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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7章

    “这是怎么回事?”

    很显然,人格化血化得猝不及防,连大巫女都没躲开,白色风衣上被喷溅上了大片血雾,眼看着是不能要了。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大概没有什么仪表可言,一边用手指梳开被血凝结在一起的金发,一边问道:“这是你干的?”

    林三酒在几步之间,就快赶到路灯底下了,闻言左右看了看;四周残存的人影渐渐沉没入血土里,让她一时间竟有几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恍惚感。

    “……零,”她在低低的呼吸下将最后一秒数完,这才站住脚,仰头答道:“不,是宫道一。”

    大巫女低下头,冲她扬起了一边眉毛。

    “宫道一是那种……怎么说呢,如果你差点从山崖边上掉下去,他拉了你一把的话,那么十分钟以后他会引着你走进山中绝路,让你再也出不来。他就是那样的人。”

    空气里都浸透了厚厚的铁腥味,林三酒张嘴说话时,几乎怀疑自己舌头上也会黏上一层血。

    “枭西厄斯之所以能顺利获得卢泽的身体,就是因为宫道一的帮助。我一直在想,他在帮了枭西厄斯一个大忙之后就死了,竟没有下一步的后手,这实在不像他的行事风格……现在我倒是有答案了。”

    想了想,林三酒皱起了眉头,说:“但我没想到,他的陷阱居然藏在自己的血里。之前枭西厄斯也踩上过他的血,一点异样也没有……莫非宫道一的血,只是针对人格的?”

    大巫女听了,一时没有答话。她直起腰,远远近近在草地上望了一圈,忽然冷冷哼了一声,说:“……如果只是这样,那实在没有意义。”

    林三酒明白她的意思了——因为她自己在一路杀过来的时候,也浮起过同样的想法。

    “我想就算是宫道一,也没法精准地预料到死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一个进展……他毕竟也是个人。他没有算到,哪怕我利用他的血杀光了人格,对枭西厄斯也没有本质影响,反而会刺激他产生更多的人格。”

    “没错,”大巫女看着远方,低声说:“那边已经——”

    她这句话才刚开了一个头,林三酒余光猛地一跳——不远处一个土丘般的阴影忽然一翻身,泥血草土扑簇簇地落了下去,压断了大巫女没能说完的下半句话;一个厚厚腻腻的嗓音,似乎松了口气地说:“原来只对‘人’格有效呀?”

    从夜幕下爬起来的肥壮影子,浑身沾满泥污黑血,别说原本的颜色了,林三酒甚至是又多看了一眼,才意识到那不是个人,而是一头猪的。

    她以为那头被她一脚踹出去的高壮白猪,早就死在鞭子甩出去的血珠之下了,却没想到它见机极快,看来早就远远地躲在一边,还把浑身都拱进了血泥里。它若是躺倒之后一动不动,看着就像一个土坡——林三酒自然不会把宫道一所剩不多的血白白甩在土坡上,因此竟让这白猪活到了现在。

    白猪用前蹄撑着自己爬了起来,身边附近仍倒着好几条挣扎抽动的人肢,躯体却已消失了;它一眼也不往身边看,黑豆似的眼睛只在林三酒与大巫女之间上上下下地划。

    “……只对‘人’格有效,那自然就对猪无效了,对吧?”

    “这是什么东西?”大巫女的厌恶浓得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就在这个时候,林三酒却激灵一下,明白那猪在干什么了;她来不及多解释,立刻冲白猪喝道:“你听说过‘300路’吗?”

    白猪用前蹄抹了抹自己的脸,裂开了一个人类的笑。“有没有听过,那又怎么样?”

    林三酒一怔。

    “唔,我看看……”白猪几乎是好整以暇地转了一圈,抬起一只蹄子指着远方草地,好像想让林三酒也转头看似的,用猪鼻子点了点那个方向。“刚才你杀死的都是‘人’格,那群‘人’格也都被你杀死了,那么现在还活着、还在朝你赶来的,就肯定……”

    林三酒的余光从远方草地上一扫,当即明白了刚才大巫女未说完的半句话是什么,也明白了白猪接下来的意图是什么了——她将那么大量的人格都化成了血泥,可是现在看来,对于枭西厄斯竟好像连一分一毫的阻碍都没有,因为远处草地上已经影影绰绰地出现了更多的影子。

    那些影子现在看上去,依然都是人的大体轮廓;但是林三酒很清楚,当白猪把话说完的时候,那些影子肯定就会出现异变,会多多少少与人形拉开距离、变了模样——到那个时候,即使宫道一的血也拿他们没有办法了,因为他们不再是“人”格了。

    ……为什么这白猪的【逻辑学】仍然在生效?

    林三酒一旦明白过来,连半秒也不敢耽误,当即第一时间甩出了最急最快的攻击;她手中沾染着宫道一鲜血的钢鞭蓦然划破了空气,鞭末尖刀如同三角形蛇头一样,牢牢盯住了白猪的头颅直扑而去。

    白猪实在太肥大了。

    这么大的一个目标,不仅可下手的地方极多,它自己因为身躯庞大,也很难躲得过袭击——然而就算林三酒什么都清楚,当尖刀划开了它的面皮、一口气割裂了两只黑豆似的眼睛时,她依然产生了几分不可思议:她得手了?

    在皮肉、头骨都缓缓绽开,露出了底下一块粉白大脑的时候,那个与上半张脸失去联结、越来越往下滑的猪嘴里,不断地泛起了口沫。它的声音穿过了口沫,逐渐往地面靠拢,含糊湿润,到底还是把后半句话说完了:“……肯定不是‘人’格了。”

    那一刻,林三酒几乎找不到言辞形容自己的惊怒交加——这种情况下,怎么能把话说完?

    “林三酒,”大巫女在路灯上方叫了一声,警示意味不言而明。

    “那个特殊物品叫【逻辑学】,”林三酒立刻回过神来,抬头看了一眼远方的草地。“它不该还能发动物品的才对……现在因为【逻辑学】,宫道一的血恐怕对那些新来的人格都没用了。”

    大巫女垂下眼皮,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鞭子。“哪里还有血了?”

    林三酒一震,立即将钢鞭展开了——大巫女说得没错。

    在数个小时以前,当她意识到自己竟真正鞭裂了宫道一的颈部动脉时,她几乎是立刻就跪了下去,在恐惧与懊悔中,试图帮宫道一捂住伤口;那时鞭子就被她下意识地收进了卡片库里。

    一旦化作卡片的一部分,钢鞭沾染上的血就会一直保持着原来的状态而不干涸;在她叫出鞭子,将新鲜的、滑动的血给全部甩出去之后,此刻钢鞭就恢复了它光滑细密的刀片状表面,连一丝水痕也没有留下来。

    他的血用完了……而眼下的情况没有任何本质性的改变。

    就是这样吗?

    宫道一给枭西厄斯安排的后手……只是损失掉一些人格?

    “反正也用不上了,”林三酒苦笑一声,说:“没了就没了吧……在他们接近之前,我去把【逻辑学】拿来。”

    大巫女一直注视着远方,此时却忽然出声阻止了她:“你不用去了。”

    “怎么?”

    “你看,”大巫女遥遥一指,说:“你杀死的那头猪,正跟在那群人后面过来了。”

    在林三酒沉默的震惊之中,大巫女顿了顿,又说:“我不知道那猪是怎么回事,不过我敢打赌,你身旁那具猪尸上,什么特殊物品也没有。”

    第2345章

    取之于猪,用之于猪

    ……不,她错了。

    林三酒怔怔地想道。

    她以为在宫道一的血用完后,又一批新的人格现了身,就等于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但是她很快反应过来了,发现自己这个误会可谓是大错特错——她与朋友们此刻的境地,远远比刚才糟糕得多。

    回头看,不远处草地上那一具猪尸依然是一个小山丘似的模糊阴影。

    然而当林三酒转过头的时候,在前方高高低低、不知其数的人影之间,却正走着同样一头小山丘似的白猪——无论是模样、身型,都与刚刚死去的那头猪一模一样;它好像遥遥感觉到了林三酒的目光,甚至还抬起前蹄,朝她挥了挥手。

    ……为什么会这样?

    种种疑惑如同片光掠影似的从脑海中划了过去,她却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一一仔细琢磨了;在人格们欺近之前,林三酒的意识力急急卷过草地,将远处那一个呆呆立着、傻望着人格们的雪白人影给拽了回来。

    人本只能吸收人或人形;可是如今因为有了【逻辑学】针对现实进行的强词夺理式的改动,前方那么多人格,一口气全都不再算是“人”了,顿时叫人本没了用武之地——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真正严重的问题是,连她的“种子”也无法再吸纳不是“人”的人格了。

    这是林三酒对抗人格时最有力、最迅速的武器,而且绝不会继续刺激枭西厄斯持续产生人格;没了它,接下来这一仗怎么打?

    “别发愣了,”大巫女低低一声,叫林三酒恍然清醒了过来:“尽可能把他们统统拦在远处,别让他们接近!”

    是了,在她们身后,在那一道被蚕食得坑坑洼洼的意识力高墙之后,【空中马车】上还有同伴,绝不能让人格接近的同伴——林三酒迅速回头一扫,发现清久留不知何时下了车,正遥遥看着这一个方向,只是夜色太暗,她看不清他究竟是什么神色。

    就算最大的武器没了用,她也必须要咬牙对抗下去。

    “走,”等大巫女这一个字投入夜风里时,人竟已经在数百米开外了,仿佛她的移动行进不需要时间一样——林三酒紧随而上,【扁平世界】里无数卡片像是被急风吹过的书页一样哗哗而翻,在意老师的帮助下,她迅速锁定了其中一张。

    此时此刻用上一件以前从没用过的陌生特殊物品,不消说是有不小风险的;然而在面对数量远超于己、能力匪夷所思的敌人时,林三酒没有多少选择了——说起来,要不是她看见了那头猪,恐怕一时还真想不起来自己前不久从猪手里获得的这件物品。

    【末日分类回收再利用系统】

    能接触到本品的人,一定也是经历了不少末日世界的资深进化者了吧?

    越资深的进化者越可能以为,他们从末日世界中幸存下来、传送走了就行了,接下来要想办法在下一个末日世界中生存,上一个就可以被遗忘了,没有意义了。可是你看,在宇宙间无穷无尽的末日世界之中,并不是每一个末日世界都是没有意义的生存关卡。

    是的,其中有为数不少的一部分末日世界,只要你经历过了,就可以回收再利用的——就好像从垃圾中分拣出纸壳一样,你所经历的某个末日世界,也可以被重新捞起来,经过一定处理,在一定范围内重现于眼前。

    使用方法:当本品被发动时,它会自动检索使用者所经历过的每一个末日世界,把它们进行分类,寻找具有回收再利用价值的世界。

    处理方式:有浓缩加强、缩短加压、抽离提取、片段交叉等等方式,因末日世界的不同,可选择的处理方式也不同。在处理方式以外,该末日世界究竟怎么摆放、怎么呈现,也是由物品主人决定的。

    她经历过的末日世界应该够多了,此刻可以被重现出来的——

    当“可回收”的末日世界选项冒出水面时,林三酒猛然急急刹住了脚,人才跑了一半的距离;【How

    to

    Render】的效果不等结束,浅金色光罩就跟了上来,将她重新稳稳罩住了。

    这几个世界是……

    像一张张画片一样,斜斜从眼前浮起的,正是林三酒记忆中的几个末日世界的图景;它们每一个都太鲜明了,只需一扫,就知道是哪一个世界。

    “现代世界”不行,她们没有时间等人格们慢慢退化;“极温地狱”对于新手的伤害力大,在枭西厄斯面前却不值一提。同理,她也可以排除掉“神之爱”了——她经历的世界不少,怎么合适的却没有几个呢?

    她借屋一柳之身体会过他末日后的老家世界,那一个如果能用出来的话,杀伤力可就再理想也没有了;可惜,虽然她记忆里是有这个世界,却被【末日分类回收再利用系统】给标记成了“不可回收”的类别,或许是因为她并非亲身经历的吧?

    等等,这些世界都是从她记忆里浮现起来的……连屋一柳的老家世界都在……

    记忆里浮起来的……

    她盯着眼前几个零散的世界切片,这半句话在脑海里来来回回,一时间难以辨明此刻心中一阵阵起伏的究竟是什么;就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始终在深海之下隐隐沉浮着,叫人看不清它的形貌……是因为被勾起了过去的记忆与情绪吗?

    还是因为眼前的末日世界切片,让她联想起了其他的东西?

    不管是什么,林三酒现在没有时间去想了。

    “大巫女!”

    她叫了一声,手中高高举起了自己在选定末日世界之后,【末日分类回收再利用系统】立即“生”下来的一只小球。

    “快让开!”林三酒一声怒喝出口,从前方的人影之中,也蓦然跃起了大巫女的身影,流星一样地射入了夜空;小球脱手而出,由意识力稳稳托着保驾护航,在远方人格头上的夜空里,轰然炸出了无数图景、光影、尖叫与音乐声。

    “新游戏发布会”,在一瞬间就笼罩住了大片草地,以及草地上绝大多数的人影。

    “那是……范围类物品?”

    大巫女就像是脚下生翼一样,裹着一阵气流,轻轻落在林三酒身边不远处;仅仅是几秒钟的分别,她好像就打出了新的战果——一个大概五六十厘米长、浑身赤|裸、脑袋却和正常人一般大的小小人体,正在她手中挣扎尖嘶。

    林三酒扫了一眼前方的末日世界,在心念一动之间,“蓝墙人”游戏就被切成了许多片,每一片里都含着一个蓝墙人的倒影;它们与同样被切成了许多片的“房间里的大象”、“公寓楼”等等游戏,都交叉错乱地被衔接在一起,好像一副被彻底打散重洗的扑克牌。

    这样一来,被困在【末日分类回收再利用系统】中的人格,就几乎完全没有赢得游戏脱身的办法了——假如她当年必须在一个没有出口的大象房间里躲避蓝墙人的话,那林三酒自己也活不下来。

    “是,”

    林三酒的目光越过无数散乱交叉的游戏碎片,望向了人格们身后远方的草地——她没能拦住所有的人格,此时依然还有源源不断的更多人格,正在从远方冒头。“但是这个物品有两个很严重的缺陷……第一是我们不能干扰物品效果下的人,比如说,我们不能站在外面对他们动手,他们此刻是陷入了杀局中,可是这个杀局同时也把他们从我们手里保护起来了。”

    大巫女点了点头。“第二个?”

    “它的持续时间太短了,”林三酒低声说,“我们大概还有……一分钟。”

    “那你还站着做什么?”大巫女一反手,将手里那个大头小身、不住嚎哭嘶叫的人的脖子给捏住了。“你没看见远处又来了新的人格吗?”

    即使战力强横如大巫女,在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似乎也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了几分焦虑与疲倦。

    林三酒也知道时间紧迫;然而她总是没法将刚才心里那阵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感觉按下去。她张了张口,却忽然看了一眼大巫女手里那个像人又不大像的东西,问道:“你抓着这个干什么?”

    大巫女好像这才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抓着个古怪小人一样。她几乎是有点心不在焉地扫了它一眼,显然忍住了几分烦乱,说:“我以前见过一个跟这家伙很像的东西,哪怕杀了也后患无穷,很讨厌。”

    林三酒刚点了一下头,猛然顿住了。

    她的目光从那个不断挣扎哭叫的大头小人身上,划过了草地,落在了远处正好被罩在物品范围下的白猪身上。那个不存在却生效了的【逻辑学】,刚才一瞥之间的老家极温世界……就像是关在房门后的一只野兽,一下下试图撞开阻碍,冲进她的脑海里。

    “我……我有一个想法。我从刚才就觉得有一个事情太奇怪了。”林三酒看了看大巫女,说:“我需要近距离地过去看看……你能掩护我吗?”

    第2346章

    另一个选择

    一直梗在林三酒心里的困惑,真要说起来,其实非常朴素——甚至可以称得上有几分土气。

    说她没见识也好,低估了枭西厄斯也好,她就是绕不过去这个困惑:Bliss一直在确保着他们的位置离枭西厄斯本人尽可能地远,而且第一批人格追上他们,也是花了一阵子的。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在第一批人格死了之后,第二批人格却立马就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这一点乍看之下好像不值一提——毕竟对方是几乎无所不能的枭西厄斯——可是越往深里想,林三酒就越困惑。

    如果说第一批人格死了,才刺激枭西厄斯产生了第二批人格;那也就意味着,第二批人格的出发点,应该是离林三酒一行人很远的枭西厄斯身边才对。

    就算产生人格的时间短得不需要考虑,那群人格跨越大地也不需要时间吗?

    假如他们个个都能无视物理距离,在几个呼吸间就赶到附近,怎么在即将碰到林三酒和大巫女的最后一段距离上,反而放慢了脚步,变成了正常速度?

    林三酒刚才没机会慢慢思考,也就将它给压了下去。毕竟不管他们是怎么来的,自己一行人活下来才是最紧要的事——然而在大巫女那一句“我以前见过一个跟它很像的东西”之后,她的脑海里就好像有一扇门,突然被撞开了一线缝隙,透进来了细细的天光。

    ……仔细想想,她跟大巫女都在这群人格之中,见过与过去经历相似的面孔。

    只是巧合吗?

    林三酒学着大巫女的办法,将意识力当成了喷射气流,在摸索把握了几次平衡之后,她就能在天地之间闪跃飞扑、跳转横挪了——不知几次,不等地面上的人格“选定”她、抓住她,她就再次跃入了夜空,远远地落向了草地另一头;有时她来不及改向,身前身后刚刚朝她扭过头的人格,就会成为大巫女意识力绞杀的对象。

    在大巫女的掩护下,一张张人格的面孔,从林三酒的视野里急速划过;正如她所想的那样,似曾相识的模样……好像有点太多了。

    不仅仅是貌似极温地狱堕落种的人格,和那一头白猪……如果扣除掉明显是由【逻辑学】做出的简单改动,那么在短短十来秒的时间里,林三酒看见的“熟人”竟有四五个了。

    她看见了一个脸上手上生满了无数小小肉筒的人格,呈孔眼状的肉筒好像海葵一样,在皮肤上波荡摇摆——相同的反胃与恶心,她与蜂针毒一起闯入“漫步云端”堕落种体验馆时,就感受过一次了;还有一个面容俊美、浑身赤裸的男人,虽然比不上“最高神”那样令人印象强烈,可是依然无法否认二者之间的相似感。

    除了这些记忆角落里的面孔之外,林三酒甚至还见到了她至今也偶尔会想起来的“灵魂女王”。不是那个脱下皮囊之后的大肉虫,却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在林三酒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好被困在了一个游戏切片里,站在水面上的一块板子上。

    ……是因为灵魂女王给自己的第一印象,比后来的大肉虫还深刻么?

    当林三酒从其身边划过的时候,那小姑娘的眼球骨碌一下跟着转了过去,因为转得太急,滚出了眼眶骨,在山根和太阳穴的皮肤下,各鼓起了一个圆圆的包。

    连眼球都能在皮肤下滑动;说明从某种角度而言,她也不过是穿着一层人皮而已——这一点,跟灵魂女王也有异曲同工之处。

    “大巫女,”

    在林三酒一连扑过几个陌生面孔的时候,她忽然心念一动,高声喊道:“一个眼眶里长着一群豆芽似的东西的人,你有没有印象?能让你想起谁吗?”

    短短半秒的沉默,也没压下远方大巫女声音里浓浓的厌恶:“……怎么这里也有那个玩意?”

    她不能一一把自己不认识的人格都描述给大巫女听;但是如今看来,来自于大巫女印象中的敌人,恐怕也不在少数。

    ……看样子,她的猜测是没错了。

    林三酒抿了抿嘴,在眼见远方又浮现起了一波新的人格时,不等对方的攻击袭到,掉头就冲回了大巫女身旁——【末日分类回收再利用系统】的物品时效就快要到了,而情况远比她想的更糟糕。

    “不是枭西厄斯,”

    她双脚落地的那一下冲击,将一口气和这句话一起给撞了出来:“这些‘人格’,不是由枭西厄斯直接产生的!”

    “什么?”大巫女皱起眉毛,扫了一眼不远处物品效果笼罩下,如无数蛊虫般起伏涌动的影子。她也知道时间不多了,先远远拦过去了一道意识力作预防,才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其实早就该想到了,”林三酒苦笑了一声,说:“你或许不清楚细节……枭西厄斯分裂人格的能力来自于卢泽,而卢泽的能力清清楚楚,就是分裂出‘人格’而已——可是你看,来了多少根本与人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东西?”

    大巫女再次朝远处草地投去了目光。

    “它们跟人的关系不大,可跟我们的关系却太大了,我看见了好些个似曾相识的‘人格’,都和我过去的敌人很像。”林三酒换了口气,急急地说:“那头白猪才一死,就能跟着下一波‘人格’一起赶到,是因为它刚死去,就再次被‘生产’了出来——因为同样是按照我对‘猪’的印象产生的,所以跟死去的猪也一模一样。”

    这一点,也和卢泽的人格分裂能力根本不符合。

    “在这里刚刚被‘生产’出来的?”大巫女精神一震,说:“那就说明……”

    “对,我认为这些‘人格’,都是由一个人格的能力产生的。”

    林三酒感觉自己似乎又浮起了一个忍不住的苦笑,说:“除了这个解释,我想不出其他的了……在第一批赶来的枭西厄斯的人格中,有一个人格,是可以像枭西厄斯本人一样,不断分裂出更多人格的。只不过,他所分裂出的人格,不说全部吧,起码大部分都来自于我们过往经历和印象中的敌人。”

    顿了顿,她加了一句:“……就连能力也是。”

    正因为林三酒如今一想起猪,就会想起【逻辑学】,所以那头白猪才能在没有物品的情况下,制造出了和【逻辑学】一样的效果——现在想想,那个脸上长了一根长管子的人格,攻击方式不也和极温地狱堕落种一样吗?

    同时,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第二波人格几乎立刻就赶来了:他们原本就不是从枭西厄斯身边出发的,产生出他们的那一个人格,估计正是上一波人格中的一个,早就来到附近了。

    怪不得,枭西厄斯不需要亲自来……因为他分裂出了一个可以持续分裂出人格的人格。

    “是谁?”大巫女反复看了几圈,“那个人格在哪?杀了他就行了吧?”

    解决方式说来简单,但实际操作上,恐怕非常棘手——林三酒摇了摇头,刚要说话时,【末日分类回收再利用系统】的效果却在这个时刻恰好突然结束了。

    刚才游戏切片或许困住、杀死了不少人格,然而此刻效果一消失,再次朝二人袭来的憧憧人影却依旧被引力推起的层层夜潮一样,几乎看不出减轻缩小的痕迹。

    大巫女刚才甩出去的意识力,登时在天地间盘旋呼啸起来,仿佛在空间纹理之间撕开了一个巨大而凶烈的漩涡;一个接一个的人影被卷起抛入漩涡,变成了龙卷风里的一只小虫子。

    然而她们都清楚,意识力是挡不住那些人格太久的。

    “准备好苦战吧,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那个人格找出来。找出来以前,别死了。”大巫女咬着牙说,“可惜我没有他那种把人变成人——”

    “小酒!大巫女!”

    二人同时激灵一下,急急转过了头。

    目光一落在来人身上,大巫女迅速一点头;林三酒会了意,将背后留给了她,自己脚下几步冲了上去,喊道:“你怎么来了?这边太不安全了……不是Bliss出了什么事吧?”

    清久留一路穿过血沉沉的草地,甚至可能还遇上了残存的阻碍与袭击;他此时的裤脚、衣摆都被染上了大片血黑色,甚至还有一些细密的血点飞溅在他的脸颊上,正好洒在眼睛下方,仿佛星辰落下的血泪。

    林三酒一怔。

    “她暂时没事,”还是清久留的声音,将她那一瞬间的怔愣给驱散了。“你们知道要抓的目标是谁了吗?”

    林三酒又是一怔,意识到他问的是那一个可以分裂出人格的人格。“诶?你刚才离那么远,也听见了?”

    这一下,反而是清久留瞥了她一眼,脸上划过了一丝疑色。“刚才?听见?”

    不等林三酒解释,清久留突然恍然大悟:“难道说,你们不久前才反应过来,这群人格里有一个是可以不断分裂新人格的?”

    他话音未落,连大巫女都唰地一下扭过了头。“你早就知道了?”

    清久留用食指和拇指,使劲揉了一下双眼眼角,这才说:“……在第一波人格刚刚出现的时候,我就发现随着他们的前进,人群数量也在变得越来越多,说明产生人格的源头,就在这群人格里。我以为你们也早就知道了……这么说来,你们也不知道那个人格在哪,是什么样子了?”

    林三酒恨不得踹谁一脚才好。

    “你如果跟在我们旁边,早点把这件事说出来,我也不至于把宫道一的血全部浪费掉啊!”

    “宫道一的血?”清久留说着,抹了一下面上血痕。

    大巫女一个人抵抗人格的逼近,想必相当吃力;林三酒以最快的速度把宫道一的血解释了一遍,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血只对人格有用,却对枭西厄斯和我无用……”

    她知道情势紧急,不是能站着说话的时候,催促道:“你快回去,这里太不安全,有什么话可以等到——”

    清久留却轻轻摇了摇头。

    “等到什么时候?把源头人格解决掉的时候吗?”他沉声说。“你看看对面有多少匪夷所思的能力与人格在等着你们?不管你们能撑几分钟还是十几分钟,都没有意义,因为每死去一个人格,就立刻会有更多的人格补上来。早在找出那一个人格源头之前,我们都会死在这一片草地上。”

    在意识力卷起的风声里,林三酒没有说话,大巫女也没有。

    她们都清楚,清久留说的其实没错。

    “但是不战斗,我们马上就会死,”林三酒苦笑着说,“我们还有什么选择?”

    “没有了,”清久留低声说。“所以……只能由我们亲手制造出一个选择。”

    第2347章

    Bliss与宫道一的血

    接下来的计划,其实并非出自于清久留的头脑。

    更准确说来,他只是发现了它的存在——在刚刚发现它的时候,这一个选择还远远谈不上是一个选择,只不过是命悬一线的人的手,在虚空一样的命运中摸索着,打捞着,试图抓住一个牢靠的什么东西。

    那个时候,第一波人格已经吞没了远方天幕下的林三酒与大巫女;从【空中马车】上遥遥望去,没有尽头,没有天光,只有一个仿佛永远也不会结束的漫漫长夜。

    清久留从未经历过这样缓慢的,历经一生的夜晚。

    Bliss的气息轻而散乱,有时上一次呼吸声与下一次呼吸声之间,隔的时间长而沉重,好像被投下了山岳的阴影。清久留转头看了她两三次,确保她还活着;当Bliss又一次被他的手指轻轻唤醒时,清久留犹豫了一下,开了口。

    “……你没有告诉我们实话,对不对?”

    蓬乱黑发之下,Bliss一双灼热而幽蓝的眼睛,就像是一小片命运赏给世人喘息的蓝天。

    “嗯。”她从鼻间里发出了一声。“你……知道了?”

    清久留回头看了看远方——林三酒的光罩下,卷起了意识力刮起来的尘土风沙,但是他能够看见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人力总有尽头;她与大巫女打的,是一场注定无法胜利的战斗。

    “那群人格出现的位置……不应该是在我们的后面。”清久留的声气很轻,不愿意哪一个字重了,落在面前这一个近乎破碎的人身上,压伤她的肌骨。

    Bliss似乎想要笑一笑,面颊和双唇都没了血色,这一笑,仿佛白羽毛落进雪地里。

    “如果把人格能够离开枭西厄斯的范围画下来,可以预定为一个大致的圆形。这圆具体是否标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于人格来说,枭西厄斯本人是这个圆圈里的中心点。”

    Bliss慢慢眨了一下眼睛,似乎在表示同意。

    “以他为中心出发点,每一个人格可以离开他往外走的距离应该都是相等的,所以才形成了这个大致的圆形范围。”

    清久留说到这里,顿了顿,拨开了几根遮住了Bliss眼睛的黑发。

    “根据你告诉我们的方向,我们应该一直在沿着这个圆的边缘前进。但如果这是真的,从枭西厄斯身边为出发点的人格,就应该出现在我们的旁边才对——他知道我们的大概位置,他具有先机,他的人格前进速度很快……等等条件,都意味着枭西厄斯派出的人格,走的应该是这个圆形中最短的半径,从我们的旁边出现。”

    Bliss回答他时的嗓音,像是气息化了水。“……是的。”

    “但是现在,那群人格出现的方向,却是在我们身后。而且从他们出现的时间来看,他们是跟在我们后面跑了一阵子才赶上来的……”清久留看着她,柔声问道:“你为什么在往圆形以外的地方走?”

    一旦超出范围,Bliss就会被自动回收进枭西厄斯——也即是卢泽的——身体里,到了那时,她的自我意识、她的身体都会被枭西厄斯相继抹杀。这一点,Bliss自己比谁都清楚。

    “在人格出现之前,你让林三酒把马车停了下来,想要告诉她一件事。”清久留慢慢问道:“我们此刻的位置,离迈出圆形范围还有多远?你想告诉她什么?”

    Bliss没有答话,却以一只手压上马车扶手,一点点将自己撑着坐了起来——清久留小心地伸出手,想要把她扶起来,Bliss却望着他,轻微地摇了一摇头。

    “沿着这个方向再走不到十分钟……我就会被回收。”

    她看了看马车后方天地间的战斗,就好像是一个无法出门的人,从床上看一眼窗外的天气。“你说的不错……枭西厄斯现在的位置,其实在我们的正后方。”

    清久留耐心地等待着她的气息稳定下来,重新编织出字词。

    “我很清楚,今晚是我看见的最后一个夜晚。”

    她的声气很淡,但清久留却感觉到自己身躯内的五脏六腑,都正在被刺麻的血流冲击穿扎着;他恍惚间想起来,自己曾经在舞台上,在灯光下,在末日的风里曾经见过的无数凋谢与死亡。

    “不论林三酒……如何想要救我,”Bliss垂下睫毛,说:“这个世界上,能够见到明日清晨蛋青色天空的人之中,已经没有我了。”

    她顿了顿,说:“……我一直活在死亡的空壳里,将它当作了我的家。我不惧怕死……我只是无法容忍,我会在这样的黑夜里,悄无声息地……乖巧顺从地,毫无意义地死去。”

    Bliss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声音也在微微颤抖。

    “我无法容忍。”

    她抬起头的时候,连夜色仿佛也忍受不了那样灼烧的、明亮的、愤怒的蓝,战栗着从她身边绕开了。“我无法容忍,自己像一个被驱赶、被捕杀的,不受欢迎的动物,在角落里舔着伤口死掉。”

    清久留说不出话。

    “我需要的不是来救我的英雄,”Bliss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不是一个险死还生的机会。我不需要做一个从浩劫里被保存下来的珍玩。我需要的……是最后一次战斗的机会。”

    清久留无声地点了点头。

    “只有我,”Bliss低声说,“能够进入枭西厄斯的内部。”

    ……这就是清久留所发现的,计划的第一个形成部分。

    林三酒站在草地上,在身后大巫女独自抵抗而形成的狂风之下,乱发被吹得一阵一阵打断了她的面庞和神色。

    真奇怪,清久留略有几分恍惚地想,他们三人就站在这样被血浸透了的土地上,看着四周一步步不断接近的憧憧黑影,在不知多少攻击撕裂出的尖叫里,静静地准备着为一个人送行。

    “……小酒?”

    这两个字,好像唤醒了林三酒,她的目光终于从远处马车上收了回来,重新在清久留的脸上聚了焦。

    她并没有掉眼泪,尽管她的眼眶,她的面色,似乎都紧紧绷起了剧烈、翻滚的红。

    “如果这是她的希望,”林三酒终于张口了,“我……我……”

    她后半句话似乎是想说,“我愿意帮助她完成”,但是这半句话却终于在即将出口时,蓦然变成了一声呜咽似的号叫——她仿佛再难以忍受了,身子倾折下去,双手死死抓紧了清久留的胳膊,好像要靠他稳稳立在地上的力量撑住自己,好不再继续往脚下深渊中沉去。

    “我还要失去多少人?”

    在大巫女席卷起的风声里,在人格的痛嘶与尖笑里,林三酒谁也不看,只将头深深埋下去:“只是今晚,我还要失去多少人?”

    清久留反手握紧了她的手,看见她后脖颈微微突出来的浅白骨节,正在一上一下地起伏着。

    “Bliss马上要消失了。仅仅是今晚,卢泽没有救了,玛瑟走了,礼包走了,连宫道一也死了……”

    她说到这儿,声息停了一停,似乎在打捞着什么东西,最终那份努力只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吐息——清久留垂下眼睛,在心里为她补上了一句。

    ……还有人偶师,是不是?

    他无声地说。

    他真正说出口的,却是另一句话。

    他对余光里种种模样、逐渐逼近的人格视而不见,缓声说:“……小酒,你听我说。Bliss可以进入枭西厄斯的内部,但是她没有能力造成足够的伤害。”

    林三酒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回了眼下;喘息了几下,她重新直起了腰。

    “特殊物品是行不通的,Bliss说过,她无法在‘卢泽’的身体内部叫出、使用任何物品。”要稳住声气,使说出口的内容牢牢停留在可把握的现实上,对于清久留的演技来说,并不难。“大巫女的意识力,并不是枭西厄斯的对手,送入他的身体里,可能反而羊入虎口。”

    林三酒沉默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瞳里渐渐再次凝聚起了硬硬的光。

    “计划的第二步,是你告诉我的。”

    清久留微微一侧头,大巫女的一道意识力从他耳边急划而过,在他耳上擦出了一道飞溅的鲜血——那血,那意识力,一起化作了背后某一个人格的哀鸣。他没有回头看。

    “……我认为,宫道一的血,不是针对‘人格’才有效的。”他说,“宫道一的血,对于‘枭西厄斯内部的东西’有效。”

    林三酒低低地吸了一口气。

    “这是我的推测,”清久留近乎平静地说道,“我想宫道一那样的人,应该很清楚,枭西厄斯失去了几个人格并不重要。我也很难想象,血具有分辨人与非人的能力……即使可以,你的人本不也依然完好吗?它一直走在血地里,却依然毫发无损,对不对?”

    林三酒茫茫然地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她手中一张,一条钢鞭就落了下来——她说的没错,那钢鞭上果然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沾染上的血了。

    “我想,那些人格之所以化了血,正是因为他们是属于‘枭西厄斯内部’的东西。”清久留望着她的双眼,说:“只要这一个可能性足够大,Bliss需要带入枭西厄斯体内的东西,至少有一件,就必须要是宫道一的血。”

    “可是已经没有了,”林三酒抬起手中钢鞭,说:“刚才我不知情,沾上的血已经全部都……”

    “我需要你仔细想一想。”清久留紧紧扶住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说:“没有了宫道一的血,Bliss和我们都将要在这里无意义地死去。是你杀死了宫道一的,如果任何人有任何线索,那一定是你。”

    “血……”

    林三酒怔怔地重复着这个字,仿佛正在脑海中一遍遍重演今夜杀死宫道一时的一幕幕。

    她猛然浑身一震。

    “我换了衣服,”林三酒握住了清久留的胳膊,夜色中眼睛灼亮,声气也急迫了起来:“我那时倒在了他的血泊里,然后在枭西厄斯出现之前——我,我把浸透了血的衣服换下来了!”

    第2348章

    漫漫长夜的终局

    很难估量,身后黑潮一样涌动着的、起伏着的影子,究竟是由多少人格组成的了。过去的几分钟里,地平线一直在萎缩后退,将空间退让给了不断扩张进犯的漆黑潮涌。

    清久留说出的,只是一个事实:任何人都有能力和体力的上限,在无穷无尽、越战越多的敌人包围下,继续撑下去,只会给他们带来没有意义的死亡。

    刚才大巫女放倒了多少个人格,连她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可是那么多次击杀、反应与冒险,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世界并不在乎——更加没能让身后的黑潮规模缩小一点,或让它的速度慢上一分。

    “……他们在加快速度,”清久留的声气似乎也被担忧流失了温度,低低凉凉,转眼就化散进了一阵阵扑打上来的夜风里。

    此刻的大巫女,几乎令人连认也认不出来了,浑身上下尽是血污与伤口。但她的脊背依然笔直,高高站在【空中马车】的边缘上,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后方逐渐逼近的黑潮;她忽然一摆手,就像从空气里抓了一把缰绳似的——前方一直在拽着马车往前跑的人本,登时脚下就慢了几分。

    清久留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

    “它好像也害怕了,”大巫女简短地解释道,“跑得比刚才快了。”

    清久留点了点头。

    马车上,一时间没有人出声。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在草地上的须臾之间就决定下来了;与这件事沉甸甸的分量一比,快得几乎令人感觉像是自己还没准备好,就被一把推下了高空。

    十分钟,是他们跑出圆形范围所需要的时间。

    在超出范围的那一刻,Bliss,以及她怀中那一件浸透了血的黑色背心,就会一起被收回到枭西厄斯/卢泽的身体里去——在最后一分钟,最后一秒上,她必须要消失,不能提前,更不能推迟。

    作为一个人格,Bliss也是不能碰到宫道一的血的;如今在枭西厄斯与卢泽合二为一的情况下,她依然属于“枭西厄斯内部”的事物,一旦直接碰上了,她的下场与刚才草地上那么多化了血的人格将不会有任何区别。

    林三酒的卡片,本质上是“另一个人的能力产物”,和特殊物品一样,不能被Bliss一起带进去,也不能在枭西厄斯体内被解除卡片化。

    换言之,拿着血衣的Bliss,必须要在进入枭西厄斯体内时的那一个瞬间里,真正把它“拿”在手里——若是在此之前拿到了,Bliss就会化血;若是在此之后,她就会失去带着血衣进入枭西厄斯体内的机会。

    更何况,枭西厄斯就像一面屏障,他的体内是一片谁也无法看清,谁也无法预测的黑渊。没有人知道一旦跨过屏障后,会出现什么样的变故、办法是不是还有效;唯一一个途径,就是让Bliss与血衣同时进入他的体内。

    可是该怎么确保这一点?

    “有一个办法,”大巫女那时从战斗中,抽出一个机会,喘息着说:“我可以令意识力匀速从目标上挥发消散。”

    “真的?”清久留眼睛一亮,果然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说:“那用你的意识力包住血衣,Bliss就可以拿着它了,然后我们在一个设定的时间段往范围外走的话……”

    比如,他们决定了要用十分钟离开圆形范围,那么大巫女就可以让意识力在最后一秒流散干净;也就是说,只有当Bliss进入枭西厄斯身体内的那一刻到来时,血衣才会真正没有一点阻隔地,碰到她的手掌,同时也碰到枭西厄斯的身体内部。

    这一点,也只有大巫女能做到了。

    尽管林三酒的战斗天赋极高,在短短几分钟的应战里,对于意识力的掌控就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但是她还远远不能企及大巫女——而且这一次,情况不允许他们出任何差错。

    包裹住血衣的意识力,必须要均匀地从每一个面上,以匀速流散掉相同的量,否则哪里多流掉一丁点,将Bliss提早暴露在了血衣下,他们都会前功尽弃。

    这是清久留计划中的第三步,也是说来简单,执行起来却最艰难、最不能出差池的一步。

    他们必须以一种非人的冷静计算着时间,谨慎仔细地一步步衡量着距离,确保Bliss和血衣会被同时送走;而这一切,却都要在无穷无尽的人格追击下完成。

    “以人本的速度而言,最保险的时间是十分钟,”

    那时,清久留仰头朝远处高高跃入夜色的大巫女喊道:“你能保证我们在十分钟内不被吞没吗?”

    当大巫女“咚”的一声落地时,与她同时落下来的,还有一个失去了意识的人格——他的脑袋在地上软软一歪,骨碌碌地滚了出去,在离肩膀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尽力,”

    大巫女浑身上下,已找不出半分此前的洁净与精致,白色风衣变成了挂在肩膀和后背上的布条,腿上的裤子与皮肤一起被划开了一道裂口。她面无表情地抹去了脸上的污渍,低声说:“只要我活着,你们就不会被吞没。”

    “等等!”林三酒立时喊道,“让我来跑,我比人本快,不需要让大巫女撑——”

    “你另有一个任务,”清久留打断了她,在她一怔时,冲她笑了一笑。“你的任务……或许比我们更危险。”

    ……

    清久留计划中的最后一步,将把她送到枭西厄斯的手上。

    林三酒很清楚,当她再一次面对枭西厄斯的时候,她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她上一次逃亡,是因为枭西厄斯在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人格死亡”带来的阵痛,才出现了一个短暂的注意力缺口。

    如果清久留的计划不成功……

    林三酒摇了摇头。

    如果计划不成功,那么今夜死在枭西厄斯手下的,就不仅仅是她了。到时候,她是否独自面对枭西厄斯,她是否会死,也一点都不重要了。

    她在急促的呼吸之间轻轻笑了一声;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道轻浅的气流。

    这也是她在全速奔跑之下,唯一一点能挤出来的、接近笑的气流了。

    跟在数百米之外的,是一群同样在以高速追赶着她的人格。那一个可以产生人格的人格,想必没有跟在她的后面;因为在如此高速的长时间奔跑下,那一群人格渐渐有了掉队的,有了撑不住的,规模正在越来越小。

    但是这也就意味着,此刻依然跟在她身后的人格,都是被筛选过后的强者;如果林三酒不快一点、再快一点,如果她不反复挑战自己的最高极限,她与那群人格之间的距离就会迅速缩短,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她面前的世界就会黑下去。

    他们知道自己一行人的计划吗?

    所有的要素,Bliss,血,范围……其实都清清楚楚摆在明面上,双方都知道。但是他们能够意识到,清久留将这几个要素组合在了一起,组合成了一把狙杀枭西厄斯的刀吗?

    “我们的计划,完全取决于宫道一的血,”

    在她出发之前,清久留轻轻地告诉过她。“如果事实证明,他的血起不了作用,那么没有别的可说,我们几人都会死在今夜。击败枭西厄斯的任务,只能交给未来的季山青和余渊了。但如果宫道一的血起了作用……”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依然还有一个可能性,是枭西厄斯会及时意识到不对,采用我们此刻完全无法预知的手段,保住卢泽的身体。他是枭西厄斯,这个可能性的几率,不容小觑……所以当我们跨过范围,Bliss消失的那一刻,你也必须要赶到枭西厄斯身边。”

    林三酒明白了。

    “也就是说……在他的身体内部刚刚开始化血的那一刻,我要确保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继续化血。”她低声说,“对不对?”

    清久留点了点头,说:“他在生死关头,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以自己这样一个会痛,会流血,力量有限制,跑久了会累的身体,去拦住枭西厄斯在绝望关头的自救……

    她能够办得到吗?

    枭西厄斯一定知道她正在过来……她能接近他吗?

    阻止了枭西厄斯的话,她就不会再继续失去了,是吧?

    沿着Bliss所指出的方向,林三酒眼前的大地,终于即将在几百米远之外中断了。地面从这里,会忽然坍塌坠落下去,形成一道悬崖,直直站在一片峡谷里,离落石城就只有几公里的距离——余渊送走礼包的地方,就在这里;如今枭西厄斯也来到到了这里。

    林三酒在急速打上来的风里,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秒表。

    0:03,秒表上的数字刚刚跳了一下。

    她在十分钟内,就跨越了这么远的距离;在遥远大地的另一头上,人本现在大概也快要拉着马车,迈出最后的一两步了。

    在扑过最后一段距离的时候,林三酒完完全全地忘记了断崖之外的一切。

    0:02

    她纵身一跃,高高地撞入了夜色下的长风里,如同一只年轻的鹰,要撞击挑战着世界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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