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孙雪椰:“我说你等等,我有话和你说!”初挽这才停下:“请问你是哪位?你叫住我就要和我说话,起码的礼貌不懂吗?”
孙雪椰这也想起,刚才初挽问自己名字,自己没回,反而叫出了她的名字。
一时也是意外,打量着她,没想到年轻的她,竟然已经气性这么大了。
当下便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我叫孙雪椰,在和守俨谈对象。”
初挽:“是你?他和我提过。你们之前好像已经分手了。”
孙雪椰:“没,我们没正经分,只是写了那么一封信,本来就是闹气的,其实我根本没想分,这里面都是误会,我想着解释解释就行了。”
初挽:“解释?现在还没解释清楚?”
孙雪椰:“这不是他出差了吗,我们有些话,需要说明白。”
初挽听着,下了结论:“你想复合,但是他不想。”
孙雪椰听这话,看着初挽,笑着道:“初挽同志,当时他三个月没回信,我以为他是故意冷淡我,我就愤而之下提了分手,后来我知道他之所以没给我回信,是接受了紧急任务,说是差点出事,还受了伤,我听着难受,我也知道自己误会了他,别的不说,就我这个误会,我得和他说清楚,说清楚后,再看看他怎么想的,我们毕竟谈了一段,也是有感情的,就算要分,也不该因为这个误会就这么分了。”
初挽打量着孙雪椰:“总结起来就是:你想复合,想吃回头草,可惜他不同意,你死缠烂打无济于事,只好来找我。”
孙雪椰深吸了口气:“初挽同志,你非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我和他是正经有媒人介绍的,媒人也都是有里有面的人,我们家虽然不如陆家,但是也是要脸的,谈了一场,因为这么一个误会分开,我总得要个交待吧?”
初挽听此,心里明白,她想复合,求而不得,她便找上了自己太爷爷。
只是她怎么知道自己的情况,知道自己住在永陵村的,甚至于,知道自己有一个太爷爷?
按说太爷爷避世多年,就连昔日亲近旧友都不知道他的下落,陆老爷子当年想找自己太爷爷,都是找了几年。
当下她看着孙雪椰道“
孙同志,涉及到陆守俨的话,没错,我要和他结婚了,但我们结婚是经过双方长辈同意的,不是我一个人做决定的,你如果对这个有意见,你可以去找陆守俨说,或者去陆家老爷子跟前说,但凡他们认为我和陆守俨的婚事不合适,那可以,我不结婚了。”
她淡声道:“你现在和我说,我能理解,但是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件事的选择权在陆守俨,在陆家,你找我,就是找错人了。”
孙雪椰看着初挽,道:“可是,你是晚辈吧?初挽同志,你自己是一个晚辈,你竟然要嫁给他,你们两个差着辈儿呢,你们能这么玩吗?你们这不是违背伦理吗?”
初挽心里微动,她敏锐地捕捉到孙雪椰眸中一闪而过的精明,那是一种在市井中打滚多年的市侩感。
这种气息,绝对不是孙家那个痴心为爱的年轻版孙雪椰。
孙雪椰看初挽这样,以为初挽被自己拿住了,便语重心长地道:“初挽,你到底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你的人生真没必要耗在他这样一个男人身上,你和他也真是不相配,婚姻不是儿戏,他也给不了你想要的。”
初挽不动声色,试探着道:“那依你看,我应该走什么样的人生?”
孙雪椰看着眼前年轻的初挽,叹道:“你一看就是有大本事的了吧,你这样的人,性格必然强硬,和他自然过不到一起。”
初挽听到“大本事”这三个字,便明白了。
这个词汇,她清楚记得,是孙雪椰找上自己,求助自己帮忙曾经说过的,很通俗,也很常见,但是那个味道那个感觉,她一听就知道,这就是那个曾经求上自己的孙雪椰。
所以孙雪椰和自己一样,拥有上辈子的记忆了?
覆水难收,逝去的光阴追不回,破碎的九龙杯也永远无法恢复原样,但是一切却就那么发生了,她回到了十九岁,在这个时空,九龙杯应该完好无损。
这种奇遇,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也可能发生在别人身上。
九龙杯玉碎时,她仿佛看到一圈圈的彩色光晕,不知道这些和自己回到十九岁是否有关系,如果有,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和孙雪椰的重生,都是源于九龙杯?
那陆建时呢?陆建时可是没半点迹象,他根本不知道上辈子的那些事。
这时候,孙雪椰却声音放软了,言语中甚至带了几分恳求:“初挽同志,我就和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吧,我当时也是一时冲动,其实说分了后,我还纠结着,我还没想明白,谁知道,我们才分了不到一个月,你们就要在一起,现在闹到要结婚了,这让我怎么想?你们如果是正经谈的也就算了,我自认和他无缘,可你们不是,你们本来就是因为婚契,这样的婚姻,有意思吗?你们在一起能幸福吗?”
初挽看着眼前的孙雪椰,她分明生得年轻,容貌姣好,穿戴也洋气,这样的孙雪椰走到哪里,都应该是受人瞩目的。
但是这个年轻的孙雪椰,眼中却有着只有历经世事才能有的沧桑,精明,以及些许的不甘。
所以,这是对上辈子的计较,这是想重新挽回一切的野心勃勃?
一时又想起那封信,这么一来,一切就通顺了,那孙雪椰知道自己太爷爷,知道永陵村,既再正常不过了。
当下抬眸:“你意思是,你们分手后,他要为你守孝三年?”
孙雪椰神情一顿,面上略有些复杂,她默了默,到底是忍下了,道:“我们谈了大半年,他给我写过很多信,他经常给我写信——”
初挽听这话,笑了笑:“孙同志,你也知道,我和陆守俨在一起,是因为婚契。”
孙雪椰点头:“对。”
初挽:“他也一向是一个孝顺的人,自然遵从父命,所以,你们之间的通信,他早就给我看过了,说实话,我还真看不出来他对你多上心。”
她眼神淡淡的:“其实我个人对你有一句忠告,你想卖衣服,别人本来不是太感兴趣,这个时候,你就踏踏实实的,别整那些有的没的,你以为,你放走的大鱼,跑到市场上溜一圈,他还能进你的兜里吗?”
孙雪椰听得怔住,她没想到初挽竟然看过自己和陆守俨的通信,更没想到年轻的初挽就是这样油盐不进的人了!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实在是难。
她不敢再拿大,只能放下身段:“初挽,你有婚契,你肯定可以随便在陆家找一个好的,你不喜欢陆建时可以选陆建晨或者谁的,那不是都挺好的?你犯不着非要和我抢!对你来说,你选择很多,但是对我来说,我只有他了!他就是我唯一的希望!”
“况且,初挽,你虽是女子,但我瞧着你也有些才华,听说你还精通古玩,将来必是有一番大作为,何必为了一个男人这么困住自己?你这样的,我想着,你也不会甘心守在陆守俨身边相夫教子吧。”
当孙雪椰说这话的时候,初挽分明地看到了她眼中的心焦。
对她来说,本来一切可以重新来过,去挽回那被自己走错的人生路,只可惜,本来应该完美的一切却出了一个小意外,她回到了这个时代时,就已经写信和陆守俨分手。
本来按照她上辈子的经验,她去求复合,陆守俨回首,她嫁给陆守俨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和陆守俨要结婚了。
所以她现在要拼尽一切手段,想让自己放弃陆守俨,让一切回归原位。
初挽想明白这些后,再看孙雪椰,一切都跟明镜一样了。
孙雪椰看着初挽一直不说话,只以为她被自己说动了,在考虑,便越发苦口婆心了:“初挽,他真的不合适你,你听我一句劝吧,我到底是和他处过,知道他的性子,他的各种不好,我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但我是真心想着和他复合,也是想着为你好,你一个年轻姑娘家,又有本事,将来机会多的是,你何必非和他搅和在一起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倒是情真意切,想来她和陆守俨在一起,也果然是觉得陆守俨种种不好。
初挽终于叹了一声,道:“孙同志,我谢谢你来提醒我,我也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孙雪椰略松了口气,感慨一声:“初挽,你能想明白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他确实不合适你,本来你们两个也不可能。”
初挽道:“不过他这么不济,而你这么漂亮洋气的一位姐姐,我怎么忍心让你跟着他受这份罪呢。既然嫁给他这么受罪,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们会尽快结婚的,你放心好了,免得他白白糟蹋了别人。”
孙雪椰神情一僵,用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初挽,之后摇头:“你说你,怎么劝你才好……”
她喃喃地道:“你们结婚看着也不像样啊,你们差着辈分,这算什么,这世道怎么了?!”
初挽:“怎么不像样了?我嫁给叔叔当婶婶,我嫁给侄子当晚辈,当婶婶总比当侄媳妇要像样吧?”
孙雪椰顿时怔住。
初挽笑看着这样的孙雪椰:“你给我太爷爷写信了,是吧?”
孙雪椰只觉得眼前的初挽眸光澄澈如雪,但是又锋利如刀。
她微惊:“我,我知道你们两家是因为那个婚契,这事,估计是从你太爷爷那里起的头吧……”
初挽道:“你告诉我太爷爷,你和陆守俨两情相悦,而我就是仗着婚约死缠烂打,是不是?”
孙雪椰在初挽的注视下,有一瞬间的无措,不过她还是很快道:“我也许有一些夸张,但是事实不是这样吗?”
初挽笑了:“孙同志,其实因为陆守俨的事,你找上我,我也就认了,毕竟这件事确实也和我有关。但是你找上我太爷爷,竟然给我太爷爷写那一封信,实在是万万不该,这在我看来,你就是要他的命。”
她抬起手,直接给了孙雪椰一巴掌。
孙雪椰猝不及防,被打得脸红耳赤,一时也是恼恨,上前一步道:“初挽,你欺人太甚了,我好话说尽,你竟然还这样对我?你以为——”
她下意识要反击,谁知道这时,她看到初挽手中却多着一把刀。
很小的一把,不过白刃闪着寒光,映着初挽寒潭一般的眼睛。
孙雪椰顿时忌惮了,她知道初挽上辈子干出的那些事,知道这不是好惹的。
她后退一步,喃喃地道:“我也是没办法,我找不到你人,我怎么办!你非要嫁给陆守俨,人又躲到一边,你让人怎么说?”
初挽轻声道:“这么和你说吧,我要不要嫁陆守俨,和你能不能嫁他,没有一丁点关系。就算我放弃了,轮也轮不上你,用你的脑子想想吧,你对我太爷爷做出这种事,你以为陆家能容得下吗?”
孙雪椰一怔。
初挽:“不要再骚扰我太爷爷,不然,一旦我太爷爷有个三长两短,我会让你们孙家所有的人为我太爷爷陪葬。”
她指尖轻划过那把刀:“相信我,我的手段,绝对不止向你比划一把刀。”
孙雪椰瞬间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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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孙雪椰如果不是找上自己太爷爷,她但凡先找上自己,那初挽对孙雪椰会多几分包容。
虽然上辈子的事,初挽觉得自己至少对得起婚姻,而孙雪椰却让陆家名声扫地,实在让人不齿,但是抛却一切细枝末节,本质上来说,她和孙雪椰属于一种情况,都是选择错误,想重新来过。
但是孙雪椰找上太爷爷的那一刻,她就选择了一个最恶毒的办法,孙雪椰仗着上辈子对自己的了解,狠狠地给自己捅了一个冷刀子。
人总有逆鳞,对于初挽来说,太爷爷就是她的逆鳞。
孙雪椰怎么可以写一封那样的信,一个九十七的老了看到那样的言语,一时气恼了,直接气过去也不是没可能。
从孙雪椰给自己太爷爷写信的时候,就注定了她绝对不会让孙雪椰如意。
她收拾了下东西,整理了思绪,想着即将回来的陆守俨。
她相信他,想和他在一起。
只是如今看来,这个希望是如此渺茫。
老太爷心里有伤,他对姑奶奶的失踪至今耿耿于怀,不知道是四十年的岁月让他产生了错觉,还是人年纪大了已经形成了一种固执的臆想?
又或者,其实他向自己隐瞒了什么重要细节,其实他确切地知道姑奶奶就在国外活得好好的?
总之,他觉得姑奶奶为了一个美国男人抛弃家人不顾一切。
这是他心里的痛,这是他对自己格外严厉的根。
最近这一段,自己显然有些过于沉浸在这段感情中,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如果不出这件事,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是现在,他看到了那封信,那封信几乎泼在了他心上,那么直接地将他隐隐担心的问题暴露在他眼前。
其实依老太爷的睿智,他当然不会相信那封信上的话。
所以老太爷看到信后,隐而不发,他在试探陆守俨,用自己的威严压住陆守俨,在看陆守俨的反应。
只可惜,后续陆守俨的所作所为在他那里已经是大错特错。
一错在没能及时化解这样一个前女友的纠缠,竟然还要和对方接触,以至于留下照片,这是当断不断,心慈手软,二错在让女方长辈看到这样不堪的言语,这是无能;三错在既然出现了这样一个人,在老太爷试探下,他依然没有坦白说出,这是不诚。
所以在老太爷这里,他给了陆守俨机会,陆守俨却没把握住,那陆守俨就已经被打入深渊,根本不值得信任了。
对于陷入这种情绪的太爷爷来说,是没有什么能让他满意的,除非陆守俨跪在他面前掏心挖肺。
但是陆守俨就是陆守俨,他有他的傲气,她也能看得出,陆守俨对于太爷爷的一些想法未必赞同,只是含蓄地以晚辈的恭谨来避免冲突罢了。
这样的他,要他折损傲气跪地求饶弃械投降割地赔款,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也没有必要为自己这样哄着太爷爷。
说到底,太爷爷是她一个人的太爷爷,其它人不过都是情分罢了。
他老了,没几天活头了,他要怎么样,自己愿意纵着,甚至可以赌上自己的婚姻来纵着,这是她的心甘情愿,也是初家最后一滴血脉理所当然的责任。
可陆守俨没必要,陆家也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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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政治辅导班结束了,不过陆守俨还是没回来,初挽给陆守俨打过一次电话,不过电话里听来他很忙,也就只能算了。
她便先和陆老爷子说了声,去看看朋友,顺便可能住两晚。
谁知道出来的时候,却遇到了陆建时。
陆建时脸上的伤都好差不多了,不过略显消瘦,眉眼也有些憔悴,此时看到初挽,那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初挽略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之后就要走。
陆建时却叫住她:“挽挽,刚才邮差送来一封信,是好些天前的,写给七叔的,一直耽误了,今天才收到,看样子那封信挺重要的。”
初挽:“嗯?”
她打量着陆建时:“你想说什么?”
陆建时:“你和七叔到底怎么了?七叔之前是不是有个女朋友?我听说你们最近有什么矛盾,是不是和那个女朋友有关?”
初挽笑了:“建时,什么意思,你开始管起来长辈的事了?”
陆建时无奈:“挽挽,这是婚姻大事,不是你闹气的事,我这不是想帮你分析吗,七叔那个女朋友是不是找回来了?她找过你?”
初挽收敛了笑,神情认真起来。
陆建时便道:“挽挽,我这么说,也是为了你好。”
初挽:“你说得有道理,这样吧,你跟着我过去陆爷爷那边,咱们一起说道说道。”
初挽这话一出,陆建时脸色瞬间不好看了。
他打量着初挽,明白了,她根本没听进去。
陆建时无奈苦笑:“挽挽,你这是干嘛,我一片好心,你不能这样吧!”
初挽:“陆建时,在你们家,还没这种先例,没事别在这里告长辈的小状,回头老爷子知道了,不扒了你的皮才怪,我建议你消停消停吧。”
陆建时面色难看,他知道初挽是对的,他如果真敢去告七叔的状,别管对不对,肯定先揍他。
他呼出一口气:“行,我明白了,你的事,以后都和我没关系。”
初挽点头:“你知道就好。”
她知道孙雪椰的事一旦被陆老爷子知道,那后果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威压式逼迫陆守俨来解决问题,而这显然不是老太爷想看到的。
陆老爷子可以威压一时,威压不了一辈子,他早晚会不在的。
?
第
64
章
第64章
解释
初挽拎着大包小包的过去胡慧云家,
胡慧云刚下班回来,见到初挽自然高兴:“你最近大变样了,洋气了!”
胡慧云父母看到初挽也挺高兴,
迎进来,
一起吃了饭。
吃完饭,
大家热热闹闹的看了电视,胡家的电视是十二寸黑白的,质量不好,
还有很多雪花滋啦啦的,不过一家子看得津津有味,
依然看的霍元甲。
初挽看着霍元甲,
心想,其实无论十四寸日本进口彩电,
还是十二寸国产黑白带雪花,
最后还不都是看霍元甲。
一样的。
收拾好碗筷,胡慧云把初挽拉过去说悄悄话,
问起她最近的情况来,
初挽大致说了。
胡慧云自然赞叹连连:“你如果真能直接上研究生,那可就太好了!研究生以后分配工作肯定吃香,比本科强!”
不过她很快想到了:“不过有陆家,
你就不用愁工作分配的事吧,他们肯定都能给你安排好。”
她开始羡慕起来,
如果她有陆家这样一门亲戚就好了。
初挽听着这话,
不太想解释,
也不太想提起来陆守俨。
她感觉自己和陆守俨是不太可能了。
晚上时候,
本来要躺下了,
胡慧云妈进来,
端了两碗水:“刚才让你们喝饺子汤,你们都没怎么喝,喝口水吧,别这么渴着睡!”
胡慧云便笑道:“妈,你想太多了,喝多了半夜容易尿!”
胡慧云妈:“那不是给你们马桶了吧!”
胡慧云没办法,便喝水,也让初挽喝,言语中很有些抱怨:“我妈就这样,事儿多!”
初挽也跟着喝水,听到这话,笑道:“阿姨真好。”
确实是真好,对女儿那么疼爱。
躺在床上后,胡慧云和她说了一番话就睡着了,初挽却有些睡不着,她又想起来小时候。
太爷爷和胡慧云父母当然不一样,其实他和世上绝大多数老人也不一样。
他对初挽既慈爱又严厉,严厉到几乎苛刻。
她记得,小时候,她并不喜欢陈蕾,恨不得离陈蕾远远的,因为看到陈蕾,她就是心里不痛快。
但是爷爷却要陈蕾和她一起学习,教会陈蕾很多东西,她不明白,觉得陈蕾自己有父母,为什么还要和她来抢太爷爷,太爷爷还那么用心教她。
她曾经一度为此痛苦,觉得太爷爷对陈蕾好,后来,她渐渐悟出太爷爷的用意。
太爷爷教陈蕾,其实是以此来鞭笞自己,他故意给自己一个竞争对手,让自己隐隐有种,不努力就会被放弃的危机感。
而这在她的人生中,太常见了。
初挽甚至觉得,也许太爷爷对于这件事的出现是乐见其成的,他终于可以在临终前看到他的重孙女是怎么挣脱情爱的束缚,变得无坚不摧吧。
初挽翻来覆去,却又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张照片。
泛黄的照片,就压在太爷爷老炕的凉席底下,她偶尔一次看到的。
那上面是一个清秀可人的姑娘,长得和她有些像,不过穿着旗袍,一看就是民国时候。
那是太爷爷心里挥之不去的痛,是他迈不过的槛。
初挽甚至怀疑,是不是在某些时候,在太爷爷心里,自己其实是姑奶奶的替代品,太爷爷在心里把她当成了姑奶奶,所以对她格外严厉,想将所有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弥补,才会对她严厉到几乎苛刻。
不知道是不是临睡前胡思乱想太多了,她睡着后,竟然做了一个梦,梦到炮火连天,梦到日本人,梦到美国大兵,甚至梦到狰狞的白俄。
她看到荒败苍凉的土路上,穿着旗袍的少女仓皇恐惧地往前跑,跑得跌跌撞撞,看到碎石划破了她白皙的脚,这时候,一行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冲过来,她惊恐尖叫——
初挽陡然醒来了,醒来时只觉后背湿透。
她揉了一把脸,让自己继续睡去,可却怎么也睡不着,大杂院里屋檐上,有猫窜过,仿佛还有别的起夜动静,她就这么安静地躺着,等着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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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纸刚透出一点白,初挽就起身了,先去外面买了豆汁油条,等她回来,胡慧云正蹲在门口刷牙,刷得满嘴白沫子,看到她便示意她进屋。
胡慧云妈叨叨着说初挽不该破费,客气什么,不过油条到底是酥香,一家子吃得高兴。
吃过饭,初挽看看时间还早,想了想,先过去玉渊潭早市了。
她现在还留着曼生壶,三块上等高古玉,一颗乾隆黄玉珠,外有从苏鸿燕那里收回来的明初盖罐,这些都是可以囤一囤,择机卖出去的。
如果遇到更好的,也可以出手现在的,反正以藏养藏,慢慢地倒腾,把自己的资金做大了。
当时那个小琴炉卖了一千二,还给陆守俨二百,又用二百抵了陆守俨的外汇券,现在还有八百块,以及几十块的外汇券。
这些钱,应该足够让她在城里租一间房子先住着,慢慢地从最底层做起,等到回头考了研究生,就搬到宿舍里去,一边读书,一边自己偷摸做一些。
她知道自己和陆守俨没希望了,既然没希望了,那就要给自己做好后续的打算。
不过她现在手里很有几个钱,暂时也没什么太大想头,所以倒也不着急,就碰着看,有特别好的,或者容易出手的就买,如果不是什么大漏,也就不想捡了。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就见前头一对夫妻支好了自行车,之后女的撅着屁股把化肥袋子铺在地上,之后男的呼啦啦往外面一倒,杂七杂八都有,各种玉摆件老铜钱什么的,也有磨边的印章。
这对夫妻显然就是下乡的铲子,听口音是河北的,在农村收了一堆过来这边早市卖。
那女的嗓门不小,这么一吆喝,好几个都围过来看,初挽被挤到外面,只能从缝里扫几眼,不过依然看到了几个老铜钱。
那几个铜钱锈迹斑斑,不过依稀能辨别出上面是“大泉当千”字样,所谓的泉,其实是通“钱”,这四个字意思是这个钱是当做一千钱来使用的,这是东汉的古钱。
这种铜钱收起来估计一两块钱一个,轻便不占地儿,囤一囤以后拿出去卖还不错,初挽便想着出手,伸进去就要拿那几个大钱。
谁知道就在指尖已经碰到的时候,突然一个人就那么用身子碰她,她猝不及防,差点摔了。
抬头看时,那几个大钱已经被那人抓在手里。
赫然真是聂老头,聂南圭的爸。
聂老头抓着那一把大钱,哼了声,教训道:“小姑娘懂不懂规矩?你家里长辈没教你规矩,谁抓了算谁的!”
古玩行里规矩,谁先抓了,就得谁先先谈价,后面不能瞎掺和,不能坏人事。
初挽好笑:“老同志,是我先要拿那几个大钱的,你把我差点撞倒,我看你年纪大,就不说你什么了,结果你反倒说我?”
聂老头:“小姑娘,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撞你了?你怎么知道我比你抓得晚?做人得讲道理,你不能仗着你年纪小不讲道理,以为天底下人都得让着你?”
初挽无言以对。
她知道这个聂老头很有些赖皮,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大街上来这一套,半点规矩不讲——比起来,聂南圭至少还讲点规矩!
当下她也就懒得搭理,和这种人没必要较真。
她起身就走,旁边一个摆摊的黑脸汉子见了,小声说:“这聂老头就这样,我们平时没少吃他的亏,他就是一个赖,这市场上谁见了他不膈应!”
初挽听着,略想了想:“是吗,这种人,不该治治他吗?就让他这么狂?”
黑脸汉子:“他?我们哪惹得起,他眼毒,什么都瞒不过他,这种人只能躲着了!”
初挽随口和黑脸汉子搭了几句话,知道他叫孙二勇,也是雄县的,经常来跑北京的。
初挽继续往前走,也是她运气,一眼看到前面一件白玉鹌鹑盖盒,这物件是圆雕挖空的,雕琢成盒,外形为憩坐鹌鹑,生动典雅,线条流畅。
这样的鹌鹑盖盒,是清朝宫廷里用的,因为鹌鹑谐音是安居,图一个吉利,宫里头喜欢用这个图案,而眼下眼下这一件,却是胎壁极薄,内部挖膛细腻光洁,这必是宫中上品。
要说这物件,自然是不容易得,但让初挽喜欢到必须占为己有,倒是也未必。
她看到这物件,其实是觉得,今天运气来了,倒是给那聂老头一个教训。
当下她问起价格来,倒是也不贵,对方卖三十块,初挽还了还价,很快二十元到手了。
拿到手后,她便回去,却见那聂老土还在和那个雄县的妇女磨价呢,雄县的妇女说二块三,聂老头非说二块一,两个人为了两毛钱争得脸红脖子粗。
初挽对着孙二勇,如此这般叮嘱一番,孙二勇一听,乐了,自然愿意:“行,这件事交给我吧,要是办成,我一分不抽!”
初挽便继续四处看,而那孙二勇,便大喊着:“玉鹌鹑了,玉鹌鹑了。”
他这里喊了没几声,那边聂老头听了,顿时抻着脖子看过来。
初挽其实是知道,聂老头痴迷鹌鹑,尤其痴迷收集玉鹌鹑。
果然,那聂老头听到了,也不和人砍价了,背着手去看。
他一伸脖子,就不太乐意了,在那里挑剔起来:“你这玉鹌鹑,原来是一个玉盒子吧,现在你只有上半截,没下面的了。”
这玉鹌鹑,应该是上下两片,上片是鹌鹑身子,下片是鹌鹑腹部,上下两片严丝合缝,才叫墨盒,这只有上半截,成不了盒子,只成了一件玉鹌鹑了。
孙二勇:“那我哪知道,我就这么一件!”
聂老头蹙着眉头,打量了好一番,自然是喜欢。
他这个人就好鹌鹑,上等好玉鹌鹑,做工好的,拿了不舍得放手。
他到底是开口:“这就是半截的,不全,你多钱卖?”
孙二勇:“五十块吧。”
聂老头一听,当然不乐意,于是又给孙二勇讨价还价,双方好一番争执,最后孙二勇三十六块钱卖给聂老头了。
这时候,就见孙二勇又拿出一件玉器来,大喊着:“鹌鹑肚子,鹌鹑肚子,卖鹌鹑肚子了!”
聂老头买了那鹌鹑,自己摩挲着倒是也喜欢,正要离开,突然听到这个,也是一怔。
回头一看,那边孙二勇又拿出一块玉器,赫然正和自己买的这件浑然一色,一样的做工,一样的风格,一样的细腻光润!
他皱着眉头,回去,试着把自己的鹌鹑上半截放在孙二勇那件上,果然,扣上了,严丝合缝,不差一点!
聂老头忙用手去抓:“这是一套的,你给我。”
这时候,周围一群人都看出里面门道了,全都憋着笑,就连那个雄县卖大钱的妇女都不卖东西了,抻着脖子往这边看热闹。
那孙二勇却一把护住自己的鹌鹑肚子:“我说聂老头,你干嘛?你要想买你就喊价,这算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明着抢呢!”
聂老头气急败坏:“好你个孙二勇,你给我使这招,你这是故意的,我买的鹌鹑,和你那个是一套的,你故意不卖给我,这是想讹我?”
孙二勇笑了:“聂老同志,刚才我们也是明码标价,大家都商量好的,一个愿意买,一个愿意卖,你现在算什么,看我摆了新东西出来,你眼馋就要抢?”
孙二勇这么一说,周围一群人都起哄。
“聂老头,刚才谁也没逼着你买吧!”
“谁知道那是一套,我们眼力不行,我们看不出来,人家反正是单卖的!”
也有人在那里乐:“这聂老头能耐着呢,他也有今天!”
到了这里,聂老头也明白了,自己这就是中计了。
但是低头看看这鹌鹑,确实是好东西,只有上半截,没下半截,实在是难受。
他只好问价,结果一问,孙二勇直接报:“这是清朝皇宫里用的,稀奇,一百二十块。”
这话一出,聂老头直接蹦起来了:“你抢钱啊?”
孙二勇笑了:“想要就要,不想要就算,没说非要卖给你。”
这聂老头站在那里,好一番纠结,憋得脸红脖子粗的,最后,到底是不舍得,讨价还价一番,以四十四块成交了,加上之前的三十六块,等于八十块钱买了一个鹌鹑盖盒。
其实这物件,放文物商店里卖,也就是这个价了。
等聂老头走了,一群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也有的夸孙二勇机灵,一个个都给他竖大拇指。
孙二勇:“得,我这哪叫机灵,都是有高人指点!”
一时没人留心了,孙二勇才把那八十块给了初挽:“小姑娘,今天多亏你了,可算是出了一口气。”
初挽也笑:“刚才可把他气得不轻。”
至此,她心里也好受多了。
她想着,上辈子的那些人,干脆全部推开,重新来过吧。
她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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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挽教训了聂老头,自然心情不错,第二天,她又跑过去玉渊潭早市。
这天玉渊潭早市新面孔多,明显有几个都是跑外省的铲子,收获挺大,过来早市这边兜售。
初挽很快看到那边一个黑脸汉子,他也没摆摊,就那么站在那里,把自己当架子,肩膀上挂着一个刺绣老褡裢,里面塞得满满的,胳膊弯里挂着一堆,有牛角艺术品,也有各种珠串,松石串珊瑚珠,看着应该是内蒙古那边收来的。
周围有人和他聊,果然是的,说是春天跑了一趟内蒙,各处收了不少东西。
“也就春天跑一趟,入了秋,咱就收不上来了!”
初挽扫了一圈,便看到那边褡裢里露出来的一点红,她问:“这位同志,这是什么,看着颜色挺好看的。”
那黑脸汉子一听这话,就觉得外行,呵呵笑了:“妹子,这是珊瑚。”
说着,掏出来了:“瞧,红彤彤的,多好看哪!”
初挽知道对方以为自己外行,说这话来哄自己,不过她也没多说,就接过来,摩挲了摩挲:“是挺好看的,多钱?”
黑脸汉子笑:“看你年纪小,照顾你,你要的话,给二百块拿走吧。”
初挽一听:“这么贵!”
嘴上这么说,但是手里没松开。
没松开,旁人就不可能来还价。
黑脸汉子一脸认真:“这可不是给你乱要价,我从来不哄小姑娘,这么大一个红珊瑚,一般人家哪有,我可是花了一百八十块收来的,从内蒙跑回来,饭钱车钱得多少,我挣二十块,这是良心价!”
初挽自然知道这黑脸汉子就是瞎扯。
其实在内蒙,这种珊瑚很常见,内蒙人的民族服饰上经常有这种翡翠珊瑚的装饰,根本不那么值钱。
只不过眼下这一块质地纯密,纯净饱和,而且从制式看,应该是清朝二品大员顶戴花翎上的珠子,这么大一块留一留以后肯定值钱。
但是这黑脸汉子显然不懂行情,闲扯,却又拿自己当棒槌,想挣自己钱。
她当下不动声色,随手将那红珊瑚在手里抛了抛,作势就要还给那黑脸汉子。
买不买的也不要紧,再看看别的。
谁知道这时候,就听一个声音说:“这种珊瑚,卖不上价,前几天我去文物商店,和收货师傅聊起来,这时节,才过端午,内蒙的牧民日子不好过,外面农民不少来送这个的,收都收不过来。”
初挽听这声音耳熟,回头看,便看到了聂南圭。
他吊儿郎当的,嘴里叼着一根烟,正笑看着初挽。
初挽没理会,重新收回目光。
那黑脸汉子脸上便有些憋,看着聂南圭:“小聂同志,你怎么来我这里瞎掰掰了!”
聂南圭:“老芋头,说句实话嘛,没事别哄人家小姑娘。”
聂南圭倒确实说了一句大实话。
春天时候,草原青黄不接,牧民正是缺衣短吃的时候,手里有什么老玩意儿,他们就愿意拿出来,换了现成的人民币,或者换了米面油的过日子。
可是入了夏,入了秋,日子好过起来了,水草丰盛了,他们就懒得卖了。
和多少钱没关系,人家就是卖个心情,不缺吃就不卖。
老芋头便道:“行吧,小姑娘你想出多钱?”
初挽:“二十块吧。”
老芋头:“那肯定不行!二十块,我本都回不来。”
其实初挽已经不想要了,这肯定是漏,但也不是什么不能错过的漏,不捡就不捡,关键是不想和聂南圭掺和。
当下抬腿就要走:“不卖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