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林三酒希望自己可以化身一只镇纸,永远地站在这一刻里,永远地把这一个场景压住,不让时间将它冲走。或许她是可以把礼包和同伴们都一起收进“种子”里,收进身体里。
但是这一刻里,黑石集不远处走道上的人群挤挤攘攘,人声,热气与凉夜交融在一起,不知哪里有人正在弹琴卖唱。
一团团飘悬在夜空中的灯笼,在他们身边投下了一圈又一圈的光晕;元向西一拍巴掌时亮起的双眼,季山青被怒气微微涨红了的双颊,女越在听说礼包可以编写货币时张大了的嘴巴,韩岁平假装自己听懂了时摸了一下鼻子……这样的一切,她无法复刻,无法再造,只有紧紧地抓住,别无他法。
刚才有能源商跟在身边,这一番讨论好像也一直憋到了现在,直到他们重新走在夜空下,才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个没完。
尽管进化者的手段多样,但在涉及了这么一大批燃料的时候,除了安排时间、通过货车运送之外,也没有更好的交接办法了——不过二十分钟,季山青就与那女进化者商订好了所有的细节;但他好像也知道,林三酒刚才八成没有听进去多少。
“他们最早的送货日期是后天,”
在众人离开黑晶立方体向外走的时候,礼包小声对林三酒说道:“姐姐,我知道你不愿意多等这一两天……但一眨眼就过啦,我保证。”
曾经那一个用尽千方百计,也想将自己与朋友们隔开的礼包……如今也会在她不得不晚一两天与同伴重逢的时候,轻声安慰她了。
“没关系,”林三酒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反倒更像是为了让礼包安心。“我不着急……我有你们在呢。”
一两天……她一想到还有一两天的时间才能拿到燃料,就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口腔中多了的那一颗跳动着的心脏——好像只要她用牙齿咬住了它,就能顺着那一颗心脏回溯到它的主人身上去,再不必苦等什么燃料了。
“这一次真顺利,”林三酒刻意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开口说:“我们才出来了几个小时,就把事情办完了。”
韩岁平就好像头上忽然竖起了一根天线似的,神色微微紧张了一点,问道:“接下来呢?要回去了吗?”
“你还想继续逛逛?”女越问道。
“嗯……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也理解,”韩岁平的“理解”似乎很艰难,来之不易,因为他马上就有点不甘心地说:“我主要是听说,十二界中也有类似于网络一样的东西,我想去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还有,我也希望能找一些跨越语言障碍的物品,看看其他世界的资料,书……”
林三酒微微笑了一笑。
好像才是不久以前,她也是像韩岁平这样,忽然撞进了一个从未意料过的、光怪陆离的世界,到处都充满了一辈子也看不完的异景与奇境——她的第一个十二界,还是红鹦鹉螺;那个时候,就连路边一个包子摊都能让她生出兴致勃勃的好奇。
那个时候,末日才刚刚对她展开了帷幕后的世界。
女越忽然叹了口气。
“如果你还不想回去,就不必现在回去。”女越垂着眼皮,神色宁静地说:“这里已经不是……不是你的老家世界了。当然,你一个刚进化的人,可能不太安全,不过不论是留下来也好,回去也好,决定、选择与相应的后果都是你自己的。没人能逼你。”
不等韩岁平应话,她又补了一句:“我可以多陪你走一会儿。”
“我也想给我的左脚弄明白,”元向西拍了拍韩岁平的肩膀,说。
林三酒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她在末日世界里零零落落、一个接一个遇见的朋友们,如今都肩并肩地站在了一起。渐渐地,不管是以前打过交道的旧友,还是初次见面的新人,在他们之间,开始流淌起了新的河流,生发出了新的枝杈。
假以时日……Exodus或许会变成一个她连想也没敢想过的家。
她抬起手,不想让人察觉地悄悄擦了一下眼睛。在她放下手的时候,她的目光从手臂上一扫而过;随即,林三酒不由怔了一怔。
今天上午看起来还明显变粗了的圆珠笔线,如今看起来却竟然又恢复了原状——细细的一抹,差点让她看漏过去。
怎么回事?
难道“他乡遇故知”也会力乏不支?
林三酒抬起头,想要叫礼包一声,让他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她朝左边转过了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那一瞬间的误判;季山青明明正走在她的右边,她并不是不知道。
石板路的另一侧上,在熙熙攘攘的嘈杂与灯光之下,是往反方向慢慢前行的人流;在一张张面貌各异的男男女女之间,几乎就像是有人伸出手,牵引着林三酒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个人身上——
林三酒猛地顿住了脚步。
在凌乱的短短黑发下,似乎永远是一副相同的臭脸色。她记得以前自己还冒出过一个念头,如果伸手给他的眉心抚开的话,她会不会发现几根对那张年轻面庞来说,出现得太早的竖纹。
“……黑泽忌?”她哑哑地叫了一声。
声音不敢太大,好像她害怕自己看错了,就会遭到惩罚。几个字一出口,就消融在了唇齿之外。
隔着不知多少人的言谈,脚步,生计,呼吸和随波逐流,黑泽忌却在下一秒就朝她的方向转过了头。
“……林三酒?”
随着他突然停住脚步,在他身边的另一个人不由也跟着投来了目光。那人遥遥望着林三酒,没有认出她是谁,面上神色一片茫然。
“那是谁啊?好像有点眼熟……”离之君问道,“你认识她?”
第2359章
盘口上的神婆
“合着你在末日世界里集邮呢,”
元向西抱着胳膊,坐在一根高高的树枝上,身旁不远处是一头雪白、光洁,巨隼般的飞行型堕落种。二者同枝而栖,井水不犯河水,唯有在元向西出声说话的时候,那头飞行型堕落种才会把眼珠转进眼角,从余光里瞥他一眼。
“……你是不是走到哪儿,就要在哪儿攒一批人啊?”
林三酒又想笑,又不知怎么有点想掉眼泪,一时间不知道多少话冲上了喉咙,却尽数被某种庞大沉重的力量给揉碎了,揉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最终,她只是低下头咳了一声。
“都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嘛,”也算是邮票之一的女越见状打抱不平,“末日世界里,身边多几个能够放心把后背交付出去的人,多安心啊。”
她低下头,从快要喝空的冰茶杯里,响亮地吸上了最后一口,随即小声地补了一句:“何况是长得帅气的呢,不攒起来多浪费。”
在这句话之下,黑泽忌终于从面前的一碟芝士蛋糕中抬起了头,脸色依然不怎么好看,眉心间永远打着一个结。
“……啊?”
仅仅一个音节,却让人觉得他似乎又不耐烦,又困惑茫然;又仿佛是当人吵醒睡梦或美餐中的猛兽凶禽时,一个来自自然界的警告。
女越赶紧转过头,朝一旁的离之君问道:“诶,你们常来这一家堕落种咖啡店吗?”
离之君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那一瞬间,林三酒忽然回想起了老家。
“这家店好像是昨天才搭建起来的,我也是刚发现。”他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答道。
别说是韩岁平这样的末日新人了,在走进这一家堕落种咖啡店的时候,就连林三酒也不由转着脑袋四下看了好几圈——这家店店主的品味,可比“漫步云端”的堕落种展览厅强太多了,收集的都是一些模样奇异、稀有又漂亮的堕落种,生意相当不错,光是为了等一个能容下一行七人的位置,他们就等了近二十分钟。
当然,早要是知道元向西坐不了几分钟就上树了的话,可能倒也不必等二十分钟。
店本身很简陋,就是一个硕大的篷子;不过店主用了心思,将整家店都布置成了一处丛林的模样,当人走在林荫枝叶之间的时候,一抬头一转身,就能从重重绿影里看见一只圆眼晶亮的堕落种。
“堕落种这不是挺逗人喜欢的吗,”韩岁平此时上半身都扭出了沙发,看着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细长堕落种说:“你们看,这个还自己披了一个小披风,真可……”
林三酒眼明手快,一道意识力登时卷向了韩岁平伸出去的手,在打开了他的同一时间,也将那堕落种刚刚探上来的一只细长爪子给击得扬进了笼子里的空气中。
“别乱碰它们,”女越赶紧叫道,“看着可爱的堕落种,也是堕落种!”
“可不是吗,真得多加小心。”元向西坐在树枝上,一边应和,一边伸出手,使劲要把不知何时夹在他脑袋上的堕落种鸟喙给推开。“嗯……谁来帮个忙呗?”
离之君不仅没帮忙,反而蓦然发出了一阵大笑,差点连人带椅子都向后栽过去。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自从遇见了黑泽忌与离之君以后,就一直耷拉着脸、提不起精神的礼包,此刻终于忍不住发了怒:“你们都给我好好坐着!”
最后一口蛋糕也下了肚;黑泽忌意犹未尽地将一只小甜品勺含进嘴里,冲众人说:“嗯,我觉得你们应该听他的。”
季山青获得了支持,但神色一点也没有亮堂起来;大概他也知道黑泽忌之所以对他特别青眼有加,很有可能是因为刚才这一桌子的饮料甜品,都是季山青结的帐。
“真难得啊,”等林三酒解救下了元向西,离之君也笑够了,吐了口气,眼睛里还泛着水光。“想不到一面之交后这么多年,我们竟然又见面了。”
“我还欠你一个人情呢,”林三酒忍不住微笑起来,说:“我就记得这个了,我连我为什么欠你人情也忘了。”
“诶呀,这我就更不好意思了,”离之君摸了摸鼻子。要不是黑泽忌拿关键字启发他好几回,他连林三酒这个人都想不起来,更何况人情——“你变化太大了,我要是路上碰见,肯定不会来认的。”
“你倒是没怎么变,”林三酒感叹了一声,“世事也是巧了……你前一阵子是不是也来过黑石集?我那时见过你的投影,但是一闪而过,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你们也是在这个世界碰头的?”
离之君点了点头。“很奇怪,我总是隐隐感觉……我就像是一条河,来到这里的其他人也是一条河,最后总归是要冲流入海,聚集于此的。所以在时隔多年又遇见黑泽忌的时候,我既吃惊……又不吃惊。”
黑泽忌直起后背,仿佛听见了世界一等一的蠢话:“什么叫既吃惊又不吃惊?你还能既活着又死了吗?”
元向西反应很快,就跟有人叫他号了似的:“诶,你还真别说……”
大洪水服务商好像是说过,同样的状态发生在了不少人身上——许多各循各路的进化者们,却都来了Karma博物馆,也又都一时走不掉了。
看着众人热热闹闹、你来我往了好一会儿之后,林三酒终于像自言自语一样轻轻地说:“如果真的是都在这儿重聚……那就好了。”
“怎么?”离之君捕捉到了她的话,立刻问道,“你有希望能重逢的人吗?”
他的感觉倒是敏锐。
“有,而且现在大多数都已经重逢了。”
林三酒的这一句话声气更轻了,因为她毕竟还不敢肯定,眼下不是一场幻觉或一个长梦。假如声音大了,说不定会把自己惊醒过来;那时她睁开眼睛,看见的或许只是疲惫荒芜的某一个末日世界。
“我只是害怕……”她说了一半,感觉到伙伴们的目光都停留在自己身上,低下头去,摇了摇。“越高兴的事,越让人害怕,是不是?”
这一次,居然连黑泽忌也倚在了椅背上,垂下眼皮,抱着胳膊,“嗯”了一声。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人为她安排好了一样。
似乎采买燃料一事之所以会如此顺利,从一开始预计的一两天时间,缩减到几个小时就办完了,都是为了给林三酒腾出时间,让她再次重遇黑泽忌与离之君。为了让他们一行人走入这家不卖咖啡的堕落种咖啡店,为了让他们围在一张桌子旁边,为了让他们纷纷聊起过去几年的经历……
“还去什么旅馆,”元向西聊得开心,露出一排小白牙,展示了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主人翁风范,很热情地说:“林三酒有一艘好大的星舰!阶层跃迁了,你不知道吧?别说你们两个了,拖家带口都能住下……对吧?”
“对,”林三酒再次笑了,对黑泽忌说:“你不是最喜欢切磋武斗吗?”
黑泽忌唰地从一杯鲜果圣代上抬起了头。
“别看我,不是我——很快就要有人能做你的对手了,”林三酒想了想,“唔,或许我应该说,你能做他的对手?”
“啊?”黑泽忌皱着眉头,常年带着几分凶、几分不高兴的脸上,终于亮起了一丝兴奋:“谁?”
头上的树枝之间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堕落种也感觉敏锐,脚爪啪嗒啪嗒地迅速挪远了。
“等等,咱们可以开个盘口,”元向西一把按在了林三酒的胳膊上,仿佛这个突然生出的念头变成了他今生最重要的一件事,央求道:“你别急啊,你先把神婆叫出来嘛,我要让她预测一下再下注……”
让几个人型物品出来活动活动,倒是也不坏——林三酒总是深陷于接连不断的战斗和波折中,不能让他们多出来看一看,她也觉得有几分愧疚。
卡片落地成人以后,画师很懂感激,啊啊噢噢地说了一会儿谁也听不懂的话;人生导师因为身材壮健,被黑泽忌仔细问了一遍战力;神婆才一出来,就被元向西给拉住了,嘀嘀咕咕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遍,随后朝黑泽忌一摆手,说:“你预测吧!”
神婆冲吃雪糕的当事人伸出了脖子。
她皱起眉头,神色凝肃,好几分钟过去,却一个字也没说,甚至令整张桌子上的空气都一起沉凉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在不约而同、持续半晌的安静里,神婆终于缓缓开了口。
“你……”她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黑泽忌的鼻尖。“当你看见一扇门的时候……你记得,一定要走进去。”
元向西一抬眉毛。“啊?不是这个——”
神婆冲他扭过了头。
“你……你也是。当你看见那扇门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你一定要走进去。”
第2360章
门后的光
“我一点都不惊讶,真的。”
清久留将胳膊挂在沙发靠背上,整个人都陷进了深处,神色慵懒而安宁。
就算他这话全是演技,在场众人中也没有一个能够识破;因为当他走入这一处供人休憩观景的全透明平台时,他四下扫视一圈,就栽进了他的老位置里,懒洋洋地摊开了,对于新出现的两张陌生面孔,只是稍稍点了一下头,甚至连眉毛都没抬一抬。
好像就该出现两个陌生人似的。
“真要说有什么值得惊讶的,那应该就是一点……”他不紧不慢啜了一口酒,才说:“她就只带了两个人回来?”
他瞥了林三酒一眼,笑着问道:“要不你再出去搜捕一圈?肯定还有。”
这话不知逗着了女越什么地方,她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好一会儿——季山青好像个大鸟似的坐在林三酒的沙发扶手上,抱着胳膊,面色沉闷,立刻抬头摆了她一眼。
“什么意思?”离之君来回看了看,目光狐疑地在林三酒身上多停了两秒。“她经常带人回家?”
“也没有……”林三酒挠了挠脸,“我认识的朋友比较多……”
“真的很多,”波西米亚叹服似的说。
“一个接一个的,”连余渊都忍不住接上了一句。
“……跟粘蝇板一样。”大巫女微微一转椅子,从观景玻璃之外的漆黑夜色上收回了目光,冷不丁地往身后扔了一句。
“粘蝇板”三个字一入耳,元向西就半张开了嘴,竖起了一根食指,似乎喉中有话不吐不快——波西米亚迅速及时地一拽他胳膊,低声教训道:“就你聪明?赶紧闭嘴。”
说来也怪,偌大一个观景平台,元向西就能精准地找到自己最不受欢迎的地方坐下。他话没出口就被波西米亚打断了,也不往心里去,反而伸长脖子往她盘子里看了一眼,问道:“这又是什么?”
……假如“幸福的烦恼”这个说法有一张脸,那么肯定是波西米亚此刻的脸。
“我哪里知道,”她张开嘴,举起盘子在嘴巴旁边比了比,酝酿好了才拿起了勺子。“每吃一口就会换一个餐厅,再想吃第二口也没有了,我这一口可得张大点嘴……”
林三酒低下头,忍住了胸中一阵好像肥皂泡泡似的、咕嘟嘟翻滚的喜悦。某种盈涨明亮的东西,充斥在身体里,好像快要把她从沙发里浮起来了;她紧紧握着礼包的手,依然怀疑自己即将浮入空气,浮进天国中遥远的、幻觉一般的乐声里。
……如果能够一直这样坐下去,直到生命最终一刻,那就好了。
她还记得上一次当自己坐在这里时,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逐一看过两百三十八件特殊物品,从中挑出了【Ubersteals】给波西米亚留下的。东西挑出来了,她却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将物品交出去——因为那时她有的,只不过是一只血红色的镯子。
而眼下,【Ubersteals】已经不在她手中了,它被激活了,放在一张波西米亚自己给自己搬来的小圆桌上;有时呈现出一个碟子,有时变做一碗浓汤。
随着波西米亚每吃完一口——她以最严谨的精神,确保自己的每一口都达到了容量上限——她都要或点头或点评,不忘跟大家通报一声感想,有时还会被烫得跳起来……但是谁想上去分一口可就不行了。
“惯犯了,”清久留总结陈词似的,冲林三酒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微微一笑:“总而言之,欢迎来到Exodus……我们都是这样来到船上的。”
离之君点了点头,兀自有点拿不准似的,看了一眼林三酒,笑着说:“我今天早上睁眼的时候,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有此时此刻。”
黑泽忌独自坐在吧台旁一张高凳子上,好像不大习惯忽然之间身边多出这么大一圈子人,而且居然没有一个接下来会和他打起来;看他的样子,简直不知道该拿这么多人怎么办才好了似的。
他歪头想了一会儿,终于没能压下心中的困惑:“……你们都能记住这么多人的名字吗?”
波西米亚当啷一声放下勺子,显然对黑泽忌好感放大了:“是吧,我就说了,根本记不住嘛。”
她转过头,对林三酒说:“他就很坦诚很直率,跟你平时认识的人不一样。”
也不知道为什么,别看黑泽忌战力相当高,波西米亚却从来也不怎么害怕他——不对,好像波西米亚也没有真正害怕过谁吧?一开始对于大巫女,她也只是有几分忌惮。
林三酒很想笑起来,又不愿意朋友们进一步怀疑她的状态越发不对劲了,干脆把脸埋进礼包的臂弯里,使劲吸了一大口气——礼包顿时又要笑、又慌了手脚,差点摔下扶手,还急急叫了一声:“姐姐,我怕痒!”
礼包倚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就好像是唯一一个能把自己持续地压住,留在世间的事物;否则林三酒真怕自己一动,就会因为满足与盈涨而飘远了。
说来也奇怪,之前整整折磨了她一天的焦虑迫切,让她想要吞下每一个人的强烈恐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地退了潮……毫无预兆、又没有来由的,她又一点一点地恢复成了平时的林三酒。
好像是从她坐在堕落种咖啡店里时,她就开始有了隐隐挣脱恐惧的迹象了吧?
那时她坐在朋友的环绕中,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冰块,在好不容易撬开黑泽忌的嘴巴,听他说起了分别之后的经历时,她全副心神都随着他的讲述一起走过了那一段历险……她忘了要用“种子”收起他们,甚至没有想到要问一问黑泽忌用不用疫苗。
就连神婆做出了那一个莫名其妙的预测时,林三酒也没有低下头,去看自己体内的黑洞。
幸好她没有对任何人详细吐露过心事,没有将疫苗用在谁的身上,也没有真的把礼包收进种子里——现在一想,她都能感觉到冰凉的后怕,铅水一样灌进了血管里。
或许过一会儿,就能再次呼唤意老师试试了……异样来得没有兆头,走得也让人不解;说不定答案其实非常简单,只不过是她在那漫长的一夜之后,状态失衡的结果罢了。
大家都在这里……还有人即将到来。
她没有什么可害怕的,是不是?
“也该说正事了,”
余渊的声音打破了林三酒的怔怔出神,也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唤了回来。他肩上仍披着那一件外套,有点儿困难地往前俯过身,向观景台中央盘腿坐着的神婆问道:“你这一次预测的时间长,有什么发现了吗?”
被叫了两声,神婆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好像被众人一起投来的目光给吓了一跳,“啊”了一声,才想起来自己现在需要干什么。
她先瞥了一眼林三酒,这才咳了一声,说:“我刚刚以我的一切力量做出了祈求,向千丝万缕,茫茫无尽的交错命运中伸出了手,寻找与眼前人息息相关的那一缕波流……”
“又来了,”波西米亚叹了口气。
“所以你是什么意思?”元向西茫然地问。
神婆摇摇头,在遗憾之中,几乎透露出了几分悲悯:“在座诸位,都在冥冥宇宙中散发着如星辰天体一样强烈明亮的光……”
“你是不是什么新进展都没有?”林三酒打断了她。
神婆挪了一下屁|股,说:“……是。”
“所以,只有当你看见黑泽忌和元向西的时候,”余渊皱起眉头,整理着思绪说:“你才突然预测到了他们未来的生命中会出现一道门,而且他们必须要走进去?”
“‘走进去’对他们来说,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神婆严肃地点了点头,说:“他们的命运从那一刻之后,就变成了我也看不见的未来了……但是我知道,他们一定要走进去。而且,不止他们两个。”
“还有谁?”大巫女轻轻转过头,声气很低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神婆都维持不住一脸神相了,颇为不好意思地在屋里环视了一圈。“再多的,我也看不见了,预言能力是一种变幻莫测的东西……”
“就这样?”离之君有点失望似的说。“我们还是什么也不知道嘛。”
神婆低头想了想。
“……那是一道白色的,微微开着一条缝的门,门缝里泄出了一线柔和明亮的光。未来能够看见它的人,就在你们之中。当你看见它的时候,你一定会意识到,这就是你需要推开它,走进去的那一道门。”
神婆近乎安宁地说:“或许到了那一刻,我们在末日世界中的苦难与时日,就会终于有了意义。”
第2361章
异常的源头
意老师回来的时候,波澜不惊,无声无息。
好像这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只不过是去度了个假罢了;意老师回来的那一刻,平平常常得简直乏善可陈,林三酒当时正在给波西米亚的房间换灯泡,甚至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当她忽然反应过来,刚刚向自己招呼了一声的不是波西米亚,而是意老师的时候,林三酒差点脚下一滑,险些没从梯子上摔下来。
“你怎么了,”波西米亚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没事腿抖什么?”
跟她解释起来不免麻烦,现在也不是时候,林三酒干脆朝她摆了摆手:“你看我干什么,你去做点有用的事。”
“去你妈的,”波西米亚腾地一下收回了扶着梯子的双手,“你摔成高位截瘫的时候我再来问问你有用没用。”
她从架子上抽出了一本书——别看波西米亚生长在十二界里,没有接受过正规而系统的教育,却总是不忘收一些书放在收纳道具里;如今她有了一个自己的房间,房间里有了一个属于她的书架,那些诗集、画册和们,就都整整齐齐有了合适的去处。
在波西米亚就着床头灯的光,使劲哗啦啦翻书页以示不高兴的声音里,林三酒向脑海深处的意老师问道:“你回来了?你去哪里了?”
“嗯?”意老师竟有几分茫然似的回应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林三酒反倒被她给问了个措手不及,答道:“我之前状态异常,想叫你检查一遍情况,可是——”
她顿住了话头。
那时的寂静与嗥叫,就像是一个漆黑的噩梦;她得要小心地一点点再次走近它。
“……可是你却不在。我怎么叫,你也没有出来。”
“不在?”意老师听着比她还惊诧,“我是你的意识力表象,我不在这儿还能去哪?我不记得你叫过我呀……你确定那时的意识力没有被用尽么?”
“我确定,”林三酒答道,“过去一天多以来,我根本没有必要动用意识力,何况用尽呢。”
刚刚过去的、被亲友同伴环绕的二三十个小时,以及仍然在一点一滴延续着的眼下时分,大概是她人生中从未设想过的,梦也不敢梦得这样大胆而贪婪的珍宝。
“你这么一说……”意老师喃喃地说,“我这一次出现的感觉是有点奇怪……”
意识力表象还有“感觉”?
“当然有了,”意老师说,“不然我怎么感知你的状态,和你的意识力?这一次我感觉自己好像是睡了一觉才醒似的。可是太奇怪了,我根本不需要睡觉,也不能睡觉……”
林三酒听到这里,已经有几分预感了。事实证明她想得不错,意老师果然对那一道蓦然响起的嗥叫声也没有任何头绪——刚刚听见她的描述时,倒比林三酒还吃惊多了,反复问了好几次的细节。
“我也不明白。我说过,我现在感觉就像是睡了一个很长的觉,连一个梦也没有做过。或者更准确来说,”意老师犹疑地更正了自己的说法:“就好像……唔,就好像我暂时‘下线’了一阵子。”
林三酒将灯罩重新拧好,拍了拍手上的灰,在短暂的、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的沉默中爬下了梯子。
连意老师也不知道答案……难道她只能束手无策地等着,看真相会在什么时候乍然揭晓么?
“你说你的状态异常,又是怎么个异常法?”意老师问道。
在回答之前,她看了一眼向墙壁开关伸出手的波西米亚。
疫苗的卡片就像要把她烧出一个洞似的,无时无刻不在低声提醒着她自己的存在。哪怕她此刻的状态渐渐恢复了正常,不再恐惧焦迫了,她依然希望波西米亚能开口向自己要一支疫苗——只要用上第一支,接下来再向屋一柳要更多的,好像也就顺理成章,不是问题了。
“啊,真亮了诶!”
波西米亚向灯光仰起脸,眼睛里闪烁着晶亮的光泽,仿佛直到这一刻才终于相信换上的新灯泡会亮一样。“为什么啊?为什么之前那个不亮,这个就亮了?”
“要不我找礼包给你补一补中学物理课吧,”林三酒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波西米亚皱起脸。“换一个人吧,季山青那张脸,就跟块速冻肉似的,梆梆敲几下都敲不动……几点了?我看会书就睡觉了。”
进化者的生理机能容许他们几天几夜不合眼,也仍然能保证水平线以上的认知与行动能力;可是在情况不必须的时候,每到夜晚,众人也依然更愿意蜷进床单被子之间闭上眼睛——几万年来的本能与习惯,时至今日也在提醒着他们作为人类的根源。
林三酒看着她在床上把自己团成一团,但被子不够大,后头露出了两只套着白袜的脚。她没忍住,弯下腰,紧紧地抱了一下波西米亚,才松开了手。
放在几个小时以前,仅仅是松开这一个拥抱,就会让林三酒被撕扯下一层血肉。如今她却没有去想放手时的恐惧与不甘;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每一个最细微的地方上:波西米亚被子上的皂味,她头发扎在脸上的痒痒,灯光投在书页上泛起的明亮淡黄……
她不需要将事情经过都一一装入表达的框架里;在接连几个念头闪烁间,意老师已经明白了一个大概,低低地“唔”了一声。
“你要回房睡觉去了么?”波西米亚适应得倒快,已经不再对被抱有什么异议了,反而提醒了林三酒一句:“你别一个人大晚上不睡觉满船乱转,跟个老变|态似的啊。”
波西米亚确实敏锐得很;林三酒一个字也没说起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她却似乎已经隐约察觉到了——林三酒不可能舍得去睡觉的。
“清久留他们好像在打牌,”林三酒笑着说,“我去看看再说。”
她希望自己今晚是最后一个清醒着走在Exodus走廊里的人。她希望将每一个人都看过一遍,知道他们今夜的呼吸与心跳将安眠何处,为即将走入梦境的亲友同伴们送行……她怎么能现在舍得去睡觉?
“大巫女说你没有受到外力影响?”
在林三酒离开波西米亚的房间之后,意老师也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呼唤自己。“也就是说,你的异常状态的源头是出在自己身上了……我这就给你检查一遍,你给我一点时间。”
“如果只是因为前一晚的战斗而心绪失衡导致的,你也能知道吗?”林三酒问道。
“我先看一遍其他因素。”意老师沉吟着说,“假如你其他一切都是正常的,那么也可以用排除法确认,你的异常状态是出于心绪失衡了。”
林三酒如今也不急了。
她之前焦迫得恨不得能将亲友同伴给吞入身体里去,可是当她再次找到清久留一行人的时候,她却不明白自己此前是在着什么急了——只要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入到眼下的交谈里,把眼中的一切光影、轮廓、声音都描摹印记下来,那么时间与世界就自然会一起退远。与清久留碰杯、被季山青挠痒、听女越讲老家世界的时刻,就会被无限拉长,长得连她也能感到满足。
一个接一个地,林三酒向船上的每一个人都道了。
唯一的例外是季山青;他在变成数据体之后,连睡觉的习惯都消失了,更愿意陪在姐姐身边,在诺大的、空寂的飞船上走来走去,小声聊天。
他们两个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说不完的话;别看林三酒战力一流、体能过人,在快要天亮的时候,也不由得给自己按摩起了腮帮子——话说太多,实在是太酸了。
号称需要“一点时间”的意老师,居然一直忙到了清晨;期间林三酒催问好几次,也只得了一句“你再等等”,后来干脆也不催了。
反正异常状态都消失了,还有什么可急的,对不对?
然而世事或许总是喜欢凑热闹、赶对子,别看意老师沉默了一整晚,可是偏偏当沙莱斯忽然响起了系统通报的时候,意老师也跟着开口了。
“我知道了,”她冷不丁地说。一时间,林三酒脑海中的声音,与耳边的柔和女声全夹杂在了一起。“我确认了好几次——”
“请注意,”沙莱斯重复道,“‘皮娜’,正在请求使用访客权限打开舱门……”
林三酒一时间简直不知道该把注意力分给谁才好了;大巫女早说了皮娜今天会到,却没想到是一大清早就到了的,船上其他人甚至还没有醒。她朝沙莱斯喊了一声“允许!”,就忙忙乱乱跳了起来,拽上礼包,朝舱门跑了出去。一边跑,她一边在脑海中问道:“意老师,是什么出了问题?”
意老师静了静。
“准确来说,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出了问题。”她好像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似的,慢慢地说:“你的状态之所以会异常……是因为你的【敏锐直觉】发动了。而且强度是以前的数十倍。”
第2362章
终章序幕
多亏当皮娜上一次进飞船的时候,在系统里登记成了一个访客,今天的她才不至于徘徊在Exodus之外,想进而无门。
当然,以皮娜如今的身体状况来说,她也“徘徊”不了——她是被两个雇来的进化者给护送到飞船门口的。在林三酒从张开一半的舱门中一跃而下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两个陌生进化者将皮娜从一张担架似的装置里给扶起了身。
“这就是你的目的地啊,”
林三酒没等走近时,就捕捉到了其中一个干瘦中年男人的小声嘀咕。他来回打量了几圈Exodus,说:“……开价开低了。”
“那你去找大巫女加价好了,”另一个短发女人利落地将皮娜架在肩上,让她借着自己的身体勉强站立起来,冲两三步就跑上来了的林三酒点了点头,问:“你是大巫女的部下?”
……就算是吧。
在听见林三酒的声音时,皮娜抬起眼睛,面容上软开了一个柔和的、浅淡的笑。
她看起来好多了,但是上次分别时那一种触目惊心、濒死惨白的模样,仍旧像是一层流连不去的影子,虚虚笼在深处;大概只有假以时日,才能完全驱散它。
“小酒,”她低低地叫了一声,将重量压在了林三酒的胳膊上。“……我有点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这样叫你了。”
林三酒一怔,没想到皮娜的第一句话,却有点没头没脑。
“怎么呢?”她忍不住笑了。
“末日世界里,尤其是像我刚走了一趟鬼门关的……”皮娜也笑了一笑,气息轻微地说:“能够这样平平常常地叫一声小名,就像……就像回家了一样。”
“你回家了,”林三酒低声说。“大巫女一直在等你。”
两个进化者将皮娜交接给她,收起担架,又领了剩下一半的酬劳。季山青确保他们走了,才与姐姐一起将皮娜给扶进了Exodus里;等大巫女醒来,或许他们就知道该怎么进一步帮助皮娜加快恢复了。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林三酒将皮娜在医疗舱的一个单间里安顿好了,与她一墙之隔,就是大巫女养伤的地方。“不过,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过去了,如今船上也多了好些人……你先歇一会儿,等你想听的时候,我再把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都说给你听。”
“你又交到新朋友了吗?”皮娜倒在苍白的枕头里,小声问道。
季山青拉着脸,说:“那倒是用不着。”
林三酒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笑道:“都是我以前的朋友,能够重逢,一大半都是因为礼包给我找来的‘他乡遇故知’。我去看看其他人起床了没有——礼包?”
季山青却没有动地方。“姐姐,你先去,”他说着,看了一眼皮娜。“我马上就来。”
皮娜的回归,也不知怎么就促成了当天下午医疗舱中一场小小的欢迎会。
其实认识皮娜的也就是大巫女一行几人,但不妨碍其他人闲来无事,愿意来凑热闹;波西米亚也不知道从谁那儿听说了皮娜险死还生的战斗经历,对她生出了几分认可,好像一个自来熟的老领导,拍了拍病床上皮娜的肩膀,点头夸赞道:“你干得不错。”
“枭西厄斯真的……死了?”皮娜好像还有一点不可置信似的。
“他再不死,我就要死了。”大巫女板着脸说。
早在第一眼看见大巫女浑身绷带石膏的模样时,皮娜就已经忍不住鼻头一红、掉过一次眼泪了;此时她几近愧疚地说:“如果我在就好了,我拼了命也不会让你伤成这样。我一想到那时我竟然一个人舒舒服服地躺着……”
大巫女顿了顿,转开头。“你能帮上什么忙,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只管问我。”清久留盘在病床末端,很大方地说。医疗舱里能坐的地方不多,要他老人家靠自己两腿站着,可是万万不愿意的;随着他不断调整姿势,越坐越舒服,皮娜也越蜷越短——还是波西米亚上去拍了他一巴掌,主持了公道。
“我差不多都已经听过啦,”皮娜笑着说,“真想不到,仅仅两天以前,你们差点把命都丢了。噢,又有人来了?”
医疗舱里的东西都早早被挪去了一边,给接连上门的众人腾出了地方。韩岁平大概接到了消息,知道座位不够,和女越一起,肩上扛着、手里拎着,总算是给医疗舱里添了好几张椅子。
“你好,”韩岁平有点犹豫地伸出手,皮娜也有点犹豫地接了过去;好像俩人都不太肯定,这么正式合不合适似的。“我叫韩岁平。”
“女越,”女越点了点自己,一屁股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皮娜几乎有点目不暇接了;Exodus的医疗舱里,大概从来没有聚集过这么多人。林三酒坐在余渊身旁,听着朋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偶尔替他们分派一下零食饮料,一时间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一个装满热水的浴缸里,暖洋洋地松开了每一处筋骨。
她甚至都快忘记意老师告诉她的话了。
不管试着感受几次,【敏锐直觉】始终沉沉地蛰伏在体内的黑暗里,就像一头躲过危险后终于能放心入睡的野生动物。
她的直觉未必准确;就算准,现在恐怕也意味着危机解除了吧?不然为什么会忽然偃旗息鼓?
总而言之,林三酒现在也没什么可做的了。
当医疗舱外再次响起了脚步声和敲门声的时候,皮娜终于转过头,定定地看了一眼林三酒,压抑不住惊讶:“还有人啊?”
“啊,是黑泽忌他们,”女越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突然想起来了:“噢对了,你不喜欢。”
皮娜瞪着她,结结巴巴地说:“你说什么呢……”
这么一会儿工夫,她们是聊了多少?
“这还没完呢,”季山青一点也提不起精神,“等明天燃料送来的时候……唉。”
他连后半句话都不想说了;等黑泽忌和离之君走进了门,他更是连眼皮也没有抬一抬,进来两个人,他的反应还不如进来两个苍蝇大。
“你们要我来干嘛?”黑泽忌很不客气,往屋子中央一站,环视一圈,仿佛在等着看看谁敢给他一个答案似的。
“这不是刚来了人,认识一下嘛,”离之君倒是很好脾气,打着圆场说,“万一人家哪天冷不丁在船上看见你,被吓一跳怎么办。你也知道你怪吓人的。”
他朝皮娜伸出了手,桃花眼弯弯地说:“我是离之皮娜看了看他和他的手,没有去接,却歪过头,半张开了嘴;一种困惑似的情绪,就像是接管了世间的大雾,浓浓地在她身上笼了下来。“离……之名字是有点怪,”离之君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么一个名字。”
皮娜坐在床上,笑了一笑。
“不是因为你爸姓离?”黑泽忌瞥了他一眼。“或者是你妈?”
“或许是吧,”离之君不太肯定地说。“我童年的事我都记不太清楚了……”
“记得那么清楚没必要,”波西米亚心有戚戚似的说。
众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好像也走得更快些。在场众人之中,有三个都还带着伤,自然也不能喧扰太久;当皮娜打了第三个呵欠的时候,大巫女就开始赶客了——波西米亚就押着元向西出了门,女越给她留了房间内线电话号码,清久留招呼余渊去喝酒,众人三三两两地都离开了。
“小酒?”
林三酒顿住脚,回头看了一眼。
皮娜坐在病床上,目光灼亮,面色苍白。刚才那几个呵欠的痕迹,此时从她脸上被抹得干干净净,不见一丝疲色。
“我有事想跟你说。”皮娜看了看她身后,对一直跟在林三酒身边的季山青说:“把门关上吧。这儿的隔音好吗?”
大巫女微微一抬眉毛。“怎么了?”
皮娜低下头,吸了一口气。她明明坐在床上,神色却像是正踩在悬崖边上,要逼自己往下跳了。
“你们记得我……我吃了个小南瓜似的特殊物品,对不对?”
林三酒慢慢往病床边走了一步。
来了,一个声音隐隐地说。终于来了。
……她不知道那是谁的声音。
“那一天在面对枭西厄斯的时候,我利用【追根溯源】,在一块有点模糊的脏玻璃上,看见了一个人的倒影。”皮娜紧紧攥着床单,骨节被恐惧褪了色。“……府西罗的倒影。”
医疗舱内一片寂静,没人出声。
“我刚才……又看见他了。”
……
黑泽忌停下了脚。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朋友正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恰好站在两道灯光之间,一时看不清神色。
“你怎么不走了?”他问了一句,却没有等到回应;他只好走过去,又沉沉地“喂”了一声,说:“你发什么怔?”
离之君抬起了头。
那双桃花眼里,有一点水光轻轻一闪。
他用一只食指轻轻按了按眼角,带着几分惊诧与好笑似的,看着自己微微湿亮的指尖,看了几秒。
“没事,”离之君平静地说,“我忽然想起来,我有一个东西忘记给你了。”
第2363章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在穷极想象,无穷无尽的末日世界中,有一个小小的星球上,同样生长运转着一个平平出奇的人类社会。在这个包容了三十多亿人口的世界里,同样也产生了数量庞大的各式文艺娱乐作品。
其中有一套漫画,小有名气,但流传不广;原本它或许是要和无数其他作品一样,消失在历史里,不留痕迹的。
但它不知道怎么,偏偏运气比别人更好一些,从末日浩劫中幸存了下来,零零散散地流向了其他世界。不再成集的散佚书册被不同的手拾起,翻开;有的因为看不懂文字,随手就被扔了,有的获得了首肯,被收入了容纳道具。
皮娜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从她装满了杂物的收纳道具深处,将那一本破旧泛黄的漫画给挖了出来。
说是漫画,倒也不完全准确,因为在图画之外,足足有一半空间,都是以文字形式对故事进行描述的——倒不如说是一本漫画。
“我知道我听过那个名字,”
皮娜的双手都在微微发颤,好像自有主意,要脱离神经控制一样,翻页的时候把一张书页都给撕裂了。“……我听过那个名字,但我不明白……”
没有人知道她在找什么;一种令人僵木的寂静,紧绷起了医疗舱里的空气,窒息地压在人的口鼻上。
林三酒知道,自己应该马上采取行动——府西罗正在飞船上,正走在她的同伴亲友身边——对于这一点,他们发现得已经太晚了。
但是她此刻既不敢让皮娜一直翻下去,也不敢阻止她,让她别再翻下去了。
她怀疑,季山青与大巫女二人,恐怕也正处于一种同样的空白里。
皮娜好像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尽管实际上可能不过才几秒钟。她终于“啊”了一声,令几人都是一激灵;她将书摊平压在一手手掌下,叫道:“这里,你们看!”
林三酒弯下身,目光落在了她手指着的部分。
图中画着一个面容俊俏、下巴尖尖的男角色,好像刚刚打败了一个敌人,一脚踩在对方脑袋上,笑起来时桃花眼弯弯地,水光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