢卖,一旦被看穿了,那她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大家见此,也就各自散去。
而这个时候,宝香斋的交流会,这才正式开始。
宝香斋的交易场分两天,第一天是袖内议价,大家伙把各自的物件都亮出来,谁看中了就伸手,在袖子底下各自比划,价格彼此保密,对外不宣,这种场次,人人可进,比如初挽知道这宝香斋,不需要人引荐,自然就可进,没有门槛。
但是第二天的交易,则是封货交易,封货交易就有些像后来的竞标了,各自出一个价格封在密函中,交给宝香斋主事人,主事人选出最高的价标,并公示大家。
第二天的封货交易里,往往会出一些稀缺珍品,压箱子底货,交易门槛也比较高,没有一定的财力和眼力,是不可能让进的。
宝香斋自然有自己的熟客老客,有名望的,那些人不会在第一天的袖内交易混,而是安静耐心地等着第二天可能出现的大鱼。
初挽是新人,她这样的要想进第二天的封货场,就必须经过宝香斋的考验,初挽琢磨着,自己刚才也算是出了一个风头,按说应该没问题。
况且,就凭她现在手头的这件康熙粉彩,Maddocks也应该给她开个后门了吧?
初挽这么想着,也就到各处桌上看看,这么看了一遭,自然不见那永乐暗花甜白梅瓶,这么看来,这梅瓶要在明天的封货场出现了。
初挽正逛着,关敞却凑过来了,他喜滋滋地道:“女同志,谢谢你了!我这青花瓷经你这一说,成真了,这下子心里稳当了!”
他一脸憨厚,笑起来牙齿很白。
初挽:“没人伸手吗?”
按说经过刚才那么一通,他这青花瓷应该有人感兴趣才是,虽说大家往常最喜苏麻离青的青花瓷,但是这种国产青料不带斑的,比较少见,物以稀为贵,倒是很值得收下来。
关敞:“听你这一说,我也觉得我这个值当收下来,想着干脆别卖了,留着吧。”
初挽颔首:“那样也好。”
两个人便互相通了姓名,初挽不想露出本名,便把陆守俨的姓氏拿来,给自己化名陆初挽。
当下两个人便一起四处看看,看了一圈,初挽也没什么特别要买的,过来这边交易的果然都是行家,且件件不俗,外面可以说是沙子里淘金子,这边是在金子堆里扒金子。
但是初挽手头的钱到底有限,她一共就带了一千块,这些钱在外面场次随便买,可到了这里却不够看。
况且,一千块砸到这里,买个什么开门货,到了外面不一定能出得出去。
说白了,依她现在的经济实力,不是漏,到行家云集的地方买个什么物件,还不够格。
初挽就在那里瞎转悠着,关敞也就跟在她后头。
初挽意识到了,看关敞:“关同志,想买点什么吗?”
关敞:“没,我这不是想跟着你长长见识吗,以前我们不懂,就瞎碰,现在也得学着点。”
初挽淡淡地看他一眼。
这人装得够本分的,要不是知道他的底细,肯定得被他给蒙了。
于是也就道:“那我们随便看看。”
两个人这么转悠着,初挽便看到一件仿古铜彩卧牛。
清朝雍正乾隆年间,政府颁布禁铜令,这么一来,仿古铜彩瓷器便发展起来了,而仿古铜彩是用茶叶末釉色来模仿青铜器,这种茶叶末釉色古朴厚重,如果不上手掂量的话,一般人看不出是陶还是铜。
而眼下这件卧牛,一看造型,便眼熟得很,这赫然正是北京颐和园昆明湖边旁的铜卧牛造型。
初挽一眼扫过后,看了看,并没有人伸手的样子。
她一时也不知道对方肚里的山高水低,并不敢贸然出价。
其实她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件卧牛。
要知道,颐和园修建于1755年乾隆二十年,当时颐和园的铜牛就被安置在昆明湖东岸,那卧牛高一米多,为青铜所造,是乾隆皇帝为了表示他对昆明湖水利的重视,仿效大禹铸铁牛以镇水的典故而造。
而眼下这个仿古铜彩卧牛,在四十年代最先出现在天津劝业场,当时便被啧啧称奇,几次倒手,一度曾经卖出过三百大洋的高价——当时这个钱可以在天津置办几处宅子了。
不过可惜,后来这货终于被琉璃厂的行家看到了,一拍大腿:“什么撂跤货,这不就是仿着颐和园那卧牛来的吗?”
天津古玩铺子也是惊到了,不知道颐和园那铜牛长什么样啊没留意过!
当时北京琉璃厂那行家走了这一遭,回来琉璃厂背着手摇头:“天津古玩行没人,都是二把刀,一件仿颐和园的铜牛,竟然给断在了雍正,这不是闹大笑话了吗?这模仿着颐和园来,估计就是这几年仿的!”
天津劝业场为此羞愧了,丢了大人,名声扫地!
之后这件仿古铜彩卧牛便流落到了天津一家小古玩铺子里,不见踪迹。
这件仿古铜彩卧牛再次现身是九十年代,在法国苏富比拍卖会上,经过考证,这卧牛确实就是雍正造,至于颐和园那铜卧牛,竟然是乾隆年间的后人仿着这件来的。
这就非常有意思了,被冤了半个世纪的天津劝业场行家地下有知,可以瞑目了。
本身这件卧牛造型精湛,体态逼真,可以说惟妙惟肖,而那颜色更是青铜中带着斑,可谓是精妙绝伦,要不然也不至于在天津卖了大价格,炒得火热。
而到了九十年代,当知道颐和园那头铜牛是模仿这件铸造的,更是给这仿古铜彩卧牛给加了厚重的分量,那价格自然是一路狂飙,拍出天价。
就是因为知道这段故事,初挽不敢轻举妄动。
从最初天津劝业场断成了雍正造,到后来北京琉璃厂同行说成了民国仿,之后被法国苏富比又给鉴定成了雍正造,最后终于给这仿古铜彩卧牛正名,就连颐和园的都是比着这个来。
这个多世纪的故事一出出地起伏着,谁知道对方肚子里到底多少墨水,他的故事又到了哪一段?
作者有话说:
天津劝业场行家:我最冤,半个世纪的冤!
?
第
136
章
第136章汉唐铜镜里的破镜重圆
她心里这么揣摩着,
眼睛却只看着旁边的一件窑变釉带耳双环瓶,免得被人看出自己的心思。
关敞见此,也陪着她看了一番。
初挽假意看别的,
在那里观察了一会,
发现并没有人过去伸袖子谈价格,
那卖主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耷拉着眉眼,看着也不疾不徐的。
初挽便随意走到别处去了。
她在这里停留了一会,
如果突然回身伸手那卧牛,对方估计会怀疑,
只能先看别的,
再徐徐图之了。
不过心里到底想着,如果这卖家把这卧牛当好东西,
很可能这物件就直接进了第二天的封货场,
而不是在今天这么卖了。
能在今天封货场交易的,估计是根本没当回事吧,
那样的话,
极有可能捡漏。
不过能进宝香斋的,那都是千年的狐狸,自己万万不能流露出半分来,
不然就凭今天这阵仗,不知道多少有钱大款都在,
那好物件肯定轮不着自己。
她继续往前走,
便见这边一处卖玉的桌子,
看了看,
倒是发现一个感兴趣的,
是一块素面无纹的佩玉,
那玉为青白色,上面带了些许红沁,在日头下,有淡淡的红晕。
才不过2cm高的玉,四面刻了文字,初挽拿起来,仔细看过了,那是用了很细的阴线,似有若无,断断续续,赫然正是汉代游丝跳刀纹。
初挽见了,心里微动,又仔细看了上面的铭文,赫然正是“正月刚卯既央,灵殳四方,赤青白黄,四色是当。帝令祝融,以教夔龙,庶疫刚瘅,莫我敢当。”
这里面刚卯两个字,其实合起来是繁体的“刘”这个姓氏,上面的铭文是用以驱除疫鬼的,而“刚卯”两个字,代表着这是汉代刘姓皇室专用的。
这种白玉刚卯,在汉代时候和司南、翁仲并称辟邪三宝,白玉刚卯本身就稀少,存世的就更少。
王莽篡汉之后,禁用“刚卯”二字,《汉书.王莽传》提到“正月刚卯,金刀之制,皆不得行”,从此白玉刚卯绝迹。
便是到了本世纪九十年代,正规博物馆收藏的白玉刚卯也不过只有两件,一件在台北博物馆里,一件在西安博物馆,其它的都是民间收藏了。
这宝香斋果然是行家云集,随便一个场子就见到两件心仪的物件。
这两件拿出去,便是在博物馆里都是镇馆之宝了。
当下她不动声色,向那卖家伸出手来,到了对方袖下,以手势还价,对方显然也是懂行的,张口就要五百块,这价格买这么一件汉代白玉刚卯其实还是捡漏了。
要知道,物以稀为贵,比如什么明朝三代空白期小盖罐,以后固然贵重,但到底还是能有一些存量,可这种白玉刚卯,全世界搜罗起来,流通在市面上的也不超过两把手。
不过她当然不愿意五百块钱来买,毕竟她资金有限,而且还惦记着旁边那个卧牛。
卧牛和白玉刚卯,她都想收下来,好物件让人贪心,不舍得放。
她一番还价后,对方不太松口,最后终于愿意割爱,四百三十块出,顺利成交。
初挽得了这物件,便开始谋算着那卧牛。
她并不敢再走过去那边摊位,毕竟在这个场子上,她刚才赢了孙二爷,别人都看在眼里的。
这个时候,她太刻意去看某个物件,一定会引人关注,这个场子上有钱人太多了,他们随时可能加一个大价码买走,那就没她什么事了。
必须很不经意地在不引人关注的情况下,将这物件买走。
偏偏这物件不像玉,买了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揣袖子里,这个物件挺大,很招惹人眼,那是要被所有人围观了。
她正这么想着,却听到那仿铜卧牛的卖家,正和人嘀咕着。
她仔细一听,原来是那卖家卖了一面铜镜,结果那买家是个南方大款,大款买了后,秘书找人仔细看了看,又疑心是假的,想退。
只是双方找了宝香斋,宝香斋看了后,认为他们也不好判定年月,可以不对卖家做评判,但是买家想退的话,可以退。
卖家便不太甘心,言语中自然有些推脱,嘲讽了几句,那大款不甘心,便也反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