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她在看陆饮冰的同时,陆饮冰也在看她,当然她的打量并没有让夏以桐看见。出浴的时候她就发现夏以桐身上的肉非常结实,大臂、小臂、腰腹一看就是常年锻炼的人,身材比例很好,腰细腿长,显高挑,如果不是站在她身边比,一眼看过去觉得170+肯定是有的。依旧是秀眉樱唇,皮肤白得透亮,这几天没少见她在太阳底下跑,怎么就没晒黑呢?陆饮冰琢磨道。
夏以桐没话找话道:“陆老师……”
“嗯?”陆饮冰将目光集中到已经很久没翻动一页的书上,哗啦,翻了一页,很响。
夏以桐顿时以为自己打扰她看书了,便退了缩,摇头:“没什么,我就是想说我先睡了,。”
“。”陆饮冰合上书,“我也睡了。”
这种躺在一张床上说的感觉非常奇妙,几乎是一瞬间让夏以桐涌出万千种复杂的情绪来,她转头看着陆饮冰,用目光近乎放肆地望着她,眼底闪闪发亮。
陆饮冰用书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提前预警:“我睡相不好,多担待。”
“没关系,我睡相好。”夏以桐卷过自己的被子,自发将自己挪到了角落里,让出一大张床让陆饮冰能够滚来滚去,“都给你。”
“你需要开灯睡觉吗?”陆饮冰问。
“习惯是关着灯睡。”
“OK。”陆饮冰把壁灯关了,心道,这个倒算一样。她知道有些人是必须开着灯睡的,陆饮冰则是那种有一点光就睡不着的人,她和这种人水火不容。
“陆老师。”
陆饮冰调笑道:“含羞草。”
含羞草本人一听她这么喊她,非常害羞地蜷缩到一起去了。
睡到半夜,夏以桐担心又期待的陆饮冰会滚到她身上的情况还没有发生,她就率先被热醒了,睡裙的吊带被拽到了手腕,脖子里全是黏腻的汗。
怎么回事?夏以桐边抹汗边挣扎着爬起来,先摸到手机昏沉地看了一眼时间,一点半,然后开手电筒,遮着光找空调遥控,遥控放在陆饮冰那边,好不容易绕过陆饮冰捞起来一看:28度。
夏以桐抓了抓头发,完全不懂空调怎么还会自己跳高温度的,她暗暗骂了一句,把温度调回到了26度,她是想调24度,想着陆饮冰设置的26,索性就26,忍忍也能睡着。
她迷迷糊糊趴在床上睡了过去,两点半又热醒了一次,眯着眼睛看空调温度,又是28度,遥控器从她那边回到了陆饮冰手里。
看来是陆饮冰调的,不是它自己跳的。
28度!那是人能睡觉的温度吗?!夏以桐心里无声地嘶吼,不敢再动温度了。她摸着手机下了床,坐在地板上,趴在床沿,眯眼休息。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一只脚悄悄靠近她,忽然抽搐似的一蹬,夏以桐“啊”的一声,前脑门成功遇袭,整个人朝后栽去,后脑勺磕在地板上,咚一声闷响。
这一下把夏以桐脑子都磕晕了,好长一段时间眼前都是一片天旋地转,堪比上次装低血糖假摔。
夏以桐缓过神来,扶着后脑勺慢慢坐起来,用手机电筒一照,陆饮冰已经成大字型霸占了整张床的中心地带,一只脚还悬在水床的边缘,白白的,脚背如凝脂。
夏以桐呆了呆,忍住去亲她脚的欲望,谨慎地挑选了一下地理位置,趴到了和她脑袋平行的地方。她刚趴下不多久,在热汗淋漓的现实中就畅快地梦见了一个冰凉的假日,梦里她和陆饮冰在挪威沃斯滑雪,在摩尔曼斯克看极光。
可为什么极光会晒得人脸疼?
夏以桐呲牙咧嘴地睁眼,发现脸上的疼意是真的,再一看陆饮冰,果不其然她又滚了过来,这回是手悬在空中,这张圆床于她仿佛如鱼儿投进水里,肆意地游着,时不时还要用它漂亮的鱼尾、鱼鳍抽一下胆敢靠近她的人。
夏以桐放弃了趴在床边睡的想法,捂着脸颊翻箱倒柜,看有没有希望找到把扇子之类的应应急,很可惜没有。最后她坐在地上,离床远远的,拿剧本作扇子,给自己扇风,扇着扇着眼皮越来越沉,扇子摇得越来越慢,夏以桐慢慢躺在了地上,就地睡了,连床被子都没盖。扇子一停下来,夏以桐就被热醒了,又给自己扇,就这么来来回回地折腾,陆饮冰闹钟响的时候她刚进入第六段浅眠,立马惊醒了,以剧本挡在身前,警醒地望着四周,她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大约三秒钟,眼神呆滞,一头栽了下去,趴在地板上彻底昏睡过去。
陆饮冰一手关了闹钟,闭着眼数秒,数到180秒,她睁开眼睛,坐起来,身下的触感和往日不太一样,按了按眉心,对,她昨晚换了房间来着,还和人一张床。
床上看一遍,黑暗的视野中,没有看见另一个人的轮廓,夏以桐呢?
开了灯,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并且她一个人卷走了两床被子。
“……”陆饮冰看着两床扭成一股麻花的被子,隐约猜到了什么。她将脖子缓缓转向旁边的地上,号称“睡相很好”的夏以桐正不顾形象地睡在地上、不,或许用昏迷更合适。
这八成是她的杰作了。
陆饮冰蹑手蹑脚地下床,望见夏以桐额头上、背上全是汗,睡裙也被她蹭到了腰间,露出白色底裤的一角。
陆饮冰目光在那儿微妙地停留了一会儿,起身拿来遥控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三度,冷风吹出来的一瞬间,陆饮冰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面对着夏以桐蹲下来,一手伸向她膝弯,另一手冲着她的脖子调整半弧形的角度,终于环住。
夏以桐一被碰便醒了过来,使劲晃了晃脑袋,眼前一片白,神智还未清醒,嘴里却无比清晰地先喊了一声:“陆老师。”
“早上好。”
陆饮冰说,手飞快地收了回来。
第54章
“早上好。”夏以桐保持着僵直的状态,依稀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后颈一拂而过,透着些微的凉意,在她燥热的皮肤上乍然好似点起了火花。
陆饮冰松手后,莫名带着一缕紧张地望着她,发现她的眼神浑然没有焦距,松开一分钟后,又倒了下去。陆饮冰把床上属于她的那床空调被拽了下来,盖在她身上。夏以桐刚盖上,手就不安分地四处拽,闭着眼甩得远远的。陆饮冰给她扔了个枕头,这回夏以桐牢牢抱住了,把侧脸埋了进去。手脚因为热大大地打开着,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连睡裙下的底裤都一览无遗。
陆饮冰好笑地想:“你这也叫睡相好?比我也没好到哪儿去吧?”
浑然忘了她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五点零三分,小西在门外敲门。
“来了。”趴着的年轻女人手指动了一下,然后两只手掌贴上了地面,脖子向上仰,撑着身体,竭力想把自己从枕头上撕下来,几番痛苦挣扎。
陆饮冰看着都替她觉得困得慌,索性把扔掉的被子捡了回来,在她耳边说道:“躺着,我去开。”
夏以桐一口气松掉,彻底趴下了。
然后又是一个猛然睁眼,扭头看到背对着她去开门的长袖长裤睡衣的长发女人,脑子仿佛一记重锤,把散乱的神经锤得更是乱七八糟,只有一根恢复了正常。
“我现在穿的是吊带睡衣,马上就要有人进来了,要遮住。”于是她果断捞起陆饮冰还给她的被子,把自己围了个严严实实,抱膝坐在地上,懵懂着眼望着门外。
“小……陆老师早上好。”
“早安。”陆饮冰把小西让进来,自己单手拢着头发去隔间洗漱了。
“呃……夏老师你在干吗?”小西望着地上披头散发,一脸被欺负的小媳妇儿样的夏以桐,心里顿时变出无数个摄像头,咔嚓咔嚓用心眼记录下夏以桐的目前状况、表情神态。想不到陆……小姐姐战斗力这么凶猛,都把人给弄到床下来了。
社会我陆姐,人狠路子野。相当野。嗯……四舍五入差不多是野战了。
啪啪啪。
小西在心里由衷热情地为陆饮冰鼓起了掌。
夏以桐平时不是没有晚睡过,尤其是拍戏跑通告的时候,睡眠不足是常有的事,但她以前睡眠再不足每天也能连续安静地休息上两三个小时,不像昨晚那样一整晚都在折腾,顺带被扇巴掌还被踢脑袋。头晕,是她坐起来的第一个感受,而且持续了两分钟都没有得到缓解,耳朵里嗡嗡嗡的,整个人就想着往下躺倒。也不知道是单纯因为睡眠质量,还是昨晚撞头的后遗症。
小西用那种饱含探究的目光研究了一下自己的爱豆,发现情况似乎有点不对,她怎么一直坐着不起,几次都要躺下了,手支着身体硬是没往下倒。
难道是陆老师昨晚太疯狂了?小西暗骂自己:“想什么呢你?成天装些有颜色的废料,快住脑!”
“夏老师?”
夏以桐听见声音,茫然地寻找了一圈声音发出的方向,脸绷着,没什么表情。
“夏老师,我是陆老师的助理,小西。”
陆?噢,陆饮冰的陆……
夏以桐的表情似乎有了松动,习惯性露出一点温柔的笑意来。
“夏老师?”
夏以桐竭力用眼睛辨认前方的人影,脸色苍白,嘴唇蠕动,轻声道:“小西,你扶我起来,我头晕。”
“好,我这就扶你起来。”小西急忙去搀她的胳膊,没料到夏以桐人虽然看着瘦,因为锻炼的原因身上的肉却很结实,第一下没使全力居然没扶起来。
夏以桐攥着她的胳膊,小西泄劲一跌她也跟着往下一栽,小西险些吓掉了魂,自己跪下来让她倒在了自己身上。
“你们俩干吗呢?”
陆饮冰一出来便见到自己戏里的爱人和自家助理滚成一团的戏码,着实奇怪。
“夏老师说头晕让我扶一下她,我没扶起来,一起倒在地上了,陆老师你来帮个忙吧。”小西见到援兵,解释完了赶紧求救道。
“头晕?怎么突然头晕了?”陆饮冰走过来,一手捞过夏以桐的腰,另一只手示意小西别碍事,小西走开了些,陆饮冰轻轻松松把人搀着站了起来。夏以桐由她扶着,一感觉到身下柔软的床垫,立马站起来,身子晃了晃,使劲摇头:“我不睡,我要去拍戏。”
“还拍什么戏啊,你连人都认不清,我给你请个假。”陆饮冰难得好言劝道。
“不……行,”夏以桐慢慢吐出两个字,她闭着眼,头晕症状缓解了一些,“刚因为感冒请假,再请假像什么样子。又不是缺胳膊断腿了,休息会儿就好。”
“所以我扶你上床休息休息啊。”
“不用,我去洗漱,边洗漱边休息。”
陆饮冰不知是应该夸她伟大敬业还是该骂她不知死活,脸上情绪变了几变,淡道:“那你去吧。”
夏以桐闭着眼,可怜巴巴地对着她脸的方向,虚弱道:“陆老师,你能不能……扶我去一下?”
陆饮冰捏捏下巴,夏以桐这句话颇有表演成分在,但是她决定看在对方头晕的份上,假装没看出来:“好啊,我扶着你。小西,你上楼把我的行李打包过来,带上房卡,一会走的时候顺便把房退了,不用劳烦剧组了。”
小西应了,出门去了。
方茴一般都是夏以桐准备妥当,临出门给她发微信,她才过来,汇报行程之类,不需要像小西那样事无巨细地伺候,因为夏以桐不像陆饮冰那样习惯有人伺候她的生活起居。
也正因为这样,洗漱的时候没人来敲门,屋内的空间特别安静,安静到只有……哗啦啦的水声。
夏以桐站在盥洗台前,已经勉强能看清镜子里的自己了,她拿起牙杯装满了水,放到一边,又拿起了牙刷,一只手从斜里伸过来,若有若无地蹭过了她的指尖,仿佛指尖倏地撩动紧绷的琴弦,一阵战栗不已。她还在不真实的触觉中怀疑自己,牙刷的杆柄被塞进了手心。
陆饮冰帮她挤牙膏了?陆饮冰帮她挤牙膏了!!!紧接着一个念头就是:而她却因为头晕刚才没有看清!!!
在电动牙刷轻微的嗡鸣声,夏以桐悔青肠子,几次三番涌起一阵想把泡沫吞下去的冲动。
“你昨晚是不是很热?”
夏以桐:“呜呜……”
“说人话。”
夏以桐把牙刷拿出来:“唔唔……”
陆饮冰:“……”
漱完口,夏以桐认真地撒谎:“没有。”
“我看你流那么多汗?”
“我早上起来洗了个澡,那只是水。”
“那你为什么头晕?昨晚没睡好?”
“嗯。”
“为什么?”
“和女神睡一起太激动了,兴奋得睡不着。”
“真的?”
“我怎么看不到一丝兴奋的表情?”
夏以桐立刻呲出一口小白牙,“兴奋,特别兴奋。”
陆饮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出去了。夏以桐不知道是先洗脸还是先去追陆饮冰,三分之一秒后,她把水龙头关了,追了出来。
“陆老师,你不高兴了吗?”
“你说呢?”陆饮冰撩起眼皮扫她一眼。夏以桐那点伎俩,在她眼里还不够看的。水和汗她能分不清吗?方才她还特意闻过。
“对不起,我错了。”
“错哪了?”
“我不该撒谎说不热,我体热,以前每天晚上都开24度睡,昨晚上是热醒的。”
“为什么不说?”完全没有意识到二人的模式此刻特别像小夫妻吵架的陆饮冰追问道。
“我怕……”夏以桐看她一眼,低下头,低低的道,“怕你知道了以后要赶我出去。”
“你这是什么道理?我是这样的人吗?”陆饮冰冷声道。
夏以桐看她脸上寒意顿时就慌了,语无伦次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怕不能和你住在一起,我怕你搬走。我怕你讨厌我,热点没关系的,我可以买把电扇,我可以打地铺的。我……”
陆饮冰一直不说话,她就越说越急,声音带着颤音,眼睛也泛起红来,陆饮冰本来是坐在床沿的,忽然站起来,伸手握住了她不住发抖的手。
陆饮冰喉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心里突然又酸又涨:“你不用这样。”
夏以桐愣愣地看着她。
陆饮冰问:“为什么要这样?”
夏以桐眼睛酸疼得厉害,快哭出来。
因为我喜欢你啊。
夏以桐深吸一口气,把泪意忍回去,说:“我怕你讨厌我。”
这小朋友,看着成熟,实际上还是孩子脾性。
陆饮冰这么想着,就多了份宽容,摸摸她的头,温柔道:“我不讨厌你啊,我喜欢你。”
夏以桐眨眨被泪水浸润得湿漉漉的眼睛,又乖巧又惹人怜惜。
“昨晚上发给你的语音没听见吗?”陆饮冰手由头顶滑落到脑后,抚摸着她的长发,说,“你很认真、很努力,我喜欢你。不要总是这么卑微,你好像把我当作神一样,这样很辛苦。我也不喜欢被当作神。”
老是担心被我讨厌,即便是真的那又怎么样,你又不是为了我而活的,还有别的人喜欢你。
不过后一段话她不敢说,说完夏以桐铁定要想多,然后水漫金山寺,她可哄不住。怕了怕了,见不得她哭。
夏以桐沉默了一会,闷闷地说:“陆老师。”
陆饮冰哄小孩儿似的“诶”了一声,笑道:“在呢。”
“你能不能抱抱我?”
陆饮冰抱了抱她,附带摸摸背。夏以桐在她肩头深吸了口气,退开她的怀抱,活力满满:“我去洗脸啦!一会一起去片场!”
“好。”
夏以桐穿戴整齐,小西也拿完行李箱回来了,和夏以桐的并排放在角落,说:“陆老师,我去楼下退房。”
夏以桐道:“正好我也忙完了,一起走吧。”
和房门口的方茴汇合,四人一起下电梯到宾馆前台。
小西把房卡递过去。
其余三人或坐或站地等着。
“好的,请稍等。”前台按下对讲,“客房客房,4024退房,检查一下。”
“收到。”
一分半钟后,前台的对讲机收到回复:“物品完好。不过柜子底下有个小瓶子,瓶口系的蓝色丝带,里面是叠的纸星星,是客人留下的吗?”
陆饮冰刚哄好夏以桐,两人正有说有笑,前台对讲机声音不小,这话自然也传进了她的耳朵,心里咯噔一声,蓦然僵住。
她终于知道被她忘记的令人不安的事情是什么了。
糟了,她立马去看夏以桐。
夏以桐极其平静地看着她,嘴角弯着,似乎是想努力笑一下,没成形便失败了。她终于装不下去,抱歉地对陆饮冰点了一下头,快步走到前台,彬彬有礼地温声道:“不好意思,瓶子能拿下来给我看一下吗?那可能是我的。”
第55章
在场四人都噤若寒蝉。
拿瓶子那天小西是在的,但是瓶子掉进柜子底下这事她是不知道的,小小一个瓶子,她没在陆饮冰房间里看见,没放在心上。就算是上心了,没见它也不会怀疑丢了而是陆饮冰放到什么别的地方去了。当客服服务员说柜子底下有个小瓶子她是懵逼的,然而她又不能质问自己老板,只能困惑地将重重疑问埋进了心里。
方茴是知道那个瓶子对于夏以桐的重要性的,她跟了她两年,夏以桐走到哪都要带着,几乎成了本能的习惯。她不是陆饮冰的下属,自然毫不掩饰自己对于陆饮冰的不满。别人珍之重之的东西,你就这样弃如敝履吗?
自从上回丢了瓶子以后,陆饮冰有好几次差点想起来了,却总是阴差阳错地被某些事打断,再加上夏以桐生病、她自己要拍戏,晚上都是很晚收工,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检查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陆饮冰虽是无意为之,但她自己都不能否认她在这件事上的错处。
至于夏以桐么?
夏以桐……脸上保持着温文的笑容,一向时有时无的注意着陆饮冰的视线消失不见,她安静地等着,等待那个客房服务员即将带来的“判决”。
陆饮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心虚地站着,眼睛望着旁边的电梯。
过了不到两分钟,穿着制服的阿姨从电梯门出来,手里拿着样东西。
——有个小瓶子,瓶口系的蓝色丝带,里面是叠的纸星星。
送出去的时候还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收回来的时候瓶身被简单擦过,却不复往日的光泽,蓝丝带更是沾染着一层抹不掉的灰尘。
夏以桐弹手拂去上面的灰迹,抬头对前台道:“的确是我的,它对我很重要,谢谢你们帮我找回来。”顿了一下,她又说,“谢谢。”
陆饮冰心更虚了,同时涌起的还有一缕从来没有过的不安。
夏以桐把瓶子给方茴,嘱咐她放进包里收好,方茴重重地应了句,不知说给谁听:“我会好好保管,一定不会再丢的!”
陆饮冰说:“夏以桐,我不是——”
夏以桐礼貌地打断她:“时候不早了,快去片场吧,我方才一说话就有点头晕,抱歉陆老师,我没听清,你说了句什么?”
陆饮冰小心地觑着她:“你生气了?”
“怎么会?我没有。”夏以桐望着她,笑容亲切,心里漠然地想道:“我有什么资格生气?不过是一个瓶子,小孩子都会叠的星星,她当日看着好玩,遂要去。现在觉得不好玩了,丢弃便是。”
她双手紧绷,站姿比往日更挺,眼底没有笑意,陆饮冰从她的姿态中读出了抗拒。她心思动了动,去抓她的手臂,夏以桐下意识便躲了一下,躲完以后,夏以桐怔怔地望着陆饮冰落空的手,似乎自己也不敢相信她居然会主动躲开陆饮冰的碰触。
上一次她对陆饮冰忽然的疏远,是出于她的理智思考,若是陆饮冰那时去碰她,她们俩估计早就和好了。这次不一样,她的身体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便选择了排斥。
她本能排斥陆饮冰……放在今天早上以前,夏以桐听到这句话会觉得是天方夜谭。可是现在,就在刚才,它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四目相对,陆饮冰肯定道:“你就是生气了。”
那又怎么样?谁不是个人,谁没有心,我还没有生气的权利么?是你丢掉的瓶子,是你做错了事,你凭什么还是这么高高在上地对我说话?
夏以桐委屈,而这种委屈又不是前两日那种她生病被陆饮冰凶自己躲起来默默哭泣的那种委屈,而是另一种饱含着愤怒和伤心的委屈,像一把双刃剑,一旦出鞘,伤己必伤人。
夏以桐满心愤懑,她低着头,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把剑收了回去。
“真的没有,瓶子不是找到了吗?”夏以桐抬头一笑,“里边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再说了,生谁气也不能生你气啊。”
陆饮冰盯了她半晌,拿不准她的真实想法,想了想,还是解释道:“这个瓶子我本来是放在床头柜上的,有一天晚上睡觉前拿在手里看,可能是睡着了,掉下来自己滚到柜子底下的,我不是故意弄丢的。”她说,“对不起。”
“我接受。”夏以桐很快答道,笑盈盈的。
陆饮冰还是不安。
夏以桐主动搂住她的胳膊催促道:“天都快亮了,陆老师,再不去片场化妆就来不及了,秦导不骂你可是会骂我的。”
真的没生气吗?
陆饮冰在去片场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小西怼了一下方茴的胳膊:“欸,方茴,你觉不觉得夏老师今天怪怪的?”
方茴嫌恶地看了她一眼,立马撇开了距离。
小西:“喂……”
她干什么了她,主子莫名其妙,助理也莫名其妙。这个世界都莫名其妙,早上从陆饮冰的情侣套间出来她才意识到她今早上刚进去站的cp居然是冰凉一夏,情侣套间有毒,睡完第二天大家都不正常。
到了片场,两人各去各的化妆间。
夏以桐一离开陆饮冰的视线,伪装的笑容没有在她脸上多停留一秒,脸色冷如霜雪地进了化妆间,换衣服。
方茴把她的包轻轻地放在桌上,欲言又止:“夏老师……”
“我没事。”夏以桐简明扼要答道。
“我帮你把瓶子洗了吧。”方茴装进去的时候特意用餐巾纸包了一下,拿出来的时候依旧包裹得严实。
“好。”
方茴松了口气,生怕她说把瓶子扔了,“那我现在就去。”
“等一下。”
“啊?”
“你去买个新瓶子,把这个扔了吧,丝带不要,也不用买新的。”
这种玻璃瓶清洗一下就会恢复如新,没有买个新的的必要,但是既然夏以桐这么说了,方茴只好照做。
“记得买个和这个不一样的。”夏以桐背对着她坐在化妆椅上,望着镜子里那个人的脸,眼神渐渐滑向阴沉黑暗。
“好的。”
方茴好像忽然有点理解了她,新瓶装旧酒,或许可以假装没有被丢弃过。
方茴攥紧了瓶身,她为夏以桐感到不值。
出门的时候正撞上小西在外面“游荡”的身影,她走过来,面对方茴也没好脸色:“陆老师说她的化妆间大一点,反正是要一起拍对手戏的,邀请夏老师去她那里化妆。”
方茴冷冷道:“夏老师已经开始化妆了,东西摆好了,不好挪动地方。”
小西:“嘿,我说你今天——”
方茴恨恨地盯着她,主子不是好东西,助理更不是好东西,她用胳膊撞开小西的手,不客气道:“夏老师吩咐我出去办事,好狗不挡道。”
小西站在原地,气极反笑,这都什么破事儿?下一刻余光却看见方茴手心一道折射的亮光闪过。
“你站住。”
方茴怎么可能站住,听见她喊走得更快。
小西小跑着追了上去,看清了,是那个许愿瓶。
“你拿着它干吗?”
“你不觉得你管太多了吗?”
“我好奇不行吗?”
“没有人必须满足你的好奇。”
“说一下又不会死。”
“你再跟着我小心我不客气了。”
“……”
小西出师未捷,回到陆饮冰的化妆间。陆饮冰目光投向她身后,小西把门关上了,说:“她助理说,夏老师已经开始化妆了。”
“那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和她助理吵了几句。”
“你和她有什么好吵的?”往日陆饮冰是不会问这种问题的,今天却莫名十分关注夏以桐身边发生的任何事,连小事也不敢错过。
小西也楞了一下,她没想到陆饮冰还有下文,便道:“我也不知道,她本来对我还挺尊敬的,一口一个姐,今天忽然就……”小西耸肩,“……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了。”
“还有呢?”
“还有?”小西对上陆饮冰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眼神,正色道,“我看见方茴手里拿着刚刚从前台找到的那个许愿瓶,说是夏以桐吩咐她出去办事。”
“还有呢?”
“夏老师的化妆师刚刚才到,所以那句东西摆好了是借口,她故意借口不来的,很有可能是方茴自作主张,因为我还没进去,她就把我赶出来了。”
“还有呢?”
“报告,没了!”
“这样啊……”陆饮冰喃喃道,背部重新陷进椅子里,看来是真的生气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的确是她做得不对,等晚上收工,正式去给她道个歉吧。
大不了今晚空调开24度,她再盖一床被子!陆饮冰咬咬牙想道。
第56章
同一时刻,夏以桐正在痛苦地给自己刮骨疗毒。明知道送出去的礼物别人有处置的权力,况且还不是故意丢弃的;明知道自己不过是爱之深恨之切;明知道陆饮冰不可能懂那个瓶子对她的意义这样做也无可厚非……有那么多的明知道,可她就是没办法告诉自己没关系。
——这个可以送我吗?我开玩笑的,不用放在心上。
——这个送你。
——谢谢你的礼物,。
——这个瓶子我本来是放在床头柜上的,有一天晚上睡觉前拿在手里看,可能是睡着了,掉下来自己滚到柜子底下的,我不是故意弄丢的。
有一天?哪一天?这么多天也没想起来么?还是根本就不记得是哪一天了。
那天充满喜爱的眼神,和自己小心翼翼捧上去的心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荒谬的笑话。夏以桐苦笑,她可以接受漫长的没有回应的追逐过程,没有哪条法律规定陆饮冰必须回应她的感情。但她不能接受她从自己手里要过去的心,又随意丢掷一旁。
她以为她们已经是朋友了,即便不算深交,更谈不上知己,那只是她以为罢了,今天过后,她当重新审视她和陆饮冰的关系。
什么她是不是喜欢你,这种自作多情的妄想还是不要再出现了。
她脸色蓦然一变,不可抑制地步入另一个极端,仿佛冥冥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将她往深渊里拽。
——谢谢,啊啊啊啊!你是陆、陆、陆……我我我、我很喜欢您,这是我给您做的礼物,没坏,送给你。
——也谢谢你,我很喜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夏桐,夏天的夏,桐树的桐。
——好,我记住了,期待下次和你见面。
很多年前那个潮湿夏天带着光芒犹如救世主的陆饮冰是不是一转头也嫌恶地将她的手工模型扔进了垃圾桶,她这么多年的坚持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误解。
那年尚显青涩的陆饮冰和今天举手投足都是成熟女人魅力的陆饮冰重叠在一起,站在光的最远处,朝她露出一张嘲讽的脸。
她们在说:“是,你的坚持就是毫无意义。”
梦碎裂的声音如此清脆。
夏以桐痛苦地攥紧了双拳,眼底满是压抑的悲情,陡然间迷失了方向的带着伤的兔子,几乎是茫然无措地望一眼头顶的天花板,眼睛一红,猝然掉下泪来。
“夏老师。”
“夏老师。”
“夏老师……”
或近或远的呼唤让她在深渊前回了一下头,又是一句高分贝的“夏老师!”将她彻底唤醒了过来。
夏以桐正视面前的镜子,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镜子后面映出一张张焦急的脸,有她的化妆师的,还有方茴的,那句声音特别高的“夏老师”就是方茴喊的。光线一瞬间涌入黑暗的眼睛,夏以桐不由得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看见桌上陈列的瓶瓶罐罐,很轻地说一声:“入戏了,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继续吧。”
夏以桐的化妆师是自带团队,首席叫LEO,本名李欧,名字起得相当随便。他和夏以桐关系不错,一开始就发现夏以桐今天的心情不是很对劲。他边给夏以桐拍粉底边道:“小夏老师,这里太闷了,我能不能讲个笑话?”
“嗯。”
夏以桐同意了,LEO顿时惊喜地道:“那我就说了。”
“说吧。”夏以桐露出一个浅笑,从镜子里看他。
LEO:“从前,有一个太监。”
夏以桐嘴角一僵,配合道:“下面呢?”
LEO一本正经道:“下面没了啊。”
夏以桐违心的笑:“哈……哈哈哈。”
“我再给你讲一个啊。”
“好。”
“爸爸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小明等车,人都笑话孩子长得难看,爸爸哭了。一卖香蕉的老大爷拍拍爸爸的肩膀说:‘大兄弟别哭了,拿只香蕉给猴子吃吧!真可怜,饿得都没毛了。’”LEO声情并茂。
“哈哈哈哈你能不能有点新意,”夏以桐忍不住笑道,“我小时候就听过了。”
LEO:“没办法年纪大了,总觉得还是当年,再说了,梗老犯法吗?”
“梗老当然不犯法——”夏以桐话音戛然而止,低下头,有个人也喜欢说老梗。
LEO求救地看看方茴,不知道自己戳中她哪个雷点,为什么夏以桐上一刻还笑着下一刻就突兀地止住了话茬。方茴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
LEO垂头丧气地给夏以桐化妆,好不容易把人逗笑了,又前功尽弃了。
夏以桐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激烈地混战,一个在疯狂地叫着“你被骗了,她根本不值得你喜欢”,另一个人冷静地说“谁都不是圣人,你自己做的选择,不要后悔。相信她,也相信自己。”
渐渐地,说着“不值得”的那个人占了上风,冷静的自己被逼到墙角,局势顿时一面倒。
“咚——咚——咚——”
男妆比女妆化得快,陆饮冰原打算派小西过来打探情况,没忍住也为了稳妥起见,索性自己带着妆过来了。方茴拉开门,条件反射就想把门摔上,小西一脚踏进来,冲里边嚷:“夏老师,陆老师来找你了。”
“不值得你喜——”一只手把脑内叫嚣的小人拍了个粉碎,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方茴问:“夏老师?”
夏以桐看见镜中的自己嘴唇微微翕动,说:“让她们进来。”
小西冲方茴扮了个鬼脸,方茴坐到一边去,离她们俩远远的,对她来说,跟她们呼吸同样的空气都难以忍受,如果不是为了自家艺人。如果自己不在,她又被欺负怎么办?
方茴索性坐在夏以桐旁边的椅子上,呈防备状态,冷冷地旁观。
陆饮冰和小西坐在沙发上,四人间隔着宽阔的空间,像是人工划出了一条银河。
陆饮冰不傻,方茴那么明显的敌意她感受得出来,这是否意味着夏以桐还在生她的气。这小朋友,陆饮冰想,怕是有点难哄了。
她目光四处看看,心里摇头,现在人多耳杂,着实不是哄人的好时机。于是她装作早上的事没有发生过,用和往日一样的态度道:“我无聊了,就过来看看你。”
以前夏以桐或许还会因为陆饮冰想起她而高兴一下,但听在现在无比敏感的夏以桐耳朵里无疑又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刀刀致命。
她脚下一空,落进深渊里,深渊壁上,有一颗跳动的滚烫的心脏。
一个她盘膝坐在左心室,说:“无聊了,所以过来看看你。你听啊,你不过是她无聊时候的消遣罢了。一个爱慕者,不,她不知道你是爱慕者,一个粉丝的心而已,她那么受人喜爱,千娇万宠,一颗心算什么东西?你对她一文不值。”
“闭嘴,你给我闭嘴!”夏以桐对她怒目而视,低吼着。
“好,我闭嘴,有用吗?你的心里早已是这样想的,就算我不说,也有千千万万个你自己会说。”仿佛印证她的说法似的,崖上顿时又漂浮出无数个黑影,每个人都长着和她一样的脸,七嘴八舌,喋喋不休,讥讽的,自嘲的,充满恶意的,扭曲的。
“假的。”“骗人的。”“你真好骗。”“少感动自己了。”“她不喜欢你。”“她没把你当朋友。”
渐渐地,那些又演变成其他的语句,她幼时在别人耳中常常听到的,恶语伤人。
“你看她,脏死了。”“离我远点。”“都是你害死了你爸妈。”“没有人会爱你,没有人喜欢你。”“你这个扫把星,都是你害死了我儿子,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
“她不喜欢你。”“没有人会爱你,没有人喜欢你。”
这两种声音越来越大,交织在一起,越来越响,像一把无处躲藏的光,把那个儿时蹲在角落里的小女孩毫不留情地聚焦出来,好不容易得来的棒棒糖融化了,糖水变成了地下的污迹,她嚎啕大哭起来。
原来光也会伤人,也会让人这么痛苦,比利刃还要让人难以忍受。
夏以桐双唇微微颤抖,牙关发出咯咯的声响,她反手握了一下方茴的手臂,艰难地低声开口说:“找个借口,让她们走,别……让她看出来。”
方茴站起来,正好挡住了陆饮冰、小西二人看过来的视线,冷脸倏地变得礼貌起来:“夏老师要换衣服了,请你们回避一下,可以吗?”
化妆师LEO首先十分上道的在身后摆摆手,把他的助理之类的全都带了出去。方茴还挡着,陆饮冰也不好恬不知耻地和上次一样留下来。关门之前,她不安地往里看了一眼,但方茴背对着她,把夏以桐完完全全地挡住了。
第57章
“你觉不觉得……”
“觉得什么?”
陆饮冰下意识问了一句,等小西回她她才回过神,慢慢地摇了一下头,若有所思道:“没什么。”
怎么觉得夏以桐从早上开始就怪怪的,不是一点怪,是非常怪。
化妆间的方茴问了句:“夏老师?”
夏以桐同样摇头,示意她不用多问。
“她不喜欢你。”“没有人会喜欢你。”
这两种声音依旧交缠在夏以桐鼓膜中,愈演愈烈,非要把她逼进泥里去不可。她缓缓地抬手,轻轻按上自己的太阳穴,在那儿,一股微弱而又强大的脉搏在跳动着。
她将头扭向自己的背后,仿佛那几千几万个夏以桐在虚空中,一个个她对自己横加指责,让她立刻躲进自己的壳里,永远都不出来。
怎么可能?夏以桐心中冷笑,未免太小看她了。
因为自幼被抛弃,夏以桐比同龄人自卑、敏感、脆弱,很容易陷入自己的负面情绪,但同样也比别人坚强得多,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只要战胜那些负面情绪,她会比以前变得更强大,这是如师如母的福利院院长教她的。她的人生就是在无数次自我否定和肯定中成长的。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一点挫折就把你打击成这个样子?怀疑别人,又怀疑自己,像一条躲在粪坑里的蛆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