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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常剑雄亦由律师陪同,作为涉案人员在法庭之中。

    时樾一直没有看向别的地方,没有去搜寻南乔坐在哪里。

    南乔忽而心里很清楚,他并不希望她看到他这副样子。

    她听到旁边有人说:“啧啧,这个时樾是二进宫了。真是能犯事儿啊,白长了这么一副好模样。”

    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平静。

    她忽然触及了时樾的内心。当年在“蓝天利剑”,他一生中军人荣誉的最高之处。随后便被怀疑,被开除出大队和学院,继而又被重重地砸向了监狱。他固然说过并不后悔,可是那一次入狱的经历对他的荣誉和尊严究竟有多大折损,她直到现在,走进了这个地方,才真正明白。

    很多违法的人是不懂得“耻”的。

    可是时樾懂得。他太懂得了。

    伤害永远都是对最在意的人最有致命性的打击。

    荣誉、忠诚、责任。

    他烙印在心上的三个词语。可笑的是,命运一直在逼着他做出相反的选择。

    审判在无情地进行着。

    公诉人拿出了那柄用塑料袋装着的手~枪。

    “被告时樾,这是一把92式□□,具有较强杀伤力。经确认,上面残留的有且仅有你一个人的指纹。而且手~枪确属从你手中缴获。是否承认?”

    时樾说:“是的。”

    “马刘(马骝)和龙平(龙头)指认这柄手~枪是归你所有,你有军队背景。是否属实?”

    时樾平静地说:“不是我的。”

    “他们还指认,你用这把枪杀死了刘斌。”

    “我没有杀刘斌。”

    “你用这把枪杀死了何仁泰(泰哥)。”

    “对。”

    “是谁杀死了刘斌?”

    法官语声肃穆,全场的气氛更加紧张起来。尤其是常剑雄,脸如铁铸,眼睛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时樾。

    时樾淡然道:“我来得晚,没看见。”

    常剑雄的面色微微一动。

    法官仍然紧跟着逼问:“这把枪归谁所有?”

    所有人的耳朵,仿佛都竖了起来。常剑雄目不瞬转,冷冷地盯着时樾。

    南乔的心提了起来。

    她的证词中,说明了这支枪最初是在常剑雄手里,随后才被时樾拾起,千钧一发之际击中泰哥,救了常剑雄。

    然而现在其他人的证词,包括时樾之前自己的口供,都在朝着不利于他的方向发展。凭借着枪上的指纹,即便是她指出枪最初在常剑雄手里,这样的证据足够抵抗其他不利证词吗?当时便有警员质疑,既然南女士称常剑雄也持过枪,为何枪上没有常剑雄的指纹?南女士确认没有看错吗?

    她离得远,心思纯而无杂,明明知道常剑雄曾经导致时樾被开除,却始终不曾把常剑雄往奸恶之人上想。她首先第一层便没有想过常剑雄会私藏枪~械,又怎么能想到常剑雄戴了一层薄薄的橡胶手套?

    时樾语调平平的,缓缓吐出了四个字:

    “我不知道。”

    全庭顿时起了小小的私议声。法官拿法槌敲了一下桌子:“肃静!”

    南乔定定地看着时樾。

    他的这个回答,在法理之外,却在她的意料之中。

    他终究还是保护了常剑雄。

    那天他遇到常剑雄后回来,给她讲了常剑雄家里的事情,讲到了常父重病,人变得痴呆。

    她那时候问时樾:“你恨他吗?”

    时樾当时抱着她,想了想,说:“在你实验室看到mems论文,确定是他拿的时候,是真的很恨吧。”

    “可是真让我去报复,我做不到。”

    “他的父亲都这样的,得撑着那么大的一个企业,也挺不容易的。”

    “我从他手里把你抢过来了,现在想想,也挺无耻的。就当是我报复了吧。”

    ……

    常剑雄的律师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然而常剑雄听到那四个字时,心中出乎他意料的,竟然没有放松。

    他心中突然涌出的,竟然是百般滋味,还交织着隐约的愤怒和怒火!

    可是他为什么高兴不起来?!

    他为什么竟然会怒火中烧,竟然会觉得恨时樾?!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时樾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为什么他时樾就能坦坦荡荡有情有义,他常剑雄便始终莫名其妙地做了小人!

    他常剑雄不要时樾来同情他。绝对不要!

    法官又敲了一下法槌,道:“被告时樾,你确信并不知道枪~械来源?”

    时樾道:“不知。”

    法官说:“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枪支管理办法》,非法持有、私藏□□,且造成两人死亡者,将判处三年有期徒刑。倘若根据枪上指纹,综合考虑各方证词,这支枪将判定为归属你所有。你可有异议?”

    时樾沉默。

    整个法庭上鸦雀无声,所有旁听者屏息凝神。

    常剑雄的脑子里很乱。突然浮现出很多事情。军队生涯、勋章、红旗、降落伞、父亲、董事会的长桌、同父异母的弟弟……

    然而所有乱象褪去,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的,却是南沙的那座岛屿。

    在两波袭击的空隙之间,他躲进了一个椰林。

    他手里拿着一柄匕首,是他从一个扮演敌人的老兵手里抢下来的。这柄匕首是他在岛上最为有效的武器。

    他在椰林中闭目养神,忽然听到有些动静。他循声悄然过去,看见一个人在打椰子。

    是那个江西农村来的小子,时俊青。

    他看到时俊青砸了两个下来,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却不知道怎么弄开。

    他在心里嘲笑: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愣头青!大约只在电视上见过椰子,却不知道椰子怎么吃吧!

    他走过去,时俊青见到是他,没说话,锋利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他用匕首在一个椰子上扎下三刀,打开了一个三角形的口子。

    他说:“喝吧。”

    时俊青看了他一眼,抱着椰子仰头喝了。这岛上很难找到淡水,他必然是渴的不行。

    他又对他说:“椰肉也能吃。”

    时俊青锋利的目光仍然看着他,把另一个椰子投给了他。

    他接住,朝他笑了笑。两个人一起躲在椰林中喝椰汁,吃椰肉,恢复体力。

    他对时俊青说:“怎样?我们结盟吧,做兄弟。”

    结盟吧。

    做兄弟。

    其实他从来没有真心想过和时俊青做兄弟。打心眼里,他看不起这个农村出身的愣小子。

    他是谁?他是常剑雄。他是含着金钥匙出身的天之骄子。论能力、论长相、论家庭教养,论一切的一切,他那样不是出类拔萃?这个时俊青,怎么可能跟他比!

    但是很明显,时俊青是拿他当兄弟了。时俊青信任他,对他诚心实意,也挺崇拜他样样都拔尖。

    常剑雄挺享受这种感觉。他居高临下。

    可是今天,现在,这个被开除出“蓝天利剑”,已经改名作时樾的人,竟然还在保持沉默。

    他还在拿他当兄弟。

    常剑雄突然觉得很耻辱。无比的耻辱。

    他看到时樾就要摇头了。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张开了嘴。

    “那把枪,是我的。刘斌,是我误杀的。”

    ……

    庭审结束了,后面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取证,作出最后的判决。

    一个穿黑衣的女人避开众人,从法庭里走了出来。她低着头,戴着墨镜和口罩,看不清相貌,只是皮肤很白皙,明显保养极好。

    她匆匆去了地下车库。

    快到她那辆车前面时,她突然站住了。

    她的车前面,站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岁数的女人。穿着青色而板正的套装,庄重,严肃,面容冷傲。

    样子却似乎很熟悉。

    那个女人开口了:“你就是安宁。”

    很冷肃的声音,是那种平日中经常作行政训话所培养出来的腔调,威严而不容质疑。

    安宁感受到了这女人身上和她截然不同的气场。

    她摘下口罩,露出殷红而丰满的唇,浅淡而风韵十足地一笑:“南大小姐亲自来,有何见教?”

    南勤说:“这样子审也没把你牵涉出来,你本事不小。”

    安宁妩媚笑着,看着自己涂成黑色的指甲:“男人对我死心塌地,话又少,我也是没办法呀。再说了,”她无辜地摊开手,“我安宁从来都是做正经生意,行得端坐得正啊。”

    南勤冷冷一笑,“有些人只是把恩看得太重。至于你,现在是早借着你前夫的手把自己洗白了,那么之前呢?你年纪轻轻,怎么发家致富的?”

    她扬手把一个文件夹丢到她手里:“这里头的一些东西,你好好看看吧!再敢耍花招,别以为你现在是加拿大的国籍,就治不了你!”

    安宁伸手接住,翻了两页,墨镜下白皙的脸色倏然变化了。

    南勤冷傲地看着她,一双修长的眼睛是和南乔截然不同的威严霸气:

    “你已经在警方的外籍人员监控名单上了,好自为之吧。”

    “我的父亲,非常不想看到你这种人在这片土地上的存在。”

    ……

    最终的一审判决出来,时樾虽然没有担上违法持~枪~杀~人的罪名,却因为马骝等人举报的一些其他的过错,被判处了一年的有期徒刑。

    他没有上诉。这是他过去过于激进所犯下的错误,他没有想过逃避。对于他而言,他觉得一年已经很短了。

    常剑雄是三年的有期徒刑。震远护卫这个家族企业,暂时交由了他的弟弟负责。

    时樾出狱那天,郄浩、郝杰等一帮人来接他。

    他们嘻嘻哈哈的,郝杰伸手摸了一把时樾的光头,“擦,这样儿都还是帅到飞起!”

    那帽子一揭开,下面竟赫然是一颗亮闪闪的光头。

    清一色的光头,青色的头皮。

    “时哥!”

    “时哥!你看!”

    郄浩一拳砸在时樾身上:“妈的,不就是几根毛吗?和兄弟们一起长,看谁长得快!”

    时樾眼中盈出了泪光,和他们一个个重重地拥抱。

    “兄弟!”

    郄浩摸了支眼拿出来抽着,“时哥,清醒梦境我卖了。以后,我就又跟你混饭吃了啊!”

    “是啊!靠你了时哥!”

    “带着哥们儿发家致富啊!”

    “趁年轻,再搞出一个上市公司出来啊!”

    ……

    一群男人久别重逢,热血沸腾地打打闹闹了半天。郄浩看见时樾的目光又在不自然地四面探去,笑了下,道:“咋?时哥?想女人了啊?”

    时樾淡淡笑了笑。

    服刑的一年,他和南乔并没有再见过面。南乔的确有过来申请过一次和他会面,但是他拒绝了。

    他是真的不想让她见到他在监狱中的样子。

    南乔于是再也没有来过。

    现在,他仍然不希望她看到自己。可是心底里,却又无比地企盼着见到她。

    郄浩说:“别看了时哥,嫂子好着呢,没和别的男人一块儿。就是最近公司特别忙,她去德国出差了。”

    时樾“哦”地笑了一声,“那就好。走啊!”

    郝杰开了车过来,拉时樾上了车,郄浩和其他的几个兄弟也都各自开了车,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海底捞开去了,要给时樾洗尘接风、除晦气。

    而这时候,几百米开外的一栋楼里,玻璃墙内,三个人正静静地看着。

    欧阳绮偏过头,说:“喂,没哭吧?”

    南乔淡淡地看向她,面色平静又安然。这一年,她的脸上也没有什么变化。

    她说:“哭什么?”

    欧阳绮笑眯眯的,伸手在她头顶揉了一把:“乖!”

    旁边的石栎看着欧阳绮,也温和地笑了。

    第54章

    正文完结

    在美国,有一个被命名为“ted(nt,design,即技术、娱乐、设计)”的国际性会议,在相关领域具有极大的影响力。

    ted大会的宗旨是“用思想的力量来改变世界”,每年都会召集全世界在科学、设计、文学、音乐等领域做出杰出贡献的人物,聚集到一起面向全世界发表演讲,分享他们在所在领域的探索成果,以及对社会、科学、人文和艺术的思考。

    这一年,ted向南乔发出了演讲嘉宾的邀请,这是ted大会在多旋翼无人飞行器领域发出的第一封邀请函。

    ted的组织者是辗转通过南乔在德国的导师联系到她的。

    南乔本来想拒绝这个邀请,一来她并不愿意在公众面前抛头露面,不希望自己的研究工作□□扰,家庭的背景也让她力图保持低调;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有人前演讲恐惧症。和陌生人说话她尚觉得十分不自在,更何况在千千万万人面前做公开演讲?

    导师和南乔恳谈了一番,告诉她:你要是真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梦想实现,将自己的思想传播到全世界、为这个世界做出改变,那么,就去吧。这是一个开放的、思维的火花相互碰撞的大平台,你的努力,应该在那里占有一席之地。

    她的梦想是什么?

    “我总觉得总有一天,我们的世界里也会有无数飞行器,建立起低空领域的交通。他们传递货物、信息和必需品,帮助一切需要帮助的人。”

    那一天,红日从云海喷薄欲出之时,她在贡嘎雪峰之上,如是和时樾说。

    ideasworthspreading.

    南乔最终同意了。她所要求ted主办方提供的协助是:

    允许她使用德语而非英语进行演讲,采用同声传译。

    演讲时,用聚光灯照亮她,从而使她看不见台下的观众。

    当ted会议的演讲者名单公之于众时,南乔作为即刻飞行创始人的名字赫然在列,瞬间引起了业界的极大兴趣!

    要知道,即刻飞行如今在无人飞行器领域的地位非同一般,然而其真正的创始人却一直隐藏于幕后,低调神秘,业内甚至连她的一张照片都没有。如今她竟然要参加ted大会并做公开演讲,怎能不极大地激发了业界的好奇心、摩拳擦掌地想要一睹真容?而她作为科技界登上ted演讲台的第一位中国籍女性,又令国人的民族自豪感暴涨。

    一时之间,国内外的科技媒体争相报道和猜测,尤其在国内,尽管ted还不太为科技、娱乐和艺术之外的民众所熟悉,经过大大小小媒体的报道,很快已经是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出发去美国参加ted大会前夕,南乔回家和家人一起过周末。

    南勤一家三口、南思一家四口,都是和和睦睦闹闹腾腾,唯独南乔一个人坐在餐桌一角,孤零零地吃饭。

    南母看着莫名其妙地又觉得心疼。但南宏宙板着一张脸,她也不好说什么,给南勤使了个眼色。

    南勤于是看了一眼郑昊。

    郑昊“蹭”地跳起来,跑到了南乔旁边,和她挤挤挨挨地坐下。

    “小姨,我来陪你坐!”

    南思那边的两个小家伙却不知内情,嚷嚷起来:“表哥!那是未来小姨夫的位置,怎么能让你坐!”

    郑昊振振有词地说:“明天小姨去美国,我也要陪她去,当然要和小姨先联络联络感情!”

    的确,郑昊也酷爱飞机和飞行器设备,南勤又打算让他将来去美国念书,所以这回让南勤先带他出去经历一下,也算是和南乔做个伴儿。

    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地斗着嘴,南宏宙的威严浑厚的声音冷不丁冒了出来,吓了孩子们一跳。

    “要讲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南乔一怔。

    这还是父亲第一次对她的工作表示出关心。在过去,父亲对她做即刻飞行的事情,除了反对,还是反对。

    她有些不太适应父亲的这种关心,僵硬着说:“好了。”

    南宏宙绷着脸说:“不要给我丢脸。”

    南乔点了点头。

    一家人又开始沉默地吃饭。

    吃着吃着,南母觉得压抑,又想缓和一下气氛,谁料南宏宙像是憋着一口气,又沉沉地开了口:

    “那个混账玩意儿怎么还不来找你?”

    南乔一开始还不知道说的是谁,抬起头来看了看,发现所有人都竖着头瞪着她。她讷然地又望了一眼父亲,南宏宙气恼地说:

    “问的就是你!”

    南乔反应了一下,说:“他不是混账玩意儿。”

    南宏宙被她气得,如果他有胡子,胡子都被吹起来了。

    “我问那个姓时的怎么还不来找你!这都出来多久了!那小子就怕了?就始乱终弃了?他妈的还是不是个男人?”

    “……”

    离开家的时候,南宏宙把南乔送到门口。

    南乔想起当年她第一次去德国念书之前,父亲也是这样破例送她出门。

    她说:“爸,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南宏宙一双浓眉皱了起来,不耐烦道:“说什么?磨磨唧唧!”

    他还是和南乔一同走到了一旁的银杏树下。

    南乔仰望着父亲花白的头发,镌刻着深深皱纹的坚毅脸庞,伸出双手,用力地拥抱了他。

    “谢谢你。爸。”

    南宏宙愕然。

    作风素来刚正硬朗的他,教出来的三个孩子也都是硬朗不屈的。其中又以南乔最不善于表达情感。

    他印象中的小女儿,打小就不甚合他的意,像一块打不烂砍不断的铁木。

    他忽然想起来,当初妻子生下这个小女儿的那个医院前面,有几棵高大的乔木,他当时随意地就给她取名为南乔。

    现在回想,那些树都是铁树啊。到如今,这棵小铁树,终究还是成为他南宏宙的骄傲了。

    他不自然地回抱了南乔,拍了拍她的背。嘴上说:“好了好了!谢个屁!……”

    ……

    时樾在上海外滩,和一个电影摄制组在一起。

    凭借着之前在影视圈的人脉,以及特种兵出身、wings的极限运动特长,他和郄浩、郝杰那群朋友开了一个特技特效制作公司。

    这段时间接的项目是一对着名香港导演新的动作大片。这片中最为重头最为火爆的一段外滩飙车戏,导演试了好几个特技团队都无法达到令人满意的效果,经人引荐,他们找上了时樾的公司。

    这天飚车特技师临时有事回家,时樾便亲自上了。中午拉着郄浩,和一群演员和工作人员吃盒饭。

    时樾吃着吃着,郄浩拉了拉他,他抬头,才发现周围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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