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姜霈有些意外:“怕我爸?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怕我爸?”她嗤笑一声,“你不会以为用这句话就能拿捏住我吧?柳姨,你恐怕有些失算。”柳芳萍沉默片刻,却忽然自己轻笑一声。
姜霈微微皱眉:“你笑什么?”
柳芳萍摇摇头,唇角有一丝嘲讽的笑意:“小姜,失算的或许是你。你说的对,你完全不会顾及你爸爸是否知晓,但小姜,我猜,你儿子应该还不知道实情吧?”
姜霈面色一凛:“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柳芳萍笑一笑,“只是想给可爱的孩子讲一个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从她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在姜家见到姜霈到如今,这是柳芳萍第一次看见姜霈的气焰处于下风。
“小姜,有句俗语说得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柳芳萍有些轻蔑的打量着姜霈,“只要你跟小舟的事情你愿意做出让步,我完全可以既往不咎,并且我向你保证,我会对你儿子的身世守口如瓶,不会说出去一个字。但小姜,你如果执意坚持,我想你应该能猜到我会做些什么。我虽然不是宁北人,但我已经在宁北工作生活几十年,万一说出去什么不好听的话,你不要怪我。”
姜霈脸色难看,柳芳萍觉得心中畅快非常。
她大度的摆摆手:“你不用这样担心的看着我,至少我这次回去不会说些什么。所以小姜,我给你留出一段思考时间,你可以仔细考量,认真权衡利弊,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你的决定也不迟。”
柳芳萍心情很好的又笑了两声,后退几步:“我就先回宁北了,明天我还要坐诊。小姜,我的电话号码没有变更,我期待接到你的回电。再会,小姜。”
柳芳萍转身离开人行道,走了几步之后正好一辆空出租驶来,她扬手拦住,坐上车扬长而去。
贺衍舟坐在军车后座疲倦的捏一捏鼻梁,前面开车的人透过后视镜小心翼翼观察他的神情,不敢多说话。
开车的并不是李乔。
李乔和梁亭松被贺衍舟罚每天负重越野跑
20
公里,并安排石韫玉按程序报请,给李乔严重警告、梁亭松警告处分,另外再加一次当众检讨。
不管怎么说,一个是排长,一个是他的勤务兵,两个人大庭广众之下闹起冲突,实在是太难看。
贺衍舟治下极严,特战一中队更是整个淮东省的尖兵中队,向来以纪律严明、素质过硬为人称道,眼下闹出这样的事情着实不应该。
这一个月以来,石头的事、队里的事纷至沓来,贺衍舟竟有些自顾不暇。
他在后座闭目养神,一会儿睁开眼,随意向车窗外一瞥,不知是自己恍神还是错觉,好像竟看见柳芳萍和姜霈的身影。
再定睛回头去看,车流穿梭交织扰乱视线,早已经看不清楚了。
姜霈不记得自己一下午是怎么度过的,她满脑子里都是柳芳萍最后说的那些话。
下午没课,她便没回学校,只在石头幼儿园旁找一家咖啡店一个人呆坐了一下午。
傍晚日薄西山,姜霈做了最后的决定。
她给阿姨拨去电话,说自己正好在幼儿园附近办事,今天换她来接石头。
幼儿园放学歌声渐渐响起,各班小朋友排队鱼贯走出幼儿园大门。石头看见是姜霈来接非常意外,同时又格外兴奋。
“妈咪!你今天有空来接我了!”
六岁半的男孩子,站着已经到她腰前,姜霈心里一软,伸臂将他抱起来。石头的腿长长垂下去,有些不好意思:“妈咪,我自己走吧。”
姜霈本想抱他上车,可走了两步实在吃力,只能将他放下:“石头长大了,妈咪都快抱不动你了。”
石头颇为自豪:“我喜欢长大,长大就可以保护妈咪。”
母子两人上车,石头兴奋的在后座喋喋不休,给姜霈讲述幼儿园里的各种趣事。
姜霈将车子停在小区停车位上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小区里的路灯渐次亮起,在灰暗的天幕上点亮一团一团朦胧的光晕。
“石头,”姜霈解开安全带回身看他,“妈咪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星离雨散(七)
*
为何流下泪
沉在一碗热汤
你说你担心
若我不在旁
——邓岳章《飞花》
*
六岁的孩子已经能完全听懂大人略带复杂的话语,石头在后座安静坐着,认真听姜霈把所有话都讲完,中途没有开口打岔。
姜霈怕他听不懂,讲的很慢,又略过其中一些不需要石头知道的事情,尽量把事情讲述的简单一些。
石头听完,动了动身子,小小的面庞上有难掩的惊讶。
不过他没有像姜霈想象中反应强烈,脸上的惊讶过了一会儿才被抑制,缓缓开口说:“所以妈咪,爹地不是我的爹地,贺队才是,对吗?”
一种难以名状的巨大愧疚席卷心头,姜霈感到深深的无力和羞耻。她有些不敢直视石头的眼神,垂下头去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是的,石头。”
石头抿着唇,眼圈开始泛红,手指紧紧扒住车子的前座:“妈咪,为什么之前贺队会跟我们分开?他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姜霈有些惊讶:“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石头的小脸因气愤而变得有些涨红:“如果不是他惹你生气,你主动跟他分开,那么就是他不要我们,”男孩变得激动起来,“他不是军人吗,为什么他会不要我们!”
姜霈去安抚他:“没有,石头,不是他不要我们,”她低声解释,“是妈咪不好,妈咪当时在美国,没有告诉他有你的存在,贺队他一直不知道。”
石头抬袖子擦一把眼角的泪花,说出一句让姜霈心头发颤的话:“他要不要我都没关系,可是妈咪,他一直都知道你的存在。他为什么不找你。他不找你,就是不要你了,他就是坏蛋。”
小男孩向前扑,在座椅中间的空隙中紧紧抱住姜霈的脖子,小脸埋进她的颈窝,有泪水簌簌在姜霈颈侧的皮肤上滑下去。
“妈咪,”石头鼻音浓重,“他让你很难过,又让你很辛苦,是不是?”
姜霈轻抚孩子尚算幼小的后背,泪意濡湿眼眶。
生孩子时姜霈没哭,带大石头的过程即便辛苦她也从没哭过,但现在小小的孩子伏在她的怀里,她的泪却失去控制,在眼眶中争先恐后的涌出来。
“我没有很难过,也不觉得辛苦,”她缓缓讲,“我要谢谢贺队,因为是他把你带到我身边的。”
隔了一会儿,孩子若隐若现的抽泣声慢慢止住,只是他仍旧不肯抬脸,依旧紧紧抱着姜霈的脖子不松手。
“妈咪,”他叫她,“我以后……要叫贺队爸爸吗?”石头有些委屈,扭了扭身子,“可是我还想把爹地当做爸爸。”
小小的孩子口齿不如大人伶俐,说的有些语无伦次,但姜霈听得懂他说的是商祷
——
他还想将商祷看做是父亲,而非一个没有关系的‘叔叔’。
姜霈说怎样都可以:“你想怎么称呼都是你的自由,你可以继续把爹地叫做‘爹地’,也可以继续把贺衍舟叫做‘贺队’。石头,他们与你的关系都只是血缘上的关系,并非精神上的。你想如何称呼他们,如何与他们相处都可以,妈妈不会对你有任何要求。”
石头很久没讲话,大概有十几分钟,姜霈就一直安静的抱着他,没有开口打搅他的沉默。
良久,石头终于从姜霈的颈侧抬起脸看她:“妈咪,你说,有两个爸爸是不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姜霈勾起唇角,爱怜的轻抚孩子饱满稚嫩的脸颊:“是的,非常酷,两个爸爸都像奥特曼一样无所不能,都可以保护你,对不对?”
石头随手抹一抹脸上的泪痕,像是做出一个重大决定:“如果贺队能让你一直开心,我就把他当做爸爸,如果他会惹你生气,我就不要他做我爸爸了。”
姜霈吻上儿子的额头,声有哽咽:“谢谢你,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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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衍舟从专案组离开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街上人少了很多,只是车流依旧来往交织,在寂黑的夜中穿梭出一道道明亮的掠影。
这座繁华的极南之地,夜晚和白天像是两个世界。
贺衍舟觉得,纸醉金迷是最好的双刃剑,一边让那些不敢见光的罪恶找到天然的保护罩,自以为安全的在其中放松警惕,为所欲为。另一边,正义的利剑正在声色犬马中悄然出鞘,静候蛰伏,等待最后一击。
车窗外灯影如梭,贺衍舟的脑子正一刻不得闲,把在专案组这几个小时内的各种谈话和细节都一遍一遍翻来覆去的回想咀嚼。
过了零点,高架封闭维护,军车绕路回队。
车子从街口穿行而过,贺衍舟忽然开口:“前面路边停一下。”
驾驶员应一声,拨动转向灯杆,将车子停进路边一个空闲的停车位上。
贺衍舟摁下车窗,隔着过街天桥,能正好看见姜霈家的那栋高层。
夜风习习拂面而过,贺衍舟安静看着那栋楼没有说话。
好像心有灵犀,姜霈的微信在这时候进来:「想你了」
贺衍舟刚勾起唇角,尚未来得及回复,又一条消息发过来:「你肯定睡了,可我睡不着,什么时候能再见你」
贺衍舟回复:「我还没睡。明后天大概会放假一天,到时我来找你,好吗?」
姜霈觉得奇怪:「怎么会突然放一天假」
贺衍舟看着屏幕上姜霈的问题,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顿了几息才回复:「重大任务之前,都会给一天假休整」
他点到为止,姜霈也不再追问,‘正在输入……’的状态持续了很久,最后姜霈只发回来一句简短的话:「要平安回来」
贺衍舟忽的想起中午街边那抹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试探着问姜霈:「今天忙吗?都做什么了?」
任务在即,姜霈想瞒住他,可心中的委屈被这句话勾出来,手指比脑袋反应的更快一些:「你妈妈今天到梅州来了」
还真的是柳芳萍?!
贺衍舟只觉得太阳穴内的血管开始跳动,震的脑壳发痛。
「你应该早告诉我,抱歉,我没想到她会直接来找你。她对你说了什么?」
姜霈稳了心神:「没事,她只是对这件事感到震惊,想要亲眼看一看石头。我带她去幼儿园外远远看过,她现在已经回宁北了」
贺衍舟长舒一口气,心中又隐约觉得奇怪。
不等他细想,姜霈又问他:「这次的任务……会很难吗?」
「姜老师是不是忘了我们是做什么的?我们不会接到容易的任务」
他玩笑似的回答中蕴含着不为外人所称道的腥风血雨。刀尖上行走,子弹中穿行,哪里有容易的时候?
看手机那端陷入安静的沉默,贺衍舟有些后悔自己的失言。
他想一想,跟姜霈说:「这应该会是我转业前的最后一个任务,霈霈,你别担心」
姜霈隔一会才回复他:「真的想好了?我是说转业这件事」
「我已经考虑过很久了」
「你想要转业的原因是不是因为我,或者说,绝大部分是因为我?贺衍舟,我要听你讲真话。」
「这个问题很重要?」
姜霈说重要:「我希望你的任何决定都能够基于自己做出考虑」
贺衍舟想了很久,只回复一条:「我会的」
他收起手机,又抬脸望一眼街对面的高层住宅。
上下漆黑,只有零星几扇窗户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贺衍舟拍一拍驾驶座:“走吧,归队。”
车子启动,继续朝着一中队的方向行驶。
驶到门口,站岗的战士探头过来看一眼,而后打个敬礼,将门禁放开。
车子停在停车场,贺衍舟叫住驾驶员:“把钥匙给我,你回宿舍睡觉去吧。”
驾驶员不多问,只熄火之后将车钥匙递给贺衍舟,然后说一句“贺队再见”便从车上离开,小跑着离开停车场,朝宿舍楼方向跑去。
贺衍舟只是想在车里单独坐一会儿。
正是夜深人酣睡的时间,整个营区陷入一片安静之中。四角上高耸的探照灯灯光明亮,只有营区中间位置因为距离较远而相对晦暗。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已经熟悉到骨髓中,即便贺衍舟闭上眼睛,他也能精准的回忆起每个角落的模样。
这里的空气似乎都与外面的世界味道不同,嗅一嗅,仿佛能闻见火药残留的气味。
真的要离开吗?
他的心脏抽痛一下。
橄榄绿包裹了他的整个青春和近乎半程人生路,早已经跟他的骨血融为一体,现在想要撕开这层制服,会连皮带肉一起被扯下。
贺衍舟后仰在座椅上,任由心中的挣扎上下起伏。
手机忽然震动,他以为仍是姜霈,点开屏幕又觉惊讶,因为发来消息的人竟是柳芳萍。
柳芳萍的微信不过寥寥数语,但贺衍舟已经能透过手机屏幕窥见柳芳萍正在暴怒的脸。
「兄妹跨越雷池,竟还生下孩子。贺衍舟,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你想要跟姜霈结婚,还要认下那个孽种,除非我死」
贺衍舟只觉自己额角胀痛:「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做主。另外,不要再让我看到您对姜霈和石头说这样的话」
柳芳萍回复的很快:「我说话已经算客气,若是这件事被其他人知晓,我敢保证他们说出来的话远比我的要难听几百倍。小舟,你从小到大都是妈妈的骄傲,我不能允许你会做这样令自己万劫不复的选择,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前途全毁」
「您并不是想要看我做出正确的选择,您只是想让我完全遵从您的要求做出决定。妈妈,我不过一件工具,一件证明您权威性的工具」
这句话显然刺痛柳芳萍最脆弱的神经,她输入很久,发来一大段长长的消息:「你尽管忤逆我,不必被我控制,去追求你所谓的自由吧!既然如此,你也不要控制我的行为,我要做什么都与你无关。贺衍舟,我一个人把你艰难带大,为了让你享受到条件优渥的生活,我忍气吞声多少年?我为你做的事情,付出的一切,你是不是都选择看不到?现在真好,我费尽心血培养的优秀孩子,要为了一个年纪轻轻就会爬男人床的女人与我倒戈相向!小舟,既然你执迷不悟,我也不用替你周全颜面,我一定要让所有宁北人都知道姜霈是个什么货色!你们之间做出了多么龌龊无耻的事情!」
仿佛一双大手钳制住贺衍舟的咽喉,让他难以呼吸。
在浓烈的窒息感中,贺衍舟一字一句输入最后一条消息:「如果你一定要用诋毁姜霈的方式来达到目的,那么妈妈,我想我应该不会再回宁北。姜霈和石头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底线。」
星离雨散(八)
柳芳萍没有再回复。
贺衍舟自己又坐一会儿,腕表上时针已经指到‘二’。
他下车,沿停车场边的林荫步道朝宿舍楼走。万籁寂静,只有皮鞋踏过地面发出的‘笃笃’轻响。
夜静,人的感官也被放大到极限,晚风吹动树叶,浓密树冠发出磅礴又低沉的喧嚣。
梅州的夏天总是来的很早,好像春节还是昨天,除夕夜那场突如其来的薄雪尚在眼前,眨眼间就要换上轻薄的短袖衬衣。
梅州的夏夜连风都是温热的,像柔软的手轻抚过裸露在外的肌肤。
贺衍舟走了一段,灵敏听见操场方向传来沉闷的呼吸声和有规律的步伐。
他在岔口转出去,走近侧边的操场。
操场最边上一盏高挑的照明灯将操场照的明亮,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低着头在跑道上奔跑。
是李乔。
贺衍舟没有打搅他,就站在操场外静静看他,直到他精疲力尽停了脚步,弯腰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大口喘气,贺衍舟才从入口走进去,喊一声“李乔”。
李乔抬头,狠狠吃了一惊,将脸上的汗水抹去之后甩甩手,挺直腰杆给贺衍舟打个敬礼:“贺队,您怎么在这里。”
李乔的头发已经全被汗水打湿,连整个脖颈上都全是亮晶晶的汗液,脸颊上酡红的血液散发着热气,看起来已经跑了很久。
“我刚从专案组回来一会儿,路过看见你在跑步,”贺衍舟抬步走到跑道旁的器械区,长臂一撑跃上双杠坐着,又努努下巴,示意李乔上另外一根,“坐会儿。练这么狠,明天不准备起床了?”
李乔没说话,也默默坐在了另一根双杠上,跟贺衍舟斜斜对着面。
“心里不舒服?”贺衍舟沉沉开口。说的是问句,但实际是个肯定句。
李乔做他勤务兵已经有三年多,一千多个日夜朝夕相对,贺衍舟足够了解他。
“没有,”李乔先否认,看一眼贺衍舟,被他锋利的眼神刺中,又低下头,有些烦闷的挠一挠头发,“有点。”
“觉得我的处罚不公平,是吗?”
李乔低头不说话,沉默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重新开口:“我就是不理解。贺队,我俩在队里起冲突,是该罚,可我不理解,为什么我是严重警告,梁亭松只是警告。”
他真的不服气,胸口上下起伏,脸上有愤懑和不解:“就因为他是排长,是军官,我只是个小勤务兵吗?贺队,我不懂。”
贺衍舟没回答李乔的问题,反而问他:“李乔,你跟我几年了?”
“三年半,”李乔说完,觉得更委屈,“从我进队就被您选中做勤务员,跟着您三年半了。”
“三年半了,你还不了解我是什么人?”
李乔被他一句话说的有些懵,巴巴儿看贺衍舟几秒,而后摇摇头:“我了解您,就是因为了解您,才不明白您为什么做这样的处理决定。”
贺衍舟问他:“两三个月前,我跟指导员在宿舍讨论转业的事情,门外听见我们谈话的人是你,对吗?”
李乔的脸瞬间涨红:“是、是我,只是贺队,我真的不是故意偷听。晚上我从洗漱间回宿舍,走到指导员门口的时候牙刷不小心弄掉了,一直滑到指导员宿舍门旁边。我过去捡,一过去就听见指导员说您要转业。”
贺衍舟一脚蹬在李乔小腿上:“既然不是故意偷听,那你跑什么!”
李乔苦了脸:“我不是想跑,我是被您要转业这件事给吓了一跳。当时我整个人都懵了,完全没想到您会想转业,大脑一片空白,只想着回宿舍缓缓神。”
“所以你就跟其他人说我可能要转业?”贺衍舟有些恨铁不成钢,“别人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态势,你难道还不清楚吗?这种时候不把心思放在训练上,反而到处跟人讨论我转业与否的问题,说轻了是你分不清轻重缓急,说重了就是动摇军心。李乔,你说,我给你个严重警告过不过分?!”
李乔被贺衍舟说的哑口无言,张了几次嘴都没有说出话来,又将头垂了下去。
贺衍舟的声音在晚风中低低沉沉:“李乔,你头脑灵光,反应迅捷,是个特战的好苗子。只是性格太过外放,有时做事会莽撞冲动,不够沉稳。咱们特战一中队没有容易的任务,一时的冲动换来有可能是血的教训。所以李乔,这个严重警告既是给你的处罚,也是我最后给予你的提醒。”
“贺队……”李乔的眼圈有些发红。
贺衍舟摆摆手:“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不光有一天我会离开,你也会。但李乔,不管我在不在这里,我都希望你能记得当初从军时自己的梦想,更要记得当初来特战时你对着国旗许下的承诺。”
李乔用力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贺队,你今晚说的话我都会记住。”
“你跟亭松……”贺衍舟缓了缓又开口,“你们性格不同,为人处世的方式也不同。亭松内向,想法有时太过简单单纯,容易较真。但我看的清楚,你们两个人就好比拼图的两块,只要能放下私人成见,建立全方位的信任,你们一定会是最互补的搭档。”
李乔应一声‘是’:“原本我对他也没什么成见,只是他太一根筋,有时真的被他气的头疼。”
贺衍舟跳下单杠,李乔也跟着下来。
他伸手拍一拍李乔的肩膀:“走吧,咱们回去睡觉。明后两天你们分两批休假调整,真正的考验马上就要来了。”
李乔神色严峻的点了点头:“贺队,咱们一中队一定能像以前的每一次任务一样,圆满完成,平安归来。”
贺衍舟终于笑一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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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韫玉拿着一封有些泛黄的信封走进贺衍舟的办公室,神色凝重。
“改一改吗?”石韫玉说,“之前你是孤家寡人,现在不一样了。”
贺衍舟接过那封信封低头看,封口处胶水完好,透过窗外阳光能看见里面薄薄的纸张轮廓。
也许是放的时间有些久,信封上微微带些霉味。
贺衍舟把信封递回给石韫玉,摇头道:“不改了。”
石韫玉心情有些复杂:“这封遗书还是你进队第一天写下的,快十年了。要是……真的不打算给姜老师留下些什么话吗?”
贺衍舟勾起唇角看他一眼:“你怎知这封遗书里没有写给姜霈的话?”
“……?”石韫玉猛然反应过来,狠狠吃了一惊,“老贺,你真行!你还真的是个痴情种!我从前怎么没看出来!”
贺衍舟笑着抬手锤一把石韫玉的胸口,问他:“嫂子和桃子到家了吗?”
石韫玉说到了:“昨天下午的车,晚饭时就到家了。”
“任务结束就复婚?”
“复婚,”石韫玉说的肯定,脸上带了喜意,“等回来我就打报告,”他又揶揄贺衍舟,“跟你一起打。”
贺衍舟反击:“这事儿还是你有经验,一回生二回熟。”
石韫玉爽朗笑起来,推搡贺衍舟的肩膀:“德行!快走吧,别忘了熄灯前归队。”
贺衍舟应了一声,转身离开办公室。
学校进入学期末的考试周,期末周战线拉的很长,前前后后要接近一个月,带的那名研究生也已经完成最后的论文答辩,姜霈终于能得空清闲一阵,只等考试结束之后回校批卷。
她知道今天贺衍舟要来,从前一天就开始内心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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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跟石头坦白贺衍舟是他爸爸之后,他还没跟贺衍舟碰过面。虽然石头看起来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但姜霈仍然残存担忧。
上午还是阳光灿烂的天空,过了中午便堆了很厚一层乌云,贺衍舟进门时才下午三点,屋内已经变得昏暗一片。
外面空气潮闷,热的像个蒸笼。
姜霈奇怪:“不是说上午就能出来?”
贺衍舟含混带过,只说临时有点事被耽误。
姜霈不疑有他,他们时间不自由,有事耽搁实属正常。
天快要落雨,还是大雨,贺衍舟打开客厅灯问姜霈:“晚上想吃什么?”
姜霈挑一挑眉:“怎么,贺大厨今晚要下厨?”
贺衍舟伸手在姜霈脸上轻捏一下:“姜老师是不是有点阴阳怪气?我听得懂,是在怪我下厨次数太少,我有罪,我检讨。”
他打开冰箱,里面剩的东西不算太多。贺衍舟关上冰箱门,推着姜霈转身朝向大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姜老师受累,跟我赶在落雨之前先去超市采购一趟,再一起去接石头放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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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看见姜霈的时候兴奋的向外跑,但脸上的笑意在看见贺衍舟的一瞬被生硬的敛起。
“妈咪,”他拉住姜霈的手,抬眼看一眼贺衍舟,又把脸低下去,身子朝姜霈身边凑了凑,“妈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