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79章

    岑溪上的这个访谈正是夏以桐在结束《破雪》的拍摄后上的,从那时候综艺炒作开始,两人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偶尔会联系一下,如果做通告遇到了,夏以桐就跟陆饮冰报备。网友也知道她的结巴是因为见到了偶像,《梅七》的播出同样让岑溪大火了一把,而且她前能演冷漠寡言女杀手,后能演温柔贤淑聪敏大小姐,是小花里演技比较好的一个。

    节目录制结束的那天晚上,岑溪发了条微博,庆祝自己和偶像站在了同一个舞台上,虽然是隔了时空的。

    再说回陆饮冰这里,她在家里呆了一个月,每日闭门不出,运动、读书、侍弄花草,修身养性,尽量让自己开心起来,但是陆父陆母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什么阴郁的东西笼罩着她的眉眼似的,前几年她休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没道理现在有了爱人,情况反而更加糟糕啊?

    亲情、友情、爱情,她都有了,所有人都很爱她。但她的病情似乎停滞了,隔三岔五的发作,再没有好转的迹象。

    陆饮冰自己也很着急,她隐隐约约知道原因在哪里,但是不愿意去承认。致使她病情恶化的因素正是她的爱人和友人。

    国庆节那天,夏以桐兴致勃勃地跑回家,跟她说有一个惊喜要告诉她,陆饮冰努力微笑着去倾听。夏以桐说:“陆老师4我入围啦,金乌奖最佳女主角!《养母》也入围了七个奖项。”

    负面情绪支配了陆饮冰的表情,嘴角掠过一抹讽刺,冷冰冰地说:“恭喜你啊。”

    她很想笑着说出恭喜,因为作为夏以桐的爱人,她本该也必须为此感到高兴,但她高兴不起来。不仅仅是因为她现在像个废人一样待在家里,更因为夏以桐,这段时间的忙碌,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状态已经再次恶化。

    她为什么观察不到呢?她难道不是自己最亲密的人吗?是了,因为她很忙,而自己又瞒着不说,她没发现也是情理之中。

    所以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成不了星星,还要把她拉下泥潭。

    她记得夏以桐惊惶失措的样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整个人愣在原地好一会儿,然后那么小心翼翼地在她膝旁半蹲下来:“你怎么了?是不是又不开心了?哪里不开心,能不能告诉我知道?”

    陆饮冰看着她,眼眶里掉下一滴眼泪,一滴又一滴,如同掉了线的珠子簌簌而下。

    从哪里说起啊,我的爱人?说我对你居然心怀嫉妒?我怎么能说出自己这么荒唐的想法,怎么原谅自己心底是这样一个卑劣至极的人。

    夏以桐温柔地吻去了她脸上的眼泪,扶着她回了房间,一直和她说这话,等陆饮冰不再哭为止。她没有从陆饮冰那里问到答案,等晚上吃饭的时候,陆饮冰又是一副笑脸若无其事对着她。

    她总是反复无常,后来几天在家休息的夏以桐都感觉到了,尤其是在她说起圈里的事情的时候,陆饮冰的情绪波动极为激烈,夏以桐渐渐地就减少了提及的次数,甚至于完全不提。但是她们俩都是在演艺圈工作的,绝口不提那些事后,陆饮冰怎么会察觉不出来,安静是安静了,安静却透着一股诡异的味道,对她说的其他事更是兴致缺缺。

    国庆长假,也是夏以桐这次长假的最后一天晚上,柳欣敏端来盘水果放在桌子上,让看电视的陆饮冰和夏以桐吃,夏以桐说了声“谢谢”,柳欣敏抬眼看了她们俩一圈,则心事重重地回了房间。

    陆云章正在换衣服准备洗澡,看见她这副表情问了一句:“怎么了?咱女儿还好吗?”

    柳欣敏:“现在看起来还行。”

    陆云章:“那你怎么不开心?”

    柳欣敏往床沿一坐,向他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陆云章:“嗯?”

    柳欣敏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门外正对着的就是客厅:“你有没有发现……”

    “发现什么?”陆云章问。

    “自从夏以桐放假这几天过来,咱女儿犯病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先前夏以桐忙得两三天过来一次,陆饮冰好端端在家,还会给柳欣敏做个菜打打下手。

    陆云章回想了一下,脸色也逐渐沉下来:“你不说我真没注意到,是严重了一点。”

    柳欣敏从陆云章这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表情立马就不淡定了:“这是什么原因啊,我们现在怎么办?让她以后别过来了吗?”

    陆云章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说:“说的什么话?人家两个小两口子感情好好的,你还能硬生生拆散人家不成?棒打鸳鸯的事情做不得,要折寿的。”

    柳欣敏解释道:“我没想棒打鸳鸯,我就是提了个建议,也不是想拆散她们,我的意思是……算了,那你说怎么办吧?”

    陆云章:“我明天找她谈谈,你别让冰冰知道这事儿了。”

    柳欣敏:“你当我什么人啊,该保密的事我一个字也透露不出去。”

    “那就先这么定了,你快睡吧。”陆云章抬手摸了摸她的鬓角,“别操心了,看你最近头发都白了不少,万事有我呢。”

    柳欣敏尖叫一声,立马钻进了被窝,闭上眼睛:“睡了睡了。”

    陆云章失笑,冲了个澡,也爬上床睡了。

    客厅的电视机还在响着,放的是一个综艺节目,人气挺高的,夏以桐有两次笑出了声音,转脸看陆饮冰,陆饮冰面无表情,见她望过来,勉强勾了勾唇角,说:“你看吧,不用管我。”

    这话说得夏以桐不是滋味起来,舌根发苦,她把电视调成静音,说:“我给你念童话故事?”

    “不想听。”

    “念诗?”

    “那些经典的诗我都听过一遍了。”

    “还有唐诗宋词元曲,只要你想听,我都念一遍给你听。”

    陆饮冰摇头。

    “唱歌?”

    摇头。

    “跳舞。”

    摇头。

    夏以桐忍住抬手用力抹一把自己的脸清醒清醒的冲动,让自己的情绪变得平和下来,病人很敏感,她不能让自己的负面情绪传达给陆饮冰。

    “先前在家的时候不是好多了么,嗯?”夏以桐手指轻抚着她的脸颊,从眉骨摸到下颔,柔声道,“为什么现在又不好了?能不能告诉我原因啊?”

    陆饮冰呆呆地看着她。

    夏以桐说:“知道原因我才知道怎么帮你啊?陆老师,你也想好起来的,对不对?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你说,人生来不是为了被打败的,你还记得吗?”

    陆饮冰滞涩的眼球缓缓地转动了一下,夏以桐看到了希望,心头一喜,道:“所以有什么事别自己藏着,你可以告诉我的,我是你的未婚妻啊。”

    “未婚妻?”陆饮冰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悲凉,现在的我好像没有这个资格了。

    “对,我是,等你好了以后我们就去结婚。”

    “疼。”陆饮冰只说了一个字。

    夏以桐心脏跟着疼了一下,连声追问道:“哪里疼,哪里疼?”

    “我不知道。”陆饮冰从沙发上滑下来,跪坐在了地上,神情非常痛苦的样子,夏以桐拉住了她的双手,她却触电般打开夏以桐的手背,往后缩,背抵住了茶几边缘,“……别碰我,你让我自己安静一会儿。”

    陆饮冰浑身发抖,手脚冰凉,剧烈的悲伤和绝望如同岩浆,顺着每一条神经流到皮肤上。像火焰一样燃烧一切,毁灭一切,却没有火焰的温度,它安静地焚烧着。

    夏以桐:“陆——”

    陆饮冰惨叫起来:“你别说话!”

    第301章

    夏以桐伸手想要抱住她,手刚伸出来,陆饮冰慌不择路地往后滚,捂着心口,发出无声的呻吟,强烈的精神痛楚如同凌迟,她全身哆嗦,大声叫道:“别碰我!”

    夏以桐手定在空中,默默地流泪。

    不到三秒钟,在房间里准备睡觉的陆父陆母冲了出来,陆云章把陆饮冰抱回她们房间,柳欣敏跟着回去了,走之前努力克制了很久却没有向夏以桐投去责备的眼神,但是她的视而不见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女儿毕竟是女儿,没有几个丈母娘能真的对女婿视如己出,看得比自己女儿还重要。把她女儿病情弄严重的是夏以桐,她自然不可能和先前态度一样亲热。但是教养和理智还在,所以她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陆云章比柳欣敏想得多,冷静得多,善后事情他来处理。她把陆饮冰安置好让她妈妈好好照顾,自己则再次出门,拍了拍低头坐在沙发的夏以桐的肩膀。

    夏以桐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对不起叔叔。”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对不起。”陆云章在她头上慈爱地揉了揉,表示自己真的不怪她,“来书房吧,我想和你谈谈。”

    夏以桐跟着他上楼,陆云章看见她回头朝陆饮冰现在在的房间看了一眼,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不是没有起过和柳欣敏一样的念头,觉得夏以桐也是让她女儿病情加重的刽子手之一,但是他更知道的是,夏以桐承受的压力并不比他们做父母的小。陆饮冰是做艺人的,他们很早就知道艺人工作有多忙,有时候一天要飞两三个地方,尤其是前阵子夏以桐的人气,他们俩的朋友圈子都有人谈论,可见火爆到了什么程度,照理说忙得应该更甚,却三天两头往这里钻,从牙缝里挤出时间来,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能够看陆饮冰两眼。

    他也年轻过,刚从商的时候也是忙得没有白天黑夜,不管忙到多晚,身体再累恨不得一头栽倒在办公室睡觉,也会让司机送他回家,哪怕柳欣敏已经睡了,他睡在她身边才踏实得下来。

    感同身受,才能推己及人,夏以桐够辛苦了,他们做父母的,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发泄自己的情绪。

    在进书房的时候,陆云章开门后,牵了夏以桐的胳膊一把,按了按,说:“别担心。”

    夏以桐感激地看他一眼。

    陆云章什么没见过,差点被她这一眼看得鼻头一酸,红了眼眶。

    他们俩是因为同一个人坐在这里,那是他们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陆云章给夏以桐倒了杯热水,夏以桐低声说了句“谢谢。”

    “不用这么拘谨,我们就寻常聊聊天。”陆云章温和地说道。

    “您说。”

    “别您啊您的,见外,听着不舒服。”谈话之前,陆云章觉得有必要先把她的心理疏导一下,别一个钻牛角尖,二个还钻牛角尖里,到时候就真的是“患病之交”了,“你阿姨就是性子急了点儿,没有恶意,更没有怪你的意思。”

    夏以桐点点头:“知道。”

    “真知道了吗?”

    “真知道。”

    “笑一下打起精神。”

    夏以桐冲他笑了笑,眉宇间的阴影散了不少。

    “好了,我们正式聊聊有关于陆饮冰的问题。”

    夏以桐坐正了。

    陆云章说:“有一个事实,我们基本上确认了,在你没有过来的时候,冰冰的情绪相对平和,而在你过来后,她的状况就变得很不稳定。我冒昧地问一下,你们俩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啊,但是您说我来了以后她情绪就不稳定,是真的吗?”夏以桐难以置信地说道。

    “根据我们这一个月的观察,是这样的。”

    夏以桐脸上的血色刷的褪去了。

    良久,她左手轻微地哆嗦起来:“我……我没想过是这样。”她眼睛里充满悲哀,完全没料到罪魁祸首会是自己。

    下一刻,她倏地抬头看向陆云章:“那我……我……”她努力压住哽咽的声音,“我先不过来了,到她好为止?”

    陆云章摇头:“你得了解我们的目的都是为了让她好起来,想不想见你她说了算,你说了不算,我们也不知道哪一种对她好一点。本来今晚要是没出事的话我不会和你说这些,我打算明天带她去看完心理医生,再和你好好聊聊。”

    “那我能做什么?”夏以桐急声道,“做什么都可以!”

    陆云章叹了口气,说:“要看冰冰想让你做什么,你明天不是要上班吗?早点休息吧,我和她妈妈会处理好一切的。”

    夏以桐看着他。

    陆云章没再给出任何回答,说:“我送你回房间?”

    夏以桐收回眼神,低声说:“我自己回去。”

    陆云章应了一声,目送她进了自己的房间。

    偌大的家里安静下来,夏以桐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她似乎听到了楼下房间陆饮冰的啜泣声,心如刀绞,疼到麻木,早上五点,夏以桐从床上起来,默默地换好衣服出了门。她去了薛瑶住的小区,想蹲在门口等她,怕被狗仔拍到,打电话怕吵醒她,坐在车里,熄灭车灯,去了后座给她发微信。

    薛瑶尤在梦乡,静音的手机在床头屏幕亮了亮,又暗下去。

    夏小霸王:

    【起床了没有?】

    【今天的通告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你是八点去公司吧?我七点半在你楼下等你。】

    ……

    早上七点四十,夏以桐在后座闭目养神,接到了薛瑶的电话:“你现在在我小区门口?”

    “嗯。”

    “我跟保安说一下,你把车开进来,我就不开车去了。”

    “好。”

    薛瑶见到夏以桐的时候吓一跳:“你这眼睛怎么了?”

    夏以桐:“没什么,昨晚上没睡好。”

    “你这叫没睡好?是一晚上根本没睡吧。”薛瑶说,“一大早跑过来等我,说,遇到什么事情了?”

    夏以桐笑了笑,说:“真没什么。”

    “不说是吧。”薛瑶把刚系好的安全带啪嗒一声解了,准备发动车子出发的夏以桐:“……”

    薛瑶问:“什么事?”

    夏以桐说:“没什么。”

    “到底什么事?”

    “真的没什么,你要我说多少次!”

    薛瑶把她的脸扳过来,看着她。

    夏以桐抬手抹了一下眼角。

    薛瑶嗤道:“装个什么劲,你大早上跑过来不就是想找我说话么?”

    ……

    十分钟后,薛瑶和夏以桐调换了个位置,夏以桐坐副驾驶,她坐在驾驶位开车,表情平静地劝夏以桐道:“耐心等消息吧,啊。操心也没用。”

    车子开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薛瑶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低声骂了句脏话,把保安吓得一震。

    通告是个杂志拍摄,妆容比较浓,造型师化妆技术挺高,收拾一下夏以桐就容光焕发艳丽四射了。他刚见到夏以桐就“嗨”地打了声招呼,态度还挺亲热,夏以桐盯着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想起来,这是那个基佬造型师,和他师弟是一对儿来着。

    造型师看她了悟的表情,掩着嘴吃吃地笑,非常地gay里gay气。他边做造型,边跟夏以桐聊天:“前年这个时候你还是和人一起拍双封,现在就是单封了,恭喜啊。”

    “谢谢。”兜兜转转,又到了这里。

    说点什么呢,夏以桐实在无话可说。

    “你的新电视剧我也看啦,和上次那个拍封面的小姐姐一起演的,挺有缘分的。”

    “那时候我也没想到会和她拍同一部电视剧。”

    夏以桐刷着手机界面,目光放空,时不时点进微信,或者短信,还有通话记录,看看有没有从陆家发过来的消息。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聒噪的造型师聊着天,造型师不管她说什么,反正他一个人说得挺开心。

    妆容完毕,夏以桐进了拍摄棚,按照摄像师的要求摆出或潇洒或妩媚,或凌厉或慵懒的姿势和眼神,她的镜头感一向很好,如今更是越来越好,拍摄起来不费什么力气。

    摄像师用字正腔圆的中文说道:“最后一个,悲伤的表情,右眼落泪,可以做到吗?”

    夏以桐一秒钟落泪,眼泪在浓艳的妆容上冲刷出一条沟渠,摄像师面前的机器闪个不停,比了个“OK”的手势,夏以桐接过工作人员递的纸巾,去一边卸妆。

    薛瑶在和杂志总监聊天,看口型对方似乎提到了陆饮冰三个字,薛瑶笑着摇了摇头,对方便是一脸惋惜的样子。夏以桐收回视线,慢吞吞地挪步离开了。

    卸掉浓妆,只往脸上拍了点儿水儿乳液,夏以桐顶着一张保养极好的素颜脸出现在了薛瑶面前,对方的杂志总监也离开了。

    一行三人往外走,夏以桐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方茴把她的手机递上来,夏以桐检查了一遍消息,收进去。

    夏以桐出门感觉到一阵凉意,往不远处看了看,道路两旁的树木也开始呈现出衰败之象,冬天又快来了。

    她刚拉开车门,兜里的电话便响了,掏出来的时候没拿稳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来电显示是陆叔叔,陆云章。

    接起来,对方很久没说话,夏以桐呼吸加重,手指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

    “夏老师,是我。”陆饮冰说。

    第302章

    陆饮冰被带回了父母的卧房,眼睛酸得发痛头脑却始终清醒着,根本无法入睡,每一粒细胞都发出惨烈的悲鸣,每一根神经都在流血,精神痛楚甚至模糊了生理上的感觉,连闭上眼睛都是一种奢侈。

    肚子里仿佛有一只铁钳般的手,抓住她的肠子胡乱搅动,陆饮冰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浑身冒冷汗在床上翻滚。

    她没办法听,没办法看,没办法想,两耳里都是巨大的轰鸣声,无数人在她的耳边说话,那些嘈杂的、毫不成章法的,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轻易地支配了她的头脑。

    你怎么那么阴暗,你嫉妒你的爱人。

    你推开了她,你伤害了爱你的人。

    你就是个失败者。

    你这个废人。

    你一事无成。

    你只会拖累别人。

    如果没有你,别人会活得轻松一点。

    死了吧,死了就不会这么痛苦了,死了就不疼了。

    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了。

    死吧。

    死吧。

    死吧。

    一个个大写加粗的“死”字加上一连排的感叹号出现在眼前,犹如黑色的油漆泼在雪白的墙上,无比的刺目,一瞬间陆饮冰的眼睛里只看得见这个字。

    她死死地盯住虚空一点,如同入定一样。

    陆云章和柳欣敏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不对劲。陆饮冰看向了房间正中央的小几,那上面放着——一把水果刀。

    陆云章朝柳欣敏喝了一声:“按住她!”

    自己眼疾手快地冲过去把水果刀藏起来了。

    柳欣敏直接把陆饮冰扑在了身下,嘶声叫道:“冰冰,你别做傻事,你还有爸爸妈妈,爸爸妈妈需要你,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

    陆饮冰胸口剧烈起伏,脑海中一瞬间浮起千万个念头,如同两军对垒,海水此起彼伏,一浪盖过一浪,她浑身战栗,牙关发抖,很久很久以后,她手推了推柳欣敏的肩膀,轻声说:“我好了,妈妈。”

    柳欣敏半信半疑地放开她。

    陆饮冰躺在床上,浑身脱力,大汗淋漓,望着面前的父母愧疚又放松地笑了起来。

    没办法形容她方才那一瞬间的感觉,乌云散去,星星挂上黑暗的天幕,黑暗与光明此消彼长,继而光芒大盛,昼夜颠倒,天地交换,胸膛之中忽然就光亮一片。

    她被柳欣敏按着的时候,于溃散的理智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却执着的声音,它说:“不能死,活下去,我还要演戏,还要去爱人。”

    这个念头如同星星之火,霎时燎原,摧枯拉朽地盖过了原先的想法,神经的束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水注入血管的感觉,熨帖舒适,恨不得放声大笑。

    又赢了你一次啊。

    她就真的这么笑了出来,笑得很爽朗,笑着笑着眼泪掉了下来,通过眼角渗进枕头里。

    她想起了夏以桐。

    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她。

    她叹了口气。

    陆父陆母看着她,柳欣敏说:“你今晚在这里睡吧。”

    陆饮冰点了点头。

    不知道自己睡着没有,一晚上都是半梦半醒,好几次感觉有两双眼睛在看着她,无论什么时候醒过来都是,那是她的父母。

    陆饮冰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侧过脸闭上眼直接让眼泪掉进枕头里。

    感觉天没有亮的时候外面有动静,似乎是关门的声音,早上起床来看,夏以桐果然早就出去了,又是叹了口气。转脸对上演技蹩脚硬是装作若无其事的父母笑着叫她吃饭,想勾勾唇角,却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早餐在沉寂的氛围中吃完了,柳欣敏请了假,和陆云章两个人一起陪陆饮冰去找心理医生咨询。

    陆饮冰来找心理医生的频率越来越高,对方也早就从这样的频繁中发现了不对劲之处。两人聊得前所未有的久,午饭都是叫的外卖。

    陆饮冰出来的时候,神色纠结,医生还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来做决定吧,宜早不宜迟。”

    什么决定?陆父陆母听得一头雾水。

    三人打道回府。路上,陆饮冰问陆云章借了手机,给夏以桐打电话,通讯录里有夏以桐的电话号码,她却一个一个将那些烂熟于心的数字地往里输。

    随着科技的发展,很少人会再去记别人的电话号码,父母的尚且记不分明,何况是爱人朋友,但是陆饮冰会记,还会记重要的人一切的联络方式,手机号、微信、QQ、邮箱,她想,或许是一种仪式感在作祟吧。

    输完数字至少等了五秒钟,她才将电话拨了出去。

    她没说话,那边也没说话,听得见风声呼啸在耳边,她还在外面吗?

    “夏老师,是我。”

    夏以桐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万一说错话了让她不开心了怎么办,可是不说话也会让她不开心,说对不起更会。

    说什么都是错,她到底是怎么爱她的啊?为什么事情会到现在这步田地?

    她就这么站在寒风中,握着手机怔怔地掉眼泪。

    薛瑶看了看旁边,示意了一下方茴,把她带进车里。

    陆饮冰心口仿佛千万根小针一起扎在上面,疼得她捂着胸口弯下了腰,柳欣敏担心得要伸手扶她,陆饮冰朝她摆了摆手,挪开手机话筒轻轻地倒了口气,问道:“你工作结束没有?”

    夏以桐抹了一把脸,说:“嗯,刚结束。”

    陆饮冰听出了她的鼻音,腰弯得更深,脸埋进膝盖里,用尽所有的勇气说道:“还有通告吗?回家一趟吧,我有话跟你说。”

    “好,我现在回去。”夏以桐主动把电话挂了。

    她从里面听出了最后通牒的味道,陆饮冰现在一定很难受,和她呆的时间,甚至说话的时间越长,她就越难受,所以这次让她来结束吧。

    陆饮冰听见里面传来的嘟嘟的忙音,心脏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她苦中作乐地弯了弯嘴角,再这么疼下去,她该检查出心脏病了吧。

    又想笑,怎么这么贫啊你。

    夏以桐喜欢你贫,要好好保持下去!加油,陆饮冰。

    车停在院子里边,柳欣敏先推开车门,然后伸手过来扶陆饮冰,陆饮冰一只脚跨出来,另一只脚还在车上,手死死地扣着车门边缘,眉心紧蹙。

    柳欣敏:“冰冰?”

    陆饮冰嘴唇动了动,没忍住,低头哇的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柳欣敏吓得面如土色,去喊陆云章:“别停车了,再去趟医院!”

    陆云章在驾驶座,没看到后面的情况,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没什么。”陆饮冰抹了一把嘴角,拉着柳欣敏往前走,“舒服多了,真没事,要检查咱晚点儿去行么,先解决正事。”

    “可是……”柳欣敏往身后那摊血看,怎么会没事呢,这么严重。

    “别可是了,哪那么多事儿,我明儿就去做个全身检查。”陆饮冰半拉半拽地将柳欣敏往屋里带,她是真的觉得舒服多了,可能这么多天情绪都不好,郁结和愁苦积闷在胸口,现在吐口血后,除了胸口有点火辣辣的疼之外,竟然不觉堵心。

    柳欣敏接连哎了两声,没能拗得过陆饮冰,被她拖进屋了,她方才吐血的事是铁定瞒不过陆云章的,陆云章以前在部队干过两年的侦察兵,不等柳欣敏说,陆云章就从车子后面发现了遗落在草丛上的新鲜血迹。

    他进屋问了陆饮冰两句,接受了她明天再去医院做检查的说法,但同时他也请来了家庭医生,先做一个初步的检查。

    陆饮冰乖乖听了话。

    柳欣敏想起医生说的话,问她:“医生说让你做决定,是什么决定?”

    陆饮冰避而不谈,只说:“妈妈,我可能需要拜托你付出一些东西。”

    柳欣敏心直口快:“还拜托什么,你是你女儿,要我的命我都给你。”

    陆云章在这个说话毫不避讳的女人手背上轻轻打了一下,陆饮冰笑了笑,说:“您这胡说八道的毛病该改改了,看把我爸给急的。”

    陆云章说:“爸的命也给你。”

    陆饮冰:“……”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陆饮冰睁大了眼睛,呼出口气,对柳欣敏说了她需要对方做的,柳欣敏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一听当即答应了,甚至还挑衅地看了身边的丈夫一眼。

    陆云章撇撇嘴,饱含爱意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妻女。

    陆饮冰从沙发上起身,道:“我去书房了,如果夏以桐来了,让她来书房找我。”

    陆云章点头:“你去吧,把该解决的今天都解决了吧。”

    陆饮冰从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我知道。”

    比夏以桐先到的是家庭医生,对方提着工具,敲开了书房的门,陆饮冰躺在书房的软榻上,医生给她做简单的检查。

    耳旁又听到一阵脚步声响,陆饮冰躺着看过去,夏以桐站在门口,两只手垂在身侧,寸步不敢进。

    陆饮冰说:“进来吧夏老师。”

    夏以桐这才迈步进去,站定,然后搬了把凳子坐在离陆饮冰远远的地方。

    第303章

    家庭医生检查好,收拾东西出去,夏以桐离他很远,还是起来让了让路,家庭医生冲她笑了笑,拉开门又把门带上。

    很轻的一声,咔哒,门合上了。

    门里俨然另一个世界。

    夏以桐还是坐得很远,像只被抛弃的小狗。陆饮冰坐起来,叹了口气,冲她招手:“宝贝儿,来。”

    夏以桐看着她走过去,停在陆饮冰面前,陆饮冰朝她伸出双手,夏以桐再往前走了一步,把她抱在怀里。好像一辈子都没抱过她似的,手收紧得那么用力,她闭上了眼睛。

    别哭。

    千万别哭。

    不能再哭了。

    你是个哭包吗?不准哭!

    还是哭了,夏以桐觉得这阵子哭得比她前二十六年加起来的都要多,一点儿出息都没有。

    陆饮冰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说软话哄她。

    越哄越哄不住,但陆饮冰还是不停地哄,一点儿也没不耐烦。

    这不是她的性格,夏以桐在情绪崩溃的时候也感觉到了陆饮冰的反常。脑子里想别的事,就顾不上哭了。两人没去书桌,就这么坐在软榻上,拥抱分开,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我生病了,很严重的病,我以为我能挺过去,可是我没有,我失败了。”陆饮冰说。她的声音是平铺直叙的淡然,但是对夏以桐说出这些话,她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

    “嗯。”夏以桐静静地听着,没打岔。

    “暑假大概七月还是八月,我想试一下自己的恢复状况,就出了一趟门,一个人出去的,人不多的地方,但是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巧,我碰到了一个娱记,她大概不是特意蹲我,反正就是遇到了。”

    夏以桐一怔,这件事情她完全不知道。

    “她向我冲过来的时候我很害怕,简直想落荒而逃,我退了几步,她拿着手机录音拦住我,不停地问我问题,说她在论坛上看到一个帖子,问我是不是因为记不住台词才不拍戏的;问我是不是要退圈了;问我……”陆饮冰顿了顿,说,“很多很多问题,她吵得我感觉自己快死了,马路上有车,我站在那里,特别想直接冲过去让车撞死我算了。”

    “后来呢?”夏以桐颤声问,那个时候她在干什么?她在外面跑宣传,陆饮冰一个人在外面被娱记堵着,差一点就死了。

    “没死成,后来我砸了她的手机。”陆饮冰无谓地耸肩道。

    夏以桐笑了笑,为了那个久违的陆饮冰。

    夏以桐问:“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没上热搜?”她怕自己在外面没办法及时得到陆饮冰的消息,薛瑶又和对方一起瞒着自己,让方茴替她关注网络上的动态。

    陆饮冰说:“压下了。我爸爸那边的亲戚都是军部的高官,这件事连薛瑶也不知道,你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两个人跟闲话家常似的,气氛并没有想象中的沉重。

    陆饮冰说:“从那天起,我发现自己对那个圈子都有了抵触和厌恶的情绪,也许是因为自身的失败吧,以前给我带来荣光的那些转眼就成了见血封喉的毒药。我在家养病,离那个圈子远远的,不去想不去看不去听。但是……”

    她看了夏以桐一眼。

    夏以桐艰难地接上了她的话:“你没办法避开……我。”

    陆饮冰说:“是啊。”

    夏以桐是她的爱人,是陪伴在她身边不离不弃的人。她在自己讨厌的圈子里大放光彩,优秀得让人嫉妒。

    夏以桐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陆饮冰歪了歪头,笑看着她,“这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原因。如果你因为我而碌碌无为,我就会开心吗?不会的,我会更难受,你是九天之上的凤凰,要同样胁下生双翼的百鸟之王才能配得上你。”

    “你就是。”夏以桐说。

    “不,我不是。”陆饮冰道,“以前是,现在不是。你不知道我听到你和来影入围的时候心里的感受,很阴暗的,我希望你们俩失败,和我一起沉进泥泞的沼泽里,每天我都在怨天尤人,凭什么是我?凭什么得病的人是我?凭什么从上面摔下来的是我?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吗?为什么是我?我怎么成了一个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活着?想很多没用的乱七八糟的问题。”

    夏以桐刚想说话,被陆饮冰打断了:“你让我说完,说完我就舒服了。但是我就是成了一个这样的人,让我自己都恶心的人,我有时候不想呼吸,因为实在是太恶心我自己了,又因为求生本能不得不呼吸,像搁浅的鱼一样躺在地板上,喘得像破风箱。我更清楚的是这不是我真正想要的,就跟你知道你看到的是幻觉一样,但是大多数时候,没办法抵御它,只能跟着它往前走,陷入到更深的绝望中。”

    陆饮冰抬头看向窗外,眼睛里倒映出青色的天。

    “你越在我身边,我就越厌恶我自己,你知道吗?我看着你的感觉就像是看着一团耀眼的光,我自己则是光旁边的一大摊烂泥,我靠近你,会弄脏你。明明以前我也是光的,我是你的方向,可现在呢?我嫉妒你,发了疯的嫉妒你,每次我感觉到自己有这种情绪的时候,我就反胃,难堪,好像有人当众扇了我一个巴掌那样,屈辱难当。”

    “我也知道需要沟通,别的都可以说,唯独这个,我说不出口。”

    夏以桐身体绷得紧紧的,牙关也死死地咬住,原来自己真的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你是不是又在自责?”陆饮冰掰开她攥紧的拳头,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往外掰,抚平,笑着逗她道,“年轻人,你这样下去很危险啊。”

    夏以桐重重地喘了口气,笑不出来。

    陆饮冰道:“我说过很多遍了,生病的是我,肮脏的是我,你没问题,一点儿问题没有,你那么好,好到我不知道要怎么对待你,怎么做都觉得亏欠。”

    夏以桐红了眼眶。

    不是的,是她太粗心了,以为对方病好转得差不多了,大大咧咧,还不断地朝她炫耀,今天破收视,明天入围奖项,易地而处,换她她也受不了。是她仗着陆饮冰爱她,有恃无恐。她真的爱陆饮冰吗?她有爱她的资格吗?她的爱恰恰是送她上断头台的一纸判书。

    陆饮冰说:“我今天找你来是……”

    夏以桐吸了一下鼻子,说:“我知道。”

    “你知道?”陆饮冰讶异地挑了挑眉。

    “知道。”夏以桐说,“分开一段时间吧,我等你回来。”我也要趁着这段时间,找回来当初是怎么爱你的心情。

    陆饮冰猛地没了声音。

    夏以桐说:“我考虑好了,分开,是最好的选择。”

    夏以桐看着她,在心里庆幸地说:幸好我先提了,你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什么忙也没有帮上,怎么也该为你做最后唯一能做的一件事。

    她甚至笑了笑。

    陆饮冰也回视着她,心口坠坠地疼。

    为什么到这个时候,她想的还是自己?这件事从头到尾她一点错都没有,凭什么要为自己的错误无怨无悔地承担责任。

    陆饮冰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没发出声音,疲惫地将额头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夏以桐问:“什么打算?在家里还是出国?”

    陆饮冰说:“出国吧,国外认识我的人少一点,离这个圈子就更远了,可以静下心养病。”

    夏以桐问:“谁陪你一起去吗?别一个人啊,我担心你。”

    陆饮冰回答说:“我妈陪我,她正好这两年就退休了,我让她提前办理内退陪我出国。我打算一边休养一边去看看我脑子里的记忆问题,双管齐下。”

    “那还挺好的,伯母陪着比谁都放心。”

    “我不让她去她还跟我急呢,今天跟我爸显摆,我爸工作太忙,去不了,又不是什么好事儿,她老人家美得跟什么似的。”

    夏以桐笑了笑:“是挺美的啊,可以天天看到你那么好看的脸。”

    “网上都是照片,家里也有一堆,怎么看怎么行。”陆饮冰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回了个意有所指。

    夏以桐沉默了一会儿,手指卷着她已经长到了肩头的头发,拨云见日地问:“出国了以后,还会联系我吗?”

    “不知道。”

    “噢。”夏以桐看她小巧的耳廓,洁白的耳垂,低低说了声,“挺好的,你安安心心地养病,我等着你。”

    一年,两年,三年……无论多久。

    “我会看见你的。”陆饮冰说,看见岁月为你镀上星光。

    房间里变得很安静,只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夏以桐吻了吻她的鬓角,问她:“什么时候走?”

    “明天吧,上午要去做个身体检查。”

    “为什么要做身体检查?”

    “因为国内便宜。”陆饮冰开了个玩笑,夏以桐配合地笑了,再好的景致都比不过她一双笑眼,“那我明天可以陪你一起去吗?”

    “好啊。”陆饮冰回答她。

    夏以桐很久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哑着嗓子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爱你?”

    “说过。”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