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姜霈低头:“今天贺队休假一天,跟我们一起吃晚饭好吗?”贺衍舟的眼神紧紧粘在石头的身上。
这样小小的男孩啊,竟然会是自己的骨血。
贺衍舟只觉人生奇妙,在知道真相之前他便喜爱石头,每次见到石头他都会从心底涌出难以名状的柔情和慈爱。
从前他只以为自己是爱屋及乌,没想到石头竟会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贺衍舟蹲下看着石头,眼神软的不像话。
“石头,”他低声叫他,鼻尖微微有些发酸,“让我抱一抱,好吗?”
石头分明也想亲近他,只是心里仍别扭着。他抬脸看姜霈,眼睛中有纠结和盼望。
姜霈领着他的手将他轻轻带向贺衍舟的方向,笑一笑说:“让贺队抱一抱吧,你们很久没见了是不是?贺队今天的假期结束之后会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往后……你可能很久都见不到他。”
有姜霈递过来的台阶,石头嘴上不情不愿:“好吧,好吧,那就抱一抱。”实际身体很诚实,已经迫不及待的向贺衍舟张开双臂。
贺衍舟将他揽进自己怀中,男孩子结实的小身体填满怀抱的空隙。
贺衍舟的脸就贴在石头的侧脸,鼻尖嗅着孩子身上甜香的味道,耳中似乎能听见石头胸腔中那颗心脏有力跳动的声音。
他闭上眼睛,有一滴泪从眼角快速滑落。
贺衍舟抱起石头,孩子沉甸甸压在臂弯,另一只手牵住姜霈的手:“走,回家,今晚我下厨,好吗?”
石头揽住他的脖子,乌黑明亮的眼睛里已经有了隐藏不住的笑意:“好。”
三个人开车回家,坐电梯上楼,刚从电梯走出来,就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呆站在家门前。
姜霈脚步一顿,眼皮‘突’的一跳,手脚霎时冰凉一片,微微颤抖起来。
“你怎么……”
姜霈的话还没说出口,姜忠礼的视线就死死的盯住他们三人。那样可怖的眼神,就连姜霈都是第一次见到,让她想要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石头看见是他先是兴奋,而后又被他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下意识搂紧贺衍舟的脖子,怯生生叫一声:“外公。”
贺衍舟看一眼姜霈苍白的脸,侧步朝前走了半步,高大的身躯挡住姜霈的半个身体。
“姜叔,”他开口叫人。
姜忠礼并不理会贺衍舟,苍老脸庞因极力控制而变的微微有些扭曲狰狞,他让开空,只跟姜霈说:“先开门,让石头进去。”
姜霈不反对,她也不想让石头目睹此刻地狱一般的修罗场。
她打开门,示意石头先回家:“妈妈跟贺队有话跟外公讲,你听话,先回卧室看会动画片,平板就在你床头。好吗?”
石头觉得不安,点点头走进家门。
“咔嚓。”家门被姜霈重新关上。
她转过身面对姜忠礼:“爸……”
“啪!”一声脆响。
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姜忠礼的巴掌已快如疾风,猝不及防的甩在了姜霈的脸上。
星离雨散(九)
*
你我有过这个故事
便至死未忘
——邓岳章《飞花》
*
“你个贱货!”姜忠礼的咆哮按捺不住冲口而出。
随着这句话迸裂的还有外面的惊雷。
‘轰隆’一声,连走廊的窗户都在震动,发出轻微响声。
贺衍舟一把将姜霈扯到自己身边,先低头去看她已经开始红肿的脸颊,再抬起头,眼神已经冷下来:“姜叔,你这是做什么?”
“谁是你叔,”姜忠礼气的满脸涨红,看见他们两个站在一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看看你们两个,像什么样子,我这辈子的脸都被你们两个给丢光了。”
姜霈的声音扬起来:“你还有脸?你的那点脸面早就臭的比狗屎还臭了!少往我们头上扣屎盆子!”
她说着似乎还要朝前走,去跟姜忠礼对峙。贺衍舟看着气的跟乌眼鸡一样的父女两个,怕姜霈再受伤,伸手紧紧搂住她的肩膀,将她半圈在自己怀里,用身体替她隔开姜忠礼。
吵架声音惊扰邻居,隔壁户打开门,佯装扔垃圾,把小小的垃圾袋放在门口,视线在他们三人脸上转了一圈,又重新退回门里。
“你走吧,”姜霈别开视线,不去看姜忠礼,“反正我们互相都看对方不顺眼,以后也不必勉强见面。”
姜忠礼却不走,反而让姜霈开门:“我的话还没说完就想赶我走?不想继续在外面丢人就把门打开。”
姜霈不动,姜忠礼转脸喊贺衍舟:“你过来开门。”
贺衍舟看了一眼姜霈,薄唇抿的很紧:“姜叔,有什么话都尽可以说,但你不能再打姜霈,”他的手在身侧握紧成拳又松开,眼里戒备意味浓重,“我不能容忍任何人伤害姜霈,包括您。”
姜忠礼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一截的贺衍舟,恍惚觉得有些陌生。他跟着柳芳萍来到姜家的时候不过十一二岁,瘦瘦的,个子不高,只沉默的跟在柳芳萍身后。
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好像还在眼前,转眼瘦小的男孩已经变成挺拔的男人。身量高大,臂膀有力,手上沾过数不清的匪徒的鲜血。
贺衍舟眼中对姜霈的疼惜和爱护没有伪装,一览无余展现在姜忠礼面前。
姜忠礼顿感后脊微凉。
他不怀疑,若是他再对姜霈动手,贺衍舟会毫不迟疑的拧断他的手臂。
姜忠礼气焰低了几分,在这一点上勉强低头服软:“我刚刚冲动了。石头还在家里,我不动手。”
贺衍舟锐利的眼神紧盯姜忠礼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说的是真话还是搪塞。
他的大手又抚慰般的轻摁一摁姜霈的肩膀,姜霈抬脸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贺衍舟这才上前,将电子门锁打开,让姜忠礼进去。
窗外瓢泼的大雨已经落下来,是梅州夏日里最常见的那种短时强降雨。
外面漆黑一片,家里也被黑暗笼罩,只有石头卧室的门缝下透出一线光亮,隐约还有动画片的音乐声含混在嘈杂雨声中,让人辨不分明。
贺衍舟伸手开灯,客厅霎时间明亮起来。
姜忠礼气鼓鼓的坐在沙发上,扬声试图盖过雨声:“要不是芳萍打电话给我,说你们两个人已经正大光明的在一起恋爱,我还会被你们给蒙在鼓里!说,你们两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姜霈冷脸倚靠在单人沙发的靠背处一言不发,姜忠礼又转脸冲向贺衍舟:“她变哑巴你也跟着变哑巴?听不见我问话?!”
“有什么好问的?”姜霈立马回呛,“我们之间的事情没有义务跟你汇报,你之前那么多莺莺燕燕,又有哪个跟我们汇报了?!”
姜忠礼的脸彻底沉下去,灰白铁青,在灯下显得恐怖又狰狞。
贺衍舟站在姜霈身边,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旋即又松开。
姜霈还未来得及反应,贺衍舟已经走到姜忠礼面前跪了下去。
“你做什么!”姜霈失声尖叫起来,飞快过去拉他,“你疯了?!跪他做什么!”
贺衍舟温柔却坚定的推开姜霈,向姜忠礼说:“姜叔,我们之间的事情你不要怪霈霈。最开始她很坚决,执意要离我远一些,并不想跟我在一起,是我死缠烂打,没脸没皮的缠着她。霈霈只是心太软,脸皮薄,被我缠的不好意思说拒绝,这才答应同我在一起。”
姜忠礼压根没想到贺衍舟会对他跪下,两眼瞪得浑圆,只听贺衍舟开口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可他自己却头脑僵住,来不及反应。
“我早就对霈霈倾心,十几年前我们还是‘兄妹’时我便爱上她。没想到中间断了联系,我从此失去霈霈的下落,姜叔,这十几年里我没有一天忘记过霈霈,我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可没想到柳暗花明,去年竟在梅州再一次见到霈霈。姜叔,我只当这是上天可怜我,重新给我一个机会,所以我完全没有顾及其他,只一味的缠住霈霈不松手。您生气,或是觉得丢脸我都理解,只是我恳求您不要再对霈霈动怒,不管您是要骂要打,只冲我来就好,因为我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霈霈不过是个心软的受害者。”
姜忠礼胸脯起伏不断:“你不用跟我打马虎眼。小舟,你以为你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我就会相信吗?”他甚至轻蔑的笑了一声,“当年我跟你妈妈离婚,就是因为你妈妈发现姜霈在蓄意勾引你。小舟,你虽不是我亲生,但我毕竟养你十年,你是什么脾气秉性,姜霈又是什么刁蛮的性格,我全都知道!”
贺衍舟面容平静,目光格外坚定:“姜叔,您应该知道我妈妈和霈霈之间有多么的水火不容。当年我确实跟霈霈有了感情,但一切事情的出发点并不是她蓄意勾引,而是我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想要同她亲近。我妈向来跟霈霈不融洽,她的推测只是片面之词。”
姜忠礼痛心疾首:“小舟,你说你,从小就懂事,学习也好,人更争气,什么样的女人你找不到?怎么就偏偏盯上姜霈?!十几年前的事情可以算作你们年少无知或是一时冲动,但我不理解,十几年过去,你怎么还是一根筋的要跟姜霈在一起?”
贺衍舟看向姜霈,唇角勾起来:“因为姜霈足够好。”
“再好又能好到哪去?”姜忠礼怕卧室里的石头听见,所以极力压低声音。
声音低下去,一出口便自动带了些苦口婆心的意味:“小舟,你前途大好,犯不着为这样的事情落人口舌。再说,商祷你也是认识的,石头毕竟是他的儿子,你若跟姜霈在一起,那么今后你跟商祷难免会碰面,若是碰到你们两人又该如何相处?还有石头,原本的舅舅变成继父,等孩子长大之后你们又要怎么跟他解释?!”
姜霈和贺衍舟脸色都微微一变,互相对视一眼。
柳芳萍还是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绝。
是故意卖个人情,留出一线转圜的余地,也是利用姜忠礼来侧面敲打,好让姜霈与贺衍舟明白,她手里永远还握有这个把柄。
贺衍舟先开口:“姜叔,您的意思我都明白。我追求霈霈经过了深思熟虑,绝不是一时兴起。这些年我自己一个人生活,没有交过女朋友,甚至连领导和战友的介绍也都婉拒,就是因为我忘不掉霈霈。姜叔,你看着我长大,了解我的性格和为人,我这辈子只会有霈霈一个人,即便之前没有再遇见她,我也是自己一个人孑然过下去,不会再找第二个人。”
他顿一顿,又说:“姜叔,我今天向您保证,今后我会爱护霈霈、尊重霈霈,给她最幸福最安稳的生活。至于石头……”贺衍舟看了一眼姜霈,姜霈向他微微的摇一摇头。
贺衍舟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才吐出口:“我和霈霈不会再要孩子,我们只会有石头。这一生,石头会是我们唯一的孩子。”
“你……”姜忠礼猛的站起身,一脸的不可置信。
就连姜霈也没想到贺衍舟会说出这种话来,同样惊讶望向他。
“疯子,全都是疯子,”姜忠礼又气又急,在茶几旁来回踱步,眼神不停在姜霈与贺衍舟身上打转,“孽缘,孽缘!当初我就不应该跟柳芳萍结婚,我们俩之间是孽缘,现在你们俩之间也是!”
姜忠礼显然已经被贺衍舟一步步逼进最后的角落,退无可退。
他燥怒的走了几分钟,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绝望的做出最后的妥协:“退一万步讲,你们远在梅州,离宁北十万八千里,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你们。你们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只一条,绝不能结婚!你们能丢的起这个人,我丢不起!石头也丢不起!”
贺衍舟却没有见好就收,而是寸步不让:“姜叔,我一定会和霈霈结婚。我已经决定跟组织申请,近期会上交我的结婚报告。”
姜忠礼被他气到眼前发黑,一颗心在身体内剧烈跳动,震痛半个胸腔。
他伸手指向贺衍舟,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想让我点头?你做梦!”
贺衍舟跪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他眼神直视姜忠礼,锋利而有力量,把姜忠礼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一寸寸掐灭:“姜叔,希望你能成全我们。”
“在这件事情上,我跟你妈妈意见一致,你们想要结婚,除非我们俩都死了,否则免谈,我们不可能同意!”姜忠礼大口喘气,“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两个翅膀硬了,我们管不了你们,所以你们爱怎么恋爱就怎么恋爱,我只当不知道,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贺衍舟岿然不动:“只恋爱不结婚肯定不行,我既决定要同霈霈在一起,便一定要名正言顺给她幸福,绝不能让她不清不楚的跟着我。不管您二位同不同意,结婚报告我都会如期申请,姜叔,这也是我的底线。”
“贺衍舟,你……”
姜忠礼的话还未说出口,贺衍舟的手机便在裤兜里尖锐响起。
他没有迟疑,立马摸出,是队里的办公电话。
贺衍舟没有再理会姜忠礼,迅速接起:“我是贺衍舟。”
电话那头是石韫玉急促的声音:“接专案组命令,在云州市秦山附近确定裴肇春行踪,裴肇春一行正沿秦山山脉向境外逃窜。肥春集团内部内线暴露失联,专案组命令我中队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即刻开拔执行抓捕任务!”
“是!我马上归队!”
贺衍舟起身,姜霈也顾不上还在气喘吁吁的姜忠礼,一脸焦急靠近他:“要出任务了?”
贺衍舟‘嗯’了一声,低头伸手进裤子口袋。
旋即,他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小小的见方丝绒盒子。
贺衍舟打开盒子,里面一枚精美硕大的钻戒赫然出现在姜霈眼前。
他语速很快:“我今天上午去商场买的,原本想今晚归队前给你,但事情突然,我必须马上归队。姜霈,这枚戒指代表我的心意,你愿不愿意等我回来?”
姜忠礼站在不远处,脸色难看复杂,可他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水雾已经涌上眼眶,姜霈抽一抽鼻子,快速抹一把眼中正源源不断掉落的泪水,自己伸手将戒指从盒里取出,利索戴上自己的左手无名指。
她笑着抬手,将那枚闪耀的钻戒展示给贺衍舟看,眼角泪花晶莹,纷纷滑落脸庞:“看,很合适,我等你回来。”
光风霁月(一)
*
为何每次快到终点才意外
——阿梨粤《遗憾万岁》
*
贺衍舟离开的第三天,她梦见了他。
山林间的小路蜿蜒曲折,姜霈步行其中,眼前是无穷无尽的丛林,天上热烈的太阳被树冠的缝隙遮挡,只投下零星几块碎片。
姜霈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将要去向何方。向前抬眼,向后回望,这里似乎只有她一个人。
“姜霈,”有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念她的名字格外缱绻,两个字缠绵婉转,在他唇齿间流淌出来。
姜霈下意识循声去看,只见有个人浑身是血,正站在半山腰的茂密丛林中看她。
“霈霈,是我,”那人又低声喊她,冲姜霈笑一笑,“我在这里。”
姜霈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在丛林昏暗的光影斑驳中看清贺衍舟那张被血污覆盖的英俊面庞。
她着急起来,一颗心飞快的跳动,甚至都顾不上先应答一声,姜霈便手脚并用向贺衍舟的方向攀爬,想要过去找他。
马上就要爬上去,马上就要靠近他。
可只是一转眼,贺衍舟已经换了位置,仍旧与姜霈遥隔着半人高的茂密植物,目光变得哀扬幽远。
“不要过来,霈霈,”他眼神眷恋在姜霈的脸上流连,“我该走了,你自己保重。”
姜霈心如刀绞,泪如雨下:“不,不。”她拼命摇头,想要抬腿去追却动不了双腿,只能站在原地看泪水逐渐模糊贺衍舟的身影。
她乞求:“贺衍舟。你回来,你答应我会回来的。”
贺衍舟咧嘴笑一笑,额上有道伤口中鲜血潺潺涌出:“我要食言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远,“霈霈,对不住,你要好好的生活,把石头带大。”
好似一双手硬生生撕扯开温热的胸膛,将那颗跳动的心脏从胸腔中扯断。
心脏剧痛,眼前发黑,姜霈在梦境中陡然惊醒,眼角尚有残存的泪渍。
姜霈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像溺水的人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终于浮出水面。
她坐起身,额上后背已经全被冷汗浸透,心脏跃跃欲试想要跳出身体,正在胸口处隆隆作响,震痛神经和四肢百骸。
梅州炎热的夏夜,姜霈手脚却变得冰凉刺骨
——
刚才眼前场景实在太过真实,她甚至能够闻到丛林中新鲜的泥土气息和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道。
她逃命一样的摁开床头台灯,眼神在房中来回穿梭确认,直到几分钟后才勉强平复心情,确认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梦。
梦。是个梦。
还好只是梦。
床头柜上有一杯已经凉透的水,姜霈伸手抓过来,顾不上温度,仰脖尽数喝光。
姜霈从枕下摸出手机,凌晨三点,没有任何未接来电和新微信消息。
与贺衍舟的微信对话记录还停留在三天前,他执行任务前给姜霈发来最后一条微信:「不能化解矛盾就干脆激化矛盾,没有胜算就把水搅浑」
这条微信来的没头没尾,姜霈看了很久都没能想明白贺衍舟的意思。
也不知是惊还是吓,姜霈感觉喉咙火烧火燎,一整杯水喝下去还是觉得口渴。
再睡不着了,干脆下床。她趿拉上拖鞋,拧开卧室房门,打算去茶水柜上再倒些水喝。
门刚打开一半,甚至姜霈还没有走出卧室,黑暗客厅中有道人影轮廓猛然从沙发上坐起来。
“你做什么去?”
伴随声音响起,沙发旁的落地灯也被打开。姜霈猝不及防,被灯光刺痛眼睛,下意识抬手去挡。
挡了几秒她又放下手,昏黄光线下姜忠礼的眼睛半睁半闭,虽然惺忪但十分警惕的盯住姜霈。
“不用像防贼一样的防着我,现在是凌晨,这里是我的家,我不会跑,”她声音冰冷,不愿意多看姜忠礼一眼,转身走向茶水柜去倒水,“您赶紧睡吧,养精蓄锐,白天不还要跟着我到处跑吗。年龄这么大了,睡不够可吃不消。”
姜忠礼冷哼一声,又重新躺回沙发上,将身上的空调被紧了紧。
他斜眼睛看着姜霈倒水的背影说:“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反正我在宁北也没有事情做,这次我就跟你耗上,一个月不行就半年,半年不行就一年,我早晚要把你们两人给搅散。”
姜霈又仰脖喝光一杯水,喝的有些急,水从杯口溢出,沿着唇峰弧度划过脸颊。
姜霈抬手擦掉水渍,未发一语,也没有再看姜忠礼。她转身回到卧室,再一次紧紧关上房门。
----------
学校放已经放假,又因为最近几天一直有台风预警,所以学校把期末试卷全部扫描上传,让老师们居家办公,在线上批改试卷,不必到学校坐班。
石头幼儿园毕业,也顺利收到了实验小学的入学通知,每天在家享受快乐暑假,半天娱乐半天预习。对于他来说,日子过得充实而又快乐。
姜忠礼真的铁了心,要把棒打鸳鸯的事情做到底。
自从贺衍舟出任务离开,他便像盯贼一样盯紧姜霈,姜霈去哪他便跟到哪里。
姜霈和石头都放假,大多数时间只待在家里,最远不过出门去街口超市买菜。即便如此,姜忠礼也亦步亦趋,生怕她钻到空子偷偷跟贺衍舟见面。
阿姨又来过几天,看见姜忠礼在觉得奇怪,可是不敢多问什么问题。姜忠礼几乎病态的关注着姜霈,吓得阿姨上工时间都只躲在厨房或是厕所,不敢像以前一样跟姜霈和石头闲话家常。
过了两三天,阿姨给姜霈发来微信,委婉说自己身体有些不舒服,可能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姜霈知道阿姨的意思,没有将她的借口戳破,主动提出石头马上要上一年级,往后可以报名参加学校晚间举办的课后辅导,不再需要阿姨接送照料。
姜霈主动提出终止合同,又多加一千块算作违约赔偿。阿姨明显松一口气,将一千块退回,又客套几句这事才算了结。
阿姨的辞工成了压垮姜霈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所有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对贺衍舟的担忧和对姜忠礼的愤怒交织在一起,白天黑夜无穷无尽的折磨着姜霈。
她开始失眠,即便睡着也噩梦频频,胃口奇差,精神萎靡,不过短短一两天就已经发展到只要姜霈听见姜忠礼的声音便开始焦躁,手指颤抖不止。
姜霈有过抑郁症病史,也是最顶尖的心理学教师。也许最绝望的莫过于此,医者难自医,只能眼睁睁看自己陷入泥淖旋涡,无法自救。
姜霈嘴巴都要磨破,把手机解开锁放在姜忠礼面前,一遍一遍向他解释贺衍舟在执行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音讯全无,联系不上,人更是不见踪影。
她恳求姜忠礼放她自由,不要再像看守罪犯一样紧紧盯住她不放。
可姜忠礼一点不信,只把这些解释当做姜霈搪塞他的理由,反而盯得愈发紧,甚至连她偶尔接打电话他都要跟在姜霈身边,听听她到底在跟谁讲话。
姜霈终于崩溃,用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打电话叫来田迦叶,拜托她照顾几天石头。
看田迦叶来接石头时并不显得好奇,姜忠礼明白田迦叶也早就知道事情的真相。
等田迦叶带石头离开,姜忠礼先发制人,骂姜霈不可理喻:“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你的脸皮还真的是厚过城墙,难不成还觉得自己非常自豪?”他眉毛竖起,“除了田迦叶知道你跟小舟之间的关系之外,在梅州还有谁知道?你的同事知不知道?小舟的战友知不知道?”
姜霈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极力控制住自己,不让姜忠礼看出她的颤抖。
“这跟你没关系,”姜霈的声音尚算平静,但极冰冷,“我没有义务告诉你,你也没资格知道。”
姜霈的心脏快速的跳动起来,有些喘不动气,她知道自己快要濒临崩溃,眼下唯一的自救方式只有让姜忠礼尽快离开这一个方法。
她冲进客房,把姜忠礼的行李包从里面拖出来,发狠似的打开拉链,将行李包大敞开着扔到姜忠礼面前。
“你走,”姜霈深深喘息几口,“你现在就收拾东西离开梅州,以后我们不必再见面,你就当我死了。”
“我倒情愿你死了!眼下这种状况,你还不如去死!”
姜忠礼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只碍于石头在家不好发作。他越看姜霈越觉得不可理喻:“你跟商祷离婚,即便我不理解,也没有过分的指责你,或要求你一定要和商祷复婚。你还年轻,再找人恋爱或是组建家庭都正常,我都能理解,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得是贺衍舟?”
姜霈的脸色苍白的厉害:“不是贺衍舟也不会是别人,爸,你不要在这种没有意义上的问题上再纠缠下去了,我跟贺衍舟分不开,这辈子都分不开了。”
“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姜忠礼扬言大喊,手指抬起来向四周环顾着指了一圈,“姜霈,你自己看看这个家。这家里的每一个物件,你跟石头的吃喝拉撒,全都需要你自己负责。贺衍舟职业特殊,说走就走,不过一个电话打过来,人就四五天没有任何音讯。姜霈,你现在不过是激情上头,被荷尔蒙支配,觉得有爱万事足,可我告诉你,所有的激情都有使用期限,一旦你们之间的感情趋于平静,都不用我劝你,你自己就会先受不了这种不稳定的生活!”
姜霈有些讽刺的笑一声:“是了,你有经验,连激情会有多久的使用期限都能清楚。所以爸,你既然知道激情与荷尔蒙都有使用期限,那你为什么要结婚呢,为什么要生下我,又为什么要再婚,为什么要让我遇见贺衍舟?!”
姜忠礼不耐烦的挥挥手:“你不要在这里偷换概念,我的事情不用你管,现在我们说的是你跟贺衍舟之间的问题,”他不愿意跟姜霈继续唇枪舌战,只斩钉截铁的命令她,“我还是那句话,你愿意跟着他受苦你就受,这是你自找的,我不会心疼你,也懒得管你,只是一点,你们绝不能结婚。”
他一眼看见姜霈手指上明亮的钻戒,嫌弃的别过视线:“贺衍舟说任务结束回来就要打结婚报告,这个事我不同意。丑话说在前面,你们要是敢走到结婚这一步,我一定会到他的部队去,向他的领导要个说法。”
姜霈的手指哪怕被紧紧绞住也抑制不住颤抖的幅度。
这是她抑郁症发作时躯体化的典型表现。
她快要崩溃了。
姜忠礼没有留意到姜霈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和额上沁出的冷汗,仍旧在喋喋不休:“想做个便宜父亲,让石头喊他爸爸,做梦!”
福至心灵,姜霈在这一刻忽然想明白了贺衍舟那条微信的含义。
她轻轻笑了一声。
姜忠礼一愣,觉出些反常:“你笑什么?”
先是轻轻的笑,而后姜霈的笑变得更加厉害,甚至一直笑到有些喘不动气。
刚才还苍白的脸因激烈的笑而逐渐变得鲜红起来,透出令姜忠礼后背生寒的诡异。
“你到底笑什么!”姜忠礼心中涌上莫大的惊恐,姜霈生气、痛哭,甚至发疯他都能理解,可唯独理解不了她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笑声。
姜霈笑到缺氧,只能用两只胳膊撑住沙发靠背,勉强支撑住身体的直立:“我在笑你,笑你是个傻子。”
她的笑声终于缓了下来,冰冷的眼神直直迎上姜忠礼,其中还掺杂着些嘲讽和得意。
姜霈一字一句:“石头是贺衍舟的儿子,亲生儿子。所以爸爸,我们一家三口,这辈子都不会再分开。”
光风霁月(二)
姜霈说出心底的秘密,没有想象中那样害怕,反而一身轻松。她没有理会姜忠礼震惊的表情和僵硬的身体,自顾自进了卧室,将房门反锁。
隔了很久,姜忠礼身子一沉歪倒在沙发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而后半日,姜忠礼浑身瘫软的倒在沙发上,眼神涣散,一动未动。
直到半夜,姜霈听见姜忠礼脚步沉缓,去阳台开始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