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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3章

    驾驶员摇了摇头,却指向了另一边被云雾笼罩的窗户。“不,我是看见了那个。”

    余渊随着他指的方向一转头,目光落在了窗户清晰可见的轮廓上;顿了顿,他突然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你发现了?”驾驶员叹了口气,说:“当我们准备跳船的时候,我朝它瞥了一眼,我记得那个时候,窗户明明已经彻底看不见了。然而就在你准备跳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发现窗户又能看见了。云雾一直在往船内飘,却没有扩散太远,所以它只有越来越浓的份……怎么窗户却又现形了?我直觉有问题,这才赶紧拉住了你。具体是什么问题,我却还没有想明白。”

    余渊转过头,看了看窗外的蓝天。

    “……你看,”他轻声叫了一句。

    在二人的目光下,窗外的蓝天就像一张浸了水的纸巾,慢慢地四分五裂,碎成了许多小块,露出了底下翻滚的乌云。破碎的蓝天被折卷、揉捏起来,云雾一吞,就将其吞入了深处,消失不见了。

    “在彻底吞没某个东西以后……”驾驶员喃喃地说,“这乌云就能够仿冒出那东西的模样了?”

    第2325章

    绝境中的特殊物品

    是因为大敌当前,自己却与朋友失散了吗?

    还是眼看线索就在前方,却偏偏被枭西厄斯一伸手给拦下来了?又或许是因为他的命运,同伴们的未来,此时都岌岌可危了,他却只能束手无策?

    余渊一向心思沉稳,强韧坚定,即使是在最低沉灰暗的时刻,仍能控制住自己;但此刻他却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如同暴风雨到来前的海面,不知何时,这黑沉沉的水面就会被彻底掀翻冲碎,掀起连他也没见过几次的惊涛骇浪。

    他紧紧握住拳头,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两口气,试着将波荡的黑色海浪重新压平。

    自觉情绪缓和了一些以后,他这才又看了一次飞船窗外。

    好像意识到陷阱被发现了,外面的乌云也放弃了伪装——凡是有玻璃、有缝隙的地方,都能看见一层层厚厚翻滚着的烟灰色云雾,仍然在缓慢地往船里挤进来。

    跳船已是不可能了;只能想办法破坏掉这些云雾了吧?

    “……所以,这些云雾之所以会流入飞船,看来就是想要逼我们跳船,主动跳入陷阱里。”驾驶员好像没发现余渊的情绪起伏,沉思着说:“不过,我们都发现了陷阱,怎么云雾流进来的速度还这么慢呢?”

    怎么,你还希望它快点充满整艘船吗?

    余渊被心中一股尖锐的烦躁一戳,差点让这句话出了口——好在他及时制止了自己。在暗暗的惊讶里,他尽量平静地说:“……我怎么知道?”

    ……虽然是平静了点,但依旧属于焦躁和不耐烦的范畴。

    驾驶员抬头扫了他一眼,总算察觉了。

    “你别着急,我知道你心里肯定焦虑,我们一步步地想办法,总能出去的。”他想了想,安慰似的劝道。“我想……会不会这些云雾的行进速度本来就是这么慢的,不然的话,为什么要逼我们跳船?直接一口气包上来就行了。”

    余渊暗觉有几分惭愧,说:“有道理……让我试试,能不能将它们破坏掉。”

    驾驶员不是唯一一个拥有兵工厂武器的人;余渊从容纳道具里抽出了一把外表像喷火器似的长型武器,将它的“嘴”对准了覆盖着窗户的云雾。顿了顿,他说:“但是,我不能保证你的飞船……”

    “没事,”驾驶员立刻说道。

    余渊再次举起了武器。它能够破坏切断目标分子之间连接,在分子之间产生背离的力量,从而使目标——不管是人也好、物品也好——都不再是原本的那一个目标了;杀伤力如此强大的武器,吐出的光芒却温和柔淡,好像烛光照在了云雾上。

    当余渊按下开关的时候,心里却升起了另一个念头。

    他上船的时候,驾驶员不是还希望能多赚一张船票的吗?看着也是很在乎钱的人,怎么忽然这么狠得下心,连飞船都可以利落地牺牲掉?

    余渊这个念头一起,就油然生出了一阵对它的不喜——因为他一向不愿意捕风捉影、疑人偷斧。

    再说,从另一个角度而言,这种转变太正常不过了;毕竟现在是在性命和财产之间做选择,但凡不是贪欲熏心的人,都知道孰轻孰重。

    “当心!”驾驶员突然叫了一声,令余渊一激灵。他急急一抬眼,发现自己的武器出光口已经离烟灰色云雾相当接近了;他赶忙关上开关,迅速把它从云雾前挪开了——幸好他挪得及时,没有沾上那种擦也擦不掉的云雾。

    “我没有动啊,”余渊在二者之间反复看了看,“是云雾飘过来了?”

    “说是飘过来了,也不是不行……”驾驶员的脸色有几分凝重。“但我一直在从侧面盯着这团云,想要看看它能不能这样被破坏掉。有几秒钟的时间,它都没有变化,可在我一眨眼的工夫里,就忽然变厚了,所以才离你近了。”

    “你想说的是……”余渊皱起眉头,“从外面流进来了更多云雾?”

    “不应该啊。”驾驶员似乎也十分困惑不解,“云雾流进来的速度一直很稳定,没有忽然一下增多的时候。还是那个逻辑,如果它可以短时间急速扩张,怎么没有一口把我们吞了?”

    那是怎么回事?莫非是破坏手段反而激发了云雾的扩张吗?

    余渊强行吞下了焦躁与失望,不愿意在情绪不好的时候张口,免得说些自己也后悔的话。有一点是可以看出来的,那就是这把长型分子枪应该是派不上多少用场了;他重新把它收好,目光在船舱里四下转了一圈。

    他的目光盯在了远处墙壁下。

    当那一个明悟打进脑海里的时候,余渊有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脚下的船舱板断开了,他正在直直往下掉——他激灵一下,稳一稳神,才低声开了口:“……我知道了。”

    “什么?”

    “你看,”余渊朝远处船舱抬了抬下巴。“你扔过去的那把刀。”

    那把刀刀尖上沾了一点云,驾驶员就连刀带云都装回了刀鞘里,扔进了飞船角落;自那以后,余渊还是第一次注意到它——因为有个不该存在的东西,抓住了他的目光。

    此刻刀鞘的顶部,同样陷入了一团拳头大的云雾里。

    “怎么……”驾驶员一怔,刚要走上去看,又停住了脚。

    “那一团云,比之前你沾在刀上的,可大了不少吧?附近没有云雾流向它,多出来的云是哪里来的?”余渊快忍不住苦笑了,“而且,它应该是在刀鞘里才对——”

    驾驶员也想到了,转过身,满面惊色:“莫非……”

    余渊点了点头。“恐怕被云碰上的东西,就会同样变成云,继续侵蚀周围的物品。”

    “所以,刚才你将光照在云雾上的时候……”驾驶员低声说:“之所以会忽然多出了一层云,还险些碰上了你的出光口,是因为那片光也变成了云雾。”

    不仅仅是变成了云雾;因为光是连续性的,变成云之后,也在循原路回头“反噬”——余渊一想到这儿,忍不住庆幸后怕,伸手拍了拍驾驶员的肩膀,说:“多亏你提醒我……我刚刚有一瞬间走了神。如果不是你的话,可能云雾就要碰上我的枪,甚至碰上我了。”

    即便陷入困境了,总算他身边还有个能够将后背和性命都托付其手的同伴。

    “我们本来就应该彼此照应的。”驾驶员点点头,似乎仍然有点回不过神。“连光也可以被变成云雾……那我们还有什么东西能破坏它?”

    “风?”他说完,自己又摇了摇头,低声说:“不行,我们已经够不着窗户了,万一风把云吹得满船都是……”

    何况高空中是不缺风的,飞船依然被这一大团云给捉住了。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余渊已经分不清了——时间里,二人将自己能想到的种种手段、种种猜测,都试验了一遍。

    云雾流速不紧不慢,好像对于吞没二人有着天经地义般的信心,一点一点侵蚀着飞船;凡是二人能施加于云雾上的“伤害”,在平静个几秒钟到几分钟不等的时间段后,都会蓦然变成一团新的云雾——无论是切断、冰冻、封隔、灼烧等等手段……都没法将云雾减少一分一毫。

    当二人计穷时,整个驾驶舱都已经成了一团云雾,再也没办法走进去人了。

    他们坐在乘客座位区里,有好一阵时间,在乌云的逐步包围下,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一动。原本的“短暂休息”,变成了气力尽失的坐困愁城。

    飞船前方、天花板、以及被云从外面碰上的船壁,到处都是正在往四面八方一点点漫延、扩散的浓云。云的速度始终不变,一步一步地占据着每一寸飞船,冷漠、平静地等待着碰触到二人的那一刻。

    渐渐地,二人的安全空间越来越小,直到不得不肩靠肩地紧挨着,蜷坐在最后一小片没有云的空地上,连头也无法抬起来——因为上空早就沉甸甸地压满了云层。

    不可能了……世上既有生路,就有死路;既有希望,那么自然也有绝望。

    他已经没法从这里离开了,余渊生出了这个念头。他陷入了绝境里,能做的都做了,依旧于事无补……这好像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遇见真正的、彻底的绝望。

    这情绪太强烈了,反而令他浑身上下都松开了,好像每一块肌肉都在先行迎来死亡;他的身体近乎平静,心神逐渐滑落向漆黑深渊。

    好不甘心,但是没有办法了。

    “余渊,”驾驶员轻声叫了一句。

    余渊一动没动。

    他这一生挣扎浮沉,却不知道终路是陷在云雾里的;在如此绝望的最后一刻里,他除了只剩下一个值得令人信任的同伴,什么也没有抓住——

    就在这一刻,余渊感到有一个什么东西碰上了自己的后脖颈。好像是幻听了似的,一个遥远的、愤怒的男人嗓音,从耳边一擦而过:“让我看看是谁碰了你!”

    随即,脖子上的触感、耳朵里的声音都消失了。

    余渊慢慢地朝驾驶员转过了头。

    “你……刚才对我用了特殊物品?”

    第2326章

    最后十分钟

    有一两秒的时间,余渊的思绪好像陷入了真空里。

    周围的一切,与他忽然都隔开了一层,脱出去几节,即使看在眼里也并不真实。

    驾驶员既没有慌乱,也没有窘迫,平静地收回了手,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东西;头发从额前滑了下来,在他淡淡的、几乎空洞一样的眼瞳里,投下了柳枝似的倒影。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刚上船时那个热心、健谈又爱钱的驾驶员,就像一层外衣似的,从他肩膀上滑落了下去,露出了一个相貌相同,性格气质却全然陌生的人。刚才的冷静、温和,都像是冰封雪原上时聚时散的白色烟气,只是一时恰好形成了供人解读的形态,但底下始终只有冰凉坚硬的内核。

    “我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余渊低声说。

    一直以来隐隐威胁着他、即将要不受控制一样的黑色海浪,正在脑海中渐渐平复下去;他好像重新掌握住了自己,又一次感觉自己恢复成了“余渊”——然而此刻情绪忽如其来地沉稳平定了,反而不能叫他安心了。

    “嗯,”驾驶员没有一丝多余的神情,说:“我早就知道你是谁,才找上来的。”

    如果附近没有被云重重包围起来的话,余渊早已拉开距离了——但此刻他却只能向一旁勉强挪了挪身,握紧了防护道具,低声问道:“你是谁?”

    “屋一柳,”驾驶员平静地说,“现在才介绍,是我失礼了。”

    余渊刚要追问,却猛地一怔。

    驾驶员似乎始终观察着他的神色,连一丝细微变化也没有放过,见状微微点了点头:“她跟你提起过我?”

    云在二人的一片寂静中,仍旧在稳定而缓慢地扩张着。过了几秒,余渊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你知道她是怎么认识你的吗?”

    屋一柳顿了顿,似乎没有预料到这个回应。“据我所知,她是恰好看见了我被割去的一段回忆。”

    “不是看见。”余渊低声说,“是‘作为’你,体验了一遍你失去的那段回忆。当她活在你的记忆中时,我恰好也在旁边,身处于另一个名叫谢风的人的回忆录里。”

    当“谢风”二字从空气里响起的时候,屋一柳面上似乎划过去了一丝丝异样,消失得极快,就好像从未存在过。

    “我不知道林三酒有没有告诉过你,”他依旧不动声色地说,“我对于被割去一段记忆这件事,是没有意见的。”

    似乎察觉到了余渊脸上的神色,屋一柳无声地笑了一笑。

    “诚然,我不知道我失去的是什么记忆,所以你大概会认为,我只是现在才这么觉得罢了。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楼琴当初认为,只有拿走我的记忆,我才会心甘情愿地为她的计划出力。她不是个莽撞愚笨的人,她的判断我认为是正确的。所以如果让我重新选择一次的话,我也会主动放弃那一段也许会阻止我为这个计划而效力的记忆。不管缺不缺那一段记忆,我就是这样的人。”

    “也就是说……”余渊皱起眉头,“你如今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和目标之后,你……将这个目标置于了自己的记忆之上?”

    “没错,”屋一柳的声气很平淡,似乎他说的话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在认定目标之后,我会亲手去除道路上的障碍,哪怕那个障碍是一部分的我自己。”

    余渊突然想起了他在还是“驾驶员”的时候,曾说过的那几句话。屋一柳并非是靠演戏触动了他、让他产生初步信任的——屋一柳当时说的,原来都是真心话。

    “我懂了……你想要救下这千千万万,反复被抛进末日世界的人。所以,你不在乎这个计划需要的牺牲品,你也不在乎枭西厄斯的最终目的。”

    好像对枭西厄斯这个名字毫无感觉一样,屋一柳点了点头。

    “人力总有极限。尽我所能,我能够想到的最好办法,也就只有用一小部分人做代价,去解救其余的人。究竟好不好,其实不重要了;既然它已经是天花板,那我就没有必要再去质疑它了,我只需要去做就行了。”

    他说到这里,几乎有几分遗憾一样,轻轻说:“所以,我必须要拦下你们。”

    “是枭西厄斯让你来的吗?”余渊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但是他仍有如此多的疑惑亟待解答。“他为什么不自己动手?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我说了,人力总有极限。在一个人的极限之外,就需要另一个人的助力了,这很正常。”屋一柳的语气里找不到半分敌意,平缓地说:“从鲨鱼系来支援的人不止有我,不过那就跟你没有关系了。”

    他说到这儿,猫着腰一点点站起了身。始终占据着四面八方的厚厚云层,竟在此时随着他的动作而逐渐后退、逐渐散开,就好像屋一柳身边有一个无形的力场,可以为他在乌云之中挖出一圈正好能容下他的空间。

    “制造出这个陷阱,还反复拨弄了你的情绪,我也觉得有几分惭愧……毕竟你不是一个坏人。”

    屋一柳已经能够直起身站立了,而乌云却仍旧像湿透的布一样,紧紧拢着、压着余渊,不肯让他获得一丝喘息机会。

    他甚至都没法从云雾的包围之中,向屋一柳动手。

    “如果不是因为发动这个物品的条件太刁钻,既需要你的信任,又需要你的绝望,我也是不愿意走这样的弯路,用慢刀子杀人的。不过,我的运气还算不错……上一个碰过你的人,恰好就是林三酒,对吧?”

    【毒素关系】

    恋爱或结婚,对于X来说,就是名正言顺占有一个女人的过程。他不容许外界任何人来解开他系上的锁、拿走他的东西,也不相信世界上有能够自我控制的女人;所以X时时刻刻都在警惕着、防范着,以狐疑的目光搜寻着蛛丝马迹,以拷问和暴怒来逼问真相。

    他折磨着自己,也在折磨着妻子;他的妻子非常希望他能信任自己,就像自己信任他一样——哪怕在最失控、最疯狂、最绝望的时刻,她也坚信,丈夫是因为爱她才吃醋。

    从这样充满毒素的关系中,诞生出了一件X梦寐以求的物品。将这个物品使用在目标身上,就能“看见”上一个与目标产生了“有意义的身体接触”的人;最重要的是,还能知道那个家伙的位置。

    林三酒通过“空间跨越”,将昏迷的余渊放在了另一个世界的海滩上——这样的行为,当然算得上是“有意义的身体接触”。

    世事偏偏这样巧,那片海滩上空旷无人。在林三酒之后,余渊这些天来连一个人也没遇见;更别说可能产生的、战斗互助一类的身体接触了。

    也就是说……屋一柳竟然在自己之前,就要先一步找到林三酒了吗?

    余渊紧紧咬着牙,生怕一张开嘴,会发出困兽似的吼声来。

    “据说你离开的时间不长,所以物品给出林三酒位置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我总得试一试。找到第一个,接下来的就都好办了。”

    在屋一柳说话的时候,已经在一步步地退向飞船舱门了。在他身后,云层翻滚着让开了道路,不去沾染他的丝毫;在屋一柳走过后,烟云又即刻合拢了,切断了余渊任何想要跟上去的念头,也截住了他的出路。

    “等一等!”

    云雾彻底地将屋一柳给护在了深处,余渊对着层层叠叠的翻滚云雾怒喝道:“你难道就不好奇,自己丢失的究竟是什么记忆吗?阿全副本很快就会回到我手里——”

    屋一柳的声音打断了他。

    “我怎么会因为这一点好奇,而影响到大局事态?如果立场相同,你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同伴……对于这样的结果,我也很遗憾。”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余渊就听见了舱门开启,气压变化时那一道低低的声音。

    除了眼前撕扯不尽、不断靠近的浓云之外,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在那一道开门声之后,余渊屏住呼吸,静静地听了几秒——云切断了声音,切断了景象,只剩下了一片凝滞的寂静。

    他始终不知道,屋一柳究竟是从哪一刻起,就不在这艘船上了的,甚至要说后者从没出现过,只是自己的一场幻觉,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余渊清楚,屋一柳不仅出现过,而且还下定了决心,要将余渊终结于这片高空之中。

    他刚才解释了很多事,说了不少话,然而唯一一个连提也没提的,就是此刻逐步逐步包围上余渊的乌云。

    是因为他不想给余渊任何一个逃生的线索吧?

    留给自己的,只剩身边脚下这一小块空间,其余的都被云雾给吞没了;余渊知道,自己正在两排乘客座椅之间的空地上,还不到一米见方。

    按照云雾的前进速度来看,彻底吞没这一小块空间,只需不到十分钟了。

    十分钟之内,他该怎么逃出这艘飞船?

    第2327章

    击破陷阱的几样不值钱物品

    屋一柳是个心思缜密,头脑机敏的人。

    如果他提前一步为人布置了陷阱的话,那么对于世界上绝大多数人而言,肯定就是毫无疑问的绝境了——比如余渊此时所在的这一方正在不断缩小的空间。

    从屋一柳表明身份之前,他就已经反反复复想了很多次了,却始终想不出一个逃生的办法:任何东西碰上云,都会变作云的一部分;云本身又无法被摧毁。在四面八方都被云包围了的情况下,岂不就是一个绝境吗?

    屋一柳能够控制云,给他自己打开一条路,余渊却不行。更糟的是,就算余渊想到了一个什么驱散云的办法,有了屋一柳的控制,云也会重新包围上来的……难道他最后这十分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被云吞噬?

    余渊紧紧咬着牙,不然一张口,好像焦躁和愤怒就会化作吼声逃出来。

    屋一柳操控情绪的能力早已经从他身上消失了;他此刻生出来的,全然是因自身身陷绝境而产生的情绪。

    他低下头,不知怎么,忽然感觉有几分想要掉泪。他最后一次与林三酒分别的时候还昏迷着,甚至没能再与她告一声别……假如她在这里的话……

    想到这里,余渊顿了顿。

    假如林三酒在这里的话,她会怎么样?

    她会说什么?

    “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人为的绝境,”

    林三酒的声音从耳边响了起来;一时好像是余渊回忆起来的、她以前所说过的话,一时他又有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了。“人并非全知全能,所以也一定无法创造出铜墙铁壁一样的真正绝境。任何困境,只要我想办法,只要我去试,我一定能找到足以令生机透进来的缝隙。”

    在屋一柳的眼里,连枭西厄斯都需要配上一句“人力总有极限”——枭西厄斯尚且有极限,那么更何况是屋一柳自己呢?

    屋一柳再聪明,他设置的这个陷阱,不也是要通过进化能力或特殊物品才能完成的吗?这二者哪一个没有限制,哪一个是绝对的、无可抗衡的?

    刚才胸中的怒吼声,不知何时好像冰雪一样消失融化了。

    余渊定定地思考了一会儿,忽然一个激灵,脑海中打进来了一阵光。

    等等,要说出路的话,刚才不是有一条明明白白摆在眼前的出路吗?他怎么眼睁睁看着它,却没有想到这一点?

    或许他可以——

    不过他才升起的喜悦,就立刻被另一个念头给浇灭了。从屋一柳离开的时刻算起,现在过去多久了?屋一柳不会任那条出路在自己走后还一直保留着的。

    余渊心脏都紧缩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不是说,云雾在十分钟之内会包围上来,不,他剩下的时间根本没有十分钟了——一分钟?三十秒?

    他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那条出路是否还在……他是不是醒悟得太晚了?

    余渊匆匆地从容纳道具里拿出了一件和棍子最为接近的特殊物品,但要比棍子好用多了——这是之前在Exodus上时,因为见他对其产生了兴趣,林三酒就干脆给了他的【延伸手】。

    “我只用了一次,都忘了它还在卡片库里了,你有兴趣就给你。”林三酒那时还有点不放心似的,“不过它也没有什么威力啊,要不然我再给你找一个威力大的东西吧?”

    她没有想到,或许他今天正是要靠这件毫无威力的特殊物品,从屋一柳布置的绝境中活下来了——只要时间还站在他这一边的话。

    余渊将【延伸手】装在自己的手上,迅速将它伸进了一旁的云雾里,按照记忆里的方向摸索了几下;很快,【延伸手】发出了“嗑哒”一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碰上了一个东西。

    从【延伸手】反馈的触感上来看,那正是一排乘客座椅。

    果然,云雾虽然包裹住了飞船上的一切,但是真正要将它们吞噬、彻底把它们变成云雾的一部分,还是需要时间的;时间不到,东西就依然存在于云雾的包裹下。乘客座椅区是云雾最后一个还没完全吞没的区域了,座椅也是不久之前才消失于云中的,座椅和座椅下的东西,现在暂时都还在。

    只要它在,自己的生机就大了一分。

    屋一柳并非全知全能——别的不说,论及飞船器械和构造装配,余渊就有足够的信心,自己比屋一柳知道的更多。

    这种类型的飞船上,一般应该都有的才对……

    他一边在心中计时,一边操控着【延伸手】去摸索搜寻,一边又忍不住担忧着种种可能:万一他已经太晚了怎么办?万一这艘飞船上装配不齐怎么办?万一屋一柳也想到了这一点怎么办?

    仅仅不足十秒的时间,他身上都浮起了一层薄薄的热汗。

    就在余渊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强的时候,他终于感觉到了:【延伸手】摸到了那个应该存在,也果然存在的铁箱。

    从云雾里退出来的【延伸手】,不仅自己被包上了一层严严实实的云雾,它还拖着一团更大的烟灰色云雾;一大一小两团云,被余渊拽进了云雾尚未涉足的空地上,顿时干净的空间就又少了一块。

    哪怕都被云雾包裹上了,他也能用【延伸手】近乎灵巧地打开铁箱盖子;它本来就是让人方便打开的设计,倒是省下了不少宝贵的时间。按照云雾吞没物品的速度来看,铁箱里的东西很有可能暂时还没有沾上云——

    包裹着云的箱盖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就好像那一团云忽然被切分开了一样,露出了里面的内容物:一只充气阀。

    屋一柳果然不知道!

    这样基础型号的老旧小飞船,基本都是来自末日以前的产物,按照常理和规定,都应该装配上紧急救生物品。它不像型号先进的飞船上一样,每座上的救生衣都有一次性气阀;反而是在座椅底下装配了救生衣和充气阀,需要人在遇难时自己给装备打气。

    余渊的计算差不多正确:那只充气阀上已经沾了点云,但是最重要的部分,却幸好都还是完整的。

    一阵阵冲击着胸口的激动与期冀,叫他的手都不太稳了,差点没碰上包裹着箱子的云。余渊稳稳神,拎着充气阀干净的那一头,另一手再次抽出了自己的防护道具——它的模样极不起眼,看上去就像是一张普通的透明防水布。

    任何防护道具在云雾面前都是没有意义的;但是他现在的目的,并不是要靠它拦住云雾。

    道具一披上身,立即就将余渊从头到脚紧紧地包裹起来,若是有人现在看见他,大概会误以为他是个塑料布捆着的模特。不过余渊清楚它的特性,早就张开了双肘和双脚——这件防护道具并非仅限于一人用,里面被撑开了多大的空间,它就能保护住多大的空间,不管撑开空间的究竟是什么。

    也就是说,撑开防护道具的可以是人,可以是东西……也可以是空气。

    如果换了另一个人,恐怕是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就在充气阀上完成简单改造的;但是余渊不一样。任何机械、工具或设备,到了他手里,都变得乖巧顺从了,几乎没费他多少工夫,充气阀就已经向防护道具外探出了一只嘴,由内向内地开始往里头打气了。

    防护道具果然听话地膨胀起来,渐渐地离开了余渊的身体表面,被空气撑到了他身周几十厘米以外,变成了包裹住他的一只大气球。

    在离开最后这一处安全区之前,余渊还有最后一个实验要做。

    他需要把充气阀顺着缝隙推出去,让它跌出“气球”之外;不过他在推的时候,却用上了几分巧劲和力道——那充气阀并非贴着“气球”落下去的,反而被他推得往外直直飞了出去,“当”的一声,跌落进了云雾深处尚未被吞噬的地板上。

    余渊轻轻地松了口气。

    ……太好了,受重力引导的物品,依然可以跌穿云雾。

    目前的每一步,都走得让他高悬着一颗心;但是目前的每一步,居然也都算顺利地完成了。在五六分钟以前,他明明仍然是近乎绝望的——幸亏他意识到了一点。

    他所在的“安全区”,仍然能够维持不足十分钟(现在是不足五分钟了),要从这个困境中逃离,那么余渊就必须想办法做到一点:把“安全区”挪走,挪到云雾之外。

    安全区的本质是什么呢?

    不过是一圈没有被云雾污染的空气罢了。

    这样一来,当防护道具渐渐被云雾侵蚀,变成云,继续向内扩张的时候,余渊身边仍然有一圈缓冲用的空气。

    只不过,余渊挪得走空气,却挪不走干净的地面,他没有办法让自己浮在“气球”的正中央;如果他一步步走在地上,那么当他在云雾中行进的时候,双脚离云就只剩了一层防护布的距离,很快就会沾上云。

    他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以缓和自己的心跳。

    从这儿开始,他就必须要冒点险了。

    余渊半蹲在地上,蓄势朝前一跃,双脚就踩在了“气球”前壁上,让它在身外滚动了一圈,直直滚进了云雾里——他的眼前顿时一暗,原本踏上前壁的双脚,也随着“气球”滚动重新踩向了云雾包裹的地面。

    他不敢多想,更不敢后悔,一感到脚下隐隐有了地面的支撑力,立刻再次起跳、如法炮制;这样一来,每一次他双脚落地的时候都极短,只要防护道具还没有彻底变成一层云,他就还能够往前走。

    用这样的办法,余渊当然不可能走很远。

    事实上,他心里很清楚,最多不过三五米的距离,他的双脚就不可能不碰到云雾了——但是,他需要走的距离,还不足三五米。

    当屋一柳离开飞船的时候,余渊听见了门开的声音。

    但是他却没有听见门关上的声音。

    这一点很正常;开关门是一件只有人在船内才能操控的事。此刻的飞船门,如果还存在的话,也依然是收进船身里的状态——这也就意味着,余渊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在一头冲出飞船大开的门后,笔直地跌下天空,跌穿云雾,落向大地。

    在几秒钟以后,余渊果然正如自己预料的那样,被一圈浓浓的云雾包裹着,直直跌下了天空。

    ……只要时间不到,云雾下的物品依然存在。

    他在高速跌落带来的失重感中,紧缩着身体,勉强不被周围一圈云碰到;强忍了一会以后,他用同样被云包裹的【延伸手】,一把抓住了云雾下的防护道具,重重一拽,防护道具立时就听话地从他身周被撤了下去。

    强风顿时打上了余渊的面孔,等他能睁开眼时,世界在他眼前又一次明亮碧蓝了。

    第2328章

    来到面前的出租车

    他还来不及为成功脱身而喜悦,另一个问题便已接踵而来,像脚下大地一样砸向了高空中直直坠落的余渊:他没有第二件防护道具了。

    小飞船的航行高度比平常的飞机飞船低很多,他在进化者里也算是身力强横的;但这依然意味着,余渊要从数千米高的天空中,毫无防护地直接跌入脚下广袤的森林里,能依靠的却只有自己的肉身——为了缓和下降速度他已经用尽了办法,却还是在砸裂了树木躯干、跌穿了无数枝条、受了不知多少冲击之后,终于失去了意识。

    不知是第几次呼吸带来的痛苦,慢慢地将余渊从昏迷里拽了出来。

    他不由自主地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呻吟,一时间分不清哪里是自己的脊骨,哪里是自己的四肢;他能感觉到的,就是无边无际的、沉沉抽动着的痛意,仿佛永远不会结束了。

    还好……还会痛就好。

    余渊花了点力气,才睁开了眼睛。有一瞬间,他的心脏直直沉进了谷底——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恐慌才一成形,即将要冲上脑海时,他却随即从视野中渐渐弥漫的暗蓝天光里反应了过来:不是他因为冲撞而失去了视觉,是他昏迷的时间太长,现在已经是夜里了。

    等视力适应了黑暗后,他发现自己正被挂在一棵高高的树上,窝在枝条之间,好像一个巨大鸟巢。不管朝身周放目望出去多远,他能看见的都依然只有层层叠叠、林木丛立的昏暗。

    这里不例外,一定也是某个末日世界的模型。

    那个原本的末日世界,规模恐怕大到了令人无法想象的程度,而且似乎只有无穷无尽、连天光都被掐得窒息了的山林,除此之外,不存在任何生命的迹象——就连这个Karma世界的模型里,好像都没有人愿意涉足。

    余渊也不知道自己花了多长时间,才一点一点地从树枝之间摸索着爬了出来。他的右臂几乎不能着力,似乎是骨头折断了,只能用左臂稳住身体;这就让他往下爬的速度更慢了,也更痛苦了,好几次差点脚下一空,从树上跌下去。

    等他终于双脚着地的时候,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在这片除了树连一只鸟都不存在的山林里,他沉重的喘息声,清晰得好像黑夜里的月光。

    唯一一个可堪安慰的是,这个地方不缺树枝,他可以暂时把自己右臂的伤包扎处理一下。

    至于其他大大小小的伤,余渊决定先不管了;只要双脚还能走,他就得先去找林三酒,告诉她,枭西厄斯以及他手下的人已经开始了反击和捕猎——或许她早已知道了,但那也不重要了。

    余渊只希望,自己没有醒得太晚。

    透过繁密得不透气的树丛枝叶,他能看见的夜空并不大,不过在他能看见的地方里,哪里也没有浮着一团庞大的烟灰色云雾——这也正常,那个东西想必是可以受控制重新收起来的,不会一直无限期地延展吞噬下去。

    真正的问题是,屋一柳发现他逃了吗?还是会以为,他肯定会变成云雾的一部分,所以一离开飞船,就直接去找林三酒了?

    说来也好笑:屋一柳从余渊身上拿到了林三酒的精确位置信息,可是他自己却只能循着线索,去林三酒未必会在的落石城先碰一碰运气。

    靠着身处于驾驶舱时所看见的那一眼航行图,余渊差不多能确定自己该走哪一个方向。拖着这具伤痛缠裹的身体往前走,却比他想得要艰难多了;好几次他不得不停下来歇一会,因为他无法在耳鸣声之外,产生哪怕一个完整连贯的念头。

    余渊不愿意去想从屋一柳离开飞船后到底过去了多久,林三酒此刻怎么样了。他给自己的目标很简单,就是往落石城的方向走上一步就行——走完一步之后,再走一步就好。

    他把全副精力都集中在了脚下,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身边的山林似乎正在逐渐稀疏,空地越来越宽阔,天光也一点点亮了。

    或许是因为他状态不佳,或许是因为他专注赶路,只是当余渊猛然意识到自己听见的不止是耳鸣时,已经晚了一步。

    简直好像是从夜幕里突然现身出来的一样,一架飞行器毫无征兆地撕破了沉寂。引擎稳定的轰鸣声,白红亮光刺眼的尾灯,和半空里一圈又一圈的气浪,都在一瞬间里迎面扑上了余渊——他才猛然一顿住脚,一束强光就横扫过了稀疏林地,打在了余渊的面前,将他视野中映成了一片白亮。

    在白色的强光里,一个被光波动侵蚀着外轮廓的人影,似乎已经等待许久了,一步步地走上了坡地,走向了余渊。

    “我很佩服你,这是真的。”屋一柳的声音稳稳的,却压过了飞行器的引擎声。“很少有人能够从那种云雾中脱身……以至于我都产生了错觉,觉得那是一个绝境,所以大意了。”

    余渊眯着眼睛,一动没动。

    过了几秒,他才终于从干裂的声带里发出了声音:“……你一直在这里找我?”

    屋一柳点了点头。他身后的飞行器正从夜空里缓缓下降,数道白光好像咬住猎物的钩子一样,紧紧地打在二人身上;他背着光,余渊看不清他的神色。

    余渊轻轻地说:“你一直在找我,那就意味着……”

    不等余渊的话说完,屋一柳好像就明白了。他叹了口气,说:“对。我将林三酒的位置传给了他们……去找她的人,并不是我。”

    余渊定定地问:“枭西厄斯?”

    屋一柳对于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刚才余渊什么也没说似的。他从不正面承认枭西厄斯的存在,这一点,余渊在飞船上的时候就发现了。

    “没关系,”余渊低低地说,“就算是枭西厄斯……也没关系。你不知道林三酒已经从他手下毫发无伤地走出来了多少次——”

    “从你跳下飞船,到你从山林里走出来,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

    这句话短暂地将余渊的呼吸全数挤出了身体;他一时还没有明白为什么。

    “在今天傍晚时分,林三酒就按照我们安排的那样,到达了落石城。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你们之中战力最高的那个男人,在不久之前,刚刚抛下她走了。”

    战力最高……余渊差点要让一个名字脱口而出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只会是人偶师。反应过来以后,他的疑惑和不解却更深了:怎么会?

    人偶师怎么会抛下林三酒?

    如果这是一个谎言的话,未免也太可笑、太不可信了;但或许正是因为它的荒谬,余渊却感觉到了,屋一柳没有在说谎。

    “我不得不承认,你们之前为了削弱……为了削弱我们而做出的种种努力,实在令我也心生敬意。”余渊不知道,在屋一柳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神色是否也有几分遗憾:“很可惜,命运的力量凌驾在了你们的努力之上,你们此前的行动不仅是白费了,甚至反倒帮了我们的忙。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你,以及落石城里的三个人,每一个人的结局都已经注定了。”

    余渊抬起头,看了一会儿夜空。

    他被送走的时候,明明还有那么多同伴,现在却只剩下了……四个人。

    “你知道我会去落石城,所以才在这个方向上等着我?”他声气轻和地说,“现在你等到我了,然后呢?要杀了我吗?”

    屋一柳微微地垂下了头。“对不起,”他的歉意听起来很真挚——奇怪地,余渊也相信他。“我必须这样做……但并不代表我愿意。”

    余渊点了点头。

    “在你动手之前,我还有几句话要说。”他能感觉到,屋一柳正在打量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余渊此刻出乎意料的平静和沉稳,令对方产生了疑惑。

    “什么?”

    “你记得我说过,我安排了阿全副本回到我身边来,对吧?”

    屋一柳没说话,他原来也有拿不准的时候。

    “我们分开的时候,还在另一层遥远的宇宙里。阿全副本本质上依然是一个副本,不能传送,那他要怎么一路寻到我这儿来?”余渊平和地说,“所以我当时用了一个物品,叫做‘人际出租车’。人会变成他的出租车,接力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把他送到我这儿来。”

    不给屋一柳一个开口的机会,他指了指对方身后的夜空。

    “你看……最后一程‘出租车’,刚刚到了。”

    第2329章

    逼迫出来的转机

    季山青刚一把手放在石墙上,清久留就轻轻地把他给按住了,摇了摇头。

    他知道礼包想干什么;在过去的二十分钟里——或者说,他们以为的二十分钟里,同样的念头也已从他的脑海里划过去几次了。

    “我知道你的能量恐怕不多了,”清久留低声说道。

    季山青没有回答,似乎默认了,却没有转头看他。

    事实上,礼包侧脸上的神色坚定得就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说话一样;直到清久留用了点力道,硬是把他的手从墙上剥下来,他才终于唰地一下转过了头。

    “重点不是我,重点是姐姐!”季山青近乎恼怒地说,“她也许撑不了一分钟——”

    “那她也要撑,”清久留平淡的几个字,叫他一下字哑了壳,像是不知道该回应什么才好了。

    “对你而言,重点是林三酒,没错。但你自己也是一个不能被牺牲的同伴,没有用你的存在,去换一个出路的道理。哪怕‘重点’本人来了,也要赞成我的话。”

    清久留知道他要说什么,没给他机会,继续说:“我知道,你这具身体只是一具身体,就算消失不见了,‘你’也不会死。可是你这段时间来与你姐姐的相处,与她之间所有的感情、记忆、经历……也全部会随着这具身体一起消失,对吧?更别提,你身上还有与枭西厄斯对战的经验,对他的了解……种种宝贵讯息。在数据得到妥善处理,安全回传之前,你这具身体还不能消失,对吧?”

    哪怕只是承认这一点,对于季山青来说似乎也很艰难。他顿了顿,最终只泄出了一声苦笑:“这是最迅速也最有效的办法了……难道你还有别的主意?”

    “我没有,”清久留说,“只能让你解读它。”

    “那你干嘛还拦住我?”

    “因为哪怕同样是解读,具体如何去实施,也可能会导致完全不同的结果,变成完全不同的两条路。”

    清久留朝石墙抬了抬下巴,说:“你看看这些石墙……连纸鹤都飞不过去。你看得到它们的尽头么?你要用有限的能量,去解读源源不绝的能力效果?退一万步说,就算你能把它们完全解读了,且还能剩下余力,你又怎么知道,破墙离开的关键就藏在形成石墙的数据里,而不是在另一个地方——比如能力者本人身上?”

    他提出的问题,季山青其实不可能想不到,大概率是不愿意去想罢了。

    “那你说怎么办?”礼包看起来,好像马上要生气了,又好像马上要哭了。

    “我,”清久留说了一个字,停了下来。

    等了等,见他竟没有往下说的意思了,季山青顿时皱起眉毛,说:“你怎么不——”

    他的疑惑才开了一个头,自己也冷不丁地把话给掐断了。季山青不傻,他也意识到了,清久留只说了一个字就不说了,本身就是一种暗示。

    四面石墙之间,顿时重新陷入了一片安静里。

    一时之间,二人都没有说话,没有远方传来的杂音,也没有夜蝉或鸟鸣;石墙轰然倒塌的声音,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遥远地后退消失在了记忆的地平线上。

    清久留在心里数了六十秒——以他目前混乱的时间感而言的六十秒——才又一次开了口,说出了下一个字:“们。”

    然后,他就再次停了下来。

    在一分钟里,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季山青的脸;所以他也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礼包一系列的神色变化——最开始的微微一怔,马上就被浮上来的疑惑代替了,疑惑伴随着思索持续了一会儿,最终变成了隐隐的、尽量不动声色的恍然大悟。

    也就是季山青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猜到自己要干什么了吧……清久留感到时间差不多了,又说了下一个字:“要。”

    三个字,“我们要”,就花掉了两分钟;听起来好像不多,但是在一动不动、什么也不干地等待时,两分钟其实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更何况,他可没有打算到此为止。

    “从,”清久留在下一个六十秒后,说出了第四个字。他说话的时候,手指正在两面墙之间的缝隙之间,轻轻地摩挲着,感受着粗糙不平的石面。

    在意识到季山青领悟了自己的意思以后,他就开始四下走动观察了,这一次不仅是看石画了;在没有石画的空白处,墙与墙的衔接处,墙和地面的接壤处……他都没有放过。

    季山青也强忍着吞回了焦虑,与他一人一边,上上下下地仔细观察起了包围住他们的石墙。

    看在任何人眼里,恐怕都会觉得他们现在的行动有点莫名其妙;只有他和季山青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说起来,明明是一个明摆着的、理所当然的事,清久留却到现在才真正开始正视它——他怎么早没想到呢?在这四面石墙之间,他们二人的时间感哪怕混乱了,也混乱得是一致的啊。

    清久留用一分钟一个字的速度说话,在季山青眼里,也是同样一分钟一个字的、让人难以忍受的慢速。正因为他们的时间感是一致的,所以二人至今为止,才能够没有磕绊地顺畅交流。

    他要下手的,正是这一点。

    “石,”清久留不慌不忙地说。

    如今他表现得不着急,季山青表现得也不着急,那么着急的就只剩下一个人了——能力主人。

    不出意料的话,他们的时间感出的最大差错,就是被人为地放慢了。只有在他们慢吞吞地说话行事之时,能力主人才能先一步作出反应,或给出“预言性”的墙画,或阻止他们破墙离开。

    那么,在自己慢上加慢的时候,在能力主人看来,可就远不止一分钟一个字了——对他来说,字与字的间隔是多久,三分钟?五分钟?

    不管多久,能力主人都必须耐住性子,慢慢等清久留说完;但光凭这一点,他可能急得还不够。他急得不够,就不会贸然作出行动,所以清久留必须再推他一把,让他再着急一点。

    在检查石墙的过程里,清久留走近了季山青,二人目光碰上了以后,他朝礼包做了一个隐蔽的眼色。

    换了别人,恐怕不会像季山青一样,能这样迅速、这样彻底地领悟他的意图;下一秒,季山青果然就长长地“噢”了一声,仿佛听了什么醍醐灌顶的话一样,说:“我好像知道你打算说什么了……不过你先继续,我多听几个字再说。”

    清久留冲他笑了一笑,说了第五个字:“墙。”

    没错,能力主人就算有耐心等他把话说完,现在也必须要面临一个可能性了,那就是清久留不会把话说完。

    从刚才的对话上来看,二人显然已经有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涉及了非数据体很少人知道是怎么回事的“解读”。能力主人肯定希望提前一步知道,这个“解读”究竟指的是什么,二人具体会付出什么样的行动,他才能占有先机。

    如果继续让清久留慢慢说下去,不等能力主人明白,季山青先一步明白了,那么他连预防都不知道该从哪里预防,情况就会不好办了——哪怕季山青的行动也会是慢速的。

    更何况,在能力主人看来,清久留这么慢吞吞说话,肯定是有用意的;就算他一时还没有想明白用意是什么,却也难免会生出人类最自然、最合理的反应——既然你要做这件事,那我就必须阻止你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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