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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1章

    旁白的文字里,有人叫了一声“离之君”,下一刻,那男角色朝身后转过了头。在接下来的一段文字描述中,“离之君”对那人说:“……怎么样?我已经证实了我的能力,现在你敢把那一块任务牌交付给我了吗?”

    林三酒直起了身。

    她不明白自己看见的是什么。

    “离之君……是一个漫画角色?”季山青喃喃地说。“可是……”

    就连聪慧过人的礼包,也遇上了他一时无法理解的状况。

    “他的个性很随和活泼,”皮娜盯着书页,似乎只能够一句接一句地把她知道的信息全部说出来,交给别人评判,因为她自己完全无法消化处理这些信息。“头脑很快,虽然很会打架、手段也多,可是仍然保有一颗愿意向别人伸出援手的心……”

    顿了顿,她抬起头,说:“这是‘离之君’的人设。”

    “这本书……你是怎么……”大巫女怔怔地说。

    “我对末日以前的书作娱乐很感兴趣,”皮娜语速飞快地答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本漫画是随着其他好些杂物一起,被我用很低的价格打包买下来的。这是第三册,前后都没有了……但我还是好好地看完了。不过,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她使劲抹了一把脸。“我在玻璃上看见府西罗的倒影时,因为它有点模模糊糊的,我根本没有——谁会往那儿想呢?”

    “姐姐,”季山青叫了一声,打断了皮娜仓促而慌乱的叙述。“我们必须立刻行动了。”

    不管那本漫画里出现的“离之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府西罗出现在这里又是出于什么目的,现在都不是深究的时候了。

    林三酒匆匆一点头,说:“对,我马上想办法把他引出飞船,你去把消息通知给所有人,让他们做好准备。”

    “不行,太危险——”大巫女才开了个头,就被林三酒给打断了。

    “我不能让他继续停留在飞船上,也不能让他接近我的朋友。除了黑泽忌之外,只有曾经跟他打过交道的我,有可能在不引起他怀疑的情况下,把他引出去了。”林三酒强迫自己换了一口气,说:“我们目前唯一的优势……或许就在于他还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

    “医疗舱被斯巴安加固过,那时我还嫌他做的事没必要。”林三酒说到这儿,浮起了一个苦笑。“只要让沙莱斯锁死舱门,应该是足够安全的——你们连行动都不方便,只有好好待在这里,我才能放心。”

    不给大巫女一个反对的机会,她朝礼包招呼了一声,转身就走;来到门口时,她又想起来一件事,急忙回头嘱咐道:“礼包会让余渊也过来,毕竟他也是个伤员。到时你们确定了门外是他,就让他进门。我会在飞船系统里把权限给你的,大巫女。”

    大巫女闭上眼睛,仿佛短短几秒里就疲惫得不想再睁开了。

    “知道了,”她低声说,握住了皮娜的手。“祝你们好运。”

    皮娜抹了一把眼睛,勉强笑了一笑,对林三酒说:“我记得我在来的路上梦见你了……这是好兆头,大家肯定没事的。”

    林三酒冲她点点头以示感激,将医疗舱门在自己身后关上了。

    她不能像以前一样,通过声控唤醒沙莱斯了,因为船内广播很有可能会把沙莱斯的声音传出去;二人只有加快脚步,冲向平时大家休憩消遣常去的地方,一个一个地找人——现在除了面对面的对话之外,任何通讯手段都说不定会打草惊蛇。

    他们运气还算不错,在第一个冲去试试运气的观景台上,就发现了正在聊天饮酒的清久留和余渊。乍一看见二人闯进来,清久留差点没把手中的酒瓶滑下去;他赶紧反手抓稳了,问道:“你们怎么了?”

    “姐姐,他不在这里,”季山青没有回答,却先低声向林三酒说道。

    “我知道了,我继续去找他,”林三酒一点头,“你跟他们说吧——你们千万都要小心。”

    “发生什么事了?”余渊警觉了起来,“小酒,你要去找谁?”

    林三酒正要抬脚走,却又临时改了主意。

    “府——离之君,”她站在门口,匆匆问道:“你们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吗?”

    “府?”清久留抬起了一边眉毛。

    “你们来晚了一步,”余渊伸手点了点吧台的方向,答道:“几分钟之前他刚走。他还点了一杯酒,让清久留调给他喝了。”

    林三酒不由和季山青对视了一眼。“……只有他一个人?黑泽忌不在?”

    吧台里外的两个人,此时面色都严肃地沉了下来。

    “……不在,”余渊轻声答道,“这一点有什么问题么?”

    “他是府西罗。”季山青以最少的字,最低的声音,说道:“你们也马上去通知其他人……我们暂时不能打草惊蛇。”

    清久留和余渊都是一怔——他们都知道,这不是一个能够拿来随便开玩笑的事;但是在这个消息坐稳了之后,他们二人的第一反应却不是立即行动,反而先后朝各自的酒杯里,低头看了一眼。

    林三酒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笔直地往下沉。

    “……怎么了?”

    清久留抬起头,似乎想要笑一笑,但没等触及面庞就消散了。

    “酒……是离之君拿来的。”余渊沉声说,“我们两人都喝了。”

    林三酒愣在了原地。

    他们喝下了离之君拿的酒……可是他们看起来依然好好的,一切正常;再说,如果他真是府西罗,他的能力一定相当可怕,也用不上这种在酒中下毒之类的手段吧?

    “目前我暂时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

    清久留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只听飞船内部深处忽然遥遥地响起了“怦”地一声,像是无数个手闸都在同一时间落下了一样——黑暗蓦然接管了飞船,将整个房间都压入了海底深处的漆黑中。

    就连全透明的观景台,因为失去了能量,也维持不住透明度了,重新切断遮蔽了窗外的天光。

    难道是离之君切断了电源吗?

    这一个念头才从林三酒心里浮起来,还不及化作一声“沙莱斯”,眼前的灯光却又闪烁着接连亮了起来,染白了飞船内部;观景台墙壁渐渐褪去了颜色,再次放进了天光——不知是哪里的机械,因为重新启动而发出了遥远的“滴滴”响声。

    “沙莱斯!”林三酒顾不上打草惊蛇了,高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突然断电?”

    过了几秒钟,广播中终于响起了属于沙莱斯的那一道柔和女声。

    “发生什么了?”沙莱斯轻快地反问道,“什么坏事也没发生呀。一切事情都正在变得越来越好……你不觉得吗?”

    第2364章

    真的他妈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还没有结束?

    仅仅是两天前,付出了Bliss的生命为代价,才终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枭西厄斯,难道要再次卷土重来了?

    面对枭西厄斯时,那种绝望的、无法呼吸的无能为力,难道只是中断了一下而已?

    她,大巫女,清久留……几乎每一个人,都又要像虫子一样,被装入一个透明玻璃盒里了;无论使出多大的力气去撞,撞伤了身体、撞掉了性命,他们也不过是在树枝伸进来的时候,被轻松挑断了肢足翅膀的简单生命体。

    那样绵长无尽的恐惧,挣扎,以及从绝望中生出的厌倦和疲惫……

    她不想,也不能再次经历一个失去朋友的夜晚了。

    林三酒浑身都在微微发颤,却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只有当她不受控制地碰在旁边一张小圆桌上,险些将它给碰倒时,她才激灵一下醒悟了过来。

    “不,这次出现的不会是枭西厄斯了,”她缓了缓气,低声说,“他是众多身体之上产生的存在,如今在我们去掉了那么多身体管家之后,不可能……”

    “啊?”

    礼包轻轻地发出了一个音节。他伸出手,拉住了林三酒的手腕,仿佛浸入水里一样柔和而清凉,就像以前无数次一样。“姐姐,你怎么啦?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什么?

    他声音中的某一种……某一种轻盈的东西,令林三酒慢慢抬起了头。

    季山青正定定地看着她,那一双清风白月的世界里,倒映着她自己的影子。“姐姐,你怎么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这……这还要问吗?

    在林三酒开口回答之前,她鬼使神差地转过头,打量了一遍吧台内外的另外二人。

    清久留刚刚从吧台后直起腰来,将半勺子冰哗啦啦地倒进了两只玻璃杯里,说:“最后一点冰了,你珍惜着喝吧。”

    余渊“噢”了一声,看了看林三酒,问道:“你们也要来一杯么?”

    林三酒愣愣地立在原处,一时不明白究竟是自己出了毛病,还是朋友们出了毛病。“一杯……?”

    “不想喝酒的话也没问题,”余渊比了比清久留,说:“没人能跟这位未来的酒精肝喝多久的。我就在喝橙汁。”

    “未来的酒精肝,现在的酒保,”清久留冲他扔了一句,“得罪碰你饮料的人可不是个好主意。”

    “你们没听见吗?”林三酒再也忍不住了,连声音都不自觉地高了几分:“沙莱斯刚才的通报很有问题吧?还有刚才的突然断电——以及离之君就是府西罗这件事——”

    “那不是个误会吗?”清久留放下杯子,双肘拄在吧台上,懒洋洋地说。“昨天皮娜闹了那么大个笑话,她自己现在都死活不肯出来吃饭了,说是不好意思再看见离之君……你怎么了,你是还没睡醒?”

    ……昨天?

    不对,她明明还没有跟清久留说过,这件事是皮娜发现的……

    “姐姐?”季山青也小声叫了一句,止不住地浮起了担忧。“你怎么啦?需要我给你看一看吗?我好像说过的呀……因为要使用新的那一批燃料了,Exodus在切换能源供应的时候,像休憩区这样次要级别的供电,是会短暂地中断一下的……”

    林三酒怔怔地看着他。

    “新的燃料明天才会到,”明明有无数话可说,她出口的第一句却是这个。“明天才能驾驶Exodus去……”

    她的话音渐渐低下去;此刻不仅是季山青,连余光里另外两个人,看着她的时候也都皱起了眉头,生出了疑虑。

    “是今天,”礼包尽量柔和地说,“姐姐,今天早上新的燃料就已经送到了。”

    林三酒将脸埋进了手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们听我说。离之君就是府西罗……皮娜是在不到十分钟之前,才刚刚发现这件事的。”她不愿抬头面对同伴的目光,盯着自己脚下的地毯,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得知身份败露这件事……他明明不在附近。但是,他发现了,并且改动了沙莱斯。那之后,你们的脑海中就多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答。”

    她没有抬头,也知道三个人互相交换了好几个目光。

    “唔……虽然我清楚地记得,这件事昨天就已经弄明白了,水落石出了,不过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我们确实也不应该随随便便就把‘我们被植入了记忆’这个可能性弃之不理。”

    清久留似乎已经有点微醺了,词句就仿佛被泡软、松散开了一样,酒意浓郁。他仍旧懒洋洋地问:“我有一个疑惑。如果我们都被植入了记忆的话,为什么你没有呢?”

    林三酒答不上来。

    可是她很清楚,出了问题的人绝不是她——然而这个念头才一升起来,她就突然想起了此前自己的种种异常。

    就在不久前,她还听见了从自己脑海深处传来的、属于自己的嗥叫……这实在令她没法对自己的精神状态有信心。

    “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如果姐姐说的是事实,”季山青此刻完全不见了刚才的紧张和迫切,反而在一张沙发上坐下了,沉吟着说:“那么也就是说,离之君对我们没有敌意?”

    他又更正了自己的说法:“不,应该说……离之君对我们没有杀意?”

    “为什么这么说?”林三酒刚刚问出了口,随即自己也明白了。

    如果离之君——也就是府西罗——仍然像枭西厄斯一样,非要置他们于死地不可的话,那么他们早就状况百出,不可能安安生生坐在这里说话了。

    相反,他却选择植入了一段“是皮娜弄错了,一切如故”的记忆,似乎希望情况能重新回归正轨……这本身不正说明,他想避免动手么?

    等等……如果府西罗和枭西厄斯,根本就是两个人,有着完全不同的行事逻辑与目的……那么他还能算是敌人吗?

    “有一个办法可以验证是哪一方的记忆出了问题,”余渊将手中的橙汁放下了,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我们去看一眼究竟有没有新燃料就知道了。”

    “就算不存在燃料,”林三酒有点儿恍惚地看了一眼季山青,轻声说:“也说明……府西罗未必想要杀掉我们?”

    “目前从逻辑上来看,是这样的。”季山青安慰她似的答道。

    余渊身上仍有伤,不方便行动;他唤醒了沙莱斯,安排飞船系统送来了几辆悬浮舱,准备与几人一起动身出发——在他们的对答过程中,林三酒的精神绷得紧紧的,可是沙莱斯听上去,依然是飞船上那一个运作平稳、声音柔和的操作系统,她找不到半分异样。

    在智能系统的声音里,刚才那一个古怪的语气,那一段令人不安的话,就好像全是她臆想出来的一样。

    仅仅不到十分钟,林三酒就见到了燃料。

    如同巨人一样立在底舱内的大型密封燃料储瓶上,每一个都装着外接的指示灯;在闷热昏暗的空气里,盈盈地持续着一排绿光。

    “当然,如果府西罗已经接过了沙莱斯的控制权,那么改变灯光颜色肯定也是不难的。”余渊很谨慎,没有放过这一个同时也在林三酒脑海中升起来了的可能性。“不过,飞船究竟能不能升空,这就不是仅靠沙莱斯系统就能决定的事了。”

    林三酒随着他们一起退出来,感觉腿上肌肉就像力竭了一样,仍然在隐隐发颤。是她错了吗?

    她能有那么好的运气吗?

    “那么……我们现在能够马上升空吗?”林三酒几乎是小心地问道。

    “唔,”季山青忽然皱起了眉。“我记得这一次Exodus恰好需要一段时间来进行系统检查,才能升空……”

    “我也有这个记忆。”余渊苦笑了一下,“是真的,还是被植入的?”

    林三酒立在原地,一声不出地想了一阵子。

    她慢慢地叹了口气。

    “我们继续深究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恐怕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她低声说,“……如果连礼包都记得,府西罗这件事是个误会,恐怕船上每一个人现在也都有了同样的记忆。”

    “你打算怎么办?”余渊问道。

    “你们可以把阿全叫出来,让他帮忙看一看记忆,或许他能发现我们发现不了的东西。”林三酒低声说,“至于我……我必须要去找离之君了。”

    第2365章

    意料不到的目的

    沙莱斯系统的“坦诚”,大大出乎了林三酒的意料。

    “我目前有如下两位‘访客’和一位‘贵宾’最近的接入信息。”

    在林三酒试探着问了一下沙莱斯,知不知道众人——尤其是离之君的——位置时,沙莱斯立即轻快柔和地提供了答案,好像从没有被动过手脚。

    “‘女越’在11:15分时曾于住宿区提起过一次通用设置改变请求;‘黑泽忌’在11:42分时开启过图书室;‘波西米亚’在11:56分时进入了餐厅……”

    黑泽忌没事?

    不,应该说,这样听起来似乎大家都没事?

    “黑泽忌还在图书室吗?”林三酒问完了,又想起一件事,赶紧看了看交互指令屏幕上的时间——在Exodus的系统里,现在是12:23分。

    Exodus上的日期与时间,也不知道是从哪一个世界传承下来的,和绝大多数十二界的记时办法一样,就是各记各的,谁也不知道谁更准确。哪怕都是明日当空的时候,不同的记时方法之间也可能差了好几个小时——如果是用小时做标准单位的话——更别说日期或纪年了。

    就像是把一块停了不知多少年的表重新发动起来一样,它已经跟不上此时此刻了;Exodus上除了时间还有一定参考性,日期和纪年都没有意义,所以林三酒也从来没有去看日期的习惯。

    但是……假如她在离开医疗舱的时候看了一眼交互屏幕上的日期,或许她就不会产生自己丢了一天记忆的隐约狐疑了吧?

    “图书室没有再次被开启过,”沙莱斯答道。

    除非黑泽忌第一次开门时没有进去,否则他现在应该还在原处。

    “离之君呢?”林三酒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甚至有几分紧张——她心底深处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她听见的回答即将变形走样了,飞船上的人工智能系统会轻轻笑起来,问她打算干什么。

    “抱歉,我没有‘离之君’的位置信息。”沙莱斯平静地说。

    林三酒这才松出了一口她不知道自己正屏着的气。

    没有直接与沙莱斯产生交互的话,就不会被系统记录下位置……所以只要离之君没有下船,他就——

    等等,下船会被记入系统,上船也一样啊!

    这个念头就像一颗落进湖里的岩石,激起了她胸中一热;林三酒明知沙莱斯也许已经不可靠了,但她还是必须要试试。

    “沙莱斯,你调一下上次皮娜要求进入飞船的记录……离现在过去了多久?”

    就算沙莱斯已经被动过手脚了,她也要赌一把,看看离之君会不会连这样的细节都照顾到——他也是人,他总该有疏漏吧?

    然而没等她的担忧与期待成形,沙莱斯就已递上了答案。

    “从‘皮娜’上船,离现在已经过去了27个小时44分。”

    他没有疏漏掉这一处啊……在她的记忆里,离皮娜上船最多也不过才五六个小时罢了。

    林三酒垂下头,闭上眼睛,轻轻呼了一口气。

    出问题的人……会是她吗?

    如果真是她的状态再次异常了,会是什么原因——

    不,不对,再这样犹犹豫豫、自我怀疑下去,是不行的。

    “自己出了问题”这个念头,就好像一块深藏在腿部肌肉里的麻痹感,每当她要行动时,就会切断她的力气,让她站在麻痹带来的茫然中,无所适从。

    仅从直觉判断,林三酒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出问题的不是自己——说是百分之八十,是因为她总要谨慎些,给“万一”留个余地。

    既然这样……

    林三酒紧紧地攥起了拳头。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相信自己一次?

    换一个角度而言,就算她是真疯了,为什么不能继续疯下去试试看?毕竟礼包,清久留,余渊,大巫女……他们都在;如果她真的已经从理智中滑落出去了,那么同伴们一定会接住她的。

    林三酒稳住了呼吸,一步步走向了门口。

    离之君很有可能还不知道,他的记忆植入对自己没有生效。

    这一次的记忆植入,显然是针对所有人的;他没有单单跳过林三酒的道理——如果他的目标,是要将自己的身份重新掩盖起来,使一切回到正轨上的话,更不可能留一个破绽了。

    也就是说,最合逻辑的下一步,是去找黑泽忌。

    一是为了确定一下,黑泽忌确实没事;二也是因为他与离之君常常待在一起,他很有可能知道离之君此刻的下落。只要林三酒若无其事地找个借口,他自然会将离之君位置告诉她的。

    离之君或许会以为他的记忆植入对所有人都生效了,那么肯定不会对自己生出戒心……有了这一个先机的话……

    等找到离之君后,林三酒还不确定自己应该拿这一个微不足道得几乎可怜的优势怎么办;但是,一边行动一边再顺势而为,也是可以的吧?

    她伸出手,拉开了储物间的门。

    在不知道离之君位置的情况下,要向沙莱斯问话,她就不能选择平时常常有人来往活动的区域了;这是附近唯一一个具有交互屏幕、又根本没有人来的地方,门一关,就是一个隐蔽而安静的独立空间了。

    门外,离之君双眼弯弯地,朝她露出了笑容。

    有一瞬间,林三酒以为自己的灵魂都被惊得一乍,要从躯壳里跃出去了——她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一步,伸手扶住了储物柜;雪水一样冰凉的明悟,蓦然全都灌进了血管里,激得她忍不住想要一阵阵地打颤。

    她恨不得踢自己一脚。

    怎么会没想到这一点?沙莱斯系统已经被动了手脚,也就是说,她在观景平台上对清久留一行人说的话,全部都被沙莱斯给听见了——她可以通过系统寻找别人的位置,离之君自然也可以用同样的办法找到她啊?

    “嗨,”离之君举起一只手,好像怕惊吓到她似的,小幅度地摆了摆。“你脸色别这么差嘛……”

    林三酒死死压住了体内条件反射似的战斗本能。储物间的门不宽,离之君已经挡住了她唯一的出路。

    离之君叹了口气,肩膀都跟着一起卸下来了,似乎他是真的没扛住肩上的这份失落。

    “你看见我就神色突变,岂不是明摆着告诉我,记忆植入对你没生效吗。”

    哪怕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林三酒就什么都明白了,依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为什么——”

    “别这样嘛,”离之君再次摆了摆手,脸都垂了下来,好像他也觉得这场对话与他而言很艰难。“我们可以进去说吗?”

    林三酒慢慢地往后退了几步,站在储物间中央空地上,看着离之君一步迈进来,将门重新在身后滑上了,门锁发出了“咔哒”一声。

    他转过身,望着林三酒的那一双桃花眼里,好像第一次蒙上了一层迷惘的、略有不知所措的雾光。二人对视了几秒钟,储物间里的死寂也凝固了几秒钟。

    “……黑泽忌,”林三酒终于开了口,“他没事吧?”

    离之君一怔,似乎完全没有料到这个问题。“他为什么会有事?”

    “他一直什么也不知道地跟你待在一起吧?”林三酒不知为何生出了一股怒火,嗓音都高了一度:“当你意识到自己暴露的时候——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发现的——你那时对他做了什么?”

    离之君垂下头,轻轻地摇了一下,仿佛这是他听过的最荒谬的话,甚至低低地从鼻子里笑了一声。

    “我对他植入了记忆……跟船上所有人一样。”

    “真的?”

    他将后背倚在储物柜上,双脚松散地伸了出来,好像这不过是一场朋友间的普通聊天。“当然是真的。他认为‘府西罗’一事,只是皮娜看错产生的误会。”

    “……你要怎么样?”林三酒却是另一个极端——她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随时都可能一触即发。“你的目的是什么?”

    “你问我?”离之君的惊讶十分真挚,还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喂,这一个问题应该是我来问你才对吧?你要把我怎么样?你的目的是什么啊?”

    林三酒反而愣住了。

    “我是府西罗,没错。这一点,在今天之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他耸了耸肩膀,说:“不过你也说了吧?枭西厄斯是众多人格之上所产生的存在……他是他,我是我。你发现了我跟他有点关系,然后呢?你要把我怎样?”

    林三酒万没想到,这个问题会被扔回给自己。

    “可是——你——枭西厄斯的目的——我们杀了他——”

    离之君举起两只手,似乎想要叫她停一停似的,往下一压。

    “……我不知道这番话由我说出来,对你而言究竟有几分可信度。”他将双手插入裤兜里,目光落在了地面上,声音放轻了一些。“我不在乎枭西厄斯的死。”

    林三酒知道他还没有说完。

    “我与你不一样……我很难让人走近我,很难自然而然地产生同伴或朋友。”离之君呼了一口气,将头发拨了上去。“这番话说起来,我自己也觉得太可笑了……但是能够通过黑泽忌再次遇见你,进而来到这艘星舰上,见到了这么多的人……我感到很高兴。”

    林三酒从没想过自己会从“府西罗”口中听见这样的话。

    “以离之君的身份生存了这么久,”他仰起头,说:“我直到今日才感觉到……或许时隔多年,我终于又一次即将拥有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了。这一次,不止一个。”

    他重新将目光落在林三酒身上,有一刻,仿佛在哀求似的。

    “如果你愿意的话……做我的亲友同伴,做一个对我重要的人,可以吗?”

    第2366章

    离之君的由来

    不管从哪个角度上来说,林三酒都找不到自己相信离之君的理由。

    首先,枭西厄斯就是由“府西罗”产生的吧?他干了什么,离之君会一点也不知道吗?枭西厄斯几乎将一行人全灭的时候,他有什么反应?

    其次,“离之君”难道不是一个漫画角色吗?这一点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是一团乱麻……总之,他怎么可能在今天之前,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府西罗”呢?

    时隔多年,他忽然再次遇上了黑泽忌,再次遇上了自己之后,最大的希望竟然只是成为同伴……怎么想,好像都太把自己当傻瓜看了。

    但是,理智、理由、常识……种种坚实可靠的反驳声浪,却始终无法淹没林三酒心中另一个小小的,清晰的直觉:离之君说的,确实是真心话。

    说奇怪,却也不奇怪。

    她见过人被光明与希望照亮了面孔时,脸上霎时浮起的小心与不敢置信。

    她也见过当一个人独自沉浮在漆黑海浪里,遥遥望着对岸灯火时的独孤和渴望……不同的是,斯巴安一直在默默地隐忍等待。此时此刻,他或许也正如过去一样,一声不吭地蜷起身体,忍受着每一下心跳的折磨。

    但离之君却是强硬而近乎贪婪的:他想要成为船上的同伴,他就会像捕猎的野兽一样,猝不及防间一口咬住猎物的脖子,在其不再有挣扎离去的迹象时,才会慢慢松开牙齿,一下一下地舔舐着他自己咬出来的伤口,轻声哀求它留下来。

    林三酒不傻,她没有将自己的直觉流露出来半分。

    “我不相信。”她冷冷地说,“植入记忆……就是你对待亲友的方式么?”

    “不……但是我给了我们一个成为亲友的机会。”

    离之君叹了一口气,沿着储物柜慢慢滑坐下来。看起来,他是真的一点也没打算动手;他的双腿软软地伸长了,姿态开展而松弛。

    即使是战力再高的人,这种姿态下要自保也不是一件轻易的事。

    “我有什么选择余地呢?你们发现我是府西罗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将我当作了敌人。有了枭西厄斯的阴影,不管我说什么,就算我有机会说,你们难道就能心无芥蒂地接纳我吗?当黑泽忌意识到,他一直以来的朋友其实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时,他……他不杀了我已经不错了。”

    他苦笑了一声,胡乱抓了几下头发。“我不知道该怎样让你相信我。有一部分的我,倒希望枭西厄斯还活着了……如果我也参与了对他的战斗,受了伤,甚至失去了一只脚或一只手……你就会相信我了,是不是?”

    “要取得我的信任,或许你可以先从回答问题开始。”

    林三酒盯住他的眼睛,朝他从上到下地比了比。“你——你现在究竟是谁?‘离之君’又是怎么回事?你从头告诉我。”

    就算她想问,令她困惑糊涂的地方也实在太多了,她怕自己反而会越问越乱。

    “说来话长了。”

    离之君的目光,仿佛被她的话给引进了时空的深处,面上浮起了几分怔忡。“我有很久很久……都没想起过我作为‘府西罗’的身份了。

    “我也忘了……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仿佛在一夕之间,我的老家世界就被末日给结束了,我与其他千千万万幸存下来的进化者一样,被抛入了末日世界里。那个时候的我,仍然是府西罗。”

    林三酒想起了皮娜手中的漫画,忍住了没有打断他。

    “我很快就发现,我仿佛是受到了上天的眷顾一样,不管是进化速度,还是进化能力的威力、数量或种类,我都远远超出了平常人……这并非是我自夸,你是见识过我的能力产物的。”

    “枭西厄斯是你的能力产物?”

    离之君——或许应该叫他府西罗了——耸了耸肩膀。

    “从某种意义来说,是的。但是我按照时间顺序一步步地说吧,因为现在提起枭西厄斯,就往前跳了太多了。”

    林三酒点了点头。她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不要也跟着一起放松下去;她相信府西罗说的是真心话,可是她在得到全部真相之前,依然要做好兵戎相见的准备。

    “像我这样不知为何尤其受上天眷顾的人,应该不止有我一个吧?”府西罗笑了笑,说:“可是我敢保证,在这样的人之中,产生了与我一样心情的人,一个也不会有。”

    他说到这里,竟像是有几分——有几分羞耻似的,朝一旁转过了头,避开了林三酒的目光。

    “什么样的心情?”林三酒不由问了一句。

    “我记得当时的我,几乎在任何一个末日世界里,都不会遇见什么危险与艰难。生存很快就变得不再是一个问题了……对我来说,甚至签证也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不过很奇怪,”府西罗轻轻笑了一声,“不需要它的人,反而更受它的欢迎。”

    林三酒被这句话勾起了无数回忆;她沉默着表示了赞同。

    “没有了当务之急,我的生活就变得……很无趣了。”

    府西罗曲起双腿,双臂环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从林三酒的角度上,正能看见他低垂下去的脖颈;好像是一种保证,如果她有所怀疑的话,随时都可以切断它。

    “不管是末日之前,还是末日之后,人类的一生啊……就是转轮里的仓鼠。我们不停地奔跑,不停地行动,不停地对这个宇宙做功……拼尽努力,只是为了能够停在原地,维持原状。”

    他在储物间略略泛白的灯光下,伸开了两只手掌。他的手很大,指骨清晰修长。

    林三酒隐隐提防着那双手上会出现什么东西,但府西罗似乎只想看一看自己多年以后,空空荡荡的手。

    “吃过饭以后,很快又会饿的。睡了一觉也不够,还是会变累。即使身为进化者,有了这么令人惊诧的能力,也避免不了任何一件身为人类不得不去做,做了却又觉得没有意义的事。”

    他声音含混地说:“当初的我,就已经是一个能力非常强大的进化者了……按照很多人的想象来说,我一定过着随心所欲的恣意日子。可是你知道那一段时间里,最让我觉得啼笑皆非、不甘不愿,却摆脱不掉的事情是什么吗?”

    府西罗自己也觉得好笑似的,嗤了一声,说:“洗锅。”

    “啊?”林三酒一怔。

    “作为一个人,我总要吃饭的。吃饭就会用到锅,加热也好,烹煮也好……用了就要洗,因为末日世界中未必常常能找到一口可用的锅。”

    他好像感觉到了某一种荒谬,眼睛弯弯地笑了起来:“末日诶!根本没有铁丝球,洗洁精,自来水……然而我却要想办法洗锅,而且是一次又一次地洗。食物残渣有时会挤进指甲缝里,手指肚上会残留油腻,令人又恶心又厌烦。有时洗不干净,一用力,锅就穿了,那么还要再去找一口锅。

    “我后来也使唤过别人。然而这又开启了一系列新的烦扰,用身体管家吗?还是抓一般进化者?怎么控制?伤到什么程度比较好?怎么防止他反抗?怎么防止他逃跑?没了还要再找一个。最后我发现,还不如我自己来的快。”

    府西罗摇着头,说:“我那个时候,可以使人迷失于我的声音里,可以植入一段对我有利的记忆,可以在瞬息之间使一栋楼倒塌……然而所谓的进化能力,末日世界,都像是一层漂亮的糖纸。在糖纸之下,依然是身为人类的生活——头发脏了要洗,指甲长了要剪,指甲刀却找不到了。吃了东西要刷牙,要洗衣服,修装备,找鞋带,在裤子上摩擦已经没电的电池,讨价还价,收集可燃物,听说了一个交易的好去处,去了才发现早就荒废了,杀掉一个背叛你的人,依然不得不硬着头皮再去认识下一个。”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人类啊……好像意识不到自己正时时刻刻承受着无穷无尽的,细碎微小的磨烦,硌硬,压挤和枯燥。但是,赤脚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石子路上的人,似乎只有我一个。”

    “然后呢?”林三酒问话时,慢慢地也坐了下来。

    “有一次我独自走在路上,手里拿着一只指向针。我记得当时我是在找一个什么地方……有件急事需要处理,不过那个不重要。总而言之,我拿着它,走着走着,指向针滑了下去,摔在地面上,就那样碎了。”

    府西罗忽然坐直身,几乎不受控制地仰头大笑起来。

    “什么啊,我可是进化者!可我也有没能拿稳东西的时候,特殊物品也有易碎的类型,再强大也有找不到的目的地。因为这么无聊的原因,我却没能及时赶去完成那一件我惦念很久的事……岂不是太可笑了吗?”

    林三酒愣愣地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明知他是那一个给朋友们植入了记忆的、产生了枭西厄斯的府西罗,她却依然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要握住他的手,告诉他没事的——被生命所磨烦压坠着的人,一定是太疲惫孤独了吧?

    “我低头看着那个指向针的碎块,觉得世界很荒谬。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样拼命跑步留在原处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府西罗平静下来,继续讲述道:“那之后不久,我就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

    “……什么办法?”

    他笑了一笑。

    “我将自己变成了一个身体管家。这一个身体管家的人格,是我从一本漫画上看到的角色,离之第2367章

    接管了人生的人

    最初,府西罗只是有了一个近似于异想天开的念头。

    如果这些磨烦琐碎的事情,如果这些没有意义的日子,如果这些不得不走的路,不得不说的话,不得不认识然后又不得不杀的人,都可以在梦游中完成就好了。

    指望“梦游”当然不现实。

    就好像一个疲惫透支的上班族,每逢闹钟响起时,也会产生“要是有人能顶替我上班就好了”的念头一样;要是自己眼睛一闭上,就有另一个人格接管了他的身体,替他走过人生,他就不必再日复一日地受无数细碎石子的磨烦损毁了……

    然而在他众多的能力之中,唯一一个跟“人格”、“身体”靠边的能力,却偏偏不是从一具身体中产出多个人格,而是由一个人格,获得多个身体的控制权。

    这也太讽刺了吧?

    府西罗一开始以为,他受的眷顾也有尽头,也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末日世界的限制,终于落在他面前,变成一堵墙,挡住了他的去路。再强大,他也没法凭空变出一个人格,再将自己这一份沉重的命,压在对方的肩膀上。

    然而没过多久,那个他几乎从没用过的能力提升了;过了几年,那能力又升级进化了一次。

    “一开始,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个‘身体能力’对我而言的意义。因为它太鸡肋了,进化之后好几年里,我打开它的次数屈指可数。”

    府西罗慢慢地活动了一下四肢,就好像他才从这具身体里醒来,所以要适应一下,将它重新穿好在身上一样。

    “我连自己的身体,自己的人生,也觉得烦扰难耐……我怎么可能再去制造几个新的身体?一个人拖着几具身体,分心去控制、操作、战斗……这么多无用功,仅仅是为了保证最开始的那个人能活着?”

    他自嘲似的笑了一笑。“我对自尽没有兴趣。但这就是我所说的,人啊,拼命地跑,只为了留在原地。”

    “原来最初的时候,你还不能创造出一个身体管家的‘人格’?”林三酒问道。“只是一个身体而已?”

    “对,不能。再受上天眷顾的人,也有初始的弱小时期。”府西罗轻声说,“那时我只能操控着几具身体去行动……岂不是最无用的鸡肋吗?我连自己这一具天生的都不想操控呢。”

    或许正是因为能力主人的心态,他的能力接下来几次升级时,也走向了一个渐渐开始令府西罗觉得它有用的方向。

    “很快我就意识到,我可以在身体之中,放入一个我设计的意识。不,一个人格。”

    他哑着嗓子,笑了一声。

    “我亲眼看见一个被我创造出来的人,是如何真正地、全心地以为,他就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人。我临时写下的个人历史,就变成了他的一生;我决定了他的喜恶,欲望,性格,癖好,害怕什么、怀着什么秘密……我也决定了他如今会为什么而动容。就像是创作者写出了一个舞台角色,不同的是,我写出来的,永远会变成真人。”

    “乔坦斯。”

    这个名字蓦然跳进脑海里;林三酒垂下头,重重地抹了一把脸。手掌抚摩过皮肤时的触觉,摩擦着她的神经末梢,令她感到自己并非做梦,正稳稳地坐在眼下这一刻,这一处。

    “我还没有告诉过你乔坦斯的故事……不过,那可以等到你说完。”

    府西罗点了点头。

    接下来,也没什么出奇的了:在他发现自己可以创造出一个替他使用身体的“意识”时,也就意味着,府西罗终于可以将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生命,交给另一个人去熬了。

    “听起来好像有点自私,是不是?我自己不愿意去捱的一日日,却让别人去替我捱。可是你看……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丝毫不觉得自己的生命中充斥着琐碎磨烦的细石子,不觉得眼前的世界如此平扁单薄,不会为了它痛苦。让那样的人代替我,也没关系吧?他们甚至根本理解不了,为什么像我一样强大的人,却会被这么多日常中的小事不断割磨切损。有人曾问我,你去多囤几个锅不就行了吗?”

    他摇了摇头,自己笑了一声。“你看,就算我花费许多时间精力,囤上一万只锅,也只是为了下一次吃饭的时候,锅子是干净的。为了能留在原地,人类多么拼命啊。”

    林三酒有点明白了。

    只要把“府西罗”的身体,交给“离之君”这一个人格,随后府西罗本人就可以陷入安宁的沉睡了——外面的世界,简简单单地和他脱离了关系;人生中的苦痛烦琐,枯燥硌硬,统统都是另一个人的烦恼了。

    “你选择了一个……从漫画上看到的角色?”林三酒歪头问道。

    府西罗仍带着几分不好意思似的,轻轻一笑,桃花眼眼角处几乎要隐隐地泛起浅红。“是呀。”

    或许这不重要,但林三酒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不知不觉间,她的语气也柔和多了。

    “他很轻盈。”

    府西罗的回答,乍一听起来叫人难懂。他翻过手掌,好像是时隔多年后,要观察一下它们是否仍是记忆中的样子。

    “漫画角色嘛……即使有苦痛,也是像纸一样轻的,可以翻过去。翻过去之后,他依然是那一个有几分玩世不恭,头脑聪敏,不受人拘束的离之君。不会像真人一样……每一步路,都拖拽着被苦痛浸透的沉重过去,像一个好不容易上了岸的水鬼。

    “别看我这样,我却希望在‘府西罗’陷入沉睡之后,接管我身体的,能够是一个将人生过得津津有味的人。”

    他打量了一眼林三酒。

    “我无法想象如何能在这个枯燥单薄的世界里,把日子过得津津有味……所以我就用了一个现成的漫画角色的人设。更何况,他的名字也很好,是不是?”

    “怎么说?”

    “他的出现,就代表我与我的人生,即将要分离了。‘离之君’,再合适不过了。”府西罗笑了起来,“更何况,我与那漫画角色的年纪相貌还有几分相仿——根本就是上天又一次给我的眷顾嘛!”

    “那么你呢?”

    林三酒微微倾过身体,自己也隐隐惊讶,她竟然生出了几分担忧。哪怕她明知道,府西罗还是好好的,甚至此刻就坐在她的眼前。“自己的意识陷入了沉睡……这样不会有危险吗?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府西罗抬起头,怔怔地看了她一眼。

    过了几秒,他才重新低下头,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我说过,我对寻死没有什么兴趣,只是碰巧我对人生也没有兴趣罢了。该做的保险措施,我还是做了的……比如说,‘府西罗’的能力太多,太强,不符合‘离之君’的人设,我也不知道‘离之君’会拿它们怎么办,会造成什么后果。”

    他比了一个切开的手势,说:“所以我将大多数能力都‘封’住了,只留给了‘离之君’一小部分。”

    仅仅是拥有一小部分能力的离之君,在末日世界中也是一流的进化者了……林三酒忍不住问道:“你不怕离之君能力不足,遇到意外,连带着让你的身体死了吗?”

    府西罗的回答,并不让人意外。

    他只是耸了耸肩膀,说:“那就死了啊。人总有一死的。”

    另一个保险措施,是当“离之君”身边方圆数百米内,有人说出“府西罗”这个名字的时候,府西罗就会被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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