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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章

    从她看见树林中的人影,到现在其实也不过才几分钟而已;一切声响动静,都被牢牢隔绝在了Exodus之外,想必船上的大家,甚至都还没有察觉到异样。

    设想了一下礼包、波西米亚和其他人现在大概都在干什么,不由让她轻轻笑了一笑。

    “……府西罗?”

    “嗯?”府西罗似乎将注意力都放在右手上了,头也没回,声音隐隐有些吃力似的。即使是他,要抵抗自己不被融化、分散,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让我明天把真相告诉大家吧,”林三酒轻声说,“他们也应该知道了。”

    府西罗转过头,露出了半张侧脸。

    他的眼睛里暗泽波动,好像仍有几分不敢置信,又好像是怕声气重了会推得事态变化,他轻轻笑了一笑,用气声说:“……好。”

    至能源送达倒计时—12:03

    “橡皮泥空间”那样棘手而致命的东西,在不久之后,也照样抵抗不住府西罗,被他一点点收紧,一点点压缩,终于变成了他的又一个物件——府西罗一点也没藏着掩着,将具体原理都一一告诉了林三酒;只不过就算她听懂了,她也没有力量去做到相同的地步。

    “我以为我认识的朋友,就已经是一流的高手了,”林三酒感叹了一声,“可是跟你与女娲相比的话……”

    “结果还是没能发现,她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府西罗难得地好像浮起了几分懊恼。

    女娲来了一趟,恐怕未来的进展就已经有哪里不一样了吧。

    但是……她本来也不知道出现变化之前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所以就算女娲的到来更改了一部分命运,林三酒依然生不出多少真实感或担忧。

    反倒是来找府西罗的原因,此刻又一次被她想起来了——她和黑泽忌手里的书,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二人一前一后往Exodus走的时候,林三酒心念一动,卡片就化作了一本薄薄的册子,被她卷进了手心里。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莫名有点儿紧张,清了清嗓子,这才回过头,想找府西罗提问——然而不等完全转过头,她自己却忽然一愣,停住了步子。

    ……薄薄的册子?

    那一本又厚又沉闷,叫人看也看不进去的书,砸在地上都是一声响。可是在解除卡片化之后,为什么变成了“薄薄的册子”?

    林三酒低下头,目光落在了手中的书上。

    她百分之百没有叫错卡片,这一点毋庸置疑。然而重新解除了卡片化的书,不再是她与黑泽忌看见的那一本了;她手上这一本仅有二十来页,很显然是一本薄画册,好像还是儿童画册,因为手绘封面上是一个躺在草地上仰望星空的小男孩。

    ……这一次,林三酒知道,自己能看懂了。

    要翻开吗?回去看也可以的吧,这个应该不着急?

    “小酒?”

    就在林三酒将手指伸入了封面与第一页之间的时候,府西罗在身后忽然叫了一声,似乎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停下了脚。

    第2377章

    府西罗所见之处

    当林三酒转过身的时候,府西罗正站在几步远之外的夜色里。

    他微微低着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的右手,不知道为什么,神色迷惘怔忡,仿佛手上展开了一个令他想也没想到的世界。

    “怎么了?”

    “是‘橡皮泥空间’……”府西罗说到一半,声音就渐渐低了下去,消失了。

    “它怎么了?有陷阱?”林三酒顿时把画册重新扔回了卡片库里,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问道:“它产生了危险?你现在不舒服吗?”

    府西罗摇了摇头,转过身,朝远方夜幕下朦胧幽绿的树林扫了一眼。

    短短的几秒钟里,他好像忘记了身边还存在着一个林三酒;他只怔怔地独自想了一会儿,好像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怪不得……延迟了一点。”

    什么延迟了一点?

    林三酒刚想要问,府西罗这时却恰好抬起双眼,望着她无声地笑了一笑。“小酒……你进入末日世界以后,交到过很多重要的朋友吧?”

    他的嗓音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嘶哑了不少,好像有一个小小的府西罗,刚才已经在他体内哭过了一场。

    ……奇怪,为什么自己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是【敏锐直觉】捕捉到了连府西罗自己也还未察觉的悲伤么?

    此时夜色已深,就算与人面对面站着,也仍有许多细微末节被幽暗吞没了,看不大清楚。

    “是,”林三酒想要轻松一下气氛,回手比了比飞船。“你不都在船上见过了吗?没几个靠得住的家伙。”

    府西罗点点头,像是对她的努力道谢。“但是,不止他们吧?”

    林三酒一顿。

    “你讲过的故事里,出现过不少重要的同伴与朋友……如今却都不在Exodus上。我很喜欢猫医生,我也很遗憾,没有见过Bliss一面。”府西罗垂下头,吐了口气。“我不知道你是怎样走过来的,因为我自己大概是无法承受的……一定需要非常坚定的心志,才能忍受一场又一场的分离吧。”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林三酒苦笑了一声。

    府西罗没有出声。

    他只说了,告诉自己的都是真话,却没有说过,会将心中一切都告诉她。

    林三酒想了想,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生而为人,就意味着我们永远会有一点点悲伤。分离,死亡……总有一个终结在等着我们,谁也逃不掉。可是那一点点悲伤,正是我们曾经作为世界的造物,见识过温柔和美好的证据……”

    她回想着波西米亚告诉她的话,想象着波西米亚是如何在末日中紧紧抓住自己的“珍宝”,慢慢地说:“假如使我忘记一个人,仅仅是让我不再为了与他分离这件事而感到悲伤的话……我会更难过的。”

    她不由想到了卢泽。

    如今的她,连与卢泽相处时的记忆也没有了;因为没了记忆,她固然无法对卢泽的死亡产生与“波西米亚死亡”一样的心情,然而每当林三酒回想起来,总觉得在遥远的极温世界里,似乎穿破了一个空洞,永远回荡着寥落的风。

    但是,为什么府西罗会忽然说起分别呢?

    “你刚才说,‘橡皮泥空间’怎么了?”林三酒换了个方式问道。“和你突然说起这个,有关系吗?”

    “唔……说来话长了。”府西罗沉吟着,朝飞船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一边走一边说。“你记得我放出‘橡皮泥空间’,是为了摧毁了女娲的代理,对吧?”

    林三酒迈开步子,点了点头。

    “在摧毁了代理之后,‘橡皮泥空间’沿着二者之间的联系,继续去找上了女娲。为了不被它碰上,女娲捏起了这一层宇宙,把它当成一张布,挡住了‘橡皮泥空间’。这些,我刚才其实说过了。”

    府西罗想了想,继续解释道:“在她松手后,‘尖’回复原状,也把‘橡皮泥空间’给弹射回来了。我不知道她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插柳,但结果却都是让我们手忙脚乱了一会儿,让我一时没有工夫去考虑一件事。”

    “什么事?”

    府西罗示意了一下身后的树林。

    “你刚才也看见了,树林回复原状之后,是过了一会儿,‘橡皮泥空间’才弹射回来的。复原与回弹之间,出现了一点点延迟。”

    “还真是,”林三酒被这么一提醒,顿时也想起来了:“树林复原以后,我们走过去看了两眼,你才忽然叫我跑的。原来你说的延迟是指这个?为什么会有延迟呢?”

    “当空间纹理被改变的时候,谁也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自己不会创造出涟漪效应。像这样的事,我也可以做到,但是能做到,不代表就可以全盘理解自己产生的所有后果……”府西罗摇摇头,说:“我本以为,延迟也只是涟漪效应之一。”

    然而不是吗?

    “不是延迟。‘橡皮泥’之所以回来得晚了点,是因为它在被断开控制之前,一直按照我的最后一个命令,在忠实地追循着代理与女娲之间的连接……当空间纹理被改变之后,它依然按照惯性,在向前走,而且真就让它走过去了。”

    “走过去了?”林三酒一怔。

    “比如说空间是一件毛衣的话,当你将毛衣纹理拉伸、撑大的时候,自然会出现孔洞,对不对?‘橡皮泥空间’恰好就是从‘尖’里穿了过去,落在了另一面。所以,它回来得才慢了一步。”

    林三酒好不容易才在脑海中建立起了画面,不由问道:“另一面是什么?”

    府西罗无声地吐了一口气。

    “你可能很难想象……但是宇宙毕竟不是布,也不是毛衣。当一层宇宙被暂时改变结构纹理时,与它变化处相接的,依然是同一层宇宙……只是地点或许会随之改变罢了。”

    “你怎么知道?”林三酒下一句话可是想说很久了:“怎么这些事,我就不知道呢?”

    府西罗没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

    “‘橡皮泥空间’之所以会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它具有橡皮泥的许多特性。如果你把橡皮泥按在什么东西上,就会压出那个东西的痕迹与形状,对吧?‘橡皮泥空间’也是一样,它会把上一次到达的地方,印在自己的记录中。”

    他说到这儿,再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我把它驯服之后,就看了看它在上一个地方留下的印子。说是‘印子’,其实是和肉眼看见的世界一样,真实、清楚,你甚至可以听见声音,感觉到风……”

    Exodus出入口就在不远处了。

    林三酒望着飞船,轻声问道:“所以,你从橡皮泥中看见的,是什么地方?”

    “那个地方,你也认识。”府西罗平静地说:“……是地下农场。”

    第2378章

    地下农场里的东西

    林三酒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在昏暗中摸索着沙发边缘,将自己沉进了垫子与抱枕中。

    她没有开灯。唯有从观景台玻璃窗外,依稀地投进来了雾气似的昏蒙月光;整个观景台大厅,就好像是谁熟睡时做的一场梦,幽暗而虚淡。

    尽管时间不长,但在经历了种种艰险与痛苦之后,再次听见“地下农场”四个字响起来,一时令林三酒感觉恍若隔世——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地下农场已经毁在了“橡皮泥空间”里。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府西罗告诉她,“橡皮泥空间”尽管从宇宙纹理中穿刺了出去,却仅仅是在地下农场上空停留了一瞬间。

    “你不是也踩进去过一次吗?所以你知道,时间不足的话,是不会造成伤害的。”

    “橡皮泥空间”还来不及将农场怎么样,就随着宇宙空间的复原而被拉了回去,碎裂成了无数小块,流星般弹射出去了——后来的事,林三酒也亲眼目睹了。

    就算一个人强大到了府西罗的地步,也有许多不知道的事;比如说,“地下农场”的出现,究竟是Karma之力造成的巧合,还是女娲在中间牵了个线?

    如果是后者,为什么?“地下农场”以这种形式被看见了,有什么意义?

    正是因为府西罗也没有答案,才没有跟着她一起回来。

    “你先回去吧,”

    当林三酒走到出入口前的时候,他却忽然改了主意。“我留下来再等一会。如果这个风波果真结束了,没有危险了,我再回去也不迟。”

    要是接下来还有什么危险,林三酒也帮不上多少忙,反而可能会添麻烦。她点了点头,正要进门,犹豫了一下,又回头问道:“你刚才说,‘地下农场’被印进橡皮泥里了,对吧?”

    “是,怎么了?”

    “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也看一看吗?”

    府西罗一怔,似乎没有料到她会有这个要求。

    “我一直想要等此间事了以后,再去一趟农场,”

    林三酒垂下眼睛,说:“当时我们被枭西厄斯逼得措手不及,就连保命逃亡都是九死一生换来的,更别提去管身后被我们抛下的农场了……那以后,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结果一放就放了这么些天。我很想看看,如今的农场怎么样了……或许有什么事是我能做的。”

    地下农场始终是压在她心里的一个阴影;仅仅是剥除了吸食普通人的管理组织,也就是那一群猪形堕落种,实在不能算是完满地解决了问题——她惦念的人和事,还有太多了。

    “我知道了,”府西罗想了想,说:“只是看看它留下的印记,这并非做不到,也谈不上危险。”

    他的处理办法,林三酒压根就没问——反正问了也不大明白。在几分钟以后,府西罗就要她探出一部分意识力,随后将一团纯粹的信息给包裹进去了。

    “如果你希望地下农场从世界上消失的话,也很容易办到。”

    在林三酒有点手忙脚乱地握住那一团感觉忽然陌生起来的意识力时,府西罗轻声说道:“不管是物质上的建筑设施,还是人头脑中关于‘地下农场’的念头和计划……交给我的话,统统都可以消失不见,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林三酒不怀疑他有这个力量。

    “谢谢你,”她笑了一笑,冲他摆摆手,踏上了升降板:“让我先看一看情况……如果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我可不会客气的。”

    “任何我可以效劳的事,都可以。我需要做的,还远远不够。”

    府西罗仰起头,雾蒙蒙的月色隐隐映亮了面庞,令人联想起暗夜里忽然盛开的桃花。他从逐渐合拢的舱门中看着她,低声说:“我很高兴,能再一次……”

    舱门气阀“嘶”地一声,将他的后半句话切断了;树影摇曳的暗夜被密封在外,视野里切换成了严严实实的银白色船舱门。

    就好像双方还没说完“再见”,就不小心挂断了电话一样……

    林三酒想了想,还是叫了一声沙莱斯,乘上悬浮舱,进了观景平台。

    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她在这儿也能察觉;就算府西罗用不上她的帮助,她依然希望自己能知情。

    坐在沙发里,林三酒呼了口气,将目光从窗外平静幽绿的树林上收了回来。

    她将那一团包裹着信息的意识力置于双手之间,慢慢将心神沉了进去。

    至能源送达倒计时—11:43

    府西罗曾经从橡皮泥空间中看见过的景象,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了林三酒眼前——哪怕他仅仅投去了白驹过隙的一瞥,所含信息量也大得惊人。

    她好像又回到了幽暗树林的前方,目光循着宇宙层被捏起的“尖”,一路落下去,穿过了无数扭曲弯折的陆地、建筑和山岩,终于落在了一排排没有尽头的木舍上,看见了木舍间肮脏的土路,甚至又一次闻见了地下农场中黏厚的恶浊臭气。

    就算是以前从未见过地下农场的人,只要听说过,扫一眼就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因为农场里竟然还维持住了勉强的运转。

    在一个个简陋恶劣的木舍矮围墙后,一张张面色麻木的人脸,在浑浊昏暗里晃动着,张望着,等待着远处分饭的小车。一勺一勺潲水样的吃食,哗啦啦地浇在碗里,黑黑的后脑勺埋进去,呼噜噜地又灌又吸。

    有的人不吃饭,躺在木舍角落的影子里,一动不动。有的人坐在门口,眼睛空洞茫然,仿佛对周遭事物都失了感觉。

    不少木舍空了,门外也没有了编号;相比林三酒上一次看见的地下农场,其实普通人的数量已经大大减少了,大概是趁乱逃走了许多——然而她无法理解:留下来的人,怎么竟然还有这么多?

    鲨鱼系为了减少损失,大概是用强硬手段把农场封闭起来了……这也就解释了普通人跑不了的现实。他们或许是想要先将普通人都关起来,再慢慢重新建立起一个行之有效的系统?

    可是有一点,却令林三酒总觉得不对劲。

    农场里实在……太平静了。

    在谎言被捅破了,猪形堕落种们都被杀了,过去的秩序消失了,自己被当成家畜的真相暴露了,接着又被进化者囚禁了……为什么这些普通人们,会如此平静得近乎麻木?

    就算不能反抗进化者,以林三酒对人类的了解来看,也很难想象人群之中会相安无事,没有争夺抢斗、没有拉帮结派,没有发生更恶劣的事……农场里甚至连一点声音——

    不,有声音。

    是广播的声音。

    “昨天农场中的管理层受到了来自外界进化者的袭击,有数位猪先生为了农场,已英勇战死。但是请大家放心,我们将伤亡损失控制到了最小,也正在重新掌控情况,一切都很快会回到正轨……”

    昨天?

    林三酒激灵一惊,从意识力的讯息中睁开了眼睛。

    府西罗看见的地下农场,到这里就结束了。

    至能源送达倒计时—11:45

    (林三酒看见农场的两分钟之前)

    府西罗坐在地上,一只胳膊肘懒懒地搭在膝盖上。他的另一只手伸进前方的夜色里,仿佛要在空气里寻找摸索什么东西似的,慢慢地游移几次,停住了。

    雾白天光蒙在地面上,树林上,好像一层纱。过了几秒,府西罗慢慢地曲起了五指,就好像要轻轻抓住那一层纱。

    而这一片夜晚,也确实应从了他的心意,在他的指尖下收拢折叠,浮起了皱褶,心甘情愿地蜷进了他的手里——世界,逐渐被捏起了一角。

    府西罗将拇指指尖一点点地,往深里压陷了下去,压得那一片被捉起的世界,都微微开始颤抖起来了;他的神色却还恹恹的,似乎这件事并非是他想做,只是情况走到这一步,他不能不做了。

    大概唯有身处于附近的人,才能形容出当空间被穿破了的那一刻,仿佛连大地都倾斜了;好像他们不再身处于一个星球上,而是坐在一张板子上,板子一歪,整个世界都会滑入底下的黑渊里。

    府西罗却好像毫无所觉。

    他直到这时,才终于抬起了右手,同样朝前方的空间破洞里伸了过去——一阵隐隐的、模糊的惊呼和交谈,好像是从破洞里挤出来的水,断断续续地滴落在他的脚边,风一吹,就干涸消失了。

    “……是你吗?”一个女人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了起来。“跟枭西厄斯有关系的那个人……”

    “嗯。”府西罗好像连张嘴的力气都找不出来。

    在这一个音节之后,他顿了两秒,仿佛唇舌是沉睡着不愿意起身的人,慢慢地说:“我对农场……毫无兴趣。”

    从空间的破洞中,又像风一样扑出来了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恳求,陈述,提问……府西罗只垂着眼皮,既像是对无趣世事的烦厌,又像是止不住的沉重悲伤,最终只剩一片无动于衷。

    “我只要一个东西,”他低声说,一点水光在眼角闪烁。“……现在就给我。”

    第2379章

    洋葱之外的城

    ……昨天?

    林三酒坐在沙发上,双手交握着,愣愣地回不过神。

    如今农场中每一个普通人,都是当初事件的亲历者,他们应该非常清楚,进化者闯入农场、杀光了猪形堕落种,已经是几个星期以前的事了。

    她很肯定,并不是地下农场昨天又遭受了一次袭击——且不说除了她之外,世界上可能再也没有第二个进化者会袭击农场了;就算有,哪里还有多的“猪先生”可杀?自然也就称不上“昨天有猪先生英勇战死”了。

    地下农场只受过一次袭击,就是她干的。

    也就是说,广播中确实是把林三酒破坏农场一事,当成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来谈论的;看样子,农场中的普通人们,竟也全盘接受了广播中的说法。

    怪不得农场中平静得近乎滞闷……

    假如普通人们以为,“农场受袭”不过是昨天才发生的事,管理层正在积极处理,生活马上就要恢复如常的话,确实不会出乱子——他们还等着猪来管呢。

    可是,怎么办到的?

    明明发生过的事,是怎么让亲历者都一点也想不起来的?

    林三酒能够想出的答案,只有一个。

    正是心中的答案,烧得她浑身难受,好像手脚都在受无数针刺,一时坐立难安;她深呼吸了两次,终于腾地一下站起身。

    自己一个人胡乱瞎想下去,难免越想越乱;她现在需要和一个头脑清楚的人聊一聊,商量出个计划或办法……清久留和余渊大概都睡了,礼包是数据体,总还醒着的吧?

    礼包也有一间专属于他的房,只不过绝大多数时候,他更爱赖在林三酒身边不走。林三酒先回自己屋里看了看,没有找到季山青;又去敲了他房间的门,发现里面也没有人。

    “沙莱斯?”林三酒叫了一声,“你系统里有季山青留下的交互记录吗?”

    “上一次‘季山青’的交互记录,是他向我询问哪里有吸尘装置。”

    那应该是才从海滩回来不久之后的事……礼包还在忙着要大家清理船上的沙子。既然没有记录,那就放个纸鹤找他好了——

    “不过,”沙莱斯忽然说。

    林三酒停住手,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广播系统装在靠近天花板的位置,有时她会把沙莱斯当成一个人,在后者说话时,不自觉地看向天花板。

    沙莱斯的声音很轻,几乎像是一个人在喃喃自语一样,嗡嗡地说了几句话。

    好像只听清楚了一半……林三酒等了一会儿,才又问道:“什么?你再说一次。”

    “好的,”沙莱斯说。

    林三酒站在原处,听着沙莱斯一字一句地把话又重复了一次。

    不仅是重复;沙莱斯补充了许多内容,增添了不少细节,说得有理有据、清清楚楚,林三酒一边听,一边点头,一边思考,等沙莱斯最后说完了,自己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她以前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别看当初的枭西厄斯视人命如草芥,却至少在一件事上是对的。

    要不是沙莱斯说起来,她一时半会,还真不会主动去回想。

    “不过,也不需要把全船的播音器都打开吧,”林三酒摇摇头,听着走廊深处隐隐还没散去的阵阵回音,说:“你说的很有道理,确实是这样。但是等到明天早上再说,不也可以吗?全船都忽然一下响起了通告声,肯定有谁被你吵醒了。”

    沙莱斯没有回答。

    林三酒看了看手中纸鹤,一边回想着枭西厄斯当初所说的话,一边将它轻轻扔进了空气里。“我在观景台,”纸鹤裹着这一句话,扑棱棱地消失在了走廊深处。

    她进入末日世界多久了?有十几年了吗?

    林三酒走进观景平台,站在大厅中央,遥遥望着窗外的暗蓝夜空,陷入了怔忡。

    十几年来,她每一次仰头看向天空的时候,从没有多想过。她自以为她知道星球之上是什么,因为她就驾驶着飞船,穿破过大气层,进入过宇宙,亲眼见识过黑暗太空。

    可是……她其实不知道。她想知道。

    林三酒的胸口隐隐发起了热,忍不住低低吸了一口气。

    还不够,这样的世界还不够。她想要升入高空,跨越云层,想要让目光一路向上;她想要知道在夜空之外,在宇宙之上,究竟还有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末日世界会不会仅仅只是它的一个倒影?一个边角?

    是不是,还有更广阔、更奇妙的天地,还有更多种无法想象的传奇式人生——

    “姐姐?”

    林三酒一回身,看见观景台入口处正站着一个人影。

    “你怎么没开灯?”

    礼包说着,将灯光打开了——温柔的光顿时泻入房间里,照亮了他有几分疑惑的脸。难得地,他看起来也有几分神思不属,好像有一部分心神被分出去了,在深处思考着什么事。

    林三酒笑了笑。“你也听见了?”

    “嗯,那个广播是姐姐发的吗?”礼包一边说,一边好像个游魂似的,怔怔坐在沙发上,说:“我……我从没有在数据库中找到过相关资料,可是数据体本身也不是一个心怀野望的群体,它们或许从未抬头看过……”

    林三酒走过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以往除了她什么也不关心的季山青,此时十指都因为一种他也难以理解的激动,在她手里轻轻震颤。

    “枭西厄斯当初的话并非他的一番幻想,”

    季山青忽然说,“只不过我们从没往深里分析。姐姐你说得没错,如果说我们现今生活的宇宙是一个洋葱的话,那么洋葱上面呢?洋葱外面呢?洋葱怎么能孤零零地存在?假如包含着末日世界的‘洋葱’宇宙,只不过是许许多多‘洋葱’之一,在它之外还有一家店,在那家店之外还有一座城……”

    林三酒一怔。

    胸口翻腾的热意,慢慢沉下去,好像篝火烧尽后的灰堆,只有喘息间才偶尔一亮,仍不甘心沉寂似的。

    “等一下,”她打断了礼包,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记得沙莱斯刚才说了洋葱和店的事……”

    季山青并不意外。“我知道,是姐姐你说的嘛。”

    “什么?等等,你是觉得——对了,你刚才说,广播是我发的?”

    “不是吗?”礼包也愣了。

    “那是沙莱斯说的,不是我。”

    等等,是沙莉斯说的吗?

    林三酒只觉自己像是在睡梦中被兜头浇了一捧雪水,她尚未有机会见识的奇妙梦境,还没有来得及展开,她已经掉出来了,重落回了令人怅然的现实里。

    礼包微微张开嘴,竟连他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似的。

    失落之外,渐渐地泛上了一层冰冰凉凉的后怕。

    “你刚才听见的广播……听着是不是很亲和,很值得信任?”林三酒盯着礼包,低声问道:“不要去想是谁的声音,只回想它给你的感觉。”

    “是的,”季山青点了点头,说:“其实……我现在想也想不起来,那究竟是谁的声音了。”

    林三酒也是。

    她当时理所当然以为是沙莱斯的声音,现在想想,却连是男是女也无法肯定;她只知道,那声音平和坚定,亲切沉稳……只要全神贯注地听下去,人生中的一切迷惘都会云开雾散。

    “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林三酒深吸一口气,低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叫你来吗?”

    季山青没有意识力,看不见“橡皮泥空间”中包含的讯息,解读起来也很费时;她苦笑了一声,先说了一句“你暂时先别问,我是从什么地方得到讯息的”,随即将自己看见的地下农场一一描述了一遍,没有放过任何细节。

    “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

    季山青蹙着眉毛,轻轻点了点头。

    “让我整理一下……几个星期之前就出事了的地下农场,如今却仍然勉强维持着平静,因为他们依然以为,进化者袭击一事,是发生在昨天的,还在等待猪的重新执管。”他推测道,“也就是说,在过去几个星期里,他们每一天都以为,袭击发生在‘昨天’。”

    林三酒闭上眼睛,吐了口气。

    “我认为,并非他们的记忆被动了手脚,因为即使是阿全副本,也没法一口气删改成百上千人的记忆……工作量太大了。”礼包沉吟着说,“如果不是从记忆上下手,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林三酒点点头,说:“广播。”

    “发出广播的人,能力实在令人赞叹。他的反复灌输之下,普通人竟会连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都不相信了,转而全盘相信他。”

    ……拥有这种能力的,林三酒只知道一个人。正因为他在普通人头脑中根种了一套信念体系,地下农场才能高效严密地运转下去,抽取了不知多少人的生命。

    相比当初,他的能力似乎又精进了一大步。

    “在姐姐你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我们飞船上也忽然响起了广播。”他低声说,“很难让我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也不明白他是怎么进入飞船广播系统的,未解的疑惑还太多了。但是有一点,我想不会错……”

    林三酒转过头,望着窗外的夜色,低声说:“刚才令我们忽然思考起‘世界之上的世界’的人,应该正是八头德。”

    第2380章

    强迫交易

    “把他带过来,”楼琴转头吩咐了一声。

    旁边一个年轻部下,立刻张了张嘴:“可是……”

    她看了那人一眼。“带过来。”

    换作以往,她命令一下,就再没有容人置喙的余地;不过如今楼琴也看出来了,在靠山枭西厄斯战死崩塌、地下农场苟延残喘,自己面对林三酒又不战而走之后,她的命令就有点摇摇晃晃,不容易扎住根了。

    “可是他还没有答应我们的要求,”年轻部下不太服气,说:“这是我们唯一一个能谈判的——”

    在血雾倾洒喷溅上来的那一刻,楼琴已经闭上了眼睛。

    她举起手,用袖角轻轻抹去了面上的血,转身望向另一个部下;身后响起了沉闷的“咕咚”一声,一个沉重的东西砸在了地面上。

    她总算没有沦落到要把一个命令重复三次的地步,另一个短发西装的女人,不等她再次开口,就慌忙说道:“我知道了,马上就带他过来!”

    部下迅速走了;楼琴在等待的时候,静静地打量着远方半空中那一个仿佛雾气凝结后形成的黑洞。

    鲨鱼系总指挥部,早就在多方衡量之后,转移进了深山山崖里;总部出入口从外界看来,只不过是百米高的山崖上细细一线裂缝。楼琴怎么也没有想到,那道裂缝式的出入口,如今竟被吞没了,联接上了另一处空间。

    “我花了很大功夫,才终于辗转找到了一个我以前认识的、非常强大的人。她早就对我失去了兴趣……为了请她出手,我极尽所能、费尽口舌,终于换来了她的一点点配合。”

    楼琴的目光投入了浓雾翻滚的黑洞里,隐隐约约地,她能依稀分辨出对面一个坐在地上的人影;黑洞另一头似乎也是深夜时分,而那人好像已经对夜晚十分疲倦了。

    “可是我知道,她不是一个会看所谓‘过去情面’而帮忙的人。她对我的养育结束了,就不会再伸一伸手的……她之所以会同意,恐怕因为现在运行的剧本里,重点并不是我。”

    黑洞另一头的人,一声未出。

    哪怕看不清面容,楼琴也感觉到,他好像对世上一切,都提不起力气和兴趣——难以想象枭西厄斯的背后,竟然是一个这样的人。

    不,幸好他是这样的人,她才有一搏的机会。

    “不过,那不重要,我不在乎。”楼琴低声说,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给她一个回应。

    毕竟他跟枭西厄斯不同,他明确说了,对地下农场毫无兴趣——所以不管她说什么,可能都没有意义。

    “我早已习惯了,要抓住一切我能抓住的东西,用它们拼凑出一条路,通向我要去的地方……代价也好,道德也好,我都可以放下。”

    身后远处的通道上,远远生起了细微的脚步颤动;楼琴不必等脚步声走近,已知道西装女部下带着人回来了。

    “我需要地下农场,就一定要获得它,因为只有疫苗,才能让进化者得救。枭西厄斯改造了末日世界的一部分空间,使其能量流动、自我供给、自成天地,最重要的是,能够让里头的农场像是玩具模型一样,被人牢牢控制管理。没了他,不仅农场无法持续,就连鲨鱼系本身,也可能会变成他人板上鱼肉。我知道,他能做到的,对你来说更是不值一提。”

    黑洞里的浓雾在无声地翻腾着,没有回应。

    在脚步声终于走近她身后的时候,楼琴头也不回,蓦然之间往后一探手臂,精准地扣在了一个人的脖子上——八头德低低地抽了一口气的响声,小小地扑荡在山崖空隙形成的道路上。

    “他对农场来说至关重要,你既然想向我要走他,我自然就要换回一点什么。”楼琴盯着黑雾中的人影,说:“我不是在请求你的帮助,因为你根本不会帮助我。这是一场强迫交易,你我显然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黑洞中终于又传出了那人的声音。他第三次开口,是叹了一口气。

    “你明白‘要挟’我,是一件多么没有意义的事吗?”

    “不,我不是在要挟你。”楼琴平静地说,从八头德的喉咙上松开了手。“我在他身上种下了一个控制手段。只有我令他去做的事,他才会去做……怎样?你要了他去,也不是为了看着好看的吧?”

    八头德面上无风无波,近乎麻木地朝黑洞走了一步。

    浓雾中静了两秒,那人不胜其烦地又叹了一口气——好像他是在办一道极其繁琐复杂的手续,只是为了要让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回复正常。

    如果他可以通过抹除世界而抹除虚无感,楼琴觉得他搞不好也会的;只是抹除世界也很麻烦罢了。

    “你说话还藏一半做什么?”他十分懒怠地说,“还有一个手段吧?让我看看……是即时死亡一类的东西吗?”

    “是的,”楼琴低声说,“我会以我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叫他即刻死亡。因为我付出了最大代价,所以物品也会无视阻碍,强行发动。哪怕是你也阻碍不了。”

    “才刚种下去的?为了强迫我?”

    “没错。”楼琴说,“你只需要将你的力量借给我一部分,其余的我来就行了,你甚至不需要从地上站起来。等我知道农场和鲨鱼系可以重新正常运转,我就会恭恭敬敬将他送去给你。”

    “只要我一拿到他,你所有的机关都会付之流水,你明白么?”

    这一点,楼琴很清楚。

    作为一个进化者组织的首领,她看过的人各式各样,多如过江之鲫。一场对话下来,她已经看得很清楚,只要府西罗分给她一点点力量,让她重建起了农场,那么就算对方彻底控制了八头德,府西罗也不可能再费事费力地回头找她算账了。

    因为他根本不在乎自己。

    “人生的讨厌之处,真是避也避不开。”府西罗低声说,“小酒不认可你做的事情……而她是我重要的伙伴。我不应该背着她帮助你。”

    楼琴在心中一沉的时候,又忍不住觉得“伙伴”二字很荒谬。

    她一时间没有工夫去想,究竟为什么“府西罗与林三酒是伙伴”一事令她感到荒谬,追问道:“所以呢?”

    “你的交易,我答应了。”府西罗声音低沉地说,“不过你的农场,只会存在到她希望我出手解决为止。”

    第2381章

    游戏系统

    “……可以了,谢谢。”

    楼琴闭上眼睛,仿佛是终于喘上了几个星期以来的第一口气,肩膀也放松了下来。自从地下农场出事,她似乎再没睡过觉,肌肤像是被水泡久了,虚浮松散地挂在骨头上,上头压着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所以,这一节任务快结束了?

    但是他的目标还没有完成,还差得远呢,怎么办?

    八头德有无数问题想好好问一问这个叫楼琴的NPC,可是游戏还没有进展到一个可以让他问话的时候,换个说法,就是现在还在走剧情——根据过往经验,他再焦虑不安,也只能等着。

    “你也都听到了吧?”

    楼琴终于朝他转过了头。“我已经与他达成了一场交易,从今天开始,你就要继续为他工作了。”

    “可是——”

    质疑才一出口,空气里顿时再次响起了一道叮铃铃的熟悉铃响声;楼琴以及她身边的几个下属,人人的神色都依然沉稳不动,因为能够听得见系统提示音的,只有八头德自己。

    “恭喜你开启下一阶段剧情!”一个清脆的小女孩嗓音,欢快地在空气里蹦跳着:“任务描述:听从府西罗的一个要求,完成难度:1,任务奖励:上一阶段目标达成。”

    八头德一怔。

    “等等,系统,”他叫了一声,声音清楚地回荡在空气里。但是他知道,旁边没有人能听得见他说话;他想跟系统说的话,就只有系统能听见。“上一阶段目标达成是什么意思?”

    “目前你的上一阶段目标达成进度,为1471/6305,对不对?”

    八头德的目光向右上方扫了一眼。

    在他视野的右上角,始终浮着一行颜色浅淡的小字,写着“释放繁甲城居民进度”——繁甲城总人数为6305,他费尽心思地努力到现在,也只不过把总目标完成了六分之一多。

    这还是因为最近地下农场被破坏的剧情,令他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他狠下心,没有把任务结束后系统奖励的成就点换成“释放居民人数”,反而用来磨炼提升了一下自己的进化能力,果然增加了不少释放的居民人数。

    然而他离目标还是太远了……

    “很简单,当你进入下一阶段剧情,为府西罗完成要求的时候,你在上一阶段的目标就会马上达成。”系统愉快地解释道,“也就是说,6305这个数字,嗖地一下就满啦!”

    八头德愣了。“真、真的?”

    “当然,系统是不会骗你的。”

    “我只要为新NPC完成一个任务,繁甲城中所有的人就都会回到家里,恢复以前的生活?”八头德兀自不敢置信,又确认了一遍。

    “没错。”

    “当我完成府西罗的任务时,这个【现实游戏】也就结束了?从此以后,我的生活中就不会出现系统了?”八头德仍不放心,又确认了一遍。

    “当然,你不是早知道吗?”

    系统笑道,“你启用本系统,就是为了达成‘释放繁甲城居民’这一目标,达成之后,本系统就会脱离你的人生,重新变成一个沉寂的特殊物品,等待下次被唤醒。怎么,你不舍得我吗?也是哦,我给你的奖励点那么多,可以拿来换各种各样的好处,当然谁都不舍得……”

    八头德没有回答。

    他承认,【现实游戏】是他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唯一一个改变事态的希望。它能够对现实生活施加影响,将现实变成游戏,只要订下一个目标,听从系统指引,一个一个地完成任务,那么人在现实中根本没有途径实现的事,也能通过【现实游戏】达成了。

    作为一个进化者,八头德战力寻常;他连繁甲城人去了哪儿都茫然无头绪,何况是把他们都救回来?可是作为一个系统中的游戏者,他跟着完成任务就行了。

    所以,【现实游戏】等于是救了整个繁甲城,救了6305条人命。

    按理说,八头德确实有数不完的理由,舍不得离开【现实游戏】,舍不得离开系统——游戏任务不算太难,一般只需要用上他的播音能力而已,完成了还可以换各种奖励,谁会不愿意呢?

    然而八头德却连多一分钟都等不及要摆脱系统了。

    他想呼吸。

    一个把他的人生化作一个接一个的任务,将他封闭在“完成任务—获得奖励—升级挑战”循环中的东西,令他产生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窒息感:他从没意识到,原来选择在雨天早上多睡一会儿,走一条没走过的小巷,或者选择在路边停下脚,与陌生小孩一起跳几分钟的房子,竟是如此宝贵的自由。

    只要再做一个任务……就可以摆脱它了?【现实游戏】结束之后……就可以回繁甲城了吧?

    八头德恍惚之间,想起自己身上没有钱;繁甲城在另一个世界,不管是买签证,还是使用“大洪水跳跃”,都是需要钱的——现实中才会有的烦恼,现在想来也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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