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31章

    但随着真龙消失几百年,西狄的教派也有了区别,有些教派甚至觉得龙都是蛟变成的,开始转头去信仰少见的蛟;但也有些是原教旨主义真龙至上教派,一直等待真龙现世。

    就比如这群少年所在的伽萨教,是西狄中最狂热信奉真龙的教派,所以将蛟认错成龙的少年,才会挨了揍。

    他们这群少年都是孤儿出身,从小被送到神庙内,长大后培养为护法使者,戈左是幼童时期就在神庙长大,也是这里头个子最高体格最强壮的孩子王。

    他瞧见金龙的身影,以及那条灰蛟的尸体,热血上涌,双眼发直,喃喃唱诵着经文,朝金龙的方向狂奔过去:

    “一定是真龙的指引!这一定是只属于我们的神迹!”

    戈左的热烈情绪带动了其他在神庙中长大的孩子,也跟着他在雪中朝着金龙的方向狂奔而去。

    等他们奔到蛟的尸体前,只瞧见开膛破肚的蛟躺卧在湖边,它灰白色皮被剖开,用两把不知道哪里来的长|枪支起来,把鳞皮支成挡雪的帐篷。

    而在篷布下,是灵力捏作的火堆,一个穿绸缎长裙的女人正坐在石头上哼着歌,正在烤蛟肉和湖鱼。

    她的衣裙下,是一条优哉游哉的金色龙尾!

    女人听见少年们的脚步声,转过脸来,金瞳明亮,容姿有种雪中金莲盛开的辉煌,只是她嘴边还布满血污,像是忍不住贪吃生肉血浆的精怪。

    女人不喜人类,立刻皱起眉头,瞳孔一缩,尾巴也像受惊的游鱼一样,摇摆着转瞬从裙摆下消失。

    她似乎想要走,但又舍不得已经烤的流油的湖鱼,目光游移,还是露出了微笑,装作是人类对他们点头致意。

    她有些慈爱似的看着他们:“孩子们,你们是迷路了吗?”

    少年人总是愿意在同龄人中装大人,平时最为顽劣的戈左,竟然学着神庙中牧首祈祷的姿态,跪在雪地中,两只手搭在额头上,高声道:“真龙尊上,我们、我们是来迎您回来的!您已经几百年没有现身了,我们都在期盼着您回来!”

    这群少年都忘了自己差点要冻死在雪地中的事,竟然一个个激动地脸颊通红,扑通跪成一片,学着戈左的样子,叫她“尊上”。

    这就像是从小到大听过的传说故事成了真,每个少年心里都涌起了“天选之人”的兴奋,激动地想要膝行过去。

    女人看自己暴露身份,脸上杀意浮现,竖起眉头,也将刚刚收起来的尾巴重新横在身前。少年们这才注意到她尾脊上有看似柔软的刺鳍,此刻因为警戒而根根竖起,光泽炫目,锋利如针。

    她开口道:“期盼我?”

    旁边有个女孩对这些教义熟稔于心:“夷海之灾之后,九洲十八川腹地都抹去了您的存在,但我们高原上的西狄人从来没有忘记!我们的神庙还在几百年不变的供奉着龙骨,油灯每个夜晚都会燃起,我们在期盼着您回来,重新引领我们,庇佑我们!”

    女人歪了歪头,但脸上慢慢浮现起笑容,似乎终于对他们感兴趣了,她看得出来少年们衣衫单薄,灵力无存,冻得够呛,便伸手让火苗更旺盛,对他们招手:“快来暖一暖吧。”

    一群少年完全没想过,离近了之后被她一下甩尾就可能分尸当场,只是被她的笑容迷得头晕目眩,再加上又是严寒,连忙挤过来烤火。

    女人擦了擦嘴角,切割了更多蛟肉,拿到火堆上来烤熟,少年们闻到肉香,连忙分食。蛟肉中更有灵力,不但让他们恢复了体温,也灵海中稍微充盈,恢复了些伤势。

    其中领队的戈左其实是受内伤热毒最严重的,但女人一眼变看穿,对他伸出手道:“你受伤了吗?来吧,到我身边来,我为你治伤。”

    戈左咽了一下口水,坐在她脚边的地面上,女人伸出手,隔着半寸距离虚虚放在他胸膛上,而后有金色的灵力涌入他体内。

    热毒逼出体内,他额头冒汗,胸膛起伏,也忍不住紧盯着近在咫尺的女人。在传说故事中,他没想过真龙会是如此美丽的女子。

    确实,都说真龙喜金爱美,对宝物爱不释手,这样的性格当然会给自己塑造完美的人形。

    可刚刚的龙身为什么却布满伤痕与残缺?

    戈左目光灼灼,她收回手去,他还在盯着她。少年人的目光是最不懂得掩饰的,羡泽看得出来他的仰慕与狂热,她轻笑道:“你的绿眼睛很漂亮。”

    很适合挖下来当做宝物。

    戈左咧嘴笑起来:“那我便多看着尊上,这样尊上一转头就能看到我的绿眼睛了。”

    像他这样狂热的孩子并不少,几个年轻女孩干脆大胆的坐到羡泽身边来,为她讲述以前教众们常听的传说。

    羡泽终于也有些神往,但她仿佛总绷着一根弦,半信半疑。

    戈左看出了她的好奇与警惕,道:“不若尊上跟我们一起去神庙、去巴扎看看,到处都是您的壁画和塑像,特别是我们伽萨教几百年从来都没有变心过!”

    羡泽犹豫了片刻,道:“那附近有什么神庙吗?”

    戈左把胸膛拍的砰砰响,道:“我有个表亲长辈就是专选来侍奉真龙的圣女,所在的神庙更是最古老的之一,跟着我走,我当导游!”

    少年们也都兴奋起来:“尊上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带您到处去看看!”

    “真龙尊上有名字吗?您还没告诉我您的名字呢”

    羡泽轻笑道:“那我可不能说,你们这些孩子到处嚷嚷着‘真龙尊上’,别等我到了城镇中就被你们的大嘴巴宣扬出去,那我在凡间就得不到什么乐趣了。”

    几个女孩连忙捂住嘴:“我们不说,我们一定不说。真龙肯定是偷偷从天上跑下来的,名字也是我等不能宣之于口的。”

    “对,我们一定要守住秘密,真龙几百年没有见世一定是有原因的”

    “说起来,我们的圣主和圣使,在十多年前都去东海朝拜了,他们都说是真龙要在东海现世,想要一睹真容,您见到他们了吗?”有个年纪最小的女孩仰头问道。

    羡泽眯起眼来:“我应该见过他们吗?他们是去做什么的?”

    难不成也是去杀她的?

    “我们听说,他们撞见了中原的修仙者似乎要对真龙不敬,他们要阻止这一切,但……圣主和圣使都没有活着回来。”

    “是、我爸爸妈妈都?*?

    去了,他们没有回来……所以神庙才收养了我。”

    羡泽忽然想起来自己飞入高空之后,似乎看到了陆地上有一些身影,和海岸附近观战的其他宗门有争斗。她当时只是以为内斗,从未想过遥远的西狄还有信徒。这群信徒恐怕是从群妖神鸟那里,听说了她要东海现世的消息,竟然千里迢迢前来朝圣。

    很可惜,她仅有的信徒就在朝圣的终点,看到了真龙被各大仙门屠宰掠夺……

    他们朝圣之后没有回去,恐怕是跟东海附近的宗门起了冲突,两方厮杀,最终也寡不敌众被杀了吧。

    羡泽想到这点,也有些心中惋惜,她垂下眼睛,轻声道:“我可以跟你们去城镇和神庙看看,但你们绝对不能吐露我的身份。”她抬起眼眸,露出微笑:“否则真龙的诅咒恐怕比祝福来的更及时。”

    伴随着话语的,是她可怖的灵压,少年们还记得刚刚金龙出水,暴力咬死灰蛟的恐怖画面,连忙低下头去称是,几个离他最近的更是惶恐的跪倒下去。

    羡泽的灵压又转瞬消逝,她转了转烤着的湖鱼,温柔轻笑道:“谁要吃鱼吗?”

    靠她最近的女孩连忙举起手来,等她分了一块烤鱼,便小心翼翼道:“尊上,我们如果不想暴露身份,又不能说您的名字,该怎么尊称您呢?”

    羡泽似乎也在歪头思索着。

    戈左看着她,三十岁上下的容貌,似乎正在成熟与温柔的时候,而她金瞳中也浮现出远处的风雪和结冰的湖面,戈左忽然想起察塔雅湖的寓意,转眼道:“察塔雅!”

    这给了其他孩子启发:“对,察塔雅,妈妈!我们也都是无父无母,您又算是在严寒中救了我们一命,就叫您‘妈妈’吧!”

    他们是神庙的孩子,若是能叫真正的金龙“妈妈”,那绝对是亲近与荣耀

    羡泽一愣,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着一群孩子急不可耐的先认下来,叫着她“妈妈”。

    ……真是听取妈声一片啊。

    只是戈左看着其他人都在这么叫,心里又有些别扭起来:明明是他先想到的,明明他是带着所有人冲过来的。

    怎么现在,他在她眼中也跟其他孩子没区别了呢?

    第73章

    戈左立刻可怜巴巴道:“……可我从小就没有了妈妈……”

    “那就是察塔雅湖。”

    戈左骑在翼虎上,

    搂着她的腰,二人在高高的山崖上,他指向远处美丽蔚蓝的湖面。那片湖很深,

    再加上天下水泽连通,

    她确实当年有可能为了捕猎蛟类滋养自身,

    通过地下水道而来到西狄。

    那应该是三四十年前左右,也就是她刚离开水下洞府,

    放走钟以岫没过多久。

    羡泽跳下翼虎的后背。

    高崖上的古老杏树洒落粉白色花瓣,

    树下的浅浅水潭中映着她的发辫与身影,

    扶着被风吹得歪斜的树干道:“当年我在西狄这里待了多久?”

    戈左也跳下翼虎,

    靴子轻巧的踩在水潭边的石头上,

    蹦了几下,笑道:“十几年吧。妈妈可是一点点看着我长大的,我的好多第一次,

    都只有你来见证。”

    羡泽挑眉:“是吗?你不是说当时有很多孩子叫我妈妈吗?那些人呢?”

    戈左:“都死的差不多了。”

    羡泽:“……你杀的?”

    戈左一脚踩进了水潭里,

    他眼底露出惊愕,又自嘲的大笑起来,连同脸上的疤痕都跟着扭曲:“在妈妈眼里,

    我是这种人啊?不过也没说错,算是我杀的吧。”

    羡泽眯着眼睛看他,嘴上道:“多可惜,

    本来该有多少好孩子能围着我叫妈妈啊。”

    戈左咧嘴笑起来,

    露出犬齿:“不会的,在我们跟您相遇没多久,我就把每个人都揍了一顿,

    勒令他们不许叫你妈妈。只有我,能叫你妈妈。”

    只有脸长得爽朗天真,

    嫉妒心这么强啊。

    羡泽正看着远处的乌叶卡的五彩篷布,还有金光熠熠的神庙龙首,戈左没有再粘着她,反而立在两臂远的位置,靠着树干,难得安静的看着她的背影。

    羡泽靠在树干上,忽然转过身,朝戈左走过来。

    戈左抱着手臂低头看她,目光从她鬓角发丝挪到她眉眼之中,树荫与疤痕共同在他曾锐意爽朗的脸上,留下斑驳,可他目光好似从未有过蒙尘划痕的宝石。

    羡泽一只手放在他胸膛上,手指触碰着撕裂他胸膛的疤痕。

    疤痕的颜色比他肤色稍微浅淡些,但跟她白皙修长的手指相比,他就像树干一般粗糙。

    撕裂他的疤痕微微凸起不平,她手掌用力摩挲着,戈左闷哼一声。

    她抬起眼看他:“是疼?”

    戈左嘴角动了动,有些别扭却仍然努力咧开嘴笑道:“是烫。是痒。”

    羡泽垂头,掌心也更向下,按过他腰腹的肌理,他坚实滚烫的肌肉随着呼吸起伏,戈左只是仰了仰头,并没有阻拦她的手。

    羡泽:“这疤一直延伸到哪里?不会到……”

    戈左大笑起来,他手比划了一下:“没有,从这里斜过去,当时把我的大腿也撕烂了。”

    羡泽:“谁干的?……不会是我吧。”

    戈左碧色目光深深,他微微垂头,尾端扎着金珠的细发辫也垂落下来,遮掩住了肩膀上的百兽图腾的纹身:“我倒希望是妈妈干的。”

    羡泽指腹抚过疤痕,而后忽然变成了用指甲用力刮蹭过去,她笑了:“这疤痕挺配你的。”

    戈左垂头看着她,似乎因这句话,而眼中转瞬流露出一丝痛苦,但他很快隐去眼底阴霾,眼睛诚挚的看着她:“如果没有妈妈的金核,我就应该沿着这条疤被撕开,像是被撕扯的马匹一样烂在马厩的地里,等着死亡。”

    “可妈妈心疼我,知道地上太凉,知道我身上太痛,所以给我金核让我多活了几十年。”

    他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可我现在还有用,还能为妈妈杀人放火,等我没用的时候,再收走我的金核,再让我烂在地里吧。”

    野狗使出了卖可怜的招式啊。

    羡泽笑了笑没说话。

    羡泽也没有手软,她逆练悲问仙抄,催动他的金核,从中吸取大量金色灵力

    戈左的反应远比之前的人要强烈,他脖颈青筋鼓起,咬牙止住了痛叫,两只粗粝的大手紧紧抓住身后的树干枝杈,只是将腰腹挺起来几分。

    羡泽顿了顿,但看他没有拒绝的意思,便也没有收手,只是轻声道:“这既然是我的东西,我吃一吃也正常吧,让我检查一下这几十年你到底上贡了多少灵力。”

    戈左纵贯身躯的那道疤痕,变得发红,甚至隐隐有些像是刚长出来的嫩肉。他疼的嘴唇哆嗦,额头大汗淋漓,眼角像是渗出血来,甚至呼吸都像是破风箱一般,却咧嘴笑起来:“……金核种进来几十年,妈妈还是第一次取走灵力。”

    他手指紧紧握着她的手腕:“说不上来,很不一般的滋味,抓着我的手……否则、我要怕了,我感觉我又要被人撕成两半等死了……”

    “妈妈,我不想死……”

    羡泽凝视着他。

    戈左面上的表情,说不上来是在撒娇,还是真的回忆起彻骨的恐惧。

    被吸取金核的时候,金核也会不稳定甚至短暂失效。

    他会因为这种濒死的感觉,而想要激烈反抗吗?

    如果他本能的求生欲特别强烈,内心一定不希望她拿走金核,恐怕早就开始设局,想方设法的阻止她。

    羡泽就想确认这一点。

    一旦他特别激烈凶狠的求生反抗,她就打算直接掏走他的金核,然后不再跟西狄人多废话,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戈左在剧痛中丝毫没有挪开目光,他看她抬头回望,嘴角又咧起笑容。他总是笑得露出犬齿,看起来既有几分爽朗纯真,也隐隐有种嗜血张狂。只不过此刻他笑容有些勉强,嗓音也哑了:“妈妈还像当年那样,不肯相信任何人。不过我确实不值得信赖、我确实是你身边没用的人……”

    羡泽能感觉到,他的灵力如此炙热冲撞,几乎是主动挤进她的灵海里来。

    她一瞬间都有些站不稳的发晕,往后踉跄了一下,一双粗糙滚烫的手握住了她的腰,他像是嗓子眼里都有血一样,沙哑笑道:“妈妈眼都晕了,那我或许还不是那么没用……”

    羡泽伸手想要推他,但手只是压在了他胸膛上,没能用力。

    戈左靠在树干上,真像是怕极了,手指不断摸索着想找到她的手,仿佛孩子在痛苦与黑暗里想要紧紧牵住,她指缝之间挤入他粗粝的指节,汗湿的掌心贴在她掌心,与她十指交握的瞬间,他发出了安心的喟叹。

    羡泽感觉到,他涌来的灵力慢慢平稳,但她灵海之中仍有被热流烫到的知觉。

    ……真的每个人都不一样啊。

    羡泽半闭着眼睛,她都没注意到自己愉悦到尾巴都从从衣裙下钻出来,腰靠在戈左臂弯中。戈左的呼吸也渐渐不再像破风箱那般,他开始有力气慢慢说话了。

    “跟我的手比起来,妈妈的手其实也挺小的。”

    “靠着我吧……我搂着,你不会倒的。我想到我的灵力都会成为妈妈的一部分,这些年我从来不敢疏忽了修行。”

    他一旦有了力气,又开始喋喋不休,痛苦却兴奋的呼吸就在她鬓边。

    “你刚刚说我一直叫妈妈的话,你会兴致全无。”

    “那我们真是不一样啊。”

    “因为我每次叫妈妈的时候,都会……”

    ……

    金核带来的灵力,不单单是恢复了她胸膛处的伤痕,也带来了夹杂着回忆的梦境。

    梦里接续上了戈左讲述的故事,她眼前也是熟悉的雪山与草地,人声鼎沸的巴扎。

    戈左和那群孩子们,带她进入城市,为她讲述各种风俗与凡间生活。

    戈左总是贴着她最近的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群孩子脸上会有莫名其妙的青紫色,他们也都不敢再叫她“妈妈”,而是叫她“夫人”或“大人”,只有戈左会这么大声的叫她。

    他本来就高大漂亮,绿瞳如同碧玺,总会热情的将各种点心羊奶捧到她面前,眨着眼睛蹲在旁边看她吃东西:“嘿嘿,好吃吧?妈妈还想再吃一份吗?”

    她对于谁家货摊上的亮晶晶珠宝玉石多看了两眼,第二天就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她的衣袖枕头下。

    羡泽也能想到来源。不过戈左应该是没什么钱的,这些东西估计是抢过来的。

    那时候他们所在的城市中心,就是一片湖水,湖畔是一片连绵的神龛祭坛。

    湖中心的小岛上,则是伽萨教最重要的神庙之一。

    孩子们簇拥着她走入神庙之中参观壁画,七嘴八舌的介绍着伽萨教是真龙多么忠诚的信徒,只不过现在伽萨教已经没落,被其他教派与部族围攻

    神庙各处悬挂着黄金与镜面的图腾灯盏,油烛火光将四周映照的一片辉煌,虽然壁画有些凋零,黄金也黯淡,但耳边仿佛还能听到旧时代的颂歌。

    羡泽意识到,夷海之灾前群龙的时代,她虽然从未见过,但或许可以在西狄窥见一斑。

    而且她感应到神庙之下应该是某只龙的埋骨地,如果她能触摸到龙骨,说不定能感知到那只龙的记忆

    正说着,从神庙深处的幽间中,有个修长的身影漫步而出,软底的鞋子落在古老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长长的面纱头巾一直垂坠到腰间,只有一双白皙纤长的手交握在布满刺绣的裙袍前,雌雄莫辨的轻柔声音道:“嘘,安静些。哪怕你们是哈吉,是未来的圣使与护法,也不能随意来这里的。”

    几个少年连忙行礼,压低声音道:“圣女!”“圣女大人!”

    这位圣女看起来未免有些太高挑了,圣女的目光隔着面纱看向羡泽,轻声道:“这位是?”

    他们顿时缩起脖子,也不好介绍,戈左似乎跟圣女比较熟悉,走上前来道:“是新加入教派的法真纳,最近一直在照顾我们,我们都叫她‘妈妈’。”

    教派中认为一部分信徒可以培养出与真龙沟通的能力,法真纳便是这类信徒学子的统称。

    圣女失笑:“这也是能随意叫的吗?”

    戈左央求道:“叔、圣女大人,她很想知道真龙的历史,您快给她介绍一下吧”

    羡泽就这么结识了圣女,她后来才知道,千年前,圣女似乎是上古时代与真龙相伴、为部族向真龙请命的桥梁,但随着真龙消失,这个传统也有了变化。

    圣女在教义中被变为了献给真龙的祭品,甚至因为曾有圣女与真龙□□的传说,加之西狄人的天性,圣女一职愈发变得有禁脔的意味。被选中后就被软禁的神庙中,主持各类祭祀的典仪,此生不可离开神庙一步。

    怪不得这位的裙袍下也是双腿纤瘦,可能几十年没有双脚踩在草地上了。

    随着教义改变,圣女也从曾经神人一样位置,变成了一个摆件,一个仪式花瓶。

    真正的权力领袖变为了带兵打仗、与诸多部族争抢资源的圣主和圣使们。

    但随着十几年前东海屠魔,圣主带领的朝拜队伍再也没回来,伽萨教内部空虚,开始疯狂内斗,目前没有一任圣主都没有在位超过两年。

    也正因为权势的不稳定,伽萨教遭到其他教派部族的攻击,圣主疲于内战外争,很多日常事务的权力,都不得不交给了这位高挑的圣女。

    羡泽听说这位圣女在伽萨教内部很受爱戴。

    她也能理解。

    圣女好几次都有为年少的哈吉或圣使缝补裂开的衣衫,有在用灵力安抚前来祈祷的重病之人,也会变化出一些简单的法术给孩子们讲述故事。

    特别是在真龙现身东海的传言后,圣女不断加码自己身上的神性,甚至举行一些仪式声称自己的唤来真龙。

    当她多次去神庙看壁画的时候,都瞧见过圣女蜷着腿坐在暗室中如山一般堆叠的软垫之中,穿针引线做祭袍的金龙刺绣。

    圣女手指抚过金线时粼粼波光,是金鳞的纹路。

    羡泽仔细看了看。这金龙鳞片与身躯显然是圣女想象的,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形状……

    而在圣女头纱之下,弓筵月也在暗中观察着她。

    这女人是突然出现在伽萨教,除了戈左那帮孩子没人认识她,她从不说自己的姓名,在她漫步神庙之时,没有信徒的狂热虔诚,面上只有怀念幻想与一丝惆怅。

    弓筵月早知道她必然不是法真纳。

    法真纳基本都是未来核心神职人员的候选人,可她根本不懂得伽萨教内部的教义与礼仪,在法真纳应该做礼拜与祈祷的日子,她却会突然出现在神庙中,安静的仰头看着巨幅壁画。

    不但如此,她的西狄语也不算好,似乎都是没有学过,而是靠着聪明才智模仿其他人说话才学会的

    弓筵月也看得出来,戈左极其喜爱尊敬这位神秘女子,他好几次跟在她身后叫妈妈,她被叫烦了转过头来:“我才没有这么大的孩子。”

    戈左打小就是逞凶斗狠又会装可怜,他立刻可怜巴巴道:“……可我从小就没有了妈妈,从我活到世上就孤零零一个人……”

    第74章

    真龙将“圣女”掳走了!

    这话倒也没说错,

    弓筵月的家族庞大,因为延续蛇妖血统也多为女子,所以出过很多圣女。直到他这一代没有女性半妖,

    但家族又不想失去仅有的一席之地,

    就将少年时的他打扮成女孩,

    送来当圣女了。

    可惜没过几年,教派内斗,

    他所在的家族被人屠杀。连当时只有两三岁的戈左都未能幸免,

    被人用刀扎进了心口连幼童都杀,

    很符合西狄人在这贫瘠高原与异兽共生千年的凶狠。

    可戈左这孩子天生就有能修复伤口的异能,

    他竟然顶着心口的伤疤活了下来,

    教派高层认为他是修行的奇才,于是将他留在了伽萨教中。

    因为戈左那双独特的碧瞳,他们也没打算过多掩饰他的出身。

    所以,

    长大后戈左明知自己身边仇人遍布,

    却只能表现得没心没肺天天傻乐。

    戈左一方面知道那些教义,是让他效忠伽萨教的洗|脑,可他身边太过无依无靠,

    在颂词与祈祷中,忍不住开始幻想真龙降世,是否强者为尊,

    是否能报仇雪恨。

    再加上他极强的伤口愈合能力,

    伽萨教上层更不介意在危险的谋杀与征战豁出去他的命。戈左越想活就越强大,越强大就会越被当作可以折断的刀

    这也造就了戈左表面上阳光爽朗充满少年领袖气质,但私底下却是偏执狂热的疯狗,

    同龄人之中无人敢与他相争。

    弓筵月也是这几年才知道他还活着,其实他们之间的血缘并不近了,

    但戈左还是迫不及待的在私下叫他叔父,怕也是很希望能跟别人建立联系吧。

    或许他痴缠的功夫太厉害,也或许是“孤零零一个人”的说法打动了那位神秘女子,她叹口气,伸手摸了一下戈左的脑袋。

    弓筵月站在高高的神庙台阶上,瞧着台阶上的他们二人,也自然能看到戈左单单因为她的几下抚摸,而浑身颤抖。

    神秘女子也没再阻止他跟在身后叫“妈妈”。

    许多天后,那位神秘女子又来到了神庙,坐在绝对不应该触碰的祭台上。

    祭台本来是雕满图腾纹路的石台,上头铺设了红绒毯、金烛台与贡品,她手撑在边缘,双足离地,仰头看着神庙天穹藻井彩绘的太阳。

    四下无人,弓筵月明明应该叫她下来,可看她这个外来者,如此轻巧随意的坐在石台上,他心里升起隐秘的报复快|感

    看啊,你们那些牧首圣使,对这石台如此战战兢兢,赋予那么多意义,甚至对沐洗日躺卧在祭台上要求完成祭礼的他,有那么多繁复严肃的要求。

    对外来者而言,它不过就是个台子罢了!

    她咧嘴对弓筵月点头打招呼,道:“圣女今天能给我讲讲在这里埋骨的真龙的故事吗?”

    弓筵月垂头发现,她裙摆处不知道被什么尖锐的草叶划破了,他微微弯腰看了看那块衣摆:“你裙摆破了,需要我帮你缝吗?”

    也是这时才察觉她衣着很单薄,似乎不在乎温度,没有中衣衬裙,这裙摆之下便是她的小腿,和她套在短靴中的脚。

    靴子上有些草叶与露珠水痕,满是行走留下的皱褶。或许因为她本身就丰腴高挑,那双腿虽细腻白皙,却也充满了力量的弧线,仿佛脚一蹬便能飞到天上去。

    她生了一双能对任何不平拳打脚踢的腿。

    和他截然不同的一双腿。

    弓筵月蹲下身子,从腰间小包中取出针线,一边为她缝补裙摆,一边仰头道:“上次不是已经讲过了一遍吗?那些故事也有后人的附会,不必全信。”

    她晃晃腿,似撒娇也似命令一般道:“圣女,我想听,再给我讲讲吧。”

    弓筵月穿针引线时,抬起一点面纱,用嘴唇抿了抿线头,就在这片刻,她微微弯腰下来,似乎有些好奇的想要看他的脸。

    弓筵月皱眉避让,头纱很快放了下去,她好奇道:“你为什么要遮着脸?我看其他神仆都没有戴面纱。”

    弓筵月将针头穿过布料,轻声道:“只有真龙才能看到圣女的容颜。”

    她轻笑道:“那你刚刚有些大意了,应该穿更高领的衣衫,否则会被人看到喉结。”

    弓筵月捏着针的手指顿了一下。

    “真龙要是知道圣女是个男人,会不会勃然大怒呢。你们教派的人也真是胆大。”她轻笑。说着“你们教派”这种话,她似乎也不打算再伪装身份了。

    但弓筵月只能猜出她并非西狄出身,他垂眼:“且不说真龙是否有性别区分,如果有的话,也可能是位女性尊上,见到我龙心大悦。”

    她笑起来:“你应该还没有那种本事和魅力吧。细想来,假定献给真龙的必须是圣女,也是一种不敬。”

    弓筵月垂眼道:“也或许因为真龙不论是否有性别,看到侍奉相伴的是女子,都不会因此厌恶或觉得受到冒犯。我也会尽量向前代那些容姿优雅的圣女靠拢……不过,真龙数百年没有现身,恐怕我死的时候也见不到。”

    不但如此,恐怕真龙哪天重现人间,也见不到所谓的伽萨教圣女了。

    千年前便侍奉真龙的这一支半蛇妖的血脉,就剩他一个,他又被彻底关在了神庙中。当下哪怕有人真去跟蛇妖交|媾诞下半蛇妖,但现在的蛇妖大多丑陋,恐怕也不会让真龙满意……

    更重要的是,西狄许多部族都已经不再信仰真龙,伽萨教的势力越来越龟缩,再过百年恐怕都不存在伽萨教了。

    羡泽低头道:“啊,你针线真好,裙子缝得几乎看不出来裂痕。若是你这手艺也能缝合伤口就好了。”

    弓筵月起身,打量着她:“你身上有伤口?我看不出来。”

    女人笑了笑,忽然转移了话题:“听说这神庙之下是真龙埋骨之地,我能去见见吗?”

    弓筵月神色一凛:“……从哪里听来的胡话,那都是筑基建造神庙的时候埋在地里的。”

    女人笑起来:“我问过,是有深处的地下室,可以通过暗门进入,能进入暗门的方法,只有圣女一人掌握。”

    ……能知道这件事的,恐怕都是暂任圣主级别的人物,这类人不可能轻易说出如此秘密,她是如何“问”出来的?

    弓筵月冷了脸:“虽不知道你的名字和身份,但这些日子我都礼遇有加,如此要求,实在是过分了,伽萨教无一人会同意你这般冒犯真龙的行为!还请你不要再来了!”

    女人眨了眨眼,道:“冒犯吗?但并没有损害你本身的任何利益或脸面吧。你是担心被发现后,自己地位不保吗?如果是这样,我可以确保无人发现,甚至,我还可以满足你的愿望,你有什么愿望?”

    弓筵月心里一跳。

    他之前对她态度不敢轻慢,就是这个原因:她天然有种上位者的气质,对于给予、抢夺与改变其他人命运,都有种慷慨得理所应当。

    这是充满诱惑又遭人嫉恨的,而他心里却因为她的许诺而乱跳

    他的愿望,自然是摆脱那些花瓶祭品的繁文缛节,是真正地拥有能决定命运的权力,是用着双脚随意行走在草原之上!

    只是,这种命运不能依靠许愿来达成。

    弓筵月摇了摇头:“我没有愿望。”他这时候才注意到,女人看着他,也在随意地触摸着自己脖子上小海螺形状的项链。

    女人笑了:“每个人都有愿望。”

    弓筵月反问道:“那你的愿望呢?”

    她笑容收了收:“……我的愿望很简单,但却很难达成。”

    她跳下石台,似感谢一般挥舞了一下裙摆,而后对他微微颔首,离开了。

    弓筵月转过身去,手搭在石台上,她刚刚坐着的红绒布上似乎还残留她的体温。

    他冷声道:“过几日就是沐洗日了,请你不要再出现在这里了,异邦人。”

    女人只是笑了一声,没回答。

    她并不是个守约的人。

    沐洗日,是伽萨教暂任圣主带领诸位牧首、圣使前往神庙祭拜的日子,弓筵月换上自己刺绣的金龙祭袍,躺卧在平日摆放贡品的台子上。

    在今天的典仪上,他就是献给真龙的贡品。

    当然这每年的沐洗典礼上,他这贡品从没有人带走过,他也会在典仪结束之后自己走下来,收拾典仪器具,让神庙重归清净。

    但他知道今年不一样,来到这里的每一位圣使都在衣袍中藏了刀与法器,他们正打算在典仪最高|潮时,一群人上来将他,以法器困住,用乱刀刺死,并且公布他隐瞒性别、不忠不洁等等编造的罪名。

    弓筵月暗中笼络教派年轻哈吉、散布真龙天命等传闻的行动,果然被发现了。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后手。

    祭祀的血酒中下了毒,神庙薰灯中也都有毒烟在香味的掩盖下燃烧。

    戈左带三十余人,已经躲藏在了神庙周围与内部。

    弓筵月静静躺卧在祭台之上,看着头顶彩绘的太阳。他还有最后一招,在穹顶砖缝之中,藏匿着饱含灵力的针与线,在他们上来刺他的瞬间,这些丝线也会射出,穿透、切割他们的肢体,将这群人化作尸块。

    只是他双瞳现在有些看不清。

    沐洗日赶上了他的蜕皮,他双目正被一层薄膜覆盖,他甚至怀疑这是圣主算好的,因为不清楚他灵力有多强,所以赶在蜕皮这最脆弱的时候下手。

    他在头纱下快速眨着眼睛,希望那层薄膜能快速褪去。

    就在这时,他听到外头的一阵惊呼。

    是戈左没有听号令,提前动手了吗?

    弓筵月刚要转过头去,就感觉到一阵风让无数悬挂的金灯烛火跳跃,一个身影飞掠进入神庙,踩在了石台之上。

    她双足跨立在弓筵月身体两侧,还有着缝线的裙摆蹭过他交叠在胸前的双手,他心惊肉跳,手探到石台边缘,去摸自己藏在边缘的细窄长|枪。弓筵月也仰起头来,眨眨眼只能看到她依稀的轮廓。

    只是她一开口,他便听出来是谁。

    她大笑道:“真龙不可能喜欢你们这种令人昏昏沉沉的典仪,真是没劲死了。不过既然是你们献上来的,那这个人,我带走了。”

    她说着一把拎起了躺在祭台上的弓筵月,弓筵月震惊的反握住她手腕,挣扎起来。

    他的计划!她这个疯子,闯进来是想要做什么?!

    前排的圣主与数个圣使也愤怒惊愕地起身:“何处来的异邦人,你胆敢踩在祭台之上,这是大不敬!你再不滚下来,别怪我们砍了你的脑袋祭献!”

    羡泽笑道:“大不敬谁?在你们面前你们都认不出来。”

    弓筵月感觉自己眼睛上的薄膜正在脱落,与此同时,他捏着的手腕也在变粗,变硬,他甚至摸到了光洁的鳞片,凹凸的疤痕。

    他瞪大眼睛看着无数金灯随风炸光的瞬间,眼前出现的熠熠生辉的昂首骄龙,她双瞳金光大盛,鬃毛如在海中般无风自飞,爪子抓住弓筵月的衣襟,冷笑道:“你们献给我的东西,那我就拿走了!说是信仰多年,就让我看看你们的诚意,你们的本事,值不值得真龙的现世”

    她总不能一直缩着,不如看看这群伽萨教的凡人,值不值得成为她的助力。

    弓筵月还没来得及反应,只感觉眼前一花,她竟然拖拽着他,掠过这群呆住的圣主圣使的头顶,朝外飞去!

    而神庙的石阶上,戈左带着十几位同龄人,已经将外头杀的血流成河,神仆们尸首遍地,他的唿哨声中,异兽们正撕扯着伤者的残躯。

    忽然连同他身边的翼虎,骤然胆寒趴伏,瑟瑟颤抖,仰起头来,戈左只听到如玉鸣敲金般震荡空气的悠长龙吟,一只蜿蜒游动,翩然而飞的金龙,正抓着圣女的祭袍,挟持着朝远山飞去!

    而圣女面纱随风飘落,轻盈地铺在了神庙身畔的湛蓝湖水之上。

    他听到还活着的神仆与牧首们的高呼颂祷,他看得到台阶之下无数围观典仪的教众惊泣跪地,戈左忽然感觉自己站得无比的直。

    仿若神的光环照拂在他头顶,过往的噩梦都是通向今日命运的道路。

    他是金龙座旁的侍从,他是真神偏爱的孩子。

    他狂喜的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轻声喃喃道:

    “妈妈……”

    第75章

    羡泽震惊:到底是疼还是爽啊?!

    “师母……羡泽!”

    江连星猛地惊醒,

    愣愣地环顾四周。

    眼前的干涸与黑暗,还有乌紫色的天空与浓重的灰烬味道,一切都证明他来到了魔域。

    他是从弟子院突然出现的暗渊跌落下来的,

    当他苏醒时已经不知身在何处。

    他答应了羡泽,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