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山的其他地方枪声已经此起彼伏,轰鸣不绝。两边的都已经彻底进入了状态,什么“兄弟们、冲啊!”“干死那帮小混蛋!”之类的咆哮声不断从山边上传来。南乔心想,这群豺狼们,平时在办公室压抑得有这么厉害么?
她低声问:“蓝军的机关枪手是谁?一边打一边鬼哭狼嚎的。”
小安侧耳倾听了一会,小声道:“q哥,估计是打嗨了。”
小安羡慕地往山那边望了望,有点后悔选了这么一条安逸的道路,不能参与到激烈的战争中去。不过他也很快开始赞叹常剑雄缜密的心思,“咱们这样上去,一定让蓝军防不胜防!到时候就一定能大战一场了!”
前面一大片荒草枯枝簌簌一动。南乔猛然拉住小安:“小心!有人!”
小安激动了,压抑着兴奋小声道:“我去干掉他!”
他端着枪,以树干为掩体,在树与树之间飞快移动,直扑那片枯枝草丛。南乔在他背后举枪环视四周,为他掩护。
小安到了草丛边上,食指压在扳机上面,拣了根树枝将草丛猛地一拨——
“受死吧!”
然而,后面空无一人。小安疑惑地踏前一步,只听见轰隆一声,他全身上下冒出青烟——
小安被地雷炸了。
小安张着嘴,呆若木鸡。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南乔暗道糟糕。这种真人对战中虽然也有地雷这种武器,但是因为激光模拟器的触发范围非常小,不容易踩中,所以一般轻易不设置。小安这明显就是中了诱敌之计。
她刚一转身,胸口“砰”地腾起一道青烟——
南乔也阵亡了。
时樾慢吞吞从几米之外的树木后面走出来,身上的迷彩服和脸上的油彩,与灰绿色的松针草叶几乎浑然一体,有一种平时所见不到的悍猛之气。
他单手提着枪,麦色皮肤上粘着不少泥土草渣儿。
“常剑雄是觉得我想不到他这一招儿呢,还是觉得我会放你一马?”他悠然地笑。
南乔觉得他这人已经嚣张得没有天理了。
时樾走到南乔身边,两根手指从她衣兜里扯出一面纱织的红旗。收手回来时,在小安看不到的角度,有意无意地擦过南乔的手背。
“去外边儿看着去吧。”
红蓝军的对战已经白热化了。蓝军在山腰上根据地形布下三处据点,彼此呼应,阻击从下方攻来的五支红军小分队。两军几乎是寸土必争地在展开拉锯战。
山下湖畔立着的电子显示屏上,不断滚动着放出红蓝两军的阵亡人数。从剩余人数上看,本来红军领先,然而突然拉出一大屏的红色,红军人数骤减。
“猎鹰”的组织者“咦”了一声,调出监视屏。从好几个角度的分屏上清晰地可以看到,三四个蓝军狙击手绕到敌后,向正在向上进攻的红军展开了扫射。
红军一心向上发动猛攻,目标近在咫尺,于是后心要害大敞,从后方袭来的蓝军狙击手一打一个准。
“猎鹰”的组织者指着其中的一块分屏,问南乔:“这个是时樾吧?好枪法!”
南乔仔细一看,正是常剑雄所率领的那支小分队的战场,几乎已经到了山头插旗台的下方。
局势是五对一。
藏身于掩体之后的那个蓝军狙击手正是时樾。
一片枪声之中,红军一个队员在其他人的掩护下,翻过沙包垒成的掩体过来袭击时樾。刚爬到了掩体顶上,时樾背后像长了眼睛似的,倏然拿出之前从南乔这里夺来的红旗向后一套,齐肩勒住,一个过背摔拽了下来。他以这个红军队员为人肉盾牌,出了掩体一梭子迅猛扫射。随着人肉盾牌身上青烟腾起,另外三个人身上也飞起一溜儿浓烟。
只剩下了常剑雄。
常剑雄手中的这一把激光枪的子弹已经用完了,来不及换,时樾已经举枪瞄准了他,常剑雄下意识闪避——
然而时樾没有向他开枪。枪口抬起,毫不犹豫地“击毙”了将红旗插上山头的最后一个红军队员。
“猎鹰”组织者看着这一切,点头赞扬道:“势均力敌啊,只要时樾这时候射中常总,就是平局了。”
南乔心中一动,忽然觉得不对劲,连忙起身向山那头跑去。
……
周围的人都退光了。
时樾将手中的激光枪支扔到一旁。他的目光冷冽、嘲弄。
“假的,没劲。”
常剑雄的脸色渐渐沉下来,冷得像腊月里头的乌青天色一样。
两个人这样沉默地对峙,中间仿佛有暴风雪在聚集、盘旋,气氛越来越沉重。
时樾扯开身上的激光触发器背心,扔到一旁水泥杆上盖住了监视器,呵呵冷笑道:“费这么大劲把我引过来,不就想揍我一顿吗?来。”
他的身体仿佛一块具有记忆能力的钢铁,脊背猎豹一样前倾,四肢舒张又收拢错开,自然而然地形成那样一个攻守兼备的姿势。
——常剑雄当然熟悉那样一个姿势。
这个姿势,躯体所形成的每一条直线、每一个夹角,都被钢尺和准线精确地校正过。稍有不标准的地方,便会迎来教官的无情惩罚。
常剑雄的双拳一个骨节一个骨节地收紧,发出一阵喀拉拉的声音。
他咬牙说:
“时俊青,别来无恙。”
☆、第18章
对质的男人
是的,时樾都那样清楚明白地显露了标志性动作,常剑雄还能确认不了他就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时俊青吗?那个曾经一同和他经历过残酷的选拔,成功进入“蓝天利剑”空降兵特种大队预备训练营的时俊青!
只要参加过那一场选拔的,没有人会忘记——那是不可磨灭的回忆。
二十三天。
三十个从全国各地选拔而来的新兵苗子。身体、心理、智力、家庭背景——全部都经过了严格的考量和筛选,确保候选人基础素质过硬,政~治上忠诚。
被丢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丛林去自行生存,寻找并打击“敌人”设置在那里的秘密指挥部——后来才知道,那是南沙的一个海岛。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摸过枪,没有接受过任何格斗训练,却要应对一支经过特训的老兵队伍的随时袭击。第一个晚上就有八个人因为缺乏警惕而被~干~掉,失去了继续走下去的资格。幸存下来的人为了逃避追逐,精疲力竭却不敢入眠。如是三天,有人的精神开始崩溃,大家才开始意识到这场选拔,并非儿戏。
常剑雄是聪明的人,很快想到只有结盟才有可能坚持到最后。他瞄准了时俊青——这个人是个农村出身的小孩,在其他候选人中并非最强壮,反应却最为敏捷、为人可靠。更重要的是,他虽然看着不是个混子,却似乎打过不少架——他撂倒过好几个特训队员,那样的身手,一看就是在一拳一脚的实战中练出来的,不花哨,却有用。
特训队的老兵教训新兵从来不留情面,更何况他们这帮“小崽子们”连新兵都不是?
就是往死里整。每一场试炼都务必将他们的体能逼至极限,能坚持下来的继续,不能的滚蛋。
到第八天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十个。
第十八天,四个。
那时候的他们已经只剩下了生存的最基本*,捉到一只老鼠、一条鱼,都能够毫不犹豫地撕扯开了,连肉带血地吞下去。整个身体都是麻木的,像机器一样奔跑、追逐、攻击,没有语言用来抱怨,只是在拼谁的身体更加强韧,谁的精神防线更加坚固。
常剑雄和时俊青挺到了最后。相互搀扶着进了营地,便双双一头栽倒在地。再醒来时,已经是在医院,两人相视一笑,生死之交。
那时候,常剑雄十八岁,时俊青十六岁。
在此之后,他们一边特训,一边进入北方航空军事学院学习文化理论课程。
……
时樾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常剑雄点点头,“嗬、嗬”两声,咬牙冷笑道:“时俊青,你耍我。”
时樾眯起眼,似笑非笑:“耍你?”
是的,耍他。时樾承认了他是时俊青,常剑雄忽然把所有事情都想明白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可这个头,聚得有那么简单吗?
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就是他设计周然,阴差阳错,让时樾给钻了空子。
时樾之前并不认识南乔,在清醒梦境相遇之后,时樾或许对南乔有兴趣,但常剑雄敢肯定是那兴趣并不浓厚。
事情的变化是从他在清醒梦境将两个投资人灌醉了开始。时樾认出他来了。否则,怎么会有源源不断的白酒供应上来?那两个人喝出急性胰腺炎之后,事情怎么又会被处理得那么迅速而妥当?
都是时樾在暗中作祟。
他很清楚地记得,时樾正式向南乔提出投资即刻飞行,就是在那一晚。
时樾当真那么愿意投资即刻飞行?在常剑雄看来,时樾只不过是借机接近南乔,对付他。
那么南乔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的?他每天早上和南乔通电话,问候她早安。南乔不是擅长掩饰情绪的人,固然每天也就那么寥寥两句,他也能听出来是开心抑或不快,是平静自然还是魂不守舍。
正是从她告知时樾,他常剑雄要约他参加真人对战开始。那一天,他又对南乔做了什么?
——时樾走的每一步,都是在针对他,常剑雄!
常剑雄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是怒火中烧!原来这些时日,背后都有一双眼睛在暗暗地盯着他,他在时樾眼里,一定就像个傻瓜一样!时樾当着他面和他心爱的女人亲昵,还故意用伪装油彩抹了脸,拿他当猴耍!他常剑雄要是咽得下这口气,还叫常剑雄么!
常剑雄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忽然不说二话,一道左直拳猛然击向时樾的头部!他这一拳看似简单,却爆发力极强,倘被击中,最起码也是脑震荡。
时樾能不知道常剑雄的厉害吗?他撤后一步,举臂格挡,同时以退为进,伸腿扫向常剑雄下盘。常剑雄全身力量沉到下盘,被扫中一脚仍然稳如泰山,抢前一步折腰锁喉,右膝猛然向时樾腰际顶去。时樾闪身避让,一拳硬生生和常剑雄的拳头抵上!
常剑雄的每一拳都势大力沉,时樾被撞得后退两步,甩了甩手,道:“这些年长进不小啊!”
常剑雄冷冷道:“你也没落下。”
两个人厮打在了一起。
常剑雄招招都硬,然而到底都是部队的套路,时樾了解得一清二楚,每每都顺利化解。常剑雄忽然以掌为刀,猛劈时樾颈后枕下三角区。
时樾听见耳后风响,凭借强大的本能错身险险避过,瞳孔骤然紧缩——颈后枕下三角区,是闹着玩的地方吗?颅、颈交界之处,以常剑雄的力道一旦击中,必然造成颈椎骨折和膈肌瘫痪,轻则残废,重则丧命!
常剑雄竟然下得了这样狠手!
时樾眼睛里迸出血丝。抽身避到常剑雄身侧,右足虚晃一招扫他下盘,同时长臂一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其后颈屈肘锁头——这一招又叫“断头台”,一旦得势,便会致使对手头部供氧不足而窒息。
他和常剑雄格斗,用的本来都是部队中所学的套路,讲究一个公平。然而常剑雄将他逼到这个地步,他就不得不使出别的招数了。
“断头台”是巴西柔术,极其凶猛,常剑雄未曾预料时樾会突然来这样一招,稍一迟滞便被他制住。时樾毫不留情地扼制常剑雄的咽喉四秒,当他满面通红难以呼吸时,将他掀翻过来,从背后压制住了他。
“常剑雄。”时樾调整着呼吸,强抑愤怒道,“我只想问你,当年说不见了的那篇mems论文,为什么会在南乔那里?”
常剑雄大口大口地喘息,像溺水获救的人一样。他傲慢地斜睨时樾,猛烈摆动肩背以求脱身。可时樾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开他!反剪着常剑雄的胳膊,膝尖顶着他的后心硬生生向下一压——常剑雄闷哼一声,仆压在地面上。
时樾的声音充满了自嘲。他道:“常剑雄,枉我一直拿你当最好的兄弟。没想到——”他顿了一顿,压着常剑雄的力道猛然又重几分,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你为了女人,嫁祸给我!”
常剑雄的半张脸和下巴压在满是沙砾和杂草的地面上,却仍然怒目圆睁。听见时樾的话,他突然大声道:“放你妈~的~屁!你自己违反校规,私自半夜遛出学校去看你爸,被开除是自找的!”
“我爸要死了!去他妈~的申请!去他妈~的批准,我只知道我晚走一步,就看不到我爸了!”时樾骤然咆哮起来,“别以为我没有研究过校规,私自出校,至多是个重大处分,我认了!但要不是那篇丢了的论文,我他~妈会被判定为涉嫌违反保密条例吗?我他~妈~的会被开除学籍、开除出大队吗?!”
“常剑雄,我真没想到是你,真没想到……”
时樾一声一声重复说着,半跪在地上,失落,悲怆,愤怒,却又压抑。
这是被完全相信的人背叛的感觉。
背着那个处分的罪名,他迷惘十年,彷徨十年,仓皇十年。
这种耻辱像十字架,深深烙印在他的背上,烧光了他的所有属于军人的荣誉,沉重得让他始终屈身前行,直不起腰来。
他的档案上被写了那样一笔,他出来找工作,没有一个正式的用人单位敢要他。
父亲生前被人欺骗,欠下的那一大笔高利贷,他必须偿还。
他沦落了。
时樾无法形容在南乔的实验室看到那一份mems论文的刹那,究竟是什么感受。
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把一切都掩藏在外表之下,哪怕是那一瞬间狂潮击破漫天迷雾一般的冲击。
他在北方航空军事学院四年,那份论文是他亲自一个词一个词抄下来,他会不懂得那些东西吗?
他看到南乔家中的无人机,后来又看到常剑雄为她出气,忽然想起常剑雄曾不止一次地向他骄傲提起,他要将南家的三小姐追到手。
所以原来南乔就是那个南家的三小姐。
南乔这样特殊的爱好与事业,让他心中突然起了一个大胆的设想——这个设想让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
然而在南乔的实验室中,他按照年份和标签去寻找,果然看到了他最想看到,也最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那篇mems论文,虽然将来发表到期刊上便会公开,算不上什么军事机密,却是他们从秘密渠道得来的第一手信息。常剑雄拿着这份他手抄下来的论文去取悦南乔,却没想到很快就有人来请求查看这篇论文。
结果自然是找不着了。
常剑雄不敢承认,保持了沉默。
然而恰巧那晚他潜出学院去见父亲最后一面,便被怀疑是他拿出这份资料出去,变卖之后用于还债。
这篇论文始终下落不明,他,百口莫辩。
“蓝天利剑”这种组织何其特殊,又怎么容纳得了他这种忠诚度受到怀疑的人?
他被驱逐了。从此再无回去的可能。
时樾看着地上的常剑雄,心中涌起的是无奈,更多的是仇恨。
他紧咬牙关,俯身在常剑雄耳边说:“你喜欢她?——不对,你爱她,爱她爱到了骨子里!那我就偏偏让你不能如愿以偿!”
常剑雄大怒道:“你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废了你下半辈子!”
时樾低笑:“我不动她,我让她来动我。”
常剑雄一听这话,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泥巴腿子,你也配得上她?!”
时樾“呵呵”地冷笑:“对,我就是泥巴腿子,我下贱肮脏!我这回就让你看看,泥巴腿子是怎么配上司令家的三小姐的!”
他伸手捡起地上的枪,头也不回地开了一枪。只听见“砰”的一声,挂在监视摄像头上的激光接收器外套腾起青烟。很快,整个基地都响起机械的女声所发出的播报:
“蓝军全军阵亡!蓝军全军阵亡!”
……
南乔急匆匆地爬上山顶,看到的却是两个男人满身是土地站着。
时樾笑着,涂满油彩的脸上,牙齿雪白锋利——
“如你所愿,红军赢了。”
☆、第19章
说的女人
南乔和这两个男人一同走回去,没人说话,连她这个最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空气中涌动着什么不寻常的气息。
她看了看时樾,问:“你们打架了?”
时樾说:“不打一架怎么分输赢啊?”
南乔看看时樾,又看看常剑雄,踢了时樾一脚,冷声道:“那你怎么还能站着?”
时樾深深看了南乔一眼,说:“怕你心疼,腿断了我也忍着。”
常剑雄实在忍无可忍,冷冷地“哼”了两声。走了两步,突然拉着南乔往一边走,说:“我有话跟你说。”
时樾眯了眯眼,冷笑一声,径自拎着木仓支走了回去。
他怕么?他当然不怕。常剑雄一个谎言说了十年,他不戳穿,难道常剑雄还能主动去承认吗?
常剑雄和南乔走到一边,南乔问:“你们两个什么情况?”
常剑雄双手握住南乔肩膀,道:“南乔,你听我说,这姓时的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点!”
南乔非常不习惯这种突然的触碰,看了眼他握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抬头皱眉道:“就算他不是什么好人,又能把我怎样?”
常剑雄苦口婆心道:“你一心一意做研究,我不希望能保护你不受任何的干扰。但你社会经验并不丰富,不知道有些人心里头有多坏。”
南乔后退两步,脱开常剑雄的双手,说:“那么你和我说说,能有多坏。”
常剑雄道:“骗财骗色,还不够吗?”
南乔淡淡道:“我只知道时樾是个生意人。一千四百万的股权,六百万的债权,他和即刻飞行的利益是一致的,他会做亏本的买卖吗?”
常剑雄急道:“你不知道这个人他——”他忽然停住了。目色一狠,仿佛想到了什么,又缓了点口气,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他迟早会露出狐狸尾巴的。南乔,时樾这人满口谎话,他要是跟你说什么,你千万不要相信。”
南乔淡然道:“谢谢提醒。”
常剑雄的脸色缓和了些,说道:“我也没什么别的想说的,回去吧。”
常剑雄并排和南乔走过蜿蜒小路,碧湖清潭。山上的桃花已经稀疏地开了些。常剑雄低头看向身边的这个女人,二十七岁的年龄并不曾让她的脸上出现青春将逝的痕迹。
事实上对于这个女人来说,青春这两个字根本配不上她。青春是易朽的、一瞬即逝的,但是她的脸上,却是弥久愈坚的淡泊和清透。
十年过去了。他比十年前更加爱慕她——让他付出什么都可以,哪怕是漫长的等待,哪怕是,欺骗。
常剑雄问道:“十年前我拿给你的那篇mems论文,你还收着吗?”
南乔点头:“我有保存文献资料的习惯。后来正式发表的那份期刊,我也有保留。”
她看了眼常剑雄:“我还记得你那时候说借我看三天,然后拿回去,为什么后来又给我发邮件说不用了?”
常剑雄笑道:“之前不是就告诉你吗?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们对着原版又抄了一遍。”
南乔“哦”了一声。
常剑雄笑着说:“难为你还记得这么清楚。不过——”
南乔问:“不过什么?”
常剑雄说:“其实我挺后悔给你看那篇论文的,不然你也不会出国去。这一走就是十年不见。”
南乔看着怀柔蔚蓝的天空,那天空广袤无垠,并无边界。她淡淡道:“迟早都会走的。国界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
常剑雄在心里道,对于你不重要,对于我却很重要。他苦笑,他在谈情,南乔却在论事,放在普通姑娘身上他或许觉得那姑娘是在回避,可南乔不是普通的姑娘,她是最不解风情的那一个。
但他能等,他已经等了十年了,还会介意继续等?所有潮水都会褪去,南乔总有一天会发现,他才是最忠诚和坚毅的礁石。
众人在“猎鹰”俱乐部里洗了澡,把衣服换了,又高高兴兴吃了顿军队餐,才坐班车回家。
吃饭时常剑雄灌时樾酒,时樾来者不拒。他知道常剑雄打的什么主意,要论喝酒两人不相上下,常剑雄只不过想让他酒后开不了车,只能找人代驾。这样就算南乔坐他的车,他们两个也别想孤男寡女地相处。
时樾微笑着和常剑雄对饮。端着酒杯擦身而过时,他低声道:“有什么用呢?来日方长。”
常剑雄此刻心中已然谋定,剑眉舒展,双目直视着前方:“来日方长,我劝你好自为之,不然下场会很难看。”
时樾身躯昂然,目中坚硬又冷漠,嘴角一抹冷冷笑意。
回去后,时樾仍然送南乔到她楼下。单元门前的灯洒落一地暖黄,两侧树影绰绰。
南乔抬头道:“我上去了。”
时樾点了点头,却不动。他看着她,双眼漆黑,目光深柔中带了一点探询意味。
南乔避过他的目光,看着他衬衣的雪白领尖儿,上面似乎还残存着醇冽的酒香。下车时她又睡着,他为她来开车门时,她的鼻尖无意中擦过了他的领子。
她心在跳。
他的右手伸过来,不由分说与她五指交握,小指自她手背边缘一路划上来,在那指环处轻轻摩挲。
肌肤接触的地方很烫,像酒在肠胃中的灼热。南乔心中微颤,“你……”
她以为他又要吻她了。然而他的唇只是在她额头浅浅一印,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就离开了她。
他笑意醇厚,仿佛还有几分令人难以置信的纯洁,说道:“安。”
南乔冷冷地看着他。
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除了偶尔一两声野猫的发春,小区中寂寂无声,了无人迹。
时樾开玩笑说:“你还不上去?再不上去我就——”
南乔突然伸手攫住了他的下巴。
时樾:“……!”
然后她稍稍踮脚,吻了上去,冷静中带着情~欲。
南乔并不闭眼,一双眼静静地看着时樾,瞳心中有毫不掩饰的一点炽热。
时樾的眼中先是惊讶,随即就眯了起来,覆上一层幽深的光。勾住南乔的软韧的腰,加深了这一个吻。
夜很静。
这个吻也很静。
只是在缕缕被树枝滤过的夜风中,交缠着浅浅的气息声。
南乔放开他,淡淡道:“安了。”
她刷卡进楼,不再回头。
时樾低笑,抬头看见十六层的灯亮了,便独自走了回去。
……
短暂的放松之后,即刻飞行的所有员工又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之中。
时樾作为二股东,在这种产品即将生产发售的关键时刻还是过来看了一下。看过了生产工艺和成本明细之后,认为即刻找的代工商要价还是太高。
负责生产的小组之前都是被圈内人恭维说产品性价比高的,被时樾挑剔了自然心里不服,告到了南乔和温笛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