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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闻无欺似乎感知不到疼痛一般,依然是三个字:“不需要。”

    反正也无甚用处。

    隗喜发现很难和他沟通,她焦急于他的伤,几乎是恳求一般:“让我看一看好不好?我想看一看。”

    她神情焦灼,似乎真的很担心。

    闻无欺漆黑的眼盯着她,忽然开口,温吞的声音陈述着事实,没什么情绪:“你会恶心得想吐。”

    血腥味都让她喘不过气来的咳,何况那些伤?

    隗喜却很坚持,再者这样与他说话,和他好似也亲近熟稔了不少,“我想看看。”

    “不需要。”闻无欺却依然没动,再次重复,显然无所谓伤势,只压在她身上,闭上眼凑得更近了一些,本能地用她身上的凉意解着他的燥热体温。

    她好凉,真舒服……

    狭小的竹榻本就逼仄,这样近的距离,呼吸交缠着,这间竹屋里仿佛能听清对方心跳声。

    本该是暧昧横生,但闻无欺只有欲望没有感情只凭本能,隗喜又虚情假意,氛围显得古怪沉闷。

    安静了会儿,隗喜心里有些烦,看不到他的伤,不知道闻无欺是不是根本不在意这具身体,是不是从来没有好好呵护这具身体,是不是想着这具身体没用了就再换一具身体?

    她心中难受又生气,呼吸又不顺起来,却又推不开身上的人。

    隗喜很清楚自己的身体,也知晓此刻不能惹恼他,她垂下眼睛,竭力压抑住急乱的心绪,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打算随口说点什么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否则她怕自己泄露真实的情绪。

    “还没问过你去昆仑神山可有找到昆仑珠?”

    听到昆仑珠三个字,闻无欺动作一顿,眼神瞬间锐利了几分。

    他直起身,幽黑的眸子里迷离褪去,即便依然泛着赤红色,却是忽然冷清了下来。

    闻无欺从床上起来似乎要走的样子,显然不愿意提起昆仑神山。

    隗喜不顾凌乱的衣衫,一下也坐了起来,反应迅速,牵住他衣袖,再次恳求:“你要走了吗?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好吗?”

    闻无欺偏头看她,视线扫过青玉佩,但最后还是幽幽落在她脸上。

    眉目乌灵,病弱柔美,不过是一株无人豢养的菟丝花,没什么危害,他亲自养着也不费什么力气。

    嗯……随侍吧,随时可以看到,不怕被人折了。

    “隗姑娘,做我的随侍才能一直跟在我身边。”他看着她又弯唇,笑起来的样子和从前像极了,十足温柔。

    隗喜怔住了,似乎惊讶于他这话,又欢喜于他话中意。她缓缓抬起头,沾着泪的水眸欢喜地看向他,苍白的脸因为激动一点点染上些薄红,轻声问:“随侍?一直跟你不分开?”

    闻无欺看到了她的欢喜,视线落在她揪住他衣摆的纤细手指上,又扫过她自伤后被血染红的衣服,最后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翘起唇角:“嗯,随侍,一直不分开。”

    他从来没亲自养过花,不过他既然养了,他的花就算会烂掉,也只能烂在他身旁的地里了。

    隗喜是奇怪为什么是随侍而不是如钟离樱一样的女子。

    但无所谓啊,随侍更好呢,她可以时不时看到甚至摸到闻如玉的身体了。

    闻无欺应该是不想让她离开他的视线,以免意外发生。

    这样很好啊。

    隗喜倏地笑了出来,眸光发亮地看着他,薄红的脸变得粉润。

    她声音柔婉又俏皮,看着他的脸,有几分真心:“如玉,不管你有没有忘掉我,你总是对我这样好,我也会对你好的,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闻无欺看着她没有应声,这样近的距离,她仿佛看到他眼睫轻颤了一下。

    他起身离开时,隗喜却下意识松开了他袖子,在后面注视着他的背影,看起来似是对他不舍,但实际她的目光焦灼地落在他被血浸透了的后背上,攥紧的手,指甲死死抠进了掌心里。

    “你的伤,一定要处理呀。”她实在没忍住,起身抬腿跟了一步,轻声说道。

    闻无欺没有回应,依然不紧不慢往外走。

    隗喜深呼吸几口气,压制住紊乱的心跳,先把自己的身体稳住,他有灵力,大碍应该现在是没有的。

    她在后面跟了几步,发现他没有阻拦之意,垂下眼睛,眼皮颤了颤,两步急跟上去,又牵住了他衣袖。

    闻无欺微微偏头,视线往衣袖扫了一眼,抬腿走出了门。

    闻炔察觉到此处法阵异动也赶了过来,见到家主出现在这,虽有些疑惑,但没出声。

    黑夜里,只有竹林小屋里的几缕幽幽烛光,风吹过,摇曳着。

    闻无欺没有看闻炔,他的眼睫极长,安静沉思的时候,宛如清傲的谪仙,他道:“我身边缺一个随侍。”

    闻炔茫然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随侍啊,隗喜姑娘吗?那不是随时都要跟在家主身边?

    他心里有几分意外,悄悄朝着家主身后的人看了一眼。

    她明明这么弱,如何做好随侍?

    虽说家主向来随心所欲,但这朝令夕改的……家主果然和她关系不一般呢。

    不过既然家主已经决定,他自然不会置喙,只是家主的伤势显然又重了,闻炔迟疑一下,还是压低了声音说:“天色尚不算太晚,侍女来报,钟离樱还在等家主过去,家主是否前去?”

    隗喜听到钟离樱的名字,想起来刚才闻无欺身上的滚烫、眼底的赤红,十分清楚他现在什么情况。

    但闻如玉能忍,为什么他不能?

    不都是一副身体吗?

    隗喜不想闻如玉的身体沾上别人的味道,她的手从袖子上松开,抓住闻无欺的一根手指,声音很轻:“如玉,你别去,行吗?”

    第12章

    第12章

    窥视

    “姑娘就在此歇息,浴间就在里面,换洗衣物一会儿就让人送来,若姑娘有事,摇一摇里面的铃铛就成。”

    闻炔将隗喜送回了主殿,十分客气道。

    “多谢。”隗喜偏头对他轻柔笑笑,面色掩不住的苍白。

    闻炔退了出去。

    隗喜收回视线,打量四周,有些心神不宁,也有些情绪低落萎靡。

    闻无欺还是去找钟离樱了。

    当她轻声问出那句话时,他只是看着她弯起唇角笑,温着声慢慢道:“不行。”

    他当然不可能因为她一句话而改变主意,现在这邪祟与她的关系,还是她硬攀上的呢。

    隗喜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告诉自己那人是闻无欺,不是闻如玉,她这会儿将打量的目光放在周围。

    今天白天时她来过,不过只在外边会客之处稍稍坐了一会儿,当时注意力都在闻无欺身上,没有注意四周,如今细细打量,发现到处都是黑的,没有什么色彩。

    往里间寝卧走去,就连床幔也是黑色的纱。

    隗喜皱了皱眉,看着心里烦闷,低头坐在了床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衣袖,她身上这条裙子当时因为青玉佩没换掉,竟是这里唯一鲜妍的颜色了。

    是她和闻如玉都喜欢的,色彩活泼明媚,像春天里的嫩柳芽儿或是迎春花儿。

    从前她和闻如玉很穷,桃溪村的家里只有简单的家具,闻如玉有一日从外面捡了只破陶罐回来,上边还破了一个角,她实在看不懂这有什么用处。

    少年蹲在井水旁,修长白皙的手指仔仔细细清洗着罐子,阳光落在他润白的侧脸,隗喜看着他唇角上翘,显然心情很不错,忍不住也蹲在他身旁。

    “这个用来做什么呀?”

    闻如玉眉眼弯弯,笑得温柔又俏皮:“插花啊。”

    他牵着她的手,带她去了桃溪村山上,正值春时野花多,他们摘了许多花回去,那只小陶罐插得满满的,五颜六色说不上名的花,热闹鲜艳。

    隗喜很喜欢,手里捧着花仰起头眸光盈盈地看向少年,他抿着唇笑,摘了朵花簪在她头发上,纯净的眼睛直盯着她看,轻声说:“小喜比花还好看。”

    她有些害羞,也挑了朵花簪在他耳旁,他便歪着头凑过来问:“好看吗?”

    “好看啊,闻如玉最美!”隗喜站在山脚下,背后是青山绿水,她踮起脚尖凑到他耳旁对他笑着说。

    闻如玉还喜欢碎花布头,她学缝衣服是向他学的,那些裁剪下来零碎的布头就会被他拿来缝成一整块,就当桌布,花花绿绿的,那小屋里到处都是明媚的色彩。

    可这殿内沉暗暗的,没有什么颜色。

    闻如玉的痕迹好像被抹除得干干净净,四年前他才从隐居之地下山入世,和她同行一年后就去无咎大会入昆仑神山,再出来就是闻无欺。那是不是这世上如今记得闻如玉的人寥寥无几,除了她外,恐怕就只有桃溪村的村民了吧?

    可桃溪村村民也看不出闻无欺和闻如玉的区别。

    所以只有她还记得闻如玉了,她要一直记得他。

    她好想他,她想他回来。

    隗喜深呼吸一口气,抹了一下脸,这里也没有什么典籍书册可以拿来看,她在床沿坐了会儿,送换洗衣物的侍女低着头恭敬地抱着一沓衣物进来,收进了寝卧里的柜子里。

    “家主今晚还会回来么?”隗喜起身问侍女,“随侍要做什么呢?”

    侍女对隗喜态度极为恭敬,家主从来没有过随侍,这是第一个,且还是个柔弱得需要人保护的凡女,听她询问,忙低着头道:“回姑娘,婢不知。”

    隗喜又问:“那我睡哪儿呢?”

    这寝卧里除了一张床,连小榻都没有,她还有些不懂随侍要做什么。

    侍女恭敬道:“姑娘自便就是。”

    “九重莲山上可有藏书阁?”隗喜换了个问题。

    侍女摇头:“没有,东云闻氏有两处藏书阁,外城一处,内城一处,内城的藏书阁玄楼在整个大陆都是藏书最丰富的。”

    隗喜听罢,唇角笑涡温软:“那我可以去玄楼看书么?”

    侍女迟疑了一下,才道:“闻氏子弟才可入内,姑娘或许可以问家主拿进出藏书阁的名牌。”

    隗喜明白了,点点头,轻声说了声好。

    等侍女出去后,她打开柜子看了看,侍女取来的衣裙里外都有,甚至有专门的睡袍,一种白色真丝缎的寝衣,她取了寝衣去了隔间的浴间。

    这里有汩汩不停的温水在池子里冒着热气,但她也没心情泡温泉,简单拿了侍女备好的干净棉巾脱了衣服坐在池边简单擦洗身体,她身上还有血迹,必须要清洗一番。

    --

    春夜薄凉,闻炔将隗喜送回主殿后,猛然想起来忘记和家主说那钟离樱长得和隗喜一样这事了,便赶紧飞到这里来,打算等家主出来时解释一番。

    只是他没想到他到的时候家主早就走了。

    殿室内,钟离樱正在砸东西发脾气。

    闻炔略站了一站,也没多停留,便悄然离开了此处。

    钟离樱此刻恼怒至极,她虽是旁支,但是因着特殊的体质,一直被家中娇养,修炼天赋亦是上等,如今已马上要破生死境,自来心高气傲,被人捧着,无法忍受如此被忽略。

    分明是那闻无欺需要她疗伤,而她也可靠着闻无欺突破生死境,如此得益双方的事,他人来都来了,竟是又走了!

    偏偏主殿没他允许不可入,否则她非要过去问询一番!

    “啪!”又一花瓶被她身上怒意攀升的灵力扫荡,摔在地上。

    钟离樱脸色难看地坐下,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她知晓本家长老因着商议须臾山法器松动一事如今正在内城,她必要联系长老说一说。

    最好是能联姻。

    既然闻无欺推却了其他氏族送来的女子,只要了她,自然是够得上联姻的,虽然她只是钟离氏旁支,可当初也只是因为父亲要隐瞒她的特殊体质,才没被选入钟离氏嫡系子弟。

    所以她代表钟离氏与闻无欺联姻自然是可的!

    这般想着,钟离樱又想到方才推门进来的男子,容貌如春山潋滟,温润蕴藉,如玉一般的人,却是只随意看了一眼她便转过了脸去,她忍不住咬紧了唇。

    他明明眼底有欲,却只留下让她自便的话,便离去,显然对她并无兴致。

    是她生得不够美,还是天赋不够配得上与他双修?明明闻氏功法极需要她,何况她还是天阴之女!

    钟离樱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心里极是不甘。

    她低头便拨动了玉镯,联系本家长老。

    --

    夜间的九重莲山静寂如沉渊。

    闻无欺百般无趣往回去,路上无人,他身上披着宽松的青袍,衣襟袒开些,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往榕树下九清寒池飞去,低头却看到主殿寝卧里点了灯,那灯火荧荧,山间夜雾重,那光晕也朦朦胧胧的,像是鬼火,又像是黑夜里的圣光。

    他微眯了下眼,但很快想起什么,路过殿门却没入,而是略有些好奇地绕到了人气最重的那一侧。

    凡人气息粗沉,实难忽略。

    寝卧的里间是辟出来的浴间,但闻无欺从来没有用过,那热烫的温泉对于至阳血热的他如同酷刑,他只用后面的九清寒池。

    轻轻落在窗边,他抬眼看去,女子纤瘦的身形倒映在窗纸上,她散下了头发,一路垂落下去,堆在腰臀处,随着身体的弧线柔软贴服着,她拿了棉帕,微微挺起擦拭着沾在上面的血迹……或许是在擦血迹。

    他的呼吸忽然重了一些,下意识别开了脸,垂下了眼睛,只觉得呼吸间身上的血腥味又重了一些。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那一抹探过她脖颈的灵力仿佛还沾着那温凉的气息,喘了两口气后,闻无欺又偏头看了过去。

    一缕带着灵力的风刃轻轻在窗纸上划开。

    空气里都是醉人的味道,裹着热气朝着他吹来,他清幽冷寂的眼睛再次变得迷离起来。

    好香。

    她好香。

    隗喜转过身来,身体朝着窗户方向,低头去掬温泉水搓洗棉巾,将上面的血水洗干净,又顺着身体往下擦拭。

    擦到腿根时,烛火摇曳了一下,像是被风吹了吹。

    隗喜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向窗的方向,没看到什么,却看到窗纸上破了一道细小的口子。

    她皱了皱眉,不知怎么,有些紧张地捂住胸口,虽然什么都没看到,但还是并腿从温泉里收回,站起身快速擦干,转过身穿衣。

    修仙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不能用常理论断。

    隗喜穿好衣服,垂到臀下的头发也顾不上管,赤着脚绕着池子走到了窗边,看了看那一处细小的口子,不知道被什么刮坏的,一条拇指长的口子,能漏风进来。

    难道闻氏家主住的地方都没个阵法什么的防护吗?

    这么晚了,隗喜也不想再去叫侍女,这口子横竖影响也不大,应该也没人敢随意靠近这里,便作罢,明日再说了。

    她从窗边又离开,从浴间出去。

    头发尾部沾了点水,她拿了棉巾坐在床边揉搓了一下,差不多干了才将棉巾挂在屏风上,又将灯吹灭,回到床上。

    她身体不好,熬不了夜,既然把她安排在这里让她自便,闻无欺今晚也不会回来,那她当然是要睡床。

    隗喜坐在床上,依照惯例调息,让微末的灵力在体内流转,忍着疼痛坚持了会儿,直到总泛凉的身体微微热腾起来,才是喘了两口气停下,脸色微红地躺下来。

    她握住脖子里的青玉佩,长长呼出口气

    后,如常一样在心里对闻如玉道了,便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

    这些年她都这样催眠自己睡觉,所以即便到了这么个令人不安的地方,还是很快就睡了过去。

    闻无欺慢吞吞踏进九清寒池里,他背后的伤口裂开,血渗得厉害,空气里都是血腥味,月光透过枝丫泻进来几缕,他白玉一样润泽温柔的脸低垂着,看起来没什么表情。

    但他微微抬脸时,额上滚烫的汗沿着下颌角滴落下来,眼底迷离。

    奇怪,他有什么可心虚的?

    那是他的屋舍,为何不回去?

    第13章

    第13章

    “不是,是我那时会回来。”……

    隗喜睁开眼时,屋子里还是灰蒙蒙的。

    她估摸着自己比之前在桃溪村要醒得更早一些,因为她心脏有些不舒服,这里灵气还是太浓郁了,清灵丹加蔟草都不能完全压制住这种醉氧般的不适。

    但蔟草今天不能再吃了,她没有仙元,微薄的灵力要三天才能将蔟草毒性排个七七八八。

    隗喜按住心口,缓慢又小心翼翼地深呼吸两口气,才是坐起身来,如常一样一番调息,等结束的时候,她的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浑身冷汗涔涔。

    她侧过身撑住床准备下来梳洗,余光感觉到什么,下意识抬起头来,却是被吓了一跳。

    对面的窗下,闻无欺正微微垂首坐在那儿。

    他闭着眼,身上有些潮意,如玉的脸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霜,连浓黑的长睫上都挂着白霜,令他整个脸透出冰魄般的苍白冷漠,唇瓣却殷红艳丽,又显得妖冶诡异。

    似乎是被隗喜紊乱的呼吸声惊醒,闻无欺睁开了眼睛,抬头朝她看了过去。

    或许是刚刚苏醒的原因,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便显得清寒冷然。

    那眼神让隗喜抓紧了身下的被褥,他这个样子,就是那一日在外城时她抬头看到的样子,冷漠没有感情,如高高在上的神祗,任何人任何东西在他眼里都是卑微的蝼蚁。

    但很快,他似乎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看清对面床上被惊吓得脸色发白的隗喜,脸上的冷意渐渐淡去,他的唇角轻轻翘起,翩翩君子般的柔和,缓声开口慢慢道:“抱歉,吓到姑娘了,昨夜可有好眠?”

    隗喜迟疑了一下,抚着心口从床上下来。

    她的脚一沾地,余光便看到闻无欺那旁人看不到的黑色魂体如同触肢一般朝着她勾缠而来,她呼吸一滞,下意识想后退,但身后是床,便又重重坐了下来。

    那黑色魂体也缩了回去。

    她能察觉闻无欺正看着她,或许还带着疑惑,她本就心脏不适,便故作心口疼地蹙了蹙眉,揉了揉心口,才是抬起头来。

    她当然不想真的做卑微的随侍,她只是为了接近他,让他习惯她的亲近,想要利用他去玄楼看书。

    隗喜只当和他在玩一个扮演游戏一般,唇角露出柔和一笑,略有几分亲昵与俏皮道:“昨晚睡得挺好的。”

    她面容苍白,秋水一样的眼眸含着浅浅笑意,欢喜又羞涩。

    闻无欺身上的冷霜很快就融化了,他的脸湿漉漉的,头发也湿漉漉的,他漆黑的眼睛也温和地看着隗喜,只是眸色渐深,他声音低了一些,温柔一笑:“如此,甚好。”

    隗喜又踌躇着说:“这里就只有一张床,所以我就睡在上面了……以后这里多加一张床吧?或者我睡偏殿去。”

    闻无欺朝她身后的床扫了一眼,再看向隗喜,缓声说:“多加一张床?”

    床这么大,难不成睡不下两个人吗?

    隗喜怔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垂下眼睛,攥紧衣摆,羞涩的模样,小声说:“不加……不好吧。”

    闻无欺没吭声,应该是赞同的意思吧。

    他身上冷霜浸湿了衣服,衣摆上滴下水来,空气都仿佛变得阴冷,他却不甚在意的模样,安静温和地坐在那儿没动。

    隗喜看到了那水,当然不能假装没看到,她便关心地从床上起身,轻声道:“你身上好湿,是刚沐浴过没擦干吗?”她顿了顿,说到这便想到了闻无欺和钟离樱度过一晚的事,想到那是闻如玉的身体,她的脸上自然露出落寞和伤感,轻声说:“快去换件干爽的衣服吧,免得受凉……忘了你们修者不会因为这受凉了,总之,去换件衣服吧。”

    说到这,她像是忽然想起来自己是随侍,又小声说:“我现在要不要……给你更衣?”

    给他更衣就能看到他身后的伤了吧?

    他昨天怎么就不能和闻如玉一样忍一忍呢?身上有伤又去发泄欲、望,伤口会崩得更厉害吧?或许也不会?修仙界双修都是有助于疗愈的。

    隗喜心里酸涩,不愿意去想那种画面。

    他是闻无欺,不是闻如玉。

    她假装不好意思地垂下了视线,免得泄露了情绪。

    “那就麻烦姑娘了。”她听到那邪祟温和地应下。

    她抬起眼时,闻无欺已经抬腿往浴间走。

    隗喜身上还穿着寝衣,她转身去抱放在床边的衣裙,想了想同处一室的闻无欺,还是放下帷幔,快速脱下寝衣就在床上换上干净的衣物。

    脱下的时候,她打了个冷颤,她身体敏感,这屋子里有种矛盾的潮冷与闷热交织在一起。

    换好衣服后,隗喜疾步往浴间走去。

    --

    泡了一整晚九清寒池,勉强才压下身体的滚烫欲、望。

    临近天亮,闻无欺回到主殿时,想要躺到床上稍作休息,就看到床上躺着道病弱纤柔的身影。黑色的床幔被他轻轻撩开些,他身上的冷意也就泄进去些,她即便在睡梦里都敏感地皱了眉头,露出不适的神情。

    他垂眸好奇地盯着隗喜看了会儿,最终退回到椅子上坐下敛目养神。

    这间屋子里都被她的气息填满,蜜汁一样的香气,让人迷离。

    她究竟为什么会这么香呢?

    “要不要……我给你更衣?”

    回忆着刚才她羞怯又期待望过来的神色,闻无欺慢吞吞往浴间走去,却敏锐地听到她坐在床上脱衣穿衣的声音。

    他的呼吸又急促起来,浴间温泉蒸腾着雾气,将他的伤口又融化了开来。

    他察觉到身后有人快步走来的动静,低头自然地解开了腰间玉带,脱下了衣衫。

    隗喜进来时,看到闻无欺已经脱下了衣衫,露出了一整块背部。她心脏一顿

    ,呼吸瞬间紊乱起来,那背上都是纵横交错的伤口,淌着血,天还没亮,这里还有雾气,看得不甚清楚,她急促地走过去靠近了看,带着凉意的手颤抖着轻轻抚上去。

    却被他背部的灼热体温烫到,手指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闻无欺却一下紧绷了肌肉,宽阔的背肌隆起,脊柱沟往下深入到窄窄的腰线以下,他的呼吸急促,浴间的烛火无来由摇曳,照得他漆黑的瞳仁里仿佛有猩红的火焰,他的脸上却没情绪,偏过脸垂眸去看身后的人。

    隗喜正仰头仔细检查如玉这副身体背上的伤。

    他长高了很多,如今怕是有一米八七以上,身体也宽厚了许多,此时靠得近,他身上滚烫的温度瞬间袭来,还有那包裹而来的黑色魂体,快要将她缠烧起来。

    不同于几年前少年身上温润纯真的味道,此刻混在空气中的是属于成熟的无处不在的雄性至阳气息,清冽干净的味道里有着血腥味与麝香气。

    她皱了下眉,觉得有些不适,血腥味太浓了,呕吐欲涌上来,她的身体受不了这样刺激的气息,下意识想后退,但她想到这是闻如玉的身体,勉强打起精神继续检查他的伤口。

    看起来像是被刀剑割伤的,皮肉下面还隐约有奇怪的黑色物质。

    隗喜语气含忧,很轻柔:“如玉,这些伤是怎么弄的?”

    “打架啊。”闻无欺转回脸,慢声道。

    她真好闻……

    隗喜皱了下眉,想起来听到的传闻,他杀了二十九名闻氏嫡系子弟,这自然是一场厉害的杀戮,默然半晌,她轻声问:“药在哪里?”

    作为随侍,给他上药是很自然的事情。修者虽然灵力可以疗伤,但这样严重的外伤依然需要敷药。

    闻无欺手腕一翻,掌心里便多出一瓶药,他垂眸侧身递给隗喜。

    隗喜伸手去拿,虽是留心,但她收回手时,他掌心拢了一下,她指尖触到他掌心。

    滚烫。

    闻无欺收回手,握了握掌心,那里留下了她身上令人舒服的凉意。

    “如玉,你现在长太高了,我不方便,你坐下吧。”隗喜左右看了看,指了指旁边衣架旁的椅子说道。

    闻无欺有些心不在焉,他应了声,声音清润温和,仿佛没脾气般走过去,背对着她坐下。

    隗喜倒下药粉,带着凉意的手指偶尔轻轻抹开倒多了的药粉时,他似乎是察觉到疼痛,背部总要抽痛般绷紧了。

    她的动作便更轻柔一些。皮肤下面确实有黑色的东西,她忍不住问了出来:“伤口下面黑黑的,那是什么?”

    闻如玉漆黑的眼睛迷离地看向虚空一点,听了她这话,轻轻笑了一下,随口道:“咒律留下的痕迹。”

    隗喜不懂这些,分辨不出他这话的真假,只忍不住皱了下眉,应了声。

    “要包纱布吗?”

    “不必。”

    隗喜将药瓶放到旁边架子上,为他从衣柜里取了干净的衣物。

    只是她没帮人穿过衣服,迟疑了一下,才道:“如玉,抬手。”

    闻无欺抬起眼皮又看她一眼,瞳仁幽幽的,却因唇角的浅笑显得温柔,他听话地抬手,任由隗喜低垂着视线替他穿好衣服,甚至他还站起来,方便她在他腰间束玉带。

    隗喜的手环过他的腰时,距离很近,闻无欺低头敛目,忍不住轻轻嗅了嗅她身上令人舒服的香气。

    但隗喜的动作却一顿,视线往下一扫,这下呼吸彻底紊乱,人也往后退了两步,苍白的脸上染上薄红。

    闻无欺似也有些无奈地往下扫了一眼,“抱歉……”

    隗喜转过身,捂住胸口喘了几口气,心脏快要跳出来,打断他的话,“我知道的如玉!你跟我说过,你们闻氏功法至阳,受伤会触发……”

    后面两个字她没说出来。

    她想,昨晚上他和钟离樱还没发泄够吗?

    “淫、欲。”闻无欺却顺着她的话说完,那样坦荡自然。

    本就被温泉蒸腾的空气温度似随着他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在攀升。

    隗喜垂下眼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沉默一会儿,感觉他自己在系玉带,便假装方才什么都没发生,她什么都没听到,又轻声问:“如玉,我现在是你随侍,能不能进入玄楼看书呢?你知道我身体病弱,喜欢看书,闲暇时,我想去那儿看书,可以吗?”

    这不算什么事,闻无欺没什么理由拒绝。

    他抬手拿出一块木牌递给她。

    没想到他这么容易给她,还以为要费一番功夫。隗喜眼睫轻颤,低头接了过来,正面有闻字的繁体字,后面有无欺两字,应该就是出入玄楼的名牌了,既然是家主的,应该权限会很高。

    她细心收好。

    闻无欺将衣服严严实实地穿好,遮住了身体,他又变得温雅有礼,他看了看外面天色,他该去九莲台了。

    垂首时又看向面前病弱的人,九莲台显然她不能去。

    “内城及九重莲山各处你都可以随处去,天黑之前,必须回到主殿来。”

    隗喜有些不解,仰头问:“天黑之后,九重阙都很危险吗?”

    闻无欺整理了一下衣袖,低眸看着她,声音含笑:“不是,是我那时会回来。”

    他转身想走,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又回头看她,漆黑的眸子盯着她,唇角一挽:“以后别叫我如玉,叫我无欺。”

    第14章

    第14章

    “你不用怕他!”

    闻无欺走后,隗喜还在想着他留下的那句话,即便心里不情愿,但还是在心里默念“无欺”这两个字,让自己下一次出口时能自然一些,别露出什么怨念杀意。

    她庆幸这邪祟没让她真的一步不离地随侍在旁。

    免得想要离开他身边还要找寻理由。

    会很烦人。

    她问过侍女,闻无欺每日都要去九莲台修炼,而再过两日,他要带闻氏几位长老去须臾山查看法器松动一事。

    这让她紧绷低迷的心情稍霁。

    每时每刻演戏也很消耗精神的。

    用过早饭,隗喜不再浪费时间,问了侍女怎么从九重莲山去内城玄楼。

    侍女:“姑娘乘鹤车就行。”

    隗喜便让她准备一辆小一些低调一些的鹤车,这便上了车,头一回去不认路,她让侍女驾车带了一下。

    在车上时,她似是好奇般闲聊:“钟离小姐是不是很美?”

    侍女:“钟离小姐一直带着帷帽,除了掌事官和家主以及偏殿里伺候的侍女,没人见得真颜。”

    那就是她现在出去内城,没人会错认她。

    当然,她隗喜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也没什么人认识她。

    她没有再多问下去,转而问了侍女内城中各处都是什么地方,一边听,一边看,余光却恰好看到从九重莲殿偏殿方向飞出来的一辆鹤车。

    偏殿,那显然是钟离樱住的地方。

    她没想到今日钟离樱也出行,第一次和这个四年前就因为长相有过误会却没见过面的人距离这么近,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

    九重莲殿住的人就闻无欺,钟离樱乘鹤车去内城是与族内长老相谈联姻一事,此刻见到竟然从九重莲殿又飞出来一辆鹤车,自然也引起了她注意。

    “那是谁?”钟离樱皱眉,面容有疑惑。

    她分明记得被闻无欺留下的人,只有她一个人。

    跟着她的侍女望了一眼,自然知晓那鹤车里的人是谁,如实道:“是家主身边的随侍。”

    随侍……钟离樱下意识以为是和闻炔那样的人,不过掌管的是九重莲殿琐事的,便也没有多想,收回了目光。

    两辆鹤车分别飞向内城两个方向。

    钟离樱是要去内城供人喝茶谈事的鸣鹤楼,到了那儿,侍女替她撩起帘子,她抬腿下来。

    “隗姑娘?”

    陌生男声在周围响起,钟离樱没想过是在喊她也没在意,面色冷淡地低头整理垂网。

    站在几步开外的西陵舟以为是她不愿理会自己,站在原地尴尬了一瞬。

    却说内城弟子每日都有早晚课,初入内城的西陵舟与周刻不敢和其他师兄师姐们一样逃了课去练剑台或是试炼塔或是去玩,认真做完了早课。

    早前周刻不想浪费时间,想去玄楼找典籍读,问了西陵舟:“可去玄楼?”

    玄楼中修炼典籍众多,除却闻氏嫡系子弟必修的功法,还可自行选修。

    西陵舟入了内城心下不仅是有些飘飘然,还有些怅惘,毕竟这是献上隗喜才得来的机会,他可不像师兄这样能心无旁骛修炼学习,他说道:“今日便不去了,师兄,今日我想去四处转转,熟悉一番。”

    周刻点头:“也行……只你别又让那些个女修迷了眼睛,收起那风流劲。”说完,眼神警告了一番。

    西陵舟讪讪笑了声,连连点头。

    周刻酒往玄楼去。

    西陵舟却是忍不住往九重莲殿方向看去,虽然师兄没说过,但他知道师兄心中也是好奇的。

    他与师兄被安排进了内城做最末次的弟子,这显然是隗喜之功,说明隗喜被新家主收下了。可听闻新家主只留下了钟离氏奉上的美人,其余几家或是宗门送上的人都退了,那她如今究竟在哪里?

    西陵舟想起那病弱柔美的女子,心中有些怅惘,便漫无目的地在四处闲逛了一圈,最后到了鸣鹤楼,此处是供人品茶谈事之处。

    他之前听说过此处甚华美清雅,便好奇想进去瞧瞧。

    却正好看到楼外平台有鹤车落下,他下意识看去。

    鹤车上走下个戴着帷帽的女子,身姿曼妙,仪态万千,光是远远瞧着不见样貌,都知晓是个美人,西陵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一阵风恰好吹过,那女子帷帽的垂网被吹开些,大半张脸露出来一瞬,赫然就是隗喜!

    西陵舟这才上前惊喜搭讪,却不承想她不理会自己,他自知利用了她进了内城,得她如此态度也是寻常,可他转念一想,隗喜也拿到了他的心誓符,何况如今他只是关心她的处境,便又坦然上前一步,凑近到一步之外,很有风度道:“隗姑娘,没想到我们这么快能再见。”

    钟离樱这会儿第二次被人当面称为“隗姑娘”,自然是察觉出不对劲。

    抬眼看去,却见一个穿着闻氏普通弟子衣饰的男子站在一步开外,容貌俊秀,面容含笑,似是认识她。

    她眉头紧锁,眼中有几分疑惑。

    西陵舟误会她是好奇他来此拦她一事,忙道:“我们分别后,在下和师兄顺利被安排进了内城,先前听闻家主只留下了钟离小姐入住九重莲殿,便有几分担心隗姑娘,不承想在此处相遇,不知姑娘如今是在何处?若是没入住九重莲殿,又在何处?我是想着姑娘孤身一人,若有事,我也好相助。”

    因着自认为有几分交情,他语气十分熟稔。

    钟离樱一下听出对方错认了她。

    那显然是见过另一个和她长相相似的人,听他意思,那女子也是被奉给闻无欺的。

    钟离樱神色莫辨,忽然想起了一桩陈年旧事。

    四年前,她第一次从父兄嘴里听说自己被填喂各种资源、被精心呵护不是因为她出色的天赋,而只是为了把她送给闻氏家主换取利益,她愤然不甘,离家出走。

    家中寻找她时,在阴山偶然找到了一个与她生得极其相似几乎一摸一样的少女,穿着古怪,当时她的兄长以为是她故意那样打扮,故意不承认自己是钟离樱,很是与那少女周旋了一番,想将她带回。只是那少女与另外一个剑术天赋极佳自称闻氏子弟的少年同行,被那少年使计带走了。

    后来兄长找到她时,与她说了这事,她一头雾水,才是知晓那少女果真不是她。

    钟离樱再次想起闻无欺见她第一面时别开脸的模样,忽然心生疑窦,眯着眼打量一番西陵舟,淡声道:“我不是你口中的隗姑娘,我是钟离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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