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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江连星不知道自己该坐着还是该站着,他有些局促的用衣袖遮住手臂上的伤口。

    他想要离开屋子,但又找不到由头。

    靠窗的榻上,华粼师兄正趴在羡泽怀里,双脚还赤|裸的踩在脚踏上,低声听着羡泽讲前前后后的始末。

    他听到自己曾被魔主吞在腹中,几百年死去活来不见天日,手臂圈紧了羡泽的手臂,仿佛只有羡泽的体温,才能让他远离那些夹杂在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随着后来羡泽讲到她吃掉江连星,也毁了魔主的妖丹,他才从羡泽臂弯中微微抬起脸,露出一只红瞳盯着江连星。

    华粼闷声道:“但,那魔主还是没死?把他放在宝囊中,他说不定还会日渐恢复伤势”

    羡泽:“是,所以等回到蓬莱之后,我要看看地下的牢笼能否囚禁他。”

    华粼摇摇头:“他绝不可信,只要不死他一定会想尽办法逃脱,要我说最好的办法还是杀了”

    江连星没忍住,开口道:“你说的事,羡泽也知道。”

    光说是杀了师父,却没想过对羡泽而言,过去几百年陪她的人,只剩下这么唯一一个,若是葛朔也不在,对她而言是多大的怅然与难过。

    华粼转脸看向他,又看向羡泽,嘴唇抿住没有说话。

    “那最起码也杀了他。”华粼手指指向江连星。

    江连星一僵。

    神鸟们陪伴羡泽几百年还都有些幼稚,更何况华粼这样重生后不过长了十几年的小小鸟,他说话做事,一向是傲气又天真,道:“他对羡泽已经没用了不是吗?羡泽都已经让蓬莱现世了。”

    江连星垂下头,却将余光看向羡泽,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羡泽一侧的面颊和耳朵,还有午后的光晕下低垂的睫毛。

    她脸上漾起了一些不咸不淡的笑,摸了摸华粼的金发,岔开话题道:“我在想要不要给你换个名字。当年魔主分|身顶替你,编出了这个化音的名字,如今让你用着这两个字,总觉得对不住你吃的那么多苦”

    华粼眨眨眼:“可我很喜欢。我的羽毛很华丽,又如水面波光粼粼,羡泽给我取这个名字时我就很喜欢。而且羡泽不是说,当时那魔主分|身只是说的含混,最终定这两个字的不也是你吗?”

    “可是……”羡泽皱眉。

    华粼:“还是说羡泽觉得不好区分?羡泽心里还惦记着那个死了五十年的人?”

    他目光不遮不掩的看向江连星。

    江连星别开脸。

    小鸾鸟笑了起来:“我倒觉得这样也不错。他占了我的模样几百年,我便占下他的名字。往后羡泽再说起这两个字,只会指的是我,再也想不起那个人。”

    羡泽愣住。

    华粼昂首道:“他的存在,也让我抹掉一回,不好吗?”

    ……

    这院落有些像他们之前的格局,羡泽将这两个浑身是血、狼狈不堪,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澡的家伙赶回两边的侧屋里去,让他们收拾一番,好好睡觉。

    江连星摸了摸自己沾满海水的头发,身上还有之前在地牢被毁了眼睛耳朵的血污,还有刚刚被华粼割开的袖口,手臂上的伤口正在缓缓痊愈。

    确实他闻起来就跟晒干的海带一样了,怪不得羡泽让他和华粼赶紧去洗洗澡……

    江连星脱去那已经泡了水又弄干然后再泡血的脏衣服,迈步走入浴桶中,他感觉这浴桶有点熟悉很可能是明心宗当年搬家的时候,连以前弟子院的浴桶都带过来了。

    只不过他现在迈步进去,总感觉浴桶比之前小了一圈。涤尘诀用了那么多回,能洗个澡反而成了奢侈。

    他安静的洗了洗脸颊头发,灵力加温的热水不断蒸腾出热汽,他在魔域缺少日晒而显得苍白的脸上,总算是浮现出一层淡淡的血色。

    而他也感觉到了骨子里对水的亲近,随着舒口气放松下来,忍不住化出尾巴。他的尾巴也不像之前那样笨拙,有了些修长的趋势,不过跟羡泽比起来还是尾巴偏圆。

    黑亮的尾巴尖没有羡泽那样的尾鳍,只有蛇一般的细长,尖刺贴合着无鳞的皮肤,他还记得画鳞临死前的模样,有些不愿意碰到自己的尾巴。

    他也静静地运转心法,张开手指。

    江连星感觉到熟悉的灵力在指尖游走,没有魔核,灵力快速充盈,修炼速度远比之前更快,心绪也不会受到干扰,他可以在全然不考虑压制魔核的情况下,尽情修炼。

    再加上东海附近地脉浑厚,灵力浓郁,他能感觉到比前世还疯狂的修炼速度

    但问题也出在没有魔核。

    他极其不适应。

    羡泽的一部分毕竟是从他出生起就藏在他体内。现在他就像是被挖走了一部分般,陷入巨大的空虚与渴望之中。

    他甚至愈发厌恶画鳞的诡计:这家伙都能成为龙仆,都能有她的一点金丹,为什么他没有?

    江连星刚才在屋内,站在羡泽斜后方却不敢说:甚至只是嗅到羡泽的气息,感知着羡泽的灵力,他就有种想把整个人靠近贴上的强烈欲|望。

    仿佛是自己生来就该容纳属于她的一部分。

    江连星摆了摆头,让自己从这种愈发渴求的感觉中挣脱出来,专心洗澡,甚至想着羡泽不擅长照顾人,要不还是他夜里去帮她照顾师父。

    只是当手清洗着腰腹的时候,江连星忽然动作僵了一下。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摸了摸,忽然跳出浴桶,快走几步到穿衣镜前。

    江连星这才注意到,镜子里的自己好像都已经有了二十出头的容貌年纪,有些类似他前世死前的模样。只是眉宇少了那些苦大仇深与怨恨,更多的是迷茫和安心,额头那道细窄的黑纹只剩下淡淡一笔,只不过从发中竖立的独角却比之前更长更尖锐。

    宽肩窄腰又略显瘦削,薄薄肌肉紧绷在身躯上,好似身上没有一丝享受过日子才能有的赘肉。黑色尾巴垂落至地面,有些不安分的摆动着。

    江连星低头按着自己肌理分明的腹部,就看到他肚脐附近,不知何时裂开一道缝隙,他本以为是伤口,但不痛不痒,手指还能探进去

    江连星愣愣的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他忽然想到羡泽之前还很关心的摸他肚脐附近,问他为什么没有育儿袋。

    难不成这就是……

    江连星面色涨红起来。

    因为吃掉画鳞的一部分,也开始逐渐成熟发育了?

    那、那现在他是不是可以告诉羡泽,他也有……

    他不是华粼说的那样没有用处!

    江连星跑回浴桶边,加快速度洗了洗|脑袋身子,滴水的发丝被灵力烘个半干,江连星刚裹好几件单衣,就侧耳听到了主屋附近传来东西掉落,慌乱一团的声音。

    江连星以为羡泽那边出了什么事,推开门正要走出去。

    就看到主屋的窗户半开着,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羡泽裹着衣裙呆呆的低头望着,她眼圈迅速的泛红,嘴唇也抿住。

    江连星愣住,他没见过羡泽这般神态,有些急切的就要推门出去。

    而后他就看到了葛朔坐起身来的背影。

    他抬起手来紧紧拥住了羡泽。

    第181章

    葛朔笑道:“你长大了倒是敢对师母直呼其名了。”

    江连星背过身去合上了门。

    师父醒了,

    他应该高兴。

    江连星僵硬着手脚,爬到床铺上去,合衣而眠,

    灯烛熄灭,

    眼睛闭上,

    瞳孔却在乱动。

    他不想听到主屋传来哝哝低语或相拥而泣的声音,但又觉得自己堵住耳朵刻意不去听才是心虚。他打心眼里想捕捉到一点羡泽的声音,

    但又觉得耳朵边只有真空般的幻听。

    江连星一直没有睡着。

    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在做梦了,

    又好像硬挺僵硬在床铺上。

    江连星不想承认自己跟华粼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自从他之前争斗中再度吞噬掉画鳞的一条手臂,

    随着身体的成熟与长大,

    也有许多数不尽数的过往记忆与细节,涌入了他的脑中……

    有千百次鼻息交融,她侧着头,

    眼里盛满只有他那般的柔情和蛮横,

    两只手捧着他的面颊,捏着他的耳朵,亲吻直至他嘴唇与话语都融化。

    还有秋叶树下、夜雨床边、炎夏溪畔无数次肌肤紧紧相贴的亲近。她是那么舒展着怀抱,

    不设防的将一切都展露,溪水、春雨与汗滴从她透着粉和热的肌肤中流淌下,她突然笑骂一声,

    丰腴身姿拨开雾气、夜幕与落叶,

    朝他倾倒下来。

    这些记忆仿佛是春日里的辉光,酸涩之余满是甜味。

    而夹杂在其中的则是他自己真实的回忆。

    他在魔域安静破旧的房间里,拨开帷幔望着她的睡颜,

    在无数次挣扎纠结之后,捂住她眼睛,

    应着她呼唤的“华粼”的名字,轻轻触碰着她嘴唇。而她骤然苏醒,强势与暧|昧般的挤进他唇舌,金瞳报复般的凝视着他。

    在地下牢笼中,她抚摸着他目盲耳聋无法言语的封闭躯壳,带着血腥味的手指主动放在他鼻尖让他嗅闻,他紧贴着她温热的手臂相拥而眠。直到尾巴相缠,她将龙鳞化在他体内,而羡泽拨开他衣服,将手抚在他肚脐上,问他为什么没有育儿袋?

    他只记得自己窘迫的拢着膝盖,想要遮掩住无法自控的反应。

    这些记忆就像是黑暗中几道照亮彼此面容的雷光,他只觉得刻印在脑中,却不确定是否只是他的幻觉。

    江连星侧耳只听到了院落中的风声,还有毗邻东海的遥远浪涛声。

    羡泽的魔核不在,他就像是失去了常年陪伴的安抚巾一般,抱着胳膊蜷成一团。

    可惜崭新的房间,陌生的衣衫家具,他嗅不到一点羡泽的气息。

    他手指本意是再触摸一下肚脐附近。

    却眉头紧蹙,试探着更往下几寸。

    江连星感觉手被烫了一下似的蜷缩起手指。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睁开眼转头往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依稀能瞧见主屋的方向灯烛仍是亮着。

    他好似依稀听到了一些声音。

    不想听到的声音。

    江连星抿了抿嘴唇,将脑袋和整个身子躲到被子下头,拧身往床铺深处滚了一圈,在什么也听不见看不清的情况下,将手伸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江连星昏头涨脑,将脸从被子中露出,大口呼吸的时候,忽然听到羽翼飞舞的声音。

    鸾鸟的剪影落在他窗台上,还有尖喙啄在他窗框上的声音:“我夜里醒来,好像听到师父醒了!我总感觉不好去敲门说话,你陪我。”

    江连星一惊,咬紧牙关。

    鸾鸟:“你睡着了?不至于睡这么死吧。唔,师母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窗关上的,明明睡前都还开着。她都不杀你,看来是很喜欢你这小脏泥鳅的,你跟我一起去敲门,她肯定不会怪罪我们俩。”

    江连星额头都沁出一点汗来,他此刻不装死也不行了。

    华粼爪子踩在窗台上,来回踱步,本想要再开口,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声音,神态与语气显而易见的慌乱起来:“啊、呃。当我也没醒。我走了……”

    江连星只感觉脸颊发麻,他恍惚的感觉到……

    全都脏了。

    ……

    江连星一夜未眠,天刚刚亮起来的时候,他翻箱倒柜的在屋里找炭盆,将他都不敢翻起来看的几件衣服扔在炭盆里,打个响指以火诀烧成一片焦灰。

    外头天色逐渐明亮起来,按照过去与她生活在一起的习惯,江连星本来早就该去食堂看看有什么早点,打包几份回来以灵力温着,顺便将她洗脸的水盆帕子备好……

    可现在主屋里住着师父,他无论如何不能再这样干了。

    过了没多久,天色大亮,他再不起床不合适的时候,

    他也听到了华粼起床,和他们对话的声音。

    羡泽却说了没几句,就注意到他没起床,似乎往他一侧的房间看过来:“江连星怎么会这个时间还没有起来,他平日天刚亮就已经收拾好了。”

    葛朔有些诧异,并没说话。

    华粼顺口道:“昨天江连星睡死了一样,我去找他,他也没醒……”他说到一半就住了嘴。

    羡泽偏头:“你去找他做什么?”

    华粼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羡泽就起身从主屋往这边走过来:“他也不可能夜里睡的那么熟,会不会是被吃了一部分之后出了什么事”

    江连星已经避无可避,连忙打开门,揉了揉眼睛好似刚醒:“啊。早上好。”

    羡泽就站在门口,反复确认了一下他的神态,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落满枫叶的院落石桌边,葛朔和华粼坐在桌边,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葛朔似乎已经修过胡茬,乱发扎在脑后,嘴角带笑把玩着瓷盅。他除了瘦了一大圈,脖颈上还有那道可怖的伤疤,一切都好像他突然消失之前那样没变。

    葛朔看着他,瞳孔一暗,却翘着脚咧嘴笑起来:“嚯,我感觉我只是睡了一觉,怎么像是孩子长了八岁。江连星你是吃了几个甘蔗精,光顾着长个了。”

    江连星望着他,却心里一紧。

    明明是做出能将命跟魔主绑在一起,也要搏一把的决定的人;明明是被他从冰封中救出的瞬间,就想要撕开自己喉管求死的人,此刻却好似顽客浪子般,言语之间满是调笑与熟稔。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江连星敏锐的意识到,葛朔一切都是为了不想让羡泽担心,不想让羡泽多想。

    江连星顿住脚步,并手朝他行礼:“师父。你终于醒了。身体可还好?”

    他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干巴巴的。而且装的不算太好,他语气太平静,像是夜里就知道葛朔就醒了。

    江连星看着羡泽坐在他身侧,二人青梅竹马多年,葛朔又能做到以命为羡泽搏一条生路,怎么看都是相配极了,可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连问个好,声音都如此僵硬。

    果然葛朔微微挑起眉毛,但还是笑起来:“太久没听到这一声‘师父’了。”

    江连星闷声道:“羡泽,我去食堂买些早点,速速就回。”

    羡泽道:“不用,明心宗已经有人送来了。你也坐下一起吃吧。”

    一直垂着头的江连星抬起脸看了羡泽一眼,那几件衣服被灵力焚烧的火苗仿佛在他面前一闪而过,江连星耳后隐隐烫起来,也有种窘迫和羞耻,僵硬的别开脸。

    桌边。辟鸣正化作原型,拿着舌头舔桌案上的果子吃。

    华粼坐在紧挨着羡泽的凳子上,金发编作辫垂在身后,跟江连星逐渐青年化的模样相比,他还是个纤细少年模样,他依旧像以前那般撒娇。

    葛朔似乎喉咙还没完全恢复好,只是坐在对面喝着茶水,并不着急吃饭,只是目光一直落在羡泽身上,只是偶尔抬起眼的时候,注意到了江连星泛红的耳根。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明心宗弟子的声音,说是钟霄想要请她去东海岸边见面,说是发现了些不妙的东西。

    羡泽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江连星立刻道:“羡泽,我跟你一起去。”

    羡泽摆摆手:“不用。昨日急忙赶回来,跟钟霄还有些事没商定出结果呢,你们几个伤员病员就先好好歇着吧。”

    羡泽风驰电掣的走了,仿佛脑子里只剩下蓬莱相关的事,院子里只留下三个半男的大眼瞪小眼。

    辟鸣先一步变成人形,他这次总记得穿衣服了,一屁|股坐在羡泽刚刚的位置上:“饿死我了,这么长时间不是殴打虐待就是断水断食,我快死了。”

    葛朔半开玩笑的抬手拍在辟鸣脑袋上:“你已经够命大了。别坐这儿。”

    辟鸣心无杂念的睁大眼睛:“她捂热的凳子我坐一会儿呗,我可是血很凉的。”

    江连星沉默片刻,朝着桌边走去,坐在了另一个空位上。

    葛朔给他递了一双干净的筷子,就在江连星低头道谢接过筷子时,葛朔笑道:“小时候嘴上天天师母长、师母短的,长大了倒是敢对师母直呼其名了。”

    江连星一愣。

    他刚刚好像习惯性的叫她“羡泽”。

    江连星垂下眼睛,他没有承认自己叫错了。若是之前叫羡泽“师母”,那像是在强调他们之间的联系,但此刻师父活着回来,他还叫“师母”,总有种……

    在叫师父的妻子的感觉。

    羡泽才不是谁的妻子。她才是养育他,拯救他,跟他剪不断联系的那个人。

    江连星轻声道:“我们有一阵子在外逃亡,相依为命,但不想暴露身份便不好叫她师母,这么久便也习惯了。”

    他抬眼:“华粼不也是一直对羡泽直呼其名吗?”

    第182章

    羡泽抬起手来,不轻不重的打在葛朔面颊上。

    羡泽站在东海岸边,

    看着海滩上密布的魔物妖类的尸体。在大量散碎的白骨中,也夹杂着它们刚死去没多久的尸骨,逸散出大量的魔气。

    羡泽转眼看向钟霄:“当时照泽溢水决堤,

    淹没了外城,

    很多妖魔都死在其中,

    如今两界在蓬莱下的海底连通,肯定会有大量尸体被冲过来。”

    钟霄眉头紧蹙:“不止是蓬莱,

    我听说好几处曾经被封的暗渊,

    都有了松动的痕迹。而且魔域彻底混乱,

    说不定会有大量魔修来到凡界。”

    羡泽沉思着:“我之前跟你说的事,

    你考虑的如何?”

    前一天,

    羡泽与她提出,因为之前明心宗周边被毁,闲丰集肯定也换了地方。她希望钟霄能够联络闲丰集的老牌商户,

    用他们和明心宗共生多年的情谊,

    将东海附近化作下一个闲丰集。

    钟霄立刻就提出:“当年明心宗四通八达,商路汇通也很正常,但东海这附近城镇还是少。”

    羡泽道:“九洲十八川,

    最起码有两川在附近汇入东海,其中以容江最大,这里距离容江入海口不远,

    我会让栉比阁在附近的村镇开一家分阁。而且你且等数日,

    随着蓬莱现世的消息传来,那家栉比阁和明心宗都会出现一些上古的灵石、金器,会有很多人闻风而来,

    你只要镇住场子就够了。”

    钟霄一愣:“你要把蓬莱的东西拿出来卖?那不知道要吸引多少贪婪之徒!”

    羡泽只是笑:“我要是赢不过他们,那是自然该害怕。可我现在就是要把这群道貌岸然,

    把屠龙当高尚的家伙给拉下道德高地,我就怕他们不贪。再说了,真龙踪迹消失了太多年,没人了解,没人知晓,自然也没人敬仰。修仙界流传起看得见、摸得着的蓬莱传说,才能让我造势。”

    钟霄有些犹豫,她现在明白,羡泽必然会跟修仙界很多人发生当面冲突,明心宗就要当浪头拍岸的地方。抓住了机会就不会再遭受欺凌,但也面临着巨大的风险。

    而且羡泽还提出,她有办法能让东海附近风调雨顺、灵力充盈许多年,到时候赶来的散修或迁徙的百姓会不计其数,但她要钟霄必须在东海附近这一大片半州站稳脚步。

    钟霄:“你最终打算对那些反对你的宗门做什么吗?”

    羡泽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提了某种构想……

    此刻那构想还在钟霄心头萦绕,她没法很快给羡泽答案。

    羡泽也立在海边望着远处的蓬莱,她走神的片刻,脑中浮现的便是昨夜见到葛朔苏醒之后的事。

    她当时只是散发梳洗,打算入夜睡了,却没想到秉烛回到床旁,就看到了葛朔睁开眼睛,面露迷茫的样子。

    从当初离开她就没打算活着回来的葛朔,看到她第一眼就意识到,他的计划失败了,画鳞必然还活着。

    羡泽怔愣在原地,她当时脑子里第一想法是:可千万别哭。

    但是她心底的恐惧、庆幸和担忧,还有未能完全成熟的依赖,还是映照进了葛朔眼里。

    葛朔他下意识的先咧嘴笑起来,闭上眼睛道:“嘿,谁的眼睛瞪得像俩金灯似的,把我都给晒黑烤干了。”

    他说完有点后悔。什么屁话,羡泽再见到他肯定要听的是解释而不是这些。

    可他总是面上在逃避她的一切直击门面的情绪。

    葛朔想要开口再说什么,可他喉咙处的伤实在是严重,他咽了一口血腥味的唾沫,说不上来话。

    羡泽看出了他的不适,一边将灵力汇入他体内,一边起身道:“先别动,我给你拿些温水。”

    葛朔看着她身影走出去。她乌发披肩,将手撑在桌边,半天都没有倒水,似乎想平复一下。

    而葛朔偏过头,看到了她放在床旁桌上的几支发簪。

    羡泽正要倒水,忽然察觉到不对劲,骤然回过身去。

    就看到刚刚被他治愈部分伤势的葛朔,拿起桌案上的发簪,毫不犹豫的刺向自己的喉咙!

    她只听到自己嗓子眼里发出一声短嗬声,灵力骤然朝葛朔撞过去!

    他手中发簪落地甩出去,紧接着羡泽的淡金色灵力化作大手,将葛朔一下子按在墙壁上,窗户也骤然紧闭。

    葛朔挣扎片刻,瞬间意识到没了金丹之后的自己不可能是羡泽的对手,眼睛紧闭,偏过头去不愿面对她。

    被她的灵力巨手捏痛伤口,才微微皱起眉头。

    羡泽的肩膀还在发抖。她忽然快步走过去,一只手拽住被按在墙上的葛朔的衣领,另一只手甩出去,却在空中顿了又顿,只是不轻不重的打在他面颊上。

    葛朔脸偏过去,垂下的两只手攥紧了。

    不疼。只是他感觉到了她掌心比之前多了一层薄茧。

    这件事本身更让他心疼。

    羡泽压低声音,几乎是不可置信到轻笑出声:“……葛朔,我好不容易救出你来,你却想死在我面前是吗?想血溅我一身是吗?”

    他不说话。

    “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骚话最多了吗?聊一个下午能说三百个歇后语,现在作什么深沉模样?”

    羡泽转身时撞开了桌子,几个水杯在落在地上前,被灵力托住,缓缓飘起来。

    而杯子中的温水升起,她随意的操控水流,挤向葛朔干裂的嘴唇,他眉头紧皱,没有张口。

    那道水流轻柔的蹭着他嘴唇,好似曾经二人亲密时的某种挑逗,葛朔一向是受不了她早历练出的小手段,此刻或许也是下意识想到了他们之前的相处,他启唇呼出一口气。

    温水挤入他口中,逼着他咽了下去。

    葛朔嗓子或许舒服了一些,他疲惫的垂着头,低声道:“你不知道、那个魔主太了解你我了。他……他其实是……甚至连江连星、小华粼到我们身边,都是他有意无意的操纵!”

    葛朔痛苦的皱紧脸,他已经知道了当年的华粼其实是魔主不受控的分|身,但他怕羡泽知道真相后难受,便也说不出口。

    却听到羡泽淡淡道:“我知道。”

    葛朔猛地睁开眼。

    羡泽:“江连星和小鸾鸟的事情,我也都知道了。画鳞给我看了他的记忆,他痴心妄想的把自己当做我的养父,我的情人,以为我会不舍得杀它。”

    葛朔急切道:“那他现在逃了吗?你不能再给他任何机会,这家伙几乎是知道过去的一切!杀了我,他就必死无疑,这是最快最万无一失的办法!”

    他说得太急,甚至剧烈咳嗽起来,伤口又要裂开,连口中都浮现血色。

    羡泽微微松开了灵力巨手,道:“蓬莱已经现世,它被我囚禁起来了。”

    葛朔愣住,仍有些不可置信:“它只要是没死,就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回想着反扑……羡泽,只要我死……”

    “只要你死,我就真是彻底告别过去了!”羡泽怒道。

    他偏过头,却没没听到羡泽继续愤怒的责问,反而是一声吸鼻子的声音。

    葛朔猛地睁开眼,头皮发麻,看向羡泽抿紧嘴唇,眼眶泛红的模样。

    他嘴唇动了动,被她骂了几百年“笨死了”的脑袋里,真的想不出一句俏皮话能让她破涕为笑。

    羡泽眼里对他既有怨恼,也有悲伤,但更多的是如今还能说话的庆幸。

    “葛朔,如果你的计划成功了,我恢复记忆却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真的……”她想说什么,但只是咧嘴很艰难的笑了一下。

    她真的会崩溃的。

    她强大的背后,也藏着这么久以来面对困境从未彻底表露的崩溃,之前俩人在东海屠魔之后第一次相遇,她忍住了。

    但这一回,她真的要忍不住了。

    羡泽灵力幻化的手彻底消失,葛朔落下来,靠着墙倾斜着身子,勉强站稳,看着羡泽泛红的眼睛。

    羡泽垂眼:“你是伴驾真龙的神鸟,我要你陪我,你就不能死。我就要醒来看得到你。”

    她话说得像命令,但又隐隐像请求。

    从来不求人的羡泽的请求。

    葛朔只感觉自己整个人也像是要挤出酸咸眼泪那般,连喉咙都莫名的要哽住烧起来,他感觉好自己眼眶也烫软了。

    葛朔缓缓起身,朝她伸出手臂。

    羡泽逐渐软下身子来,两只手从他身后圈上来,抱住葛朔的脊背。只是脸颊就像是像靠着花枝那般,轻轻地不敢用力的碰在他肩膀上。

    葛朔听到自己笑的声音有点夸张有点破音:“遵命遵命,死了都把我掘出来,腿骨当鼓槌。”说这话的同时,他感觉脸上有点热湿。

    他用羽毛焐热的跟筷子那么粗的小金龙,他在泗水的竹屋中挤在一张床上安抚噩梦惊醒的羡泽。

    他最舍不得的羡泽。

    他脸颊在她发上蹭了蹭,嘿嘿笑道:“那你最好每天晚点醒,给我时间先去盥洗梳头,摆出完美的姿势让你一睁眼就看得见。刮胡子就算了,这是为了叫醒你”

    羡泽可能察觉到了他的鼻音,但没有抬脸追看他面上的泪痕,只是也埋头在颈窝里。

    或许是因为她也哭了?

    葛朔不愿意这么想。

    她为他哭多不值当。

    ……

    此刻,四个人坐在枫树下的桌边,氛围陷入了微妙的尴尬,特别是江连星似诚实似顶嘴的一句话。

    葛朔刚刚就意识到,羡泽对江连星的信赖与关心,比之前可多了不少。

    难不成是因为她知道,江连星跟华粼之间的关系?

    葛朔也知道羡泽在众多神鸟和妖类相伴的时候,也经常跟他们玩闹在一处,随心所欲惯了。

    他虽然不适应羡泽这种观念,但也知道大部分的人都入不了她的心,她的眼。

    或许江连星对她来说是几分与众不同的。

    但……江连星毕竟是黑蛟,葛朔对他绝没有什么信任可言。

    江连星也有些后悔。他不该顶嘴。

    因为羡泽临走之前跟他传音入密了几句,让他看住葛朔,最好寸步不离,因为她怕葛朔会求死……

    华粼忽然开口:“我从小就不这么叫,但你是突然改口的吧,很怪。以前你不是最孝敬她吗?现在是觉得自己也是能伴驾的蛟,就不孝敬了?”

    华粼一套乱拳打死小黑蛟,江连星被他几句“孝敬”噎的说不上话来。

    葛朔没忍住笑起来,把放果子的托盘往自己身边拽了拽:“两个徒弟都不动手,那我这个师父只能自己孝敬自己了。这儿到底住的是谁的地方?明心宗听起来有点耳熟”

    正说着,辟鸣先叫起来:“有人过来了。”

    江连星有些戒备:“谁?”

    辟鸣的鼻子嗅了嗅,认出来了:“一个被羡泽搞过的男人。”

    葛朔:“……你还能闻得出这个?”

    辟鸣半直起身子:“另一个好像也是被羡泽搞过的男人。”

    第183章

    “羡泽是在我们明心宗要开窑子吗?!”

    葛朔满脑袋问号:“你真的能嗅出来?”

    辟鸣:“怎么不能。你们俩搞过之后,

    我一闻就知道了”

    葛朔惊悚,当时他还想着避开“孩子们”,所以是跟羡泽一起出去时才……

    葛朔憋了半天道:“……你能不能别说的羡泽跟一条狗似的,

    她是在我身上留味儿了还是怎么着?”

    华粼竟然一边吃鸡翅一边问:“啊?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怎么就算搞过?”

    葛朔脑门上青筋一跳,

    劈手夺过:“你一只鸟还吃鸡翅,

    你有没有心!别吃了!”

    江连星抬脸,却看到辟鸣以一?*?

    种好奇疑惑的眼神望着他,

    仿佛在判断江连星和羡泽到底是一个搞过还是没搞过的关系。

    江连星悚然,

    将目光瞪回去。

    但或许是他瞪辟鸣的动作太显眼,

    葛朔也有些疑惑的望过来。

    江连星心虚的转过脸。

    很快,

    他听见身后传来宣衡的声音。

    宣衡双瞳灰暗,

    只能靠着灵识缓步走过来,换了一身衣衫。他鬓发丝毫未乱,发顶簪玉,

    刀裁浓眉微微蹙着,

    又恢复了当年严肃古板模样。

    江连星看到那块熟悉的玉佩,又再度出现在他腰间。

    宣衡察觉到几人的气息在院落中,轻声开口:“羡泽?”

    江连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

    难不成他以为在魔域的时候陪了羡泽一阵子,就能旧情复燃了?相比于这家伙,江连星宁愿天天看师母和师父秀恩爱。

    华粼不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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