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初挽没懂:“什么意思?”苏鸿燕叹:“我感觉那学生估计有那个想法。”
初挽:“嗯?”
苏鸿燕无奈,只好明说了:“女学生啊!”
初挽:“可你爸都五十岁的人了吧?”
这也能看得上?
苏鸿燕脸都红了:“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不对劲,我爸最近总是在家里提那学生,夸那学生聪明,我妈天天为了这个生气,可也没办法!”
初挽默了会儿:“那学生多大了,叫什么?”
苏鸿燕大致说了,初挽听着,诧异,看向苏鸿燕。
她看着她那眼神,确认她不是故意的,并不是故意拿这事到自己眼跟前来膈应自己。
于是她也就承认道:“你说的那个陈蕾,和我还是亲戚关系,我表姐。”
苏鸿燕惊讶:“啊?”
初挽便把大致的情况讲了,苏鸿燕气得要命:“这什么人哪,我就瞧着不是好人,果然不是好人!这种人家出来的,好不了!”
初挽想着上辈子,陈蕾可是苏玉杭手底下的学生,陈蕾就是靠着苏玉杭的关系,不知道捞了多少好处,当时她也没多想,现在来看,这两位还真可能有点不正当关系。
当然了,估计也就是吊着而已,毕竟陈蕾那人,心气儿高着呢,绝对不至于把自己赔在那么一个老头子身上。
于是她也就安慰道:“这种事,也许捕风捉影,未必是真的,就算有点什么,也不一定能成,你看你爸都五十多岁的人了,闺女都你这么大了,不至于真离婚,放心好了。”
苏鸿燕:“那我也受不了!找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他不寒碜,我还寒碜呢!”
一时又狠狠地道:“最可气的是另一桩,我现在想阻止他,都不成,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初挽:“另一桩?他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苏鸿燕道:“这些年,我们家也有点积蓄,我爸一直对瓷器感兴趣,想买点好的,但是一直没合适的,上次因为那个正统青花瓷的事,可把他难受的啊,一直都觉得憋屈,只恨好宝贝在眼跟前,他却错过了。所以这次,有人给他搭桥引线,弄一批货,说是永乐甜白,还有雍正素白,价钱还算行,他非要买,这不,要把家里所有的积蓄拿去买这个,还把我妈的金戒子金项链都给卖了!”
初挽:“永乐甜白?雍正素白?什么价钱,什么来路?”
苏鸿燕:“不知道,说是一位天津的古董商给介绍的,据说——”
她叹了一声:“据说是从张园流出来的。”
初挽:“张园?”
苏鸿燕声音压低了:“对,你应该知道吧,清朝末代皇帝溥仪先生当年从宫里头被赶出来,带了不少宝贝过去了天津,在天津他就住在张园,这些东西都是当时的太监偷偷弄出来,之后给了天津那边的古董商,人家的路子倒是正——”
她无奈地道:“我就是觉得,卖了我妈的首饰去做那个,挺憋屈的,而且我觉得,这件事估计有陈蕾在那里掺和,我想想就不痛快。”
初挽挑眉:“你确定,是从张园流出来的,确定是白瓷?”
苏鸿燕:“我也不知道,这事我爸连我都瞒着,不过我偷偷听到一句两句,说是很肯定,那一批瓷器,就是当时溥仪用来祭祀的,当初乾隆和慈禧的坟都被挖了,说是溥仪受了大刺激,痛哭流涕,之后便在张园设了灵堂香案,据说这一批就是他们祭祀的白瓷,都是一水儿的永乐甜白,还有康熙素白!”
初挽听到现在,事情也大致明白了。
那什么张园的白瓷,自然不可能是真的。
不过有些事,她也不太想和苏鸿燕讲那么明白,讲明白了,回头人家父女两个和好,还得说她从中挑拨。
之前小盖罐的教训,想忘都不行。
当下她也就提醒道:“我是建议,做事不要盲从,遇到什么还是找人多问问,一个不行就多问两个,毕竟——”
她缓缓地道:“有些东西,是要花钱买的,花钱容易挣钱难。”
苏鸿燕微怔,一想可不是嘛!
初挽:“反正你记得多问问就行了,至于别的,我哪知道,我先忙去了。”
苏鸿燕:“你说得对!我一定得阻止我爸,再怎么着也不能瞎胡闹,他一个当教授的,这是犯什么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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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教研室开了一次筹备会,据说年根底下就能定下教研室主任的人选了。
初挽听着那意思,现在岳教授因为挖掘了青州佛像,炙手可热,大家自然都愿意推选他做这个考古教研室主任的位置,这也算是众望所归。
不过也有个别领导还是拿“海外经验”来说事,最后事情不了了之,估计上面还得再商量商量。
为了这个,宋卫平私底下也忍不住嘀咕:“这算什么事,咱们岳教授立下这么大的功,干了这么多事,难道还得被他苏教授领导着?”
卢金平当然更是不服气:“各方面资历差远了!”
他们两个说着,初挽眼看着一同学往这边走,她便低声道:“夏成槐来了。”
夏成槐是苏玉杭手底下的弟子。
其实夏成槐这人平时说话挺和气的,见到人就笑眯眯的,和他们关系也可以的,但是现在教研室主任位置悬在那里,上面教授不说了,底下学生就成了各为其主,大家彼此也都有了提防。
毕竟自己教授如果成了教研室主任,那随之而来的资源就不一样了,连带着底下学生也能跟着沾光。
在利益面前,往日那些见面打招呼的友情荡然无存。
夏成槐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宋卫军便随口道:“中午了,食堂开饭了,一起吃饭去?”
平时大家也会一起吃饭,这倒是常见的。
夏成槐:“不了,今天有点事,我出去吃。”
一时夏成槐走了,宋卫军难免有些疑惑:“他竟然出去吃?”
旁边卢金平突然想到了什么:“今早上,历史系有个学生过来了,女的,我看到那女的还和夏成槐说话,好像提到任院长?说是到时候先过去外面等着。”
初挽:“女的?大概长什么样?”
卢金平就描述了下,初挽笑了:“这不是我表姐吗?”
两个人一起看向她:“你表姐?”
初挽大概讲了讲,之后说起来:“现在教研室主任的位置,任院长是不是最后拍板的?”
宋卫军点头:“据说上面争议也很大,大家反正各有各的想法,但是最后拍板肯定是任院长了。”
那是他们历史学院的院长,考古系也挂在历史学院下面的。
卢金平皱眉:“什么意思,该不会他们今天想请任院长吃饭吧?还能这样?走关系?”
他顿时愤愤不平起来:“这种不正之风,竟然给弄到我们学校来了,那我们也让岳教授找任院长!”
宋卫军摇头,叹了声:“算了吧,岳教授是那种人吗?”
初挽:“吃一顿饭算什么,要是吃一顿饭就能把教研室主任的位置搞到手,我看我们可以请全体京大领导吃饭。”
宋卫军:“那你觉得?”
初挽道:“苏教授那边,怕是有别的大工作。”
那位任院长,她是恰好知道的。
以前这位任院长是在河北一处学校工作,是一个老古董迷,那时候他周日都要坐着长途汽车赶到北京这边的古董早市淘换东西,他工资低,经常不舍得下手,只是到处看,偶尔实在遇到可心的,才花上半个月工资买一件留着。
据说这位任院长调进京大后,高兴得要命,不为别的,只为每天都可以淘换好物件了。
不过当然,他进了京大后,工作忙,地位身份在那里,也不敢经常去淘换,只能偷偷摸摸周日起大早去。
试问这么一个古玩迷,遇到好东西走不动道,偏偏院长的工资又未必多高,这个时候对他来说最大的诱惑是什么,当然是让他挪不开眼的古玩。
初挽想起苏教授想进的那批张园白瓷,这么一联系,便多少明白了。
这自然是想着捡漏进了那批白瓷,算是囤积居奇,发一笔大财,同时挑那么两件好的给任院长。
给的时候也不用特意说送礼,送礼人家也未必收,就说这个是假的,便宜卖,工艺品,那任院长发现是真的,于是低价买了,这不就让院长捡漏吗?
把漏直接送到院长手里,院长自然高兴,他们也算是拿住了一个把柄。
初挽理清楚思绪,便对这两位师兄弟道:“这件事,我看我们还是得留心着,咱们岳教授如果技不如人,也就算了,但是绝对不能栽在这种事上。”
卢金平拳头都握紧了:“那是自然!”
宋卫军也皱眉:“我们岳教授肯定不上心这种事,他也不屑,只能我们多操心关注着了。”
这话本来只是说说,谁知道过了两天,卢金平就偷偷摸摸过来了:“我仔细打听了打听,我听说,任院长收了一件永乐甜白大瓶,据说——”
他压低了声音道:“据说是苏教授给引荐的。你没发现吗,这几天苏教授天天往任院长办公室跑,热络得跟什么一样!这苏教授算是投了任院长心头好了!现在据说又给弄了一个什么古月轩!我打听得真真的,就今天的事!”
初挽:“永乐甜白大瓶,古月轩,那也不是说碰到就碰到的,怎么就让他给逮住了。”
卢金平不屑:“狗屎运吧!要是真搞这个,岳教授能差?也就是岳教授不动这个脑子,你说现在可怎么办?”
这时候,宋卫军也凑过来了,他多少也听到消息了。
初挽看看自己这两位师兄弟,道:“他们既然该说古月轩,那好,我们就敢说是假的。”
宋卫军皱眉:“假的?”
初挽笑道:“大陆哪有正经古月轩?古月轩全都被蒋某人运到台湾去了。”
卢金平默了会,突然就笑了:“那敢情好,咱得打假,得打假!”
初挽问道:“你说今天苏教授就弄了一件古月轩?就在手里带着?”
卢金平:“我听得真真的,说是今天看东西,就在西海食堂的包间里!”
初挽道:“行,我先回一趟家,等会我过来,我们一起去看看热闹。”
?
第
119
章
第119章白瓷的大坑
何为古月轩,
《老残游记》里曾经提到,所谓的古月轩其实是乾隆时苏人胡学周在苏州自己设置小窑,不惜工本,
一意求精,
专门制作瓷瓶、碗、烟壶等小品。
之后,
乾隆南巡,对胡学周敬佩喜欢,便把他带到北京,
掌管御窑,所谓的古月,
其实是胡学周的“胡”字。
不过后来清朝覆灭,
故宫内开辟了“古玩陈列所”,里面展览的瓷器中并没有一件带有古月轩底款的瓷器,
甚至于后来有人查遍了故宫、圆明园和热河行宫,
也没发现一件古月轩藏品。
不过古月轩的传说实在太盛,以至于民国年间,
琉璃厂里,
把康熙、乾隆和雍正年间的珐琅彩精细瓷器都统称为古月轩了。
这突然间,苏玉杭弄出来一款古月轩,这就匪夷所思了。
初挽先回了一趟家,
让卢金平留心,等那边打听清楚,
确认苏玉杭带着陈蕾一起过去了西海餐厅,
又知道任院长也去了那边,
当即三个人也扔下手头的事,
赶过去西海餐厅。
到了那里,
自然不见任院长一行人,
卢金平跑过去找服务员聊,佯装学生,问了问,知道任院长几个就在那边包间里。
这西海餐厅是学校承办的,中西风结合,特意设置了小包间。
一时三个人都犯了难,人家在包间里谈事情,他们几个学生自然也不好贸然冲进去。
当下几个面面相觑,初挽低声说:“我们等等吧,看看情况,见机行事。”
其实任院长如果真私底下买瓷器,自然也不好大张旗鼓,更不想让他们这些学生知道,知道了肯定丢面子。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只打假,但是关于任院长买瓷器这个事,大家都装傻。
卢金平和宋卫军听了,自然也明白,这事不好办,投鼠忌器,不能打了任院长的脸,但是又得在苏教授那里打脸。
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过卢金平和宋卫军眼睛一直瞄着那边包厢,最后终于让他等到机会了,就见包厢里,任院长出来了,看那样子是出来上厕所?
初挽低声道:“你们跟过去,故意说个话,引他注意。”
卢金平和宋卫军一听,有些紧张,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赶紧过去了。
初挽继续坐在那里留意着动静,没多久,就见卢金平和宋卫军跟着任院长一起过来,任院长面上明显不好看,他还朝初挽这边看过来。
几个人低声说了几句,便往这边走过来。
初挽起身,打了个招呼:“任院长,你好。”
任院长背着手,打量着初挽:“你就是岳教授手底下的学生初挽?”
初挽:“是。”
任院长颔首:“我刚才听你两个同学说,陶瓷是不是正品,你隔着一条街都能认出来。”
初挽听这话,看了眼卢金平和宋卫军,这两个人心虚,咳了声。
他们两个为了能够引任院长注意,可是下了本,放出大话了。
初挽也就只好顺着这话承认道:“是,不敢说认十成,但也能认出七八成吧。”
任院长:“他们还说,大陆没有真正的古月轩,古月轩全都被带到台北博物馆了?”
初挽道:“对,我这么说了。”
任院长呵呵笑了:“行,其实我早就听闻你的大名了,也想见识见识,今天可赶巧了。”
这么说着,他便道:“你们跟我过来一下吧。”
说着,任院长径自往那包厢走去。
于是三个人对视一眼,也就跟着进去。
一进了那包厢,却见苏教授和陈蕾都在。
苏教授乍看到初挽一行人,也是一愣,陈蕾更是皱眉。
唯独任院长挺高兴:“这就是岳教授手底下的学生初挽,让她看看吧。”
苏教授面色不善,不过看任院长兴致高,也就道:“倒是可以看看。”
他自然是顾忌着,自己私底下给任院长找古玩的事传出去,别人如果也跟着效仿,那自己的功夫不是白做了?
就初挽这眼力这门路,他未必比得过初挽呢。
至于陈蕾,则是有些狐疑,她觉得初挽莫名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有问题的,当下自然心里满是提防。
初挽便和陈蕾打了个招呼:“姐,你也在,巧了。”
陈蕾笑了笑:“初挽,你也来了。”
任院长:“你们认识?”
陈蕾:“任院长,这是我表妹,她可是看瓷的大行家,这会儿她既然来了,正好让她看看了。”
苏玉杭看到初挽,也笑:“初挽同学家学渊源,过来帮我们掌掌眼了。”
任院长点头:“不错,不错,大家都认识,来,坐下一起看看,正好今天考考你们,看你们谁看得准。”
大家听着,不免感慨,果然能当院长就是不一样。
于是大家坐下,那任院长指着桌上一物:“你们看看这个。”
初挽看过去,却见那是锦匣,匣子用杏黄包袱包着,那包袱上面还带着玉别子,这一看就是和寻常俗物不同。
初挽道:“任院长,其实不用看了,隔着一层包袱,真假已知。”
任院长疑惑,挑眉:“哦?”
旁边陈蕾直接笑出声了:“初挽,这就已经是假的了?”
宋卫军和卢金平也是一愣,心想之前他们帮她吹,现在她竟然又继续给自己吹?
苏玉杭见此,在心里笑了。
上一次他可是在初挽那里狠狠地丢了一次脸,现在这次,他得了这么好的机会,当然想找补回来。
初挽太自以为是了,他希望借机给初挽一个教训。
当然,他这么想还有另一层意思,初挽和宋卫军卢金平几个都是岳教授的学生,让这三个学生吃一个教训,也算是间接在任院长这里下了岳教授的面子。
哪怕你发掘什么青州佛像立了大功,领导要买古月轩,你不帮衬着,还在那里唱反调说领导买了假货,你说别人能对你印象好吗?
他想想自己那瓷器的来路,自己是很有底气的,溥仪身边用过的,这能有假?
当下他也就笑着道:“初挽同学看瓷如神,倒是已经会了隔空断物的本事了。”
任院长:“初挽同学,东西还是得先看看,大家拿出来一起讨论讨论,今天我来给你们当裁判,看看你们谁说的好。”
当领导的就是有水平。
其实他自己想要,但是拿不准,便这么说,反正你们两边无论谁说什么,最后他都是那个“裁判”,他不需要说什么,最后听了大家分析的再评判一番,既显得有水平又能从自己这里探听一些看法。
不过这样也好,他这话说到这里,初挽也就没后顾之忧了,不必投鼠忌器了。
当下道:“任院长说的是,那我们可以打开这包袱看看,是真是假,不就一目了然了。”
旁边陈蕾一听,便明白了。
这初挽根本不知道里面东西来路,不过是瞎蒙罢了,她就是想故意搞事,这里面还不知道什么阴谋诡计。
不过陈蕾看了一眼苏教授,她自然是不怕的。
万一闹出什么事来,那也是任院长那边的事,她只是一个跑腿的小喽啰,况且——
那东西的来路,虽然是她帮着介绍的,但是东西却是千真万确溥仪身边用的,这个假不了。
别的不说,就溥仪两个字,难道不比初挽的眼力强?
当下陈蕾心中大定,反倒是巴不得打开包袱,让初挽丢人现眼。
苏教授笑道:“行,初挽同学既然说是假的,那我们就打开看看,这可瞧仔细了。”
说着,那包袱打开,众人一看,那是一件珐琅彩碗,碗上用双钩敷彩技法描绘了蝶恋花图,那牡丹花含苞待放,花瓣层次分明,娇艳欲滴。蝴蝶展翅飞向牡丹花,乍看仿佛活得一般,就连一旁的绿叶都仿佛在随风而动,整个构图色彩妍丽,物象逼真。
陈蕾从旁,一直注意着初挽几个人的脸色,见他们都被这碗吸引了,便忍不住笑了。
好东西到了什么时候也是好东西。
苏玉杭很有些得意,笑道:“初挽同学可是大行家,觉得如何?”
旁边任院长也看着初挽,他显然也想知道初挽能说出什么话来。
初挽仔细看过那碗后,道:“这画真不错。”
苏玉杭笑道:“哦,不错?”
初挽:“这是昔日清宫造办处下属的如意馆供稿,原画是纸绢画稿。”
任院长听这话,赞许,颔首道:“确实有些眼力,依你的年纪,能一眼看出这画的来历,不错,不错!”
他眸中已经有了欣赏,毕竟是沉浸在这一行多年的,对于懂古玩的总是惺惺相惜,初挽这才多大,一眼道破这画是如意馆供稿,就已经足够让他赞许了。
初挽继续道:“这瓷胎体洁白细腻,釉色也是莹润如玉,整座器型端庄大方,造型浑厚,确实很让人刮目相看。”
也怪不得,堂堂任院长都打了眼。
任院长已经呵呵笑了:“初挽同学,你看来确实懂瓷,家学渊源哪!”
旁边苏玉杭也笑道:“任院长,年轻人嘛,确实比较优秀,就是可惜年轻了,性子毛躁。”
他这话看似亲切,自然是提醒任院长,刚才这初挽是如何大放厥词。
陈蕾也跟着笑道:“初挽,你看你,现在知道这东西的好了吧?让我怎么说你好,倒是在任院长跟前丢人了。”
她和初挽是表姐妹,说这话,倒是也在理,不过这显然是附和苏玉杭。
而旁边的宋卫军和卢金平则是有些无奈,之前看初挽那么有把握的样子,还说来打假,敢情人家这是正品??
这时候,初挽却道:“任院长,我可以上手看看吗?”
任院长:“你尽管看,有好东西就得过行家的眼。”
陈蕾从旁听着这话,不免好笑,这是已经把初挽当“行家”了。
当下初挽上手了那瓷器,任院长一看她手势,便明白,这必须是大行家。
初挽上手后,仔细看了看底款,却见那底款是用了红色珐琅料写的,上面是“康熙御制”的双圈楷款。
她点头道:“这款,确实是康熙年的款。”
这话一出,任院长笑呵呵地道:“是,就凭我看瓷多年的眼力,这个错不了,后世的款没有这样的。”
他其实心里得意得很,自己淘换到一件开门货。
对于玩古董的,再没比这个更得意的了。
他扫了眼旁边的苏玉杭,多少有些感激,他心里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苏玉杭帮衬着淘的,虽然花了他一个月的工资,但是值了。
当下又记起自己淘换到的另一件永乐甜白瓶,那更是心花怒放,他已经说好了,下午时候,要给几个同好一起观摩了。
想到同好那羡慕的眼神,任院长脸上的笑容便更深了。
旁边的宋卫军和卢金平见此,真是失望至极。
敢情折腾一场,倒是坐实了苏玉杭的本事,显得他能耐了?
苏玉杭到了这个时候,反而谦虚起来了,他笑道:“初挽同学一眼能看出这个,也是有些功底的,不过说起来,世人只以为大陆再无古月轩,其实哪里知道,仔细淘换,找找路子关系,还是能找到,这一件,可是真真的,以前溥仪用过的,这哪能有假?以前溥仪是皇帝,他那什么眼力,从小用到大的,人家一看就知道了。”
陈蕾从旁,笑着道:“苏教授说得是,今天我们也是开了眼,算是见识到古月轩了。”
她看了眼初挽:“以前我跟在初挽太爷爷身边,她太爷爷说,他这辈子只见过两件真正的古月轩,说寻常人见到的都不是。”
她也没多说,只提这一句,旁边苏玉杭恍悟:“敢情是因为这个,初挽同学才说这是假的,倒是也能理解!不过老人家嘛,到底是过去的事了!”
任院长颔首,眉眼间都是喜欢:“要说起来,确实是咱们时运好,这辈子竟然能见识到真正的古月轩!”
宋卫军和卢金平见此,简直听不下去了,瞧苏玉杭得意的那劲儿!
谁知道这时候,初挽却道:“我太爷爷是说过,他这辈子只见过两件古月轩,就是那两件,也被人带到台湾去了,现在应该正在台湾博物馆收着,至于这件——”
她道:“自然是民国仿品。”
这话一出,场上微妙地寂静了。
之后,苏玉杭笑出声,他笑看着任院长,神情意味深长,没说什么。
不过其中意思,大家都懂,瞧瞧这学生,已经前言不搭后语了。
任院长倒是神情平和,也是和蔼地笑着道:“初挽同学,为何说这是民国仿品?”
初挽却拿出一个放大镜来,递给任院长:“任院长,这碗的釉面看似洁白均匀,但其实仔细看,可以看到这釉面有很小的棕眼,而且不够精细,上手的话可以感觉出,密度略低,胎骨太薄,拿起来略有些发飘,这蝶恋花的彩层略厚,颜色过于浓艳,也因为过于浓艳,而欠了一点活。而且从绘画的笔法看,纸绢画是多种颜色重叠反复皴擦点染的,这上面的画却少了画气。”
任院长听这一番话,皱眉,拿着放大镜,低头仔细看。
一时场面气氛有些凝重,大家全都盯着那画。
或许是初挽提点过的缘故,再看那画,确实少了几分活气。
而任院长这么拿着放大镜仔细看着,越看脸色越不对了,看到最后,脸阴得能是能滴水。
初挽:“任院长,你近视眼,度数有点深,这种画,你不拿放大镜看,是不可能看出来,亏就亏在这里了,缺了一只高倍放大镜。”
任院长沉默半晌,起身,点头,摸了摸眼镜:“说得是,其实我这眼镜也该重新配了。”
他看出来了,这画确实不对。
有些事就得人提点,不提点不行。
当然也是他自己见猎心喜,被蒙了心,下意识以为是真的,就这么看走了眼。
旁边的苏玉杭听了,顿时皱眉:“任院长,你这眼力,哪能看错,咱们不是认真研究过,这底款肯定假不了,这就是康熙年间的款,后面的仿不了这么真的!况且这确实是溥仪先生用过的,那天开会,我问起文博系统的李同志,李同志说,他当年问过溥仪,这是他们家里昔日旧物!”
任院长心里已经沉甸甸的,听到这话,看向初挽。
显然,他多少还抱着一丝希望。
初挽道:“既然是溥仪先生所说,那自然是没假,这应该确实是他当年用过的旧物了,只是我等不知道这话是在什么语境下所问,怕是只问了溥仪先生他是否认得这物,并没有问起来这到底是正经康熙瓷器,还是民国仿吧。”
任院长听得这话,看向苏玉杭,苏玉杭那神情便有片刻的僵硬。
大家一看,多少猜到了,他这话都是二手转的,谁知道原话怎么说的。
苏玉杭黑着脸,道:“怎么,你意思是,当年宫里头的,都有假的,敢情末代皇帝用的是假货?”
初挽道:“在说这批货前,我们说一个故事吧。”
苏玉杭神情冷硬,任院长:“初挽同学,你说就是了。”
初挽道:“清朝祭祀都要用白瓷,这是老传统了,不过到了溥仪先生时候,清朝内务府南池子瓷器库的存货都被溥仪先生抵押得差不多了,就算是剩下一些,到了这位末代皇帝离开皇宫,他也没带这种白瓷。等到要祭祀的时候,他自己也是仓促在外面收了一些民国仿康熙白瓷,后来还向天津同泰祥订购了一批白瓷,那都是同泰祥匆忙从景德镇小窑临时烧制的。”
她这话一出,众人微惊。
初挽:“溥仪先生在皇宫里时候,家当都典当差不多了,他离开皇宫,不要说带着瓷,就连一些名画,以为带出去了,其实也有被底下太监给置换了的,反正那时候乱糟糟,身边的人心都乱了,什么事都有,但凡多了解这一段就知道,他身边用的,未必就是真的。”
她看着众人精彩纷呈的脸色,道:“新社会了,溥仪先生已经是再世为人,过去这种丢人现眼的事,除非你问到人家脸上,人家怎么可能随便说?”
宋卫军听着,眼睛都瞪大了,只觉得厉害,太厉害了,卢金平更是在心中连连感慨。
唯独陈蕾,皱起眉头。
而苏玉杭,脸色却是隐隐泛起白来。
他看向陈蕾,陈蕾却避开了他的眼神。
苏玉杭顿时觉得,整个人都没劲了。
他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么一件古月轩,担心的他从别人手里弄来的大批“张园白瓷”,如果溥仪当时祭祀用的白瓷是买的民国仿,那他,那他——
苏玉杭嘴唇都开始颤抖了。
任院长却不知底细,他拧眉沉思片刻,道:“你刚才不是也说,这底款确实是康熙年间的吗?”
初挽道:“底款是康熙年间没错,但是这只是借用了康熙年间的底款罢了。”
说着,她指着那瓷碗,展示给任院长看:“民国仿货千奇百怪,花招层出不穷,而眼下这只碗,确实用了一个康熙年间的碗底,所以底款是真的,烧造者利用了旧碗底,用慢火烧造在新的瓷器中。这种骗局太过高明,越是懂瓷的,看到这碗底,一眼就认出这康熙的款,越就是容易看走了眼。我如果不是知道一些渊源,也绝对不会看出来。”
任院长眼睛瞬间瞪大了:“你是怎么看出这底款是旧的,瓷碗是新烧的?”
初挽用放大镜对着其中一处,用手摩挲道:“院长,你看这里,这里有非常细微的纹路,被涂彩遮掩,如果不是仔细体会,很容易误以为是釉料本身的质感,其实这是碗底和新瓷器烧造时留下的接痕。”
任院长闭着眼睛,细细去摸,果然摸到了,一时再看那碗,真是百感交集:“见识了,今天我可算是见识了!”
苏玉杭忙也摸了摸,不过此时已经方寸大乱,根本摸不出什么。
那任院长陡然想起下午的事,自己还请了好友打算一起品鉴自己的永乐甜白瓶,当下忙道:“我还有一件永乐甜白瓶,你也看看吧。”
苏玉杭听了,顿时脚底下发软。
要知道,他是进了一大批瓷器,几乎是动用了家里所有的老本,为了这个,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
他又为了能讨好任院长,把里面的一件“永乐甜白瓶”以比较不错的价格“让”给了任院长。
如果这个是假的,那,那他该如何处置?
说他早就看穿了,那就是坑人,说他也不懂,那就是眼力差,总之如果是假的,那他在任院长跟前肯定就全完了!
初挽听着,也就道:“任院长如果方便,我们可以过去看看。”
任院长顿时兴起:“好,我家就在学校宿舍,走,一起过去看看。”
他是花了一个月工资买的,不过现在,对真假的兴趣已经让他不在乎那一个月工资了。
怎么也要搞清楚,这到底是真是假,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听听初挽怎么说了。
?
第
120
章
第120章未来的路
有一句话叫做“白如凝脂、素犹积雪”,
说的就是永乐甜白,那是明朝永乐年间御窑厂烧造的白釉,洁白光亮,
细腻均匀,
甚至有人盛赞永乐甜白为“中国白”。
如果能收件永乐甜白,
那可是不得了,这种甜白瓷器就是在两岸的故宫博物馆里,也都是当做珍品收藏的。
任院长想起自己的永乐甜白,
已经迫不及待起来。
当下一行人来到了任院长家里,其实任院长家也住普通宿舍,
两居室,
屋子里打扫得干净整齐,除了一排书架比较惹眼,
整体还很朴实。
初挽这么打眼一看,
也明白这位任院长其实是一个廉洁的,现在无非是爱好收藏这一口,
没想到就着了苏玉杭的道。
那任院长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他的“永乐甜白瓶”给初挽看。
初挽看了后,
道:“这个看上去真是素净洁白。”
任院长颔首:“是,永乐甜白釉要想做到这样洁素莹然,必须把烧造过程中的含铁量降到最低,
清朝时候,据说雍正康熙年间仿得还可以,
到了道光就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