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江连星捕食简直是恐怖现场,他几乎每次回来都是一身血,拖回来的主食全都是各类或肥硕或多足的虫怪,他有时候还拿不回来,干脆原地肢解后带回来,甚至有次带回来一只活着的半妖,说是在某个镇外的路上发现的。鲁廿拿着菜刀呆呆看到那马头牛腿的半妖。它只有两只手和胸膛是人形,活着也被吓了个半疯,牛腿颤抖,眼睛失神,马嘴里不断念叨着什么:“好的老板!好的收到!这就改这就改,我今天就不回家了忙完这阵子就好了!”
一群人围过来抱头尖叫道:“江连星,不是说好了不吃人形的东西吗?”
江连星疑惑:“这不是牛马吗?你们吃没有人样的那部分不就行了?”
他说着就要操刀,切除马头牛腿,禹笃吓得连喊:“羡泽!羡泽管管他啊啊啊!”
羡泽走过来看了那牛马一阵子,也沉默了,解开江连星把他栓回来的绳子,叹气道:“算了吧。这要是都能吃,下一步还不知道要吃什么呢,放他走吧。”
江连星惋惜道:“……它一身油膘,能做炸肉的。”
几个弟子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但还是使劲推了推那个半妖:“走啊,你快走啊!别傻了,再不跑我们就把你吃了!”
那牛马半妖还在半疯茫然,也不知道把他们认成了谁,竟然回头要跪:“老板我上有老下有小还在脐官城买了一套房”
曲秀岚眼看着鲁廿望着它肚子上的肥膘,馋的魔怔般磨起了刀,连忙一脚踹过去,让那牛马半妖从山坡上滚下去,喊道:“走,别回来!”
鲁廿双眼黯淡下去:“……炸小酥肉、牛油火锅、马油拌饭……”
羡泽连忙道:“我也带回来很多吃的,不如看看我这边的食材。”
羡泽那叫一个懂得荤素搭配,营养均衡,抓魔物都是分了红肉白肉,还采摘了各类果子、野菜回来。
只不过她抓回来的大肥兔,肚子割开,流出一地脏肉和污汤,曲秀岚叹气:“哦,是特污兔。”
羡泽不信邪,她还猎杀了一只发绿的猪,这会儿切下去,却发现皮肤如树干般坚硬,体内全都是缠绕的木质藤蔓,根本没法吃,鲁廿并不吃惊:“哦,是植物猪。我们也抓过,吃不了。”
而她带回来的果子植物,不是有毒就是流脓,经过刀竹桃的辨认,最终能吃的就只有两颗拇指大的果子,刀竹桃还安慰道:“这俩毒性不大,我们可以拿解毒汤送服,也能吃。”
羡泽挫败了,她跟宣衡本来就不需要吃太多东西,也一般都是路上的城镇买点肉干对付,没想到在魔域养这么多口人如此困难。
鲁廿一边刷锅,一边还在念叨炸肉,最后一群人决定把江连星带回来的那些看起来又丑又脏,但富含蛋白质的虫子都吃了。
吃饭是最容易背腹受敌的时候,大家都决定在帐篷内交替吃饭,保证一直有人在外头巡逻。
鲁廿给大家打饭,胡止洗干净手为大家分发碗筷,一群人围在火炉边吃饭。
宣衡环顾周围,他一路上都觉得非常奇妙,很小的时候跟众多“兄弟”共居过,但那时候管束非常严苛,“兄弟”们之间交流也很少。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与一群叽叽喳喳聊天的人,背负着行囊一步一个脚印的走路;更没体会过众人席地而坐,一边端碗吃一边说趣事的氛围,甚至抢彼此碗里的肉。
宣衡面上神态也有些恍然。
第126章
羡泽仰起头,呆呆的望着葛朔。
怪不得有些宗门的弟子之间感情深厚,
怪不得有些师姐师弟会愿意为同宗付出性命,有着这样一起长大的环境,怎么能说不是一家人呢?
他渐渐理解为何在千鸿宫的时候那么多人讨厌他了。
他见过那些弟子们私下偷偷的欢笑,
脑袋凑在一起的低语,
说到底,
宗门再有理念与道心,但落到每个人头上,
便是这些不同成长却有着类似天赋的修仙者们,
组成的另一个家吧?
正想着,
鲁廿已经做好饭菜,
摆在面前单从气味来说,
根本想象不到食材。
鲁廿恐怕灵根都是香料调味、武艺都是煸炒炖蒸,竟然把那可怖的玩意儿做的如此口感丰富,宣衡反正也看不见,
干脆就摸索着碗,
大口吃起来。
羡泽看他难得没有端着架子吃饭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这会子要是敢跟大家说食不言,你信不信能把锅扣你头上打一顿。”
宣衡在大家七嘴八舌的吵闹中,
低声:“我也就说了那么几回。”
因为他后来发现,自己很喜欢听羡泽讲话,喜欢跟她一起用餐。
到她走了,
他才理解“饮食男女”的意味,
一次次川流不息地吃饭,重复地感慨事物的味道;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相拥,反复地亲吻彼此的味道。
宣衡抿了抿嘴唇,
他刚想要开口,忽然听到羡泽转过脸道:“江连星,
怎么了?”
那边沉默了许久才道:“……羡泽要加饭吗?”
羡泽:“不用,我快吃饱了。你这手里是什么?”
他声音压低:“珠沸果。吃起来就像是特别甜的橘子,果肉有点毒性,但配着叶子吃就还好。”
江连星肩膀靠着她,大手握着那长得丑如囊肿一般的果子,用力一挤,鲜红的果肉从堪比菊花般的果蒂处一瓣瓣压出来,他用叶片包住一瓣,递到羡泽脸边来。
羡泽觉得这果子长得太恶心了,但江连星又递上来了,她实在是不想用手碰,就着他的手咬住。咬破果肉,果然其中是浓郁的果甜味,嘴唇上还有微微的麻感。
她惊喜地看向他:“你是怎么发现这东西能吃的?”
江连星手僵在她嘴边,反应慢了半拍才道:“有段时间、太饿了,什么都想吃,所以就尝到了这个……”
羡泽手还端着饭碗,拿眼睛看了珠沸果一眼:“再给我吃一口。”
他猛地回过神来,连忙递到她嘴边,羡泽想了想,放下碗筷,拿起一块要递给宣衡尝尝,她才要递到宣衡脸前,她脑中就听到了:
[系统]:龙傲天值增加1%。
啊。果然。
她余光看过去,果然江连星盯着她的手指,神情不大好的抿着嘴唇。
宣衡偏过头:“什么?”
羡泽一直递到宣衡嘴边,就在宣衡快咬住的时候,她听到系统提示的声音越来越频繁,甚至连他头顶的进度条,都肉眼可见地涨了起来!
羡泽验证了自己的想法,便笑起来,收回手来放到自己口中:“没什么。好吃的,不给你吃。”
宣衡无奈似的笑了笑:“有好吃的你就留给自己吧,没人跟你抢。”
他能听到江连星呼吸的变化,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显然他显得跟羡泽亲密无间的话语,让这个“徒弟”很不舒服。
江连星伸手到她脸边:“羡泽,还吃吗?”
宣衡低头放下筷子,忽然道:“你都直呼师母的名字吗?”
江连星一愣,皱起眉头。
这对话前世也发生过,宣衡要求他叫羡泽少夫人,还说如果他觉得这样生疏,他可以和羡泽收养他为义子,让他以后叫羡泽“母亲”。
江连星此刻对他的态度,也夹杂着前世的恨意,冷声道:“师母许我这样称呼她。或许不符合你们千鸿宫的规矩,但师母从没有那样的架子。”
宣衡从来都不缺对别的男人冷嘲热讽的机会,他轻笑道:“若是你师父在这里,听你这么跟你师母说话,不知道会不会掌你的嘴。”
羡泽真要翻白眼了:掌嘴,怎么又是掌嘴,宣衡你怎么那么热衷于扇别的男人嘴巴子!
她本来以为这样的冲突,会让江连星的进度条继续增加,但没想到却停了下来。他不会因为宣衡的冷嘲热讽而黑化,却会因为她对宣衡好而浑身难受吗?
羡泽没想到,江连星也有尖牙利嘴的时候,他开口道:“若是师父在这里,你就不会在这里了。”
宣衡顿了顿,但还是微微抬起下颌道:“可是他死了。不过他不论死活,你都该叫羡泽一声师母。”
言下之意,就是不论羡泽身边是谁,他江连星都只是徒弟罢了。
嚯,羡泽真的手痒了。宣衡这是睡多了几回又尾巴翘上天了啊。
或许因为也是她的无所谓,他真觉得自己跟她出入成双,就成了所谓的丈夫吗?就已经觉得他们要复合了吗?
他从来就是这样,看起来是感情被动,但实际上一旦得到满足就想要占据更多,一旦被踹几脚又会将底限退到看不见的地方。
这家伙就活该当不听话的看门狗,戳瞎眼后被链子拴一辈子啊。
她攥了攥手指。但羡泽看了江连星的进度条一眼,本来真想打在宣衡脑袋上的手,变成了掐他大腿一下。
宣衡或许一瞬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得意忘形,联想到了之后私下可能发生的事情,呼吸一窒。
江连星暗自咬牙,也不想认输,刚想开口,宣衡却顿了顿道:“……抱歉。我只是习惯了师门规矩,她是你师母,只要她同意就……我不该多说。”
羡泽还算勉强满意的眯起眼睛。她觉得这争执可以结束了,她也不想听了,却忽然听到系统提示进度条忽然暴涨12%!
哎?!
羡泽转过头去,却看到江连星盯着她掐宣衡的手,有些伤心又委屈地看着她。
啊……
她这才后知后觉。虽说是宣衡道歉,但她掐宣衡让他先服软的行为,本身就好像是把宣衡当自己人,把江连星当外人似的。
江连星嘴唇抿了一下,突兀的站起身来:“师母。您吃吧,我先去巡逻了。”
羡泽抬起头,惊愕的盯着他蹭蹭涨的进度条,所以点不在于宣衡,而在于她对宣衡更亲近吗?
啊难不成他其实更在意的是师父死后,她找了别的男人,完全忘掉了师父吗?
穿成这样也是在提醒她,师父死了还没多久是吗?
羡泽挠头,这小子这么封建和念旧吗?
宣衡忽然冷不丁道:“你就这么允许他叫你的名字吗?”
羡泽白了他一眼:“我都允许你上桌吃饭了,还有什么不能忍的。如果跟我睡过就能一副继父的样子自居,那江连星已经有一打后爹了,你还要管他们叫哥。”
宣衡愣住,脸上缓缓浮现一层受羞辱的恼火委屈起来。
他手紧紧捏住筷子。
羡泽喝了口汤,轻轻道:“你要再敢跟当初在千鸿宫那样,再撂筷子,你就滚去跟张师兄睡。”
宣衡动作在空中僵了半天,侧过身去狠狠吃了一口饭。
……
江连星径直离开人多的圆厅,走向自己住的小侧间中。帐帘下没有点灯,床铺上华粼师兄还在安静的躺着,江连星盘腿坐在他旁边,望着华粼柔软的金发和侧过去的脸颊,忍不住喃喃道:“……要是你在,也会跟我一样看不惯吧。”
他知道,宣衡身上暂时没什么值得利用的东西,师母跟他在一起,必然是因为对他有些喜欢。
如果是羡泽喜欢的东西,他就没有什么理由去讨厌,可他不知为何总觉得很扎眼。江连星想说,一定是因为宣衡不是好人,像是之前钟以岫的话,他甚至还想过撮合
不对,如果是现在,他也只想杀了钟以岫!
那如果有个特别好的人呢?
像师父那样好的人。
那倒是勉强……
他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可惜师父不在了,如果其他人,那谁都配不上羡泽。
那些人只会阻碍她的脚步,只会遮掩她的光辉。
江连星望着华粼的侧脸,可他也明白,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叫羡泽师母,可华粼却永远直呼羡泽的名字。他也明白如果华粼醒了,或许他跟师母就没办法像现在这样亲密了。
或许是他想这些想得太多,江连星最近一直在做梦,而且总是梦见羡泽。
梦里的羡泽虽然容貌与当下类似,但神态性情似乎大不相同,好像活泼快乐得多。而他头脑中掠过几个画面,甚至分不清那梦的主人是谁。
江连星垂下眼睛去吃饭,却没注意到安静躺在那里的华粼,手指微微动了动。
……
羡泽本想一鼓作气赶到照泽,却没想到中途下起雨,他们不得不提前找到一处山谷空洞作为暂休地,恐?*?
怕只要再有两三天的路程就到照泽了。
这次的雨下得比之前时间更长,羡泽在帐篷外负责守夜的时候,嗅着四周的气味,感觉到了熟悉的不对劲。
冥油忽然变得急骤,砸落在地的泥沙,还夹杂着一些黑烬,让周围一切都笼罩在黑灰色迷雾中看不清。江连星也察觉到,快步从账内做出来,将自己的魔气铺陈开灵识,包裹住帐篷周围的领域,道:“不要再外面守着了,嗅到了太多黑烬很容易产生幻觉。我来守夜吧。”
羡泽抱着腿,坐在山洞的大石头上,转头看他:“哎?你不会受影响吗?”
江连星撒了个谎:“我基本不会。”
他受黑烬的影响会比其他人小一些,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羡泽慢慢起身,指了指他的脑袋:“这是”
江连星摸了一下头顶的斗笠,忽然僵住。
啊,他自己做的,试戴的时候因为嗅到黑烬的气味,想起羡泽曾经在黑烬中出过事,就急急忙忙跑出来了。
他有些尴尬道:“……因为雨太大了,不想让雨里的黑烬和冥油弄到脸上,所以……”
羡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江连星内心有点绷不住了:她一定看出来了吧。一定看出来了吧
羡泽只是笑了笑,打个哈欠走进屋里,一迈入帐帘她也绷不住了:干什么啊!靠模仿师父来提醒她自己是个寡妇吗?
只是或许吸入了太多黑烬,她脑袋隐隐作痛,甚至都感觉自己内心有点虚弱,倒头就睡。
随着外头泥沙雨点倾盆而下,她侧躺着,却像是身陷在恐惧、愤怒与多疑伴随的梦中,而她的内丹仿佛也在灼烧着自己的身体。羡泽额头上沁出汗滴,尾巴不由自主的从衣裙下探出,不安地缠绕在自己的腿上,甚至连尾脊上的尖刺都根根立起,划伤了自己的小腿。
仿佛头脑中有如同情人般的低低呼唤,有如淤泥般滑腻地紧紧纠缠,甚至她感觉自己慢慢蜷起来,蜷缩成一枚蛋,浸泡在罪孽与血池里……
“啊啊啊!”
她猛地惊醒,忽然感觉到有人很快用力紧紧抱住了她,抚摸着她脊背,羡泽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喃喃道:“……宣衡?”
抱着她的人双手一僵,有些胡茬的下巴贴在她额头,低声道:“羡泽,是我。”
羡泽满脸是汗,迷茫的环顾四周。
他们在一处水岸边的楼阁中,她认得出,这楼阁是叠纸法器幻化出来的,是她的安全屋,此刻应该是她从千鸿宫离开之后。
她住的是一处隔间,一道屏风挡开了两张床,而屏风被推开,对面那张竹床被子扔开,床下还有没来得及穿上的木屐。
羡泽仰起头,呆呆的望着葛朔。
他赤着脚跑来,棉麻衣襟系绳松松垮垮露出有着些烧伤旧疤的胸膛,鬓角乱发支棱出来,平日总是混不吝笑着的脸上,一丝笑影也没有,只有紧张与忧心,手指抚了抚她额头。
外头风声雨声像是要把天底下一切树都吹倒,沟都填平,羡泽觉得自己有些虚弱,仰着头看他,喃喃道:“……葛朔。我们的纸房子,不会被打湿吧。”
他将头低下来一些,抵着她额头,慢慢才笑道:“这点雨就能打湿?还没你洗澡用的水多。”
葛朔偏过头,就看到她尖刺直立的尾巴和小腿上的血痕,他伸手握住她尾巴,用指节刮了刮她尾脊附近。
羡泽趴在那儿抱着枕头轻叫了一声,尾巴抖起来。
她倒是缓缓放松下来,尖刺柔顺的紧贴着尾巴,反而是葛朔有些动作不自然,他道:“……还难受吗?”
羡泽点点头,又往床里头挪了挪:“内丹很不舒服,我都有点不敢闭眼。”
葛朔看了一眼空出来的半个位置,上头还有她的气息温度,他知道她的意思,但还是道:“要不我化作原形陪你?你可以睡在羽毛里。”
羡泽摇头:“不要,那我也要化作原形。可我不想看到自己的原型。而且你肯定把床上弄得都是绒毛、还有鸡窝味儿。”
葛朔有点自我怀疑的闻一闻衣领:“天天鸡窝味,我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味儿。”
羡泽脸压在被子上,笑盈盈地看着他。
葛朔终于意识到是她故意捉弄,拿指节钻了一下她脑袋:“那你就是一条大金虫,小心我把你叨了。”
他犹豫片刻,还是躺了下来,道:“也别怕,那个魔主也被我伤到了,看他那样子,近些年恐怕不会再现身了。”
二人面对面侧躺着,葛朔仰头看着屋顶横梁,不敢看她,她枕着胳膊侧躺面对着他,却垂下眼去只看床尾。
羡泽的尾巴抬起来,来回晃了晃才搭在他的裤腿上,尾鳍还在轻轻摆动:“那两枚卵呢?”
葛朔:“在隔壁。我设了禁制,也把它们分开放了。如果有异动,禁制会发出声响。”
羡泽缓缓点头,可还是疑惑道:“……可为什么魔主会掉出蛋来?”
第127章
她弯下腰伸出手指,用指腹轻轻地抚了抚鸾鸟的脑袋。
羡泽有意将金核留给宣衡,
本意是想让宣衡作为诱饵引出魔主。但羡泽以为魔主可能会数月甚至数年之后才出现,却没想到就在羡泽放火烧宫,并隐匿气息躲在周边山峦时,
魔主就迫不及待的现身袭击了千鸿宫。
二人站在对面山石上,
静静望着千鸿宫上空魔主的身姿。
葛朔并没有着急出手,
他知道这魔主能够过去上百年统治魔域,实力绝不可小觑。
不过,
葛朔虽然在东海屠魔中受伤,
但羡泽分给他相当一大块内丹,
让他当今实力甚至超过全盛时期。他埋伏观察着在千鸿宫中肆虐的魔主,
觉得自己或许胜算不小。
因为这魔主的黑影轮廓就像是颤抖的烟尘、涂画的炭痕,
模糊不清,但这一切都像是造势与掩饰,它的本体像是一条臃肿的蛇,
一段打满了结的绳索……处处都透露出它的怪异与不适。
它明显身陷在剧烈的痛苦中,
在袭击的动作中时不时抽搐而迟缓。
他和羡泽早就感觉到这魔主的奇怪。
说它想杀羡泽,可上次在仙门大比时,魔主察觉到羡泽的接近就立马放弃了袭击各大仙门的好机会,
仿佛是在躲着她;若说它站在羡泽这边,它又袭击了以真龙为信仰的伽萨教,甚至对羡泽的情人手段极其残忍。
它甚至很可能是东海屠魔前肆虐凡界,
并嫁祸给羡泽的真凶。
弓筵月也提及过,
它似乎想要夺走他体内的金核,但却做不到。
会不会这次它也要对宣衡这么做?现在都已经状态如此不佳,它却还要来袭击千鸿宫,
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心态?
葛朔拿起霁威剑,飞入空中与魔主缠斗之中,
却发现这魔主似乎也认识他。不但如此,它甚至也想杀了他
在它再度掀起的火焰,与暴涨的黑影中,千鸿宫更多建筑被它击垮。
羡泽似乎也意识到了它报复千鸿宫的泄愤举动,就好像是在谴责她报复千鸿宫还不够一般。
她心里掀起巨大的怀疑。
难不成这个魔主……
是不是她的猜测,她必须亲自验证才行!
羡泽毫不犹豫的飞入空中,加入了葛朔与魔主的缠斗中
魔主的动作比羡泽想象的更加笨拙,似乎它正被体内极大的痛苦吞没着,它见到羡泽的第一反应果然是躲避。但随着羡泽于空中追击,甚至在奔袭中已经离开千鸿宫的地界,它的反应却从畏难躲避,逐渐亢奋,甚至在河谷之间骤然转身,扑迎上来,与她缠斗。
它显露出的身躯,形态却不稳定地扭曲着,仿佛一团软肉、烂泥正在模仿龙的形态。
而魔主有意向羡泽暴露自己臃肿的弱点,就在羡泽袭击它的瞬间,缠住羡泽直直就要往暗渊中坠去,仿佛要把她带入魔域!
羡泽奋力挣扎中,也化作龙身与它厮打,可她内丹未修复,除了能化出原型,完全使不出真龙应有的力量。反而那魔主周身的黑影如同淤泥一般,包裹住了她金色的身躯,如同螺旋般与她紧紧相缠,向下坠落。
葛朔只觉得那一刻自己心脏都要在惊惧中撕裂,他从天骤降,刚刚被她炼化的霁威剑炸开金色的光芒,直刺向魔主的脊背。而羡泽的虚弱坠落仿佛也是伪装,她张开修复后能够翱翔的双翼,两只后爪如同鹰一般,撕扯向那魔主身躯的臃肿处!
魔主发出一声沙哑难听的哀叫,整个身形都在抽搐变化,如同融化的泥浆,它仓皇逃开羡泽的双爪,向暗渊中坠落而去。
羡泽身躯沾满冥油,吃力的在半空中起伏,甚至维持不住龙身的大体型,只化作两三丈的身长,沉沉坠落在群山之中的谷地中,半晌都没能有力气爬起来。
葛朔急急忙忙飞落下来,才发现那魔主有意用大量魔气,缠绕住了她的身躯,甚至还在侵入影响她的内丹。
而羡泽身上的冥油也让她头脑有些混乱,倒在地上甚至一时认不出葛朔,只有尾巴拍打着水岸的鹅卵石,喃喃道:“杀、杀了你们!对我下手,把你们都杀了!”
葛朔连忙抱住她的龙身,到溪流边清洗她沾染的冥油,而这时候才发现,羡泽的后爪中,抓握着一枚黑色的……蛋。
蛋壳上还沾着血污,像是她从魔主腹中剖开取出。
这枚黑蛋几乎和鸾鸟重生后的卵差不多大,只表面上花纹有些丑,也沾染着不少魔气。
随着羡泽龙爪脱力,这枚蛋也滚到了水边,她缓缓恢复意识,也昂起头来朝水边望去。她没想到,自己撕开魔主臃肿的身躯,竟然抓到的是一枚卵
这魔主是什么?为什么他肚子里会有蛋?
这蛋会孵化出什么?
羡泽恢复人形后,望着这枚蛋,陷入了沉思。
现在她手中莫名就有了两枚蛋。而且都跟谋害她的人有关。
魔主的蛋。鸾仙的蛋。
她脑子都有些混乱了,要不然干脆做两碗蛋羹,她跟葛朔一人一碗算了
羡泽自然觉得魔主的蛋留不得,可葛朔还是觉得这枚卵的模样有些眼熟,建议孵化出来看看:“看到魔主这枚蛋里的东西,至少我们能知道它是什么生物。如果情况不对,就当场杀掉,既然我都能伤到魔主,更何况一枚卵。”
于是乎,这两枚蛋就留在他们手上等待孵化。
鸾鸟的蛋是白色的,有淡金色的斑点,蛋壳美丽轻盈;而魔主的蛋则是丑陋脏污的黑花纹,表面就像干裂的土地那般有皴纹。
葛朔还是将两枚蛋分别放置,各自设下禁制结界,哪怕是孵化出什么样的东西,也会被结界控制。
他对于那两枚蛋并不担心,他担心的是羡泽的内丹。
她破碎的内丹中,越来越多沾染上了魔气
其实,所有的真龙都神魔共体,难舍难分,两方比重与龙的性情和经历有很大关系。
她少年时期,在保护与远离人群的郊野长大,拥有着绚烂夺目的纯金色内丹,但经历东海屠魔这一系列的创伤,她内心蒙尘,沾染魔气也是在所难免。
而且那次与魔主的缠斗中,她内心中多疑、恐惧与愤怒似乎也被逐渐放大。
他听说过在群龙狂舞的时代,九龙之首的应龙如果魔气过重,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可羡泽的魔气还在与日俱增。
她说感觉到那魔气带来了痛苦与焦虑,是想要击垮她一切的选择,将一切变为混沌。她无法接受,便在自己破碎的内丹中抵御着,恐惧着,愤怒着。
如今,她甚至有一瓣内丹彻底染成了黑色……
葛朔拥抱着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做。
她内里如飓风般混乱,她在其中拼死抗争,他却帮不上什么
忽然,禁制发出一阵鸣响,响彻了雨中的楼阁小屋,羡泽和葛朔几乎是同时跳起来,她要跑下床,葛朔拿起窗边的霁威剑,挡在她身前:“你在我后面,别急。”
二人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向隔壁,葛朔拎起了墙上挂着的灯烛,推开了门。
在两个似摇篮的小木床上,分别放着那两枚蛋,屋中关着窗,依稀可以听见蛋壳破碎的声音。
葛朔抬高了灯烛,照亮两张小床。
右手边鸾鸟的蛋壳崩裂,挣扎出一只幼鸟,它比平常的麻雀喜鹊要大上不少,身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白金色的羽毛。它脑袋圆滚滚,跟瘦弱的身体比起来头重脚轻,淡粉色的长喙还不算坚硬,有些虚弱的乱拧着头,眼皮动了半天才睁开,露出红宝石般的瞳孔。
羡泽声音轻得像是气流:“它幼时就这样吗?”
葛朔摇摇头:“他跟我年纪相仿,见到的时候已经羽翼颇丰,我还没见过它出生的模样。好丑。”
羡泽笑起来,她弯下腰伸出手指,用指腹轻轻地抚了抚鸾鸟的脑袋。
他红宝石般的眼睛疑惑陌生的回望着羡泽,那仿佛二人从不认识的目光,让她有些心碎,她指尖动作不疾不徐,鸾鸟慢慢放松下来,舒服地眯起眼睛,甚至用慢慢褪去淡粉色的喙,亲昵地轻轻咬她。
她也将灵力汇入鸾鸟的身躯,既是试探它的灵识,也是给它虚弱的身体增加力量。鸾鸟惊惶地叫了一声,但又很快意识到羡泽并没有伤害它的意思,渐渐安静下来,两只湿润的红眼睛望着她。
羡泽轻声道:“是你害了我吗?可既然你能重生,就说明当年在东海你真的被杀了……为什么?你是觉得重生就是不死吗?可现在的你,什么都不记得,过去我认识的华粼,不就是死了吗?”
葛朔有些不忍道:“你要杀他吗?”
羡泽沉默。
鸾鸟不知他们正在探讨着它的生死,身为雏鸟的它虽然天生优雅的昂起头来,却忍不住将身子靠着羡泽的手掌。
就像是她当年出生后,虽然警觉好奇地看着这个穿越后的全新世界,却忍不住靠拢向第一眼看到的苍鹭和鸾鸟。
羡泽:“……它有可能找回过去的记忆吗?”
葛朔:“或许有可能。我们可以养大他,等日后若是恢复记忆,你再杀他也不迟。”
就在她陷入犹豫之时,另一枚黑色的卵,也发出碎裂的声响。羡泽与葛朔如临大敌,将鸾鸟放下,羡泽忍不住护着刚出生的鸾鸟,葛朔手持霁威剑,看向另一张小床上的黑卵。
羡泽先看到一只四趾的爪子推开蛋壳,滑溜溜的生物艰难的从蛋中爬出来,它双目蒙膜,瘦弱又乌黑,爬出来后便虚弱的瘫软在床上。
她屏息惊愕道:“是……龙?是我的同类吗?”
葛朔将灯凑近了一些,冷静道:“不。是蛟。”
确实。它只有两只爪子。
那是一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无鳞黑蛟,虚弱的盘在小床的棉被上,他尾巴上有着嶙峋的尖刺,只是因为刚刚出生,那些尖刺还是软的。面目不大好看的皱成一团,黑色肌肤上隐隐透露着蓝色光泽与纹路。
葛朔紧皱眉头:“怎么会是……蛟?”
羡泽握着他的手臂,急道:“也就是说,魔主就是一只蛟吗?这也对得上了,之前不都说有身形细长似龙的魔四处肆虐,才有人认为我也是魔。如果是蛟的话,确实看轮廓跟我很像。”
葛朔看着那只无鳞黑蛟,心头是化不开的疑虑:“……其实,在你长大的过程中,我们一直想要找一只蛟与你作伴。但是我们找遍了,都找不到一只活着的蛟,发现的只有尸骨。哪怕是见到了蛟卵,去的时候也发现蛟卵碎裂,其中的蛟已经不翼而飞。”
羡泽不解:“为何要给我找一只蛟作伴?”
葛朔深深望了她一眼:“等你成为真正的应龙,总有需要的时候。我们想着要是有从小看管陪伴的蛟,也更安心一些。可找不到之后,我们也觉得夷海之灾之后没有一条龙、一只蛟,是否是天意,就更是生怕你夭折了,因此便不想那么多,只是全心全意养你。”
羡泽疑惑道:“可我见过蛟啊。”
葛朔一愣:“什么时候?”
“多年前,我在东海水下洞府待了十年之后,出来急需要捕猎一些妖做补给,就在水底或冰川遇见过几只蛟。它们都很丑很肥,见了我也不敢跑,被我捕猎吃掉,我也吞掉了它们的内丹,暂时恢复了一些伤势用处不算大,但也让我有了些力量。后来我也没有再有意搜寻,也就未见过了。”
二人正说着,小黑蛟感受到了羡泽与葛朔的气息,似乎往这边爬了爬。
羡泽警惕的看着:“你说这个黑蛟,会不会是魔主生的?魔主既然能揣蛋,但应该是雌性吧?”
葛朔摇摇头:“并不是,奇怪的就是这一点,蛟是蛇妖长年修炼而成,并不是自身繁衍出来的。也就是说,他们不能雌雄相合生育。”
羡泽惊讶:“哎?那、那算是怎么回事?”
葛朔眉头紧皱:“而且那个魔主身上不止一处臃肿,更像是……我说不上来……”
葛朔忽然伸出手,抓住了那只小黑蛟,他手劲并不温柔,那小黑蛟并不啼哭或哀叫,只是无声缓慢地在他手掌中挣扎着。
葛朔的灵力汇入小黑蛟体内,面上缓缓露出几分讶异的神情。
羡泽:“如何?它天生就是魔吗?蛟也有神魔之分吗?”
葛朔握着它孱弱的脊背和脖颈,像是稍微使力就能将它掐死那般,缓缓道:“不。它是容器。好像是对什么都来者不拒,任何力量都能在它体内收容,如石沉大海的容器。”
羡泽脸贴在他手臂上,看着他掌中的小黑蛟。
如果是容器的话……
第128章
江连星愣了愣,抬起手臂,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是一只鸟!
葛朔还在研究它的体质,
甚至连旁边小床上的鸾鸟都伸长了脑袋往这边看,葛朔粗粝的手指翻来覆去的摆弄着它:“难不成那身为魔主的蛟也有这样的体质,才能如此强大?”
羡泽忽然道:“如果是容器的话,
我将沾染了魔气的内丹给它,
会如何?”
葛朔低头看向她。
羡泽:“它会死吗?还是会成魔?它是魔主的一部分,
我们本就不该留着它,杀掉它之前试一试吧。”
葛朔犹豫了片刻。
这个黑蛟看起来与魔主相关,
留在身边只会是祸害。甚至会不会有可能就是故意将这枚蛋留下来的,
也说不定……
不过葛朔敏锐的感觉到羡泽的变化,
她似乎因为魔气缠身而更……
葛朔半晌道:“……要不要再养大一些,
它看起来那么小一只,
恐怕会死。如果他死了,内丹也会大概率回到你体内。”
羡泽望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在他掌心中的小黑蛟,
半晌道:“它还在这里,
很有可能魔主也会顺着它的气息找到我们吧。或者,等雨停了就动手。”
她踮着脚尖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外头极其安静,只有屋檐瓦片滴落下来的一些水滴,她半晌才道:“雨、好像已经停了。”
羡泽横下心走过来,
从葛朔手中接过那只小黑蛟。
她体内有一小块内丹,
已然彻底被魔气侵染,眼见着还可能扩散。如果能分割出去,那再好不过。
羡泽想着,
便从自己体内剥离出一小片内丹,不同其他的内丹,
会在掌中化作一枚金核。这片被魔气彻底侵染的内丹,却化作漆黑的毫无反光的一枚魔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