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那老同志扶了扶眼镜,仔细看,一看之下,纳闷了:“小同志,那件康熙粉彩大瓶,那个还能是假的?”前来参观的,到底是文艺工作者或者政府官员,不是文博体系的,并不太懂内行话。
初挽耐心解释道:“这不是假的,这是后挂彩,后挂彩的意思是,本来是官窑正品素瓷,没什么花的,他们怕不值钱,卖不上价,便在上面后挂了彩,因为素瓷本身是正品,胎骨器型都没问题,只是挂彩是后面添的,如果挂彩的活做得好,不仔细看,就很容易着了道。”
但是带彩和不带彩的,自然价值差了很多。
他们几个这么说话,周围一群参观的,也陆续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有人便凑过来看初挽那笔记,见她用字迹娟秀,写了满满一笔记,记录着某某号文物是什么什么情况,当下诧异不已。
那戴眼镜老同志听着初挽一番话,沉吟道:“我听说那冯彬是大文物贩子,眼力很好,他家里珍藏的,竟然是假的?”
吕同志也忙道:“对,这个故事我都讲了不少遍了,这是冯彬家里珍藏的,据说是冯彬最喜欢的几样物件!他那眼力,不至于自己蒙自己吧,人家那是琉璃厂的大人物了!”
初挽也就道:“冯彬有一个师弟,叫王永清,那是民国后挂彩大家,这件康熙粉彩牡丹瓶,应该就是王永清的活,想来这位冯彬,也是存着这么一点情分在。”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没再继续说。
初家祖上是做瓷的,绘画、填彩、上釉和焙烧全都精通,技艺出神入化,做出的和官窑器不差分毫,色调色气一模一样,不知道让多少行家打了眼。
太爷爷早年间也做过,最有名的时候,做一件小瓷器要二三百银元,他给当时的几家古董商做,也给内务府做,不过做了什么活计都是绝对保密,不能向外泄露分毫的。
后来太爷爷就不干这一行,去做古董买卖了,做了古董买卖后,过去那些事绝口不再提了。毕竟是做古董买卖的,如果人家知道你原来是做后挂彩瓷器的,估计没人敢进你家门了。
不过太爷爷有几个弟子,冯彬那叛徒就不提了,另外一个就是王永清,那是得了太爷爷真传,专做后挂彩的。
王永清曾经做出几百件仿明清青花瓷和彩瓷,件件精妙绝伦,后世便是再顶尖的专家都很难鉴别,以至于后来初挽在顶尖拍卖会上,大英博物馆,甚至故宫博物馆里,都看到过王永清的作品。
当时的花旗银行案,王永清也跟着消失了,从此下落不明。
这时候,初挽望着这件王永清的作品,难免猜想,那个后来叛出师门的冯彬,是不是对昔日也曾有过挂怀,以至于解放后,依然将昔日师弟的作品仔细珍藏着,以至于让后来的文物局误把一件后挂彩当成正品,正经收藏保留着,还要讲解参观。
不过此时,初挽提起王永清的时候,大家全都一脸茫然,哪怕是文艺工作者,也并不知道王永清,更不知道冯彬还有这样的师弟。
吕同志更是懵,只好说:“我们经理马上就过来了。”
这么说着话,那经理已经来了,经理姓洛,洛经理过来的时候,叼着烟:“怎么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吕同志忙把这事说了一遍,那洛经理便斜眼打量了初挽好几眼,才笑着说:“参观的客人是吧?贵客是吧?”
陆守俨见他这样,知道这人态度不是能说话的,便道:“贵客谈不上,只是看到了,有些不合适的,想着提提意见。”
那洛经理便笑了:“你们年纪轻轻的,见过几件瓷?那么多专家都看过的,怎么,他们还没你眼力好,就非得让你看出来了?这么好的眼力,跑这里干嘛,赶紧去捡漏呗!”
初挽见此,淡声道:“也没什么,那就先算了吧。”
这种内库,想捡漏都没得捡,她回头先把这清单往上捅捅得了,至于对他们造成什么后果,那就不是她能操心的了。
周围人面面相觑,全都好奇地看着初挽。
陆守俨也就道:“既然这样,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们继续参观吧。”
说着,就要帮初挽把那页纸收起来,显然是不想搭理这洛经理了。
旁边那戴眼镜老同志却突然道:“这位小同志,你说这件东西是王永清的作品?”
初挽看向那老同志,他皱着眉头,背着手,一脸正经。
她也就到:“是,王永清的。”
老同志:“你怎么判断出来的?”
初挽:“这瓷器,活儿自然是出彩,但是却欠了润,且上手后,手感不对。”
具体一些细节,她当然不会当着外人这么提,提了就是砸自家招牌,这些东西是不会轻易给外人说透的。
她继续解释道:“王永清做过几百件后挂彩,其中不乏精品,但是这一件,我怀疑是他早期作品,做得没他后期润,遇到大行家,还是能看出来。”
如果真的天衣无缝,她也就不说什么了,让这么一件瓷器继续混在这里,说不定哪天还能去故宫博物馆见见世面。
但这件,确实各方面欠了点,早晚被人看出来。
旁边那洛经理听这话,嗤笑一声,别过脸去,却是显然不屑的样子。
戴眼镜老同志见此,背着手,肃起脸道:“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这种文艺工作鉴定,我虽然不懂,但是我听说即便是大行家,也是一眼高一眼低,也有看漏的时候,年轻同志既然提出来了,且说得头头是道,那你就要重视,你觉得她说得不对,行,那你说说,王永清是谁,是干嘛的?王永清和冯彬是什么关系?”
那洛经理顿时哑口无言,看着那老头,倒是衣着朴素,丝毫不出奇的样子。
但对方那派头,那说话的口味,太领导了,他一时有些摸不清对方来路。
当下拼命想着,今天来的客人,听说只是普通工作人员,没听说什么大人物吧?
那戴眼镜老同志道:“我们做事情,永远记得要实事求是,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身为文物公司库房经理,却连别人说什么都不知道,又凭什么一口否认?凭着你是库房经理吗?”
那洛经理脸上的笑顿时没了,他有些僵硬地看着那老同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他被这老同志的气势镇住了,这话风,这气势,怎么看怎么不是普通人物。
旁边已经不少人围观,这时候,就有人小声说:“这不是王部长吗……”
戴着鸭舌帽,穿着半旧中山装,太俭朴,又一脸平易近人,就跟个普通老头一样,刚才谁也没认出来……
作者有话说:
民国时候后挂彩大家,就这样了,作品遍天下,身后无人知……
?
第
71
章
第71章看房子
那王部长是主抓文化这一块的,
现在他这么板下脸一教育,那洛经理顿时傻眼了,他也是没办法,
谁想到今天参观客人中,
竟然还有这号大领导呢!
当下忙赔笑着说:“这件瓷,
确实是鉴定过的,人家都盖了章签了字的,这也不好改,
如果真要推翻,估计要走不少流程了。”
王部长听着,
越发皱眉:“我们做工作,
真就是真假就是假,因为有人签字盖章了,
所以就不能改了吗?谁签字谁盖章的?”
那洛经理到了这个时候,
还能说什么,当下忙表示要打报告上去,
要及时重新鉴定审核:“王部长,
你放心,该做的工作,我们肯定会做。”
王部长这才微颔首,
之后道:“这位年轻同志姓初是吧?”
初挽礼貌地打了招呼。
王部长颔首:“你提起这些来头头是道,你现在给大家伙讲讲,
这王永清具体什么情况,
冯彬什么情况,
还有你纸上写的这几件,
到底是怎么回事。”
初挽见此,
也就和大家讲起来,
从光绪年间开始讲,讲起当时清朝内廷府从御用走向市场公开买卖,那些被历朝历代选剩下的胎子,未曾上彩挂釉的就被北平古董商盯上了,他们把这些素瓷胎器收购过来,大做文章,从江南景德镇请来技师,架设小窑,添彩绘画。
大家听得津津有味,这讲得可比那吕同志好多了,这故事真是细节生动,而且和历史人物和清朝内廷架构严丝合缝,一听就是真真的,不是那种胡编的!
王部长也听得入迷,连连点头,一时又问起来别的器件:“那这件仿瓷佛像呢?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初挽便解释道:“这件是解放前天津同泰祥仿造的,同泰祥是专门仿造瓷器的。因为民国时候世道不太平,正经古董在国内市场衰败,他们的仿瓷物美价廉,且能满足当时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天津同泰祥当时买卖特别红火。”
王部长颔首,赞同道:“因为他们更贴近人民群众的生活吧!”
初挽:“对,可以说是满足了当时普通老百姓的婚嫁以及日常陈设需求,他们仿造的这件,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精品,一般很难看出来,不过这一件,他们也不想蒙混世人,所以留了记号的,底下的年款,用的是‘大清康熙御制’而不是‘大清康熙年制’。”
她笑拿了那件,给王部长看:“王同志,你仔细看,即便如此,这几个字,是不是有些奇怪?”
王部长好奇,低头仔细看,旁边几个也都抻着脖子凑过去。
王部长眯着眼睛盯了半晌,终于发现了:“这御字好像不对,少了半个偏旁!”
其他人也都恍然:“怎么还写错字了呢!”
初挽笑道:“对,写错了字,因为天津同泰祥本身就是仿造官窑瓷的,他们为了防止年代太久,混淆真假,给自己留了很多记号。除了这些,其实还有一些标记,比如这菩萨,如果是正经康熙年造的,这眉毛会根根描绘,纤毫毕现,这叫做千笔眉,但是如果是同泰祥仿的,除非客人特意要求,不然就是一笔眉,一抹就是了。”
大家听着,再仔细看,果然如此,不免叹息:“长见识了,长见识了!敢情里面这么多学问!你不指着,我们根本看不出来!”
那洛经理从旁看着这一幕,也是冷汗直流。
他确实懂一些,但是又不太懂,但是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就在六七年前,这些东西还一麻袋一麻袋地往那里面堆,根本不当宝,直接放院子里棚子下面,风吹雨淋的,发潮发霉的多得是,谁在意这些!
那些鉴定文物的,也就是他手底下普通职工,他们也说不上话,反正大家就这么糊弄着。
至于来这里参观的,除了一些老同志可能懂一些,大部分人也不懂,反正他们怎么说,外面的人就怎么听,无非是听个热闹故事。
结果可倒是好,今天倒是来了较真的!
偏偏还有一个王部长这种大领导,在那里当捧哏!
洛经理叫苦不迭,这时候真是什么都不敢说,只能赔笑着,一叠声说初挽说得对,又说马上就写报告打申请,请专业鉴定人员赶紧看看。
结果王部长却道:“不光是这位年轻同志提到的这几件,就是一些别的文物,那些堆积着的,备不住里面有什么好东西,你们都得重新清理,把文物商店库房来一个整体大排查。你们要知道,这些都是珍稀文物,万一不小心从你们这里流落海外,或者把什么稀世文物就这么糟蹋了,那你们就是民族罪人了!”
洛经理哪里还敢说什么,只能一叠声说是了。
这王部长可是他顶头上司的上司,他平时根本摸都摸不着的。
说了好一通后,大家也差不多散了,王部长问起来初挽和陆守俨,这才恍然:“上次北京饭店的青铜剑,就是这位初同志发现的对吧?”
一时也是恍然:“你是陆老的小儿子,叫什么来着?”
陆守俨笑道:“我排行第七,叫守俨,昨天家父还提起来王叔叔。”
王部长哈哈笑了:“对,守俨,守俨,瞧我这记性,你几个哥哥,我倒是时常见,不过你前些年一直在部队里,我都没见过,你现在也是越来越出息了,初同志也是能耐,好好学习,一定得考上研究生,回头进咱们文博系统工作。”
大家好生叙话一番,王部长也提起来,过去几十年,这一块大家不重视,导致文化断层厉害。
他叹息:“这种事,其实也是意料之中,毕竟大家以前不讲究这个,普遍欠缺文化基础,这些都得慢慢来,组织培训,提高大家的整体文化素养。现在我让他们先把文物公司库房整理整理,再说下一步吧。”
这么说着,王部长知道他们坐电车来的,还非要让司机把他们顺路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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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候,陆守俨便带着初挽过去机关大院了。
到了那里,门口有警卫把守,陆守俨拿了出入证,又给初挽登记了才进去。
“过两天给你办一个出入证,这样就方便了。”
说着话,陆守俨带着她径自过去,他们住三号楼,是红砖尖顶小楼。
单元门口两侧是白玻璃罩门灯,看着很阔气讲究,门口一进去是传达室,传达室摆放着公用电话以及登记簿等,陆守俨和阿姨打了招呼,领着初挽往上走,他们住三楼。
“这边一个单元两部公用电话。”
“那还挺方便的。”
“嗯,不过我看信号有时候不太好,也就勉强能用。”
初挽笑了:“这条件已经不错了。”
两个人上了三楼,一上去就看到水房,水房大概二十平米左右,一排的水龙头水槽,这会儿估计大家都在单位没回来,没人用,不过从水泥地上的潮湿和磨损看,到了高峰期这里肯定很拥挤忙碌。
陆守俨:“前两年单位领导申请了住房改造,把原来的筒子楼给加固了,又往外扩建,把筒子楼改成了两室一厅一卫的格局,不过厨房还是在楼道里。”
初挽听着有些疑惑:“那卫生间在自己屋里?”
陆守俨:“嗯,和外面新建的单元楼肯定也不太一样,不过总归比一般筒子楼好点。”
初挽点头,毕竟是在筒子楼基础上扩建。
当下陆守俨领着她往里走,到了门口,恰好见斜对面人家正在收拾东西。
陆守俨倒是认识对方,和对方打了招呼,又介绍了下,知道对方是办公室主任,姓牛。
牛主任媳妇也翘头出来,见到初挽,倒是打量了好几眼,才笑着说:“陆同志这是马上要结婚了,恭喜恭喜!”
初挽也和对方打了招呼,这才进来房子。
一进来后,初挽便喜欢上了。
这房子并不大,也就六十多平,但是布局很好,两间卧室一间不大的客厅,都有大窗户,采光好,这种房子就算再过十多年,住着也挺舒坦的。
里面家具都置办齐全了,连沙发和床都有,拎着日常用品就能入住了。
厕所不大,不到2平米,不过至少不用早上和人一起排队上厕所了。
陆守俨:“我从南边的门走过去,直接就到单位了,上班很方便,如果你顺利考上京大,离你们学校也近。”
初挽心情确实不错,抿唇笑道:“好。”
陆守俨打开窗子,给她看不远处:“这边东西挺齐全的,那边有食堂,合作社,还有银行,美发馆,我去过食堂,菜还可以,比外面好吃,也便宜。”
初挽看着远处,宿舍楼旁边挂了铁丝晾衣绳,挂着花花绿绿的衣裳还有床单被罩的,不远处各种店铺挨挨挤挤的,看上去什么都齐全,再往远处看,有一处颇为宏伟的建筑,便好奇:“那边是你们单位的礼堂吧?”
陆守俨:“对,也算是北京知名的四大礼堂之一了,我那天经过,说是那边有东方歌舞团的亚非拉歌舞,有时候还有莫斯科芭蕾舞团的,反正经常有各种演出,以后我们周末或者晚上都能去看。”
一时又道:“你看那边一片是医院,我听说单位医院非常好,医生都是各大医院抽调出来的。”
初挽叹息:“真不错。”
其实这个年月,外面的单元楼房陆续也在盖了,这种老式筒子楼改建的房子毕竟有些年月,不如新房子舒服,但是机关大院的服务设施绝对是一流的,牛奶副食的供应更是没得说,住在这里足不出户便可以舒舒服服的。
陆守俨侧首看她,低声说:“挽挽,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
初挽听这话,心里一动。
陆守俨视线一直落在她脸上:“你喜欢,是吗?”
初挽默了好半晌,看着远处,终于道:“喜欢。”
她从小长在十三陵脚下,长在永陵村,不过她知道,尽管她爷爷在那里也有了宅基地,也有了一处老房子,已经住了三十多年,可是在永陵村人的眼里,她爷爷依然是一个外来户。
上辈子幼稚的她也曾经以为那里是她的家,但她太爷爷没了后,她就失去了宅基地和田地,什么都没了,所以那里不是她的家。
她经常过去陆家,陆老爷子对她的宠爱甚至超过陆家任何孙子孙女,但她当然也知道,哪怕冯鹭希对她真的很好了,那也是一个照顾客人的心态,底下保姆更是觉得平白多了一桩事,那里也不可能是她的家。
她去铲地皮那几年,曾经走过一个又一个村落,在晨曦中出发,在日落中想着找到下一个落脚处,她回首望身后,看到倦鸟归林,看到放羊的孩子赶着羊群归圈,她记挂着太爷爷,想回去,却又觉得自己回不去。
她看到很多很喜欢的物件,但是会嫌太大,会嫌占地儿,会嫌携带不便,会嫌不好出货,因为她知道她没有安身之所,没有地方可以放那些自己喜欢的,一放就放很多年那种。
现在,有个人说这里将是她的家。
陆守俨伸出手,轻捏住她的指尖,之后望着远处。
傍晚了,林立的居民楼里透出暖红色灯光,灰扑扑的屋顶都被蒙上了一层淡金色,有带着鸣哨的鸽子自那高高翘起的斗檐上飞过。
房间内很安静,初挽能听到陆守俨沉稳而富有规律的呼吸。
于是她心里便是前所未有的安稳平和。
她觉得这一刻,她能触摸到自己人生未来的方向。
这里的房子可以住很多年,不会被赶走,这是他浴血奋战拼得的军功章换来的。
这时候,她听到陆守俨道:“挽挽,以后你可以喜欢买什么就买什么。”
初挽点头:“好。”
她低声补充说:“我很喜欢这里。”
陆守俨听着,笑了下:“我也喜欢,这是我和挽挽的家。”
一时又道:“还有这个,给你。”
说着,他的手伸进口袋里,拿出来一样东西。
初挽看过去,是小小的圆柱管状,红色硬塑料的,上面印着红绿两色花瓣,头上还有一个亮银色的塑料拧帽,簇新簇新的。
她顿时意识到了:“这是口红吗?”
她到底活得年数多,见识也多一些,后来的年代,女人涂口红是很正常的了,她虽然未必喜欢,但也买过润唇膏,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式的。
陆守俨:“对。”
初挽接过来,拧开,看了看,是一种浅淡的红,并不太张扬的颜色。
她笑道:“这个看着挺好的。”
陆守俨颔首,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她的唇,低声道:“等我们结婚时候,你可以用这个。”
初挽听着他低沉的声音,只觉温醇熨帖,心里更添了异样的暖意,她抿唇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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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仔细看了看房子的摆设,商量着这里放什么,那里放什么,商量了差不多,两个人出门,打算去看看这边的食堂银行等生活设施。
谁知道一出门,就见牛主任媳妇霍翠凤正拎着一个大纸箱子往外扔。
初挽眼睛下意识扫过那纸箱子。
眼睛扫过,几乎是一种下意识,会将箱子中的东西都扫一遍,这是她以前铲地皮养成的习惯,那时候走门串户,到了一家,眼睛就得扫,就那么仿佛不经意一眼,能把这家犄角旮旯甚至屋檐挂的物件都走一遍。这样才能练就一双好眼力,遇到什么好东西,哪怕是埋在一堆垃圾中,也能闻到味儿那种下意识。
其实这种机关大院,出好物件的概率并不高,一般家里有物件的都是那种大杂院四合院里住着的老北京,保不齐什么年月的东西就是值钱货。
至于机关大院,大多是解放后进城的,天南海北来各地来的,没那种老家底,藏着什么好物件的概率就低,一般懂行的不会把眼睛瞄向这种人家。
但是初挽的下意识扫过,以及两辈子练就的一双毒眼,让她发现了不对。
那箱子里七零八落的,旧鸡毛掸子,掉底的破拖鞋,磕碰过的啤酒瓶子,就在这杂七八八中,她竟然看到一件将军罐。
当下她的心便怦然一动。
初挽目光抬起,看向了那霍翠凤。
她笑了笑,之后很不经意地道:“嫂,怎么拎了这么多东西?”
旁边的陆守俨刚锁上门,一转身,就见初挽竟然和霍翠凤打络起来了。
他自然感觉意外,能让初挽看上并且和人家主动说话的,真是少之又少。
于是他也看向了那箱子,他不太懂,扫一眼,依然没看出来。
霍翠凤见初挽和自己说话,也就停下来了,她是有意想结交陆守俨,她知道陆守俨的家世背景,这样的人,以后位置肯定不止现在这样,前途大着呢,搞好关系总是对自己有好处。
于是她也就笑着抱怨:“这不是家里收拾东西嘛,收拾了一大摞,我正说外面有收破烂的,我给卖了去,随便给几个钱,关键是别占地儿。”
初挽便随口道:“这将军罐看着这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好好的要扔?”
说着,她已经将那瓶子拿起来了:“我瞧着这上面的画挺好看。”
霍翠凤:“这个……是之前我们家老牛他战友的侄子送的,那侄子当时刚回城,想解决工作,就让我们家老牛帮着打听打听,送来这个,咱也没法说什么,只能说晚辈不懂事,这不,放在那里腌咸菜,腌了两三年了,嫌碍事,说是扔了,咱买个新的用。”
陆守俨自然看出来了,便道:“挽挽,你先和嫂子聊,我下去拿点东西。”
初挽点头:“行。”
等陆守俨走了,初挽便打量着那将军罐,看了一番:“嫂子,这瓶子我想要,你看多钱能卖?”
其实她也明白,她如果使个什么花招,说几句话,也许能白得,或者一两块拿到,毕竟这是他们要扔的垃圾。
最不济了,说我帮你扔了吧,之后占为己有,也是轻而易举的。
但这到底是陆守俨同事,以后住一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么做总归不太合适,只能撇了那些行里的惯用伎俩,老实一点。
霍翠凤诧异:“你要这瓶子?”
初挽道:“我喜欢搜集这些老玩意儿,这个我看着是个老的,应该值钱,嫂子开个价吧。”
霍翠凤:“这,这,你犯不着,你想要的话,直接送你得了!什么老不老的,咱家都用新的!”
初挽笑了:“嫂,这种有些年头的,值钱,你好歹开个价,不然我也不好白拿。”
霍翠凤便往初挽手里塞:“得得得,什么值钱不值钱的,这就是别人随便送的,咱根本不看在眼里,就一垃圾玩意儿,你随手拿着得了!”
初挽便想,干脆收下,收下后,再补他们一些好处。
谁知道这时,牛主任冒头出来了,他笑哈哈地道:“这个东西可是个好东西,不是轻易卖的,翠凤女人家,她不懂,这个东西不能卖。”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有姐妹问后挂彩大师是有原型还是编的,后挂彩这个是历史真实,当时民国有几位后挂彩大师,基本以假乱真。不过可惜,历史无名,技艺失传。
包括冯彬也有原型,这个冯彬的原型就是生生把龙门石窟《帝后礼佛图》分块凿下来运送到国外的大文物贩子,解放后病死在新中国的监狱里。
初家的花旗银行抢劫案,以及聂家被日本人截获从而一蹶不振的货船,都是借鉴了历史真实事件。
聂家其实也是一部近代史了,先在西安遭遇了西安最惨烈的围城,后又被日本劫船。
西安围城这个历史书估计没特意讲,那可是西安历史最惨,饿死五万百姓,后来杨虎城写下了一副楹联:生也千古,死也千古;功满三秦,怨满三秦。
?
第
72
章
第72章元青花将军罐
霍翠凤一怔,
惊讶地看向自己丈夫,她显然没领悟自己丈夫的意思。
牛主任拼命给霍翠凤使眼色,霍翠凤好像明白了,
她有些尴尬,
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只好干笑:“这,这不能卖是吗……我也不懂……”
她搓着手,不好意思地看着初挽:“你瞧,
我哪懂这个,我们家老牛说不能卖,
那就不卖了吧……”
初挽看了眼牛主任,
心里自然明白,知道这事没戏了。
牛主任显然是个人精,
估计感觉出来了,
一旦感觉出来,人家不知道深浅,
自然不敢轻易卖,
再说他和陆守俨是同事,许多事不好撕破脸讲价,于是干脆就先收起来,
估计回头找人看看这罐子。
当下也就道:“没事,不能卖就不能卖吧。”
下楼的时候,
自然心里诸多遗憾,
不过也没办法。
初挽走出楼去,
便见陆守俨正等在楼下。
他看着她那样子,
挑眉。
初挽也就道:“算了吧,
不想了。”
陆守俨见她这样,
便道:“你喜欢的话,我再帮你想想办法?”
初挽:“犯不着。”
这就是缘分,能收就收到,不能收就算了,还不至于要他去低头折面子讨要。
陆守俨:“那个罐子到底是什么?”
初挽:“那是元青花大罐。”
在青花瓷的历史上,陶罐是鼻祖,在经过漫长的陶罐和瓷器混合后,进入唐朝,青花瓷便终于有了自己的雏形,但是那个时候的青花瓷工艺并不出彩。
之后,青花瓷经过了五代,走过了宋辽金,终于到了元朝,在这个蒙古建国的王朝,青花瓷迎来了脱胎换骨的质变。
蒙古皇室崇尚蓝白这种颜色,青花瓷正好得蒙古皇室喜欢,成为御用之物,也成为赠送外邦的国之重器,这一切都促使青花瓷颜色、工艺和画技全方位的提升。
可以说,元朝的青花瓷和前面朝代已经有了本质的不同,中国陶瓷从素瓷走向了彩瓷,从寻常日常用品到被赋予更多的艺术装饰性。
明初的青花瓷固然享誉世界,但是和元朝青花瓷相比,明朝青花瓷繁缛造作,反而没了元朝青花瓷的率真,失了些许意趣。
不过比起郑和下西洋导致的明朝青花瓷美名远播,元朝青花瓷却是知之甚少,比如故宫博物馆在接收清宫昔日旧存的时候,宫中汝钧官哥定五大名窑齐全,却唯独没一件元青花瓷。
可以说,这个时代,人们对元青花瓷知之甚少,而即使后来,世界上元青花瓷的存量也极少,只有后续一些挖掘出土品,以及元朝对外贸易中流落土耳其等海外的存货了。
初挽哪想到,在这里,竟然碰到了这么一件几乎完整无缺的元朝青花将军罐。
这几乎是让人窒息的巧遇,就像是在荒无人烟的沙漠里看到了一片绿草,在茫茫雪原中看到一抹艳色,会让人的心在那一刻瞬间绽放。
初挽在解释了好一通后,终于看向陆守俨:“就在刚刚,我觉得我被那件大罐击中了,恨不得抱起来就跑。”
陆守俨拧眉:“那我回头和他说说,我们可以多出钱,想办法要过来。本来他们就是要扔的垃圾,现在有了意外之财,他们应该会卖。”
初挽摇头:“不会了。”
就像那天的明正统小盖罐,宋老三看到自己出现,几句话之后,便也退了。
不必多费口舌,买古玩讲究的天时地利人和,一招不中,只能退了。
陆守俨略想了想,也意识到这个事情的尴尬。
对方在初挽试图出手后,显然意识到那东西可能有价值,对方拿不准这个价值,便想待价而沽,想谋取厚利。
而自己和对方的关系来说,对方显然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买卖对手——无论成不成,难免落下尴尬,如果因为讲价伤了和气,那就得不偿失了。
初挽见陆守俨想明白了,反而安慰他道:“也没什么,好物件多的是,看到了,也不一定非要据为己有。”
陆守俨听着,颔首,之后突然道:“你觉得,我要是在瓷器里面,算是元青花,还是明青花,还是康熙粉彩?”
初挽神情略顿,意外地看着他。
陆守俨:“嗯?”
初挽默了好半晌,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你还挺懂的……”
这些词儿,能一口气说出来,已经让她意外了,她一直以为他是彻头彻尾门外汉。
陆守俨:“我有你这么能干的未婚妻,熏也得熏会一点了。”
初挽笑看着他,认真想了想:“你不是元青花,也不是明青花,更不是康熙粉彩,那些都太精美了。”
陆守俨听这话,脸上表情有些说不出:“难道我是民国仿?后挂彩?”
初挽笑道:“不不不,你是汉罐!”
陆守俨:“我为什么是汉罐?”
初挽道:“古朴沉稳,内敛大气,旷远悠长,而且还是青花粉彩的鼻祖,怎么样,对得起你吧?”
陆守俨听着,也笑了,深深看她一眼,一本正经地道:“承蒙谬赞,愧不敢当,以后一定再接再厉。”
初挽直接给他笑出声了。
*********
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不早了,初挽和陆守俨商量着,到家先和陆老爷子说一下,明天周日,她就回去永陵。
陆守俨颔首:“明天我们先去九龙斋给老太爷买糖葫芦,多买点,带着,让他每天吃一串。”
初挽:“他也就吃一粒吧,哪吃得了那么多!”
陆守俨:“那也要买,买了后插窗户上,老太爷看着心里高兴。”
初挽听着,忍不住笑:“也行。”
这么说着话,两个人到了家,谁知道过去客厅,就见气氛不太对。
里面陆守信乔秀珺都在,正站在那里,小心翼翼地低着头,旁边陆老爷子沉着脸,屋子里一片沉凝。
初挽一看就知道,这是乔秀珺娘家的事出来了。
当下要出去,不过陆老爷子却叫住了他们,问起今天的情况:“挽挽今天去看房子了?”
初挽:“嗯,看了,还不错。”
陆老爷子:“我听着是两居室?”
初挽颔首:“对,两居室,两间卧室,还有一间客厅,一个小的厕所,外面还有食堂商店什么的,挺齐全的,而且是三楼,光线好,住着挺舒服的。”
陆老爷子:“那就好,回头你们住着也舒坦,需要什么家具你们就说。”
他们这么说着话,旁边陆守信和乔秀珺自然没脸,都越发低着头。
正挨训呢,突然来了别人,还被人家看个正着,真是不自在。
况且,乔秀珺听着这话,是操心陆守俨结婚的事,她心里更不舒服,只觉得人比人气死人,自己兄弟没人管,但是陆守俨和初挽就这么被当回事,老爷子拼命地补贴着。
她心里难受,只觉得都是差不多年纪,怎么命这么差,好不容易想了一个巧宗,结果还被人举报了,就这么坑里头了。
陆守俨和初挽回了几句话,和陆守信乔秀珺打了个招呼,也就先出去了。
出来后,陆守俨微侧首,叮嘱初挽说:“你不用管这些,过去大嫂那里休息就是了。”
初挽点头,小声说:“我知道。”
陆守俨:“走,我送你过去。”
当下两个人走出胡同,初挽问:“他们好像遇到麻烦了,该不会回头还得老爷子给他们托底吧?”
她其实是想着,他们家以后赔钱的时候多着呢,现在早早得个教训,趁着老爷子在,还能多教训教训,说不定还能扳回来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