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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

    难道枭西厄斯还不知道?

    林三酒忍住了油然而生的冲动,一句也不提宫道一的行事风格,只是试探着问道:“仅此而已?”

    “不然呢?”枭西厄斯耸耸肩膀,从血里走了出来。

    他身后的血脚印一个接一个,把他慢慢地送到了林三酒的身边——卢泽个子并不太高,与林三酒差不多少,然而在他站住脚的时候,她却疑心有阴影投在了自己的身上。

    “要知道,你和你的几个朋友……可真是给我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啊。”

    枭西厄斯低下头,头顶,面孔和身体都沉浸在了阴影里。只有一个下巴,恰好被天光微微映亮了;随着他说话时的动作,那个下巴轻轻地一上一下,仿佛是一个独立于身体的机械部件。

    “怎么发现的?大批杀死身体管家,会对我造成伤害……而且还真叫你们掌握了发现身体管家的办法。我没想到,我也有朝一日,会体验到这种附骨之疽一般的伤害和阴影……我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身体管家倒下,就连其他世界里的也不能幸免;感受到我的力量一口一口地被蚕食,甚至说我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也不夸张……”

    尽管这不是时候,但林三酒依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骄傲。

    “因为不止有我。”她低声说,“我一个人的话,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枭西厄斯好像没听见。

    “除了大海捞针一样寻找你们,我没有好的办法。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宫道一出现了。”那一个阴影中的下巴,慢慢地说:“直到他将我的目光引向了玛瑟,继而了解了卢泽,我才意识到,原来‘危机’二字中的‘机’,藏在这里。”

    枭西厄斯笑了。

    “一个灵魂,多个身体,与一个身体,多个灵魂……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搭配,是不是?”他叹了一口气,从卢泽的嘴巴里,伸出了一股幽幽的,漆黑的风,就像是从什么远古洞穴里慢慢探出的一只手。

    不知道为什么,林三酒觉得枭西厄斯好像也有点不一样了。在卢泽之前,他似乎是一个眼里没有人类的力量;在卢泽之后,她说不好——仿佛隐隐约约多了一丝“恶意”。

    ……难道是因为己方对他的追击,让这一个离人类很远的存在,也终于懂得了什么叫“恨”?

    林三酒想要打个颤,但身体沉沉的,一动不动。

    “你以为我不知道宫道一的行事习惯吗?”阴影里的下巴,缓缓地说:“但是他没有机会了。他拉了我一把,还没来得及‘推’,就意识到,死在你手下的机会已经近在眼前了……这也将是他唯一一个机会。他为了自己的目的,终于破了一次规矩啊。”

    “潘翠现在是林三酒吗?”疑问的解答

    具体问题大意是这样的:“潘翠使用了物品,现在是另一个林三酒了,她不会插手人偶师事件吗?”

    简要不看版答案:不是,不会。

    详细解释:

    潘翠在副本内用来变成林三酒的物品介绍中,有三句原文,我贴在这作解答。

    首先,“在如愿变成第二个目标人物之后,该效果是无限期的,直到使用者决定终止。”

    其次,“长久地变作另一个人,将会对使用者原本人格造成逐渐的侵蚀”。

    第三点,“最高的连续效果时长不应超过六年“。

    结合以上三点,可以做出什么推论?

    1.潘翠随时可以终止效果;2.长时间使用,使用者原本人格才会逐渐受到侵蚀;3.最高时长不超过六年,而不是每次一开效果,就一定要开满六年,两回事哈。在目标清久留没了,再没有变成林三酒的必要,且恢复原身有利的情况下,潘翠为什么一直要维持林三酒身份,维持六年,或者维持到自己受侵蚀?

    她没有理由这么做,是吧。

    不管是从情理还是从逻辑出发,都得不出潘翠会变成林三酒的推论。哪怕强行给她变成林三酒,也必须是很久之后才可能发生的事情了,依然不影响人偶师情节()。

    那么,会因为潘翠曾短暂地变成过林三酒,于是发生她插手人偶师事件的情况吗?

    我只能说这中间跳了,隔了很大一段空白,你必须自己把中间空白一步步地都填上……因为文里没有这种暗示或凭据,咱要按文来说的话,现在潘翠还在副本里呢。

    情理/逻辑而言,【潘翠百分之百会管人偶师事件】这个结果是很难得出来的。

    这么说可能有点不要脸,但是我觉得有很多末日细节都是可以单独拿出来成立一个故事……某个设定【有可能】发展成什么样,不代表它【一定】会发展成那样。

    比如说,只要不影响正文逻辑,我觉得“六年”这个设定,是长是短根本不重要。如果根据这个物品来写文,可能有人在长时间效果后,人格被侵蚀了,然后六年时限到了,效果结束了。后来呢?ta可能在两种人格之间纠缠拉扯,也是一个故事(说人设可能更准确)。

    但那就跟林三酒和人偶师没什么关系了。

    番外(一)

    自从死过一次之后,如今的波西米亚变得平和了,包容了,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哪怕脑子塞进屁|眼里的人,至少也应该拿爱去给他捅开嘛”。

    她自觉她是一个焕然新生的人了,说这话的时候,也面色柔和、轻声细语,只要不去仔细听她说了什么,看着还是很像那么一回事的。

    林三酒觉得,这怎么说也是一个进步;唯一一点是,她不知道波西米亚能进步多长时间——船上很有几个好赌的闲人,就开了个盘口,看看波西米亚多久会故态复萌。

    同一时间船上还有不少其他赌盘——毕竟大家都挺闲的——比如人偶师这一轮的不杀人记录能维持几天,久旱逢甘霖的清久留能不能发现瓶里的是老醋兑水,女孩儿坚持要跟斯巴安上船(没打错字)的话究竟会不会被拒绝……不过那就说远了。

    “我现在不一样了,我得到了很多彻悟。”

    波西米亚坐在林三酒身边的副驾驶座上,诚恳而柔和。“过去的我,脾气是有点不好,总是为了人生中不重要的小事而生气……”

    “可不吗,”元向西从后座上,也诚恳地说,“真的特别不好。”

    波西米亚顿了一顿。“……我现在改变了。”

    “你入什么教啦?你不传教吧?”元向西伸出来的脑袋,很关心地问。

    波西米亚转过脸,冲林三酒挤出了一个笑。“我以为今天是只有女孩子出来玩的?”

    “反正也没有别人要来,”元向西——很有可能是一个下了注的元向西——及时地解释道:“再说我一个鬼,不分性别。”

    波西米亚唰地扭过了头。“鬼怎么不分性别了?”

    “你上一辈子不是个男的吗?你死了,现在是个女的了,对不对?”元向西理所当然地说,“这说明中间过渡的那个鬼,性别可以互转,对不对?”

    “我中间过什么渡——”

    “到了,到了,”林三酒赶紧转移了话题,指着前方一座有点儿简陋的城堡,说:“这个以后再说,不重要。副本攻略在谁手里?”

    波西米亚窸窸窣窣地翻开身上十多层布料,找出一张折叠的纸,抖开了。

    自从得知了礼包的情况以后,除非是急需或无法避免的情况,林三酒再不让他编写东西了——坐落在母王身上的Exodus如今成了一个太空根据地,里里外外有那么多人要吃饭,要用资源,都让礼包一个人编写,万一把他能量耗没了怎么办?

    虽然她也知道,礼包本体的能量是一个天文数字,但是她放不下那一种恐惧性的保护欲;如今礼包的主要工作,就是指导众人如何实现自给自足。

    其中一个办法,就是要在途径其他末日世界的时候,派人出去了解情况,搜集物资。

    据说这一座城堡,会给出一件用之不尽的资源性物品;而且这里的副本生物对美丽的女性很宽容,同一个城堡,冒险的人是男是女,就很有可能是两手空空与满载而归的区别。

    大巫女不用说,自然是不屑来的;皮娜倒很谦虚,连连摆手说自己不够美丽。楼琴足够好看,可是Exodus一日也离不开她的运转,女越又刚好不在家……问了一圈,最后只好由林三酒怀揣着一只口红,带着一顶给元向西准备的假发,和一个无需雕饰就很合格的波西米亚,一起来到了城堡里。

    红嘴儿的林三酒,长发的元向西,天生丽质的波西米亚,在城堡门口的全身镜子里左右照了一照,城堡大门就缓缓地为他们打开了。

    “真的开了?”波西米亚一愣,往林三酒脸上嘴上看了一眼,向镜子问道:“这就给开了?”

    “你别忘了要口出善言,”元向西细着嗓子提醒道。

    “……谢谢,”波西米亚说,“我认为门开了才合理。”

    几个人按照攻略提示,身姿笔挺,步伐款款,完全是三个教养良好的上流社会小姐,在庭院里四散开去,各自分头找副本生物——找到了也不能大声呼喊,失了优美的仪态。在元向西以手帕捂嘴,小声咳嗽起来的时候,林三酒和波西米亚赶紧一扭身,加快了速度但依然维持着姿态,仿佛上班快要迟到的天鹅湖。

    “几位美丽的小姐,”一个坐在树荫下乘凉的中年绅士,眼睛闪闪发光地问道:“你们是第一次来吗?”

    波西米亚面含微笑,态度可人地点了点头,“是呀。”

    “真是令人耳目一新的年轻人!”

    中年绅士很高兴,他大概不常有被三个年轻女孩含情脉脉地注视的经历——主要是波西米亚——因此一会儿亲切地询问年纪,一会儿要考校几人的诗学,一会儿又回忆往初,一席话逐渐蔓延开去,越来越长,越来越多,一眼望不见头。

    然而根据攻略信息,最关键的信息三人等了半天却始终没等来,连林三酒都隐隐不耐烦了。

    “这城堡里没有什么好玩的活动吗?”林三酒满怀希望地启发道。

    中年绅士眨了眨眼睛。“春季来了,你可以在庭院里赏一赏花……”

    “赏过了,”元向西都好像意识到了鬼生苦短,暗示道:“我们就喜欢社交。”

    “咱们不就是在社交吗?”中年绅士洪亮地笑了起来。

    林三酒揉了揉两个眼角。“我是说,除了你,这城堡里的其他人——”

    她的问题还没问完,却被波西米亚按住手臂,近乎宽容地摇头打断了。

    攻略上的资料提示了,进化者不能自己把话说出来,否则当场就要被扫地出门,必须要等副本生物主动提起;林三酒自己也不敢肯定,她的话再问下去,是否就有让他们功亏一篑的风险了。

    “我来吧,你们耐心不太够。”波西米亚柔和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又看了元向西一眼,随即走到了中年绅士身边。

    这辈子竟会被波西米亚形容为耐心不够,元向西好像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了——林三酒揣起两手,假装自己是个哑巴。

    “原来您就是有名的贝利爵士!”

    波西米亚把攻略看过几次了,此时依然做出了又惊又喜的样子。不管逼不逼真吧,这个配合的劲头就不常见。

    副本生物受此一拍,更愉快了,把位子都让给了波西米亚——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写的剧本,他接下来居然足足说了十五分钟不带停的,关键信息却连一个字也不沾边。

    波西米亚表现很专业,一点不着急,好像是专门来社交的一样。

    “诶呀我真荣幸……说到这个,您的夫人呢?哦哦,还没来……她一定很美丽……诶?我吗?我跟您夫人年轻时很像?”

    林三酒和元向西没了用武之地,愣愣地站在一旁,彼此交换了一个目光。

    换以前的波西米亚,恐怕一张嘴就要是什么“你想得这么美脑子里是不是总风景如画”之类的话了,但现在洗心革面的这一个,居然捂嘴笑了:“您女儿应该更像才对,呵呵呵呵。”

    “可惜呀,我就一个儿子。”中年绅士的遗憾掩不住得意,故作谦虚地说了几句自己的儿子,终于在对话即将要进入三十分钟里程的时候,转头向几人问道:“说到我儿子,他今晚要和我一起参加城堡里的宴会。几位美丽的小姐,不知道你们愿意赏光吗?”

    林三酒早就在一旁等得走神了,还是元向西赶紧踩了她一脚,她才跟着说了一连串的“啊,愿意愿意”——尚且没弄明白她愿意的是什么,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成功了?

    波西米亚风度翩翩地由副本生物扶着胳膊站起来,不紧不慢地穿过了庭院。

    在一行三人跟着副本生物走进城堡的时候,元向西靠近了林三酒,苦着脸小声说:“糟了……你看,我是不是好像要赔钱了啊?”

    番外(二)

    根据副本攻略的资料显示,副本的奖赏将会出现在晚间宴会上。

    进化者需要正确判断情势,或制造机会,或完成要求,才能在晚宴结束的时候将该资源性物品拿走——尽管攻略上没有说明它究竟是一件什么样的物品,几人却在落座之后不久就有了答案。

    或者说,各自有了答案;而且谁也不能说服谁。

    “宴会上最大的资源,肯定就是吃吃喝喝的东西,”林三酒动用了自己的逻辑分析能力,认真地说:“一般来说,宴会里每张桌子上的酒水菜肴都是一样的,说明产出它们的物品在后厨。”

    “你也说了,是‘一般来说’。”元向西抱着两手,看着宴会厅中央的空地,从嘴角里小声说:“但我们被邀请来的是宴会厅,说明副本进行的地方就在这儿,不在后厨。东XZ在后厨,已经超出地图了,有点不公平了呀。”

    “那你说资源是什么?”林三酒后背笔挺,一边向其他人微笑点头致意,一边小声问道。

    “我觉得是能源,”元向西说,“这儿虽然是个旧式城堡,但是设施都经过了改造,灯火通明的,好像还有中央暖气……这到底是个什么时代背景的副本?”

    林三酒摇了摇头,还是觉得不大像。“波西米亚?”

    她一连叫了几声,波西米亚才回过了神。

    要知道,波西米亚跟乌鸦最大的共同语言在于,都最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而她和乌鸦最大的共通点在于,都没见过多少好东西——换句话说,她早就有点目眩神迷了。

    宴会厅里高高低低遍布着各式白银烛台;头上悬挂着巨大的流苏型水晶吊灯;来来往往的绅士淑女身上,少不了珠宝怀表、香风折扇;宴会厅尽头的桌椅,一看就是身份最显贵的人的位置,红天鹅绒的高背椅上,镶着精美繁复的一圈漆金雕饰。

    “副本的东西你打劫不走噢,”元向西热心地提醒了一句。

    波西米亚顿了一顿,喉间咕噜一下,好像把什么话和口水一起吞了回去。她转过头,平和地说:“我改变了,我不打劫。”

    话是这么说,但她对于资源性物品的猜测却是:“肯定能产出钱——或者值钱的东西。”

    “钱不叫资源,”元向西瞥了一眼墙上指向了七点半的钟,咳了一声说:“再说了,末日世界里的钱不就是废品吗?值钱的东西,就是值废品的东西,那不也是废品?”

    他刚才在来的路上,趁波西米亚和副本生物聊得正好,偷偷向林三酒坦白了:他在波西米亚身上赌的时间段为一个月,眼看马上就要到期了;如果过了今晚九点,波西米亚依然是现在这个波西米亚2.0,那么元向西的“钱包”就要重新变成初始版本了。

    “钱包?”林三酒生出了疑问。

    元向西面色严肃地说:“这是一个比方。”

    在Exodus上不需要货币,不过可赌的东西依然很多:有人输了要完成别人的心愿,有人要做好几天的仆人,有人要交出心头好;元向西则是拿了“沙莱斯欠我的所有人情”来赌的——据说沙莱斯欠了他好几个人情,具体是怎么欠下的,他说是商业秘密。

    “怪不得你这次这么积极,”林三酒小声问道,“不过你自己下场,这……算不算作弊?”

    “不算,她就是生活在这个环境里的嘛,”元向西理直气壮地说,“我也是她身边的环境元素之一,总不能给我移除了吧。”

    林三酒深觉有理。

    波西米亚如果正要生气的话,元向西和林三酒也不会知道了——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宴会厅里鱼贯而入了一队乐手,在角落里坐好了,用轻柔的音乐迎来了城堡领主;在众人一番见礼以后,他在最华丽的位置上落了座。

    截至目前为止,三人和副本生物进行的谈话,都是一些不咸不淡、不痛不痒的寒暄和闲聊;见那体型瘦小精干的城堡领主一坐下,几人都不由隐隐提起了神,交换了一下目光——真正的副本就要开始了。

    谁也没想到,宴会刚开始十分钟,元向西的赌就有了获胜的希望。

    虽然波西米亚猜测资源性物品跟吃吃喝喝无关,但她照样对宴会生出了理所当然的预期和期盼——别说波西米亚了,林三酒都做好了大吃一顿的准备——结果当侍仆推开大门,一个个端着餐盘走进来的时候,却全都围在了领主身边,相继把餐盘都放在了他的面前,没有一个人往客人桌子边走的。

    “怎么回事?”一手刀一手叉、脑袋都扬起来了的波西米亚一愣,仿佛受到了深深的冒犯。“干什么都围在那边,跟苍蝇……”

    元向西一动不动,却叫人感觉他的耳朵唰地立了起来;好像仔细看的话,看见他的耳朵伸出了假发也不奇怪。

    “……跟蝴蝶围着花似的,”波西米亚说。

    领主伸出一只戴满宝石戒指的手,叉起第一只盘子上的大虾,尝了一口,连连点头:“嗯!味道不错……蒜香与芝士融为一体,料汁都被鲜嫩弹牙的虾肉吸饱了……可以,宴客是合格了。”

    “可能是个什么特殊风俗,要主人当场夸一遍才开始往下送菜吧?”林三酒猜测道。

    波西米亚期盼的脖颈,无风自动地又拔长了一截。

    “那么,”领主大手一挥,挥起的风点燃了波西米亚眼中希望的火星。“各位也请吧!”

    果然是这样,林三酒想到这儿,扫了一眼元向西,在他脸上发现了失望之色。

    然而下一秒,却发生了让人无法理解的一幕。

    侍仆们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领主桌子两侧,领主本人抓起大虾,张开大口,一只接一只地吃了起来;周围桌上的绅士淑女们,面含微笑地抄起刀叉,从空荡荡的镶金餐盘里扎起了空气,开始了无实物表演。一时间大厅里叮叮当当,杯觥交错,每人嘴里都嚼着虚无,反倒是把三个傻了眼的进化者给显出来了。

    “怎、怎么回事?”波西米亚求助似的看了一眼林三酒,好像在盼她给个解释,“是我瞎了吗,他们吃什么呢?”

    元向西倒是机灵,早就与旁边一位中年夫人攀谈起来了;那位夫人好像也是憋不住话的,聊没几句,就凑过了脑袋,对他们小声说道:“你们来之前,没有用餐吗?”

    三人都静了一静。

    “咳,说是宴会,不如说是开会。”那夫人带着一种分享大秘密的神色,低声说:“每隔两三天就要开一次,哪怕是领主也承担不起呀,所以为了节省成本,我们就是来意思意思,聊聊天,跳个舞就完了,来之前都是吃饱了的。”

    元向西面上都在放光,迅速看了一墙上挂钟——快八点了。

    波西米亚使劲往嘴巴里吸了一口气;从领主桌子上传来的香味,在几人头上摇晃转圈。

    “他既然没有金刚钻,为什么要揽瓷器活?”波西米亚仍旧保持着笑容问道。

    “以前嘛,每次宴会我们都是酒足饭饱,食物要多少有多少的。后来来了一个勇敢美丽的年轻少女,讨了领主欢心,好像给了她很多奖赏,大概伤了元气,就再也没有吃的了。”那位夫人解释道。

    合着林三酒猜测的那一件资源性物品,早就被别人给拿走了——只听椅子当啷一下,波西米亚腾地站起了身,险些把杯盘都碰翻了;元向西立刻把脸转向了她。

    “我……”

    波西米亚也瞥了一眼墙上挂钟,随即举起空酒杯,遥遥对领主示意道,“我敬您一杯。”

    “真是一位美貌又有灵气的少女!”领主哈哈一乐,也遥遥举起了一只装着酒的杯子,刚要说话时,整个宴会大厅里就唰地一下全黑了。

    番外(三)

    预想之中的惊呼声并没有响起来。

    在突如其来的黑暗里,林三酒听着杯盘刀叉被放回桌上的响声,随即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布料翻动似的动静;几盏火光最先从领主所坐之处亮了起来,并不大亮,好像黑夜里漂浮着的几团鬼火,把捧着它们的侍仆也给照得没了人色。

    波西米亚动作很小地往林三酒身边靠了靠,裙子贴在了她肩膀上。“……又是怎么了?”

    就像是为了回答她,附近桌子上也相继亮起来了;绅士淑女们从包里、从口袋里掏出了各式小蜡烛,小台灯,纷纷放在了桌上,总算是让大厅里重新又能瞧清楚人脸了。

    在一团团摇曳而气弱的光里,那个憋不住话的夫人又凑过了头来;这次她还不等张口,元向西就先举起了一只手。

    “您不用说了,让我猜猜,”他拉着脸,说:“以前有一位美丽聪慧的少女,讨了领主欢心,那以后城堡里的供电啊,供暖啊,就老也不够用了,只能摆摆样子……?”

    那位圆脸夫人呵呵一笑,赞赏地拍了拍他的手,重新又坐直了。

    林三酒和元向西交换了一个目光,谁脸上都不大好看。

    合着他们大老远来了这个副本,好东西都早就让人拿完啦?

    “那我们是来干嘛的,”元向西都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摸黑视察他伙食质量啊?”

    在火烛台灯的映照下,波西米亚一张脸紧紧的,好像被抻得板直的一块毛巾。

    虽然现在就剩她的猜测还站着了,但她也很难得意起来;但凡这个领主能剩下一点值钱的好东西,也不至于让一帮人坐在黑暗里吃空气。

    还是台子上那领主借着火光,举着酒杯,四下看了一圈,叫道“刚才那位敬酒的少女呢”,波西米亚才重新把毛巾拧了起来,拧成一个笑容,说:“我……我在这儿呢。”

    “我们难得能看见这样令人神清气爽的新面孔,请你和你的朋友们都过来吧,”领主话音一落,一个侍仆马上驾轻就熟地摆开了三张椅子,示意林三酒几人在餐桌边坐好了——相较而言,领主的餐桌上灯光最亮,一盘盘清清楚楚、热气腾腾的餐点离他们只有咫尺之遥了,一时之间,林三酒都分不出灯光与波西米亚的眼睛孰亮。

    “来,把盘子挪一挪,”领主笑容可亲地吩咐道。

    几个侍仆马上凑近来,将一盘盘色泽鲜亮、摆盘精美的餐点,从几人面前给统统挪远了;一张长桌上登时变得泾渭分明,一半尽是热腾腾的美食,一半是空空荡荡的秋风。

    几个人看着腮内鼓鼓咀嚼时依旧笑容可掬的领主,都不由静了一会儿。

    “……原来是在灯光下视察他的伙食质量,”元向西嘟囔了一句。

    “什么玩意,这是谁找来的副本?”林三酒一向好脾气,也不由得有点来气了。

    “是季山青,”元向西低声答道。

    “……噢,”林三酒顿了一顿。“谁都有疏忽的时候嘛。”

    面对此情此景,波西米亚居然还能一直保持着笑容,大概也是一个奇观了。

    她坐得离菜肴最近,却始终一眼也不看餐桌,一双眼睛只停留在领主身上,声音柔和地与他闲聊,餐过一半时,二人都说到了对领地未来建设的展望上了——“您刚才说,希望建一只船队,随您出征大海……”

    “对,对,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理想,”领主连连点头,还十分自来熟地跨过桌子,用一只沾着油的手,轻轻拍了拍波西米亚的手背。“我的祖上就曾经乘风破浪,进行过远航,并且从海外的各种大陆、海岛上带回了数不尽的宝藏……”

    波西米亚连手背上沾了油也不在乎了,身子都凑近了,小声启发道:“宝藏?都有什么宝藏?”

    “那可多了,其中有一些还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领主说到这儿,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说:“可惜啊……我一直秉持着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心态,总觉得我过不了几年也要出海航行的,这些东西没有了就算了,日后我肯定还能带回来更好的收获。”

    波西米亚将手握成了一只拳头,慢慢“嗯?”了一声。

    “没想到啊,散财是个比我想象中还容易的事,一个不小心,祖上留下的财富就几乎全都没有了。我也没花多少啊……”领主摇摇头,使劲灌了一大口红酒。“结果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没有足够的钱建船队了!出不了海,怎么重建我的财富?”

    元向西附上林三酒耳边,小声说:“八点半多了,我看她好像快要坚持不住了?”

    但是波西米亚再开口时,依然声气柔和:“我看您的城堡里,分明富丽堂皇……”

    “咳!”领主先把嘴里的菜咽下去,才说:“你看我的吊灯,挺漂亮的吧,租的。水晶烛台,都不是水晶的,玻璃的,我们领地附近有个玻璃工匠,价钱很便宜。那个白银的,是铝制的,一敲当当响。”

    波西米亚的睫毛仿佛眨出了风。“您身上这些珠宝……”

    “绿玻璃,红瓷片,”领主一个个点着自己的戒指说,“金耳环是巧克力包装纸。咳,要不是养牛的那一家赶车超速了,我今天连牛排都没有得吃。”

    他说到这儿,把那一张看起来十分沉重、十分华贵的座椅,漫不经心地往前一拽,椅子腿在地上发出了塑料刮擦的声音。

    林三酒都能感觉到,波西米亚的怒气正像火光一样摇曳着;但就在这个时候,领主却话锋一转,彻底埋葬了元向西赢得赌约的希望。

    “但是,我还有最后一件宝贝,也是最好的一件。”他感慨着说,“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用它来实现我的毕生梦想……”

    波西米亚唰地扭过头,看了二人一眼;在那一刻,三个人心里都生出了同样的明悟——看来只要能说服领主,自己可以帮他实现出海的梦想,最后一件物品就能到手。

    “我有办法呀,”波西米亚甜甜地对领主说。

    元向西看了看挂钟,再也没忍住,也不维持风度仪态了,脑袋“咚”一下就嗑在了餐桌上。

    “好!”

    在波西米亚又是承诺又是展望地说了好半天之后,那领主终于将酒杯往桌上一墩,朗声笑道:“好啊!想不到,我的梦想要由你来实现了……这位美丽又有才能的少女,我现在就要将我最后一件宝贝送给你!”

    ……面对美人的时候,这个副本好像确实会变得很容易。

    他难道就不担心东西送出去,出海的事泡汤了吗?林三酒心想。

    波西米亚抬起了一张明亮的小脸。

    “我的最后一件宝贝,”领主说到这儿,换了一口气,好像要在众人的凝视中吊一吊他们的胃口。“正是我自己!”

    波西米亚静了一静,脸上的笑容一时还凝固着。

    “我骁勇善战,出身名流,拥有多年的管理属地的经验。”领主满脸都在放光,说:“最重要的是,我交游广阔,可以为你带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人脉资源……”

    在他还在夸夸其谈的时候,波西米亚平静地转过头,对林三酒问道:“几点了?”

    “九点零一。”林三酒看了看旁边仿佛又死了一次的鬼,回答道。

    波西米亚点了点头,从容地站起了身。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满大厅都回荡起了美丽少女的咆哮——“你爹妈死得早没给你养到进化成人那一天是不是?你在这儿吧唧吧唧塞得一张老脸里馅儿都满了,还能往外喷屎星子,别人脑子里是神经你的脑子里是大肠?你门口有镜子怎么不去看看自己长得值不值一张长期饭票?你看不清楚不要紧,奶奶我可以帮你扇出一个正确的自我认知……”

    这个副本里大概从来没有迎来过波西米亚这样的美丽少女,足足有十分钟的时间里,大厅里除了她一个人的声音,连一声哼都不敢响起来。

    等波西米亚骂得满头是汗,骂得过瘾了,但仍旧没有完全解气;她一把伸出手去,抢过一根最大的鸡腿,一边啃,一边转头对林三酒说:“不玩了,我们走!什么贫民窟也好意思叫副本,浪费我的生命白走一趟……嗯?”

    林三酒咳了一声。

    “白走了一趟,你笑什么?”波西米亚狐疑地慢慢放下了鸡腿,又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有什么好笑的……你的脸怎么看起来这么讨厌?”

    元向西也朝林三酒扭过了头。

    “你……你是不是也下注了?你的注下到了几点?林三酒?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第2313章

    枭西厄斯的寸进

    “你不信?”

    好像看懂了林三酒的表情,黑夜笼罩下的卢泽——那一张仍带着旧日少年眉眼痕迹的脸上,浮起了一个近乎无辜的笑容。

    “你是不是以为,宫道一早就暗中为我铺好了一条通往失败或死亡的路,”枭西厄斯平静地说,“就像埋在我前方的地雷一样……他是死是活,不影响我是否会踩上地雷,对吧?”

    林三酒确实就是这么想的;只是她的脖颈僵直着,点不下去头。

    “我既然敢拿他的好处,自然是因为我已经有了把握。”

    伴随着他低低的话音,林三酒觉得自己的余光里似乎有什么模模糊糊的东西,正从身后、身边的空地上慢慢站起了身,一个接一个地立在了黑暗里,却比夜色更黑沉。

    仿佛是视野未能完全贴合世界,在角落里留下了漆黑的空洞,每一处都像漏风了的眼洞,从四方凝视着林三酒。

    她想要转头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几次努力,都没法把眼睛从枭西厄斯的面孔上拔开——不是不能,是不敢。

    “宫道一对我,可能原本确实是有计划的。但是我怎么会让他的计划顺利实施?”

    枭西厄斯笑了一笑,就像老友拉家常一样,说:“我知道,他要达成目标的唯一机会,就是你刚刚发现卢泽之事的时候,你在悲伤愤怒、情绪冲动之下,会对你以为是幻影的宫道一动武。只有在这种仓促冲动的情况下,他才能顺利死在你的手上。否则等你冷静下来,他的希望就落空了。一旦错过这个机会……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可能就再也没法重来一次了。”

    宫道一对他撒谎了,林三酒暗暗心想。枭西厄斯居然没发现?

    仔细想想的话,怎么可能呢?

    宫道一的目的,怎么可能是为了要“死在自己手上”?

    他可能只是恰好想要结束生命,想要在今天自毁罢了,但是具体死在谁手中,或许只是看情况发展的事——为了能给玛瑟复仇,林三酒迟早还是再会对他动手的,不存在什么“今天才是唯一机会”这种事。

    所以,宫道一埋下的陷阱,就藏在他告诉枭西厄斯的这个谎言中吧?

    “我知道了这一点后,就掌握了先机。”

    枭西厄斯的眼睛越过林三酒,看向了她身后。天色太昏暗了,她无法从对方的瞳孔里看出来,她身后究竟站着一些什么东西。

    “只要我悄悄加快事件的进展速度,不给你也不给宫道一任何喘息之机,逼你在短短一个下午内就找到玛瑟、发现卢泽之事的真相,那么不管宫道一再怎么不甘心、再怎么不愿意破坏规矩,他也必须要像一个敬业的演员一样,准时赶到现场,死在你手下。”

    林三酒仍然在思考着宫道一向枭西厄斯说谎的动机,因此一时没有说话。

    “还记得我派去找你的那两人吗?”枭西厄斯忽然问道。

    那个假礼包和假清久留——

    仿佛感觉到了她的念头,枭西厄斯点了点头。

    “你以为我的目的,仅仅是为了给你喂下那种水,拖住你,不让你去打扰我接收卢泽身体而已吗?”他语气平缓地说,“你没有好好想过么?那时我已经知道你的位置了。要杀死你的话,我随时都可以自己动手,我被削弱得再厉害,也比平凡的进化者强多了,对不对?可我为什么多此一举,派出了那两个我早就知道肯定要失败的人?”

    为什么?

    林三酒愣愣看着枭西厄斯。在夜幕之下,她产生了一种古怪荒诞的感觉:在说话的时候,她已经被枭西厄斯一个人给包围起来了。

    身后落石城空荡辽阔,夜风在呼吸间就能行走天地;可是她现在却好像连转身也转不动了——动物在遇见无法抵抗、无法逃避的危险时,会本能性地装死,她浑身的神经肌肉似乎也认为,此刻只剩下“一动不动地熬过去”这一个选项了。

    明知道不该,但林三酒真希望,此刻她不是独自一人面对枭西厄斯的。

    “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是为了要用危机感逼出宫道一。”枭西厄斯平静地说,“在他看来,是你差点被陌生人给害了。我要提醒他,末日世界中充斥着机会主义者,不能让你在精神分裂的状态中再继续下去了,否则你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我也需要你马上从精神分裂中恢复清醒啊。因为只有一个清醒的你,才是一个好棋子,才能去追寻玛瑟,加快推动事件进展……不得不赶着去送死的宫道一,才不会有时间为我布置恶果啊。”

    “他……他对你说谎了,”林三酒低声说。

    枭西厄斯摇了摇头。

    “没有。”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什么也没有对我说过。”枭西厄斯答道。

    “你……什么意思?”

    枭西厄斯抬起手,仿佛带着一点新奇感似的,慢慢地抚摸过了卢泽的面颊,嘴角,脖子……最后停在了喉结上。他很满足似的叹了口气。

    “不管是你,玛瑟,还是宫道一,你们都误会了一件事。你们都以为,在我拿到卢泽的身体以后,我需要一段时间把它消化吸收,才能把它彻底为我所用。”

    难道不是吗?

    林三酒愣了一愣。

    “一般而言,确实是这样。我以前每收纳一个进化者,都要在他们身上花时间和功夫,才能将他们本人的意志、灵魂都渐渐洗干净,将‘我’灌注进去,才能让他们成功变成我的‘身份’。这个过程对我而言,也是一种消耗与磨合。”

    林三酒明白了。

    不管是当初的小绿鹤,还是后来山林里的余渊,在枭西厄斯最初掌握了他们的身体时,他们依然存活着——只需合适的契机,他们就能醒来。

    可是卢泽不一样。

    “要把一个原本属于他人的东西,逐寸逐寸变成我也能如臂指使的身体,自然需要花费不少功夫。”枭西厄斯说到这儿,笑了一笑。“不过,卢泽的身体里,是空的啊。就好像是上天专门为我量身准备的一架战车,我只需要坐进来就行了,能花我多久呢?”

    一股林三酒难以言明的情绪,仿佛生着无数尖刺的岩浆,笔直地冲上了她的头脑,滚烫锐利,割得她神经隐隐作痛;在那一刻的情绪下,林三酒终于冲破了一直囚禁着她的、恐惧形成的牢笼。

    她早就隐隐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给包围了,四周早就没有了出路,因此她不躲不逃,反而一头就朝面前的枭西厄斯撞了上去——意识力激荡流转,在她身上一下下地跳跃冲击着,仿佛在挑战每一只胆敢伸过来的手;【画风突变版一声叮】打开了,从她的两只手之间划出了嘶吼般的风。

    如果眼前这一个名叫卢泽的人,已经没有再救回来的可能了,那么不妨完成玛瑟的心愿吧。

    枭西厄斯简直好像是带着一点同情似的,稍稍歪了一下头,让他看起来甚至有一点接近人类了。

    “很以自己的能力为豪么?”

    在林三酒的双掌即将在卢泽身体两侧上合拢的时候,枭西厄斯淡淡地说道——就好像他一点也不意外,更丝毫不觉得林三酒的攻击,值得自己去闪避。

    怎么办到的?

    她的速度已经迅捷如雷电一样了,从蓦然暴起到袭近枭西厄斯,连一眨眼的工夫都没有;但就在这连一眨眼也不够用的时间里,枭西厄斯却能够好整以暇地把一句话说完,就好像他的言语,不知道怎么能够独立行走于时间之外。

    林三酒就没有这种能力。

    假如她也可以在一眨眼的时间里,不急不缓地说完一句话,那么她要说的话会是这一句——“你以为我的攻击目标,真的是你吗?”

    不及碰上卢泽的身体,【画风突变版一声叮】在林三酒双臂一振、重新拉开双手的同一时刻,就被关上了。

    她的双臂就像是天鹅展翅一样,分开、舒展,划越空气,展开了羽翼似的半圆的弧度;她的全副注意力,都灌入了自己的双臂和后背上——在林三酒扑向枭西厄斯的那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了:刚才余光中一个个接连立起的模糊黑影,已经笼上了她的身周和后背。

    原本是天地昏黑、夜风长凉的夜晚,在那片刻里,被模糊波动着的黑影给充斥了,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一失足跌入了深深的黑湖里,只有昏暗不清、起伏波荡的湖水,想要吞没她,将她永远压入深渊。

    林三酒急速划向身旁的双手里,打开了“种子”。

    那些黑影究竟是不是人形,其实她也只有一个直觉性的猜测,可是她从未怀疑过自己这份直觉;它们离得这么近,如果会呼吸的话,那么早就把林三酒的耳际都染热了,所以一定是来不及从她的双手下逃过的——

    几乎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种子”划过了什么也没有的半空,就像一张张大了,又失望了的嘴。

    哪去了?

    林三酒心中一惊,急急一拧头,发现刚才那些模模糊糊的黑影并没有消失;它们仍旧远远近近地站着,像漆黑的空眼洞一样看着她,离她最近的也有一拳之隔。

    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会退得这么快?

    “你仔细看,”枭西厄斯抬起一只手,指向了一个黑影。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站在林三酒身边了。“有你认得的熟人吗?”

    “你在说什么?”林三酒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可最后一个字却突然卡在了嗓子里。

    那些黑影确实面目模糊,轮廓不清,但是她却依然感到了……熟悉。

    林三酒吞下了隐隐的战栗,眯起了眼睛。

    离她最近的那一个黑影,不论是形貌、身高还是面孔上的起伏阴影,都让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她很多年都没有想起过的人。

    “田鼠?”

    她甚至有几分不确定了,田鼠长什么样来着?是他吗?当年在极温地狱里遇见的人,怎么会在这儿?

    “在我获得卢泽之后的十分钟内,我与这具身体就已经达到了一个完满融合的程度……我从没有想过,我居然可以随心所欲地产出新人格。”

    枭西厄斯平和地说:“每一个新生出的人格,都是一个平时有独立意识,独立能力,却依然随时会为我让位,为我所用的完美‘身份’。我再也不用一个个去找进化者,收服他们了……第一个人格的能力,解释起来有点复杂,不过你肯定能明白。

    “一个人投下的影子里,藏着她过去杀的人,犯的错,走的远路。我可以站在那个人的影子里,探寻他的过去,观望他的现在。我可以一挥手,让以前因她而死的人重新从影子里站起来,向她寻仇,也可以让他再度被自己影子所展现出的错路所迷惑,陷入其中,再也走不出来。

    “你不是想知道,我怎么能肯定,宫道一没有来得及为我安排恶果吗?很简单。答案是,我一直站在他的影子里,看见了他当时的一举一动,也看见了他过去走的路,留下的每一个牺牲品……那可真是一截充满了人类嚎哭声的影子啊。”

    枭西厄斯说到这儿,顿了一顿。

    “在我发现了你的存在之后,之所以没有立刻杀了你和你的朋友们,是因为宫道一阻止了我。我们当时都清楚,这个暂且保住了你们一行人性命的人,却会在不久的未来里,被你自己杀掉……Karma的本质,果然是一种讽刺啊。”

    第2314章

    被过去所狩猎

    在宫道一死后、枭西厄斯出现之前,林三酒模模糊糊记得,这片天地间是一片昏黑的。

    那片薄冰的白月,也被无穷无尽、黑浪一般的云海吞没了;她几乎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看见过那样昏沉黑暗的夜晚了,甚至连那几分钟里的记忆,好像也随着力竭难支的天光一起沉入了深处,在脑海里留下了一片含混黑洞。

    可是直到枭西厄斯从她身后唤出了影子,林三酒才激灵一下,好像彻底清醒过来了似的,意识到了:月光并没有走。

    刚才她怎么会觉得天地间那么昏暗?

    此刻缺了一点的,怒张的圆月,陷在昏黑云层里;月光昏白阴浓,从沉沉的云层中蚕食出了一片空荡荡的亮光。

    落石城不是理想的居住地,可是到了夜深时分,石塔石楼之间也相继映起了一点点灯光似的盈亮,不知道是无处可去暂时落脚在这儿的人,还是原本的落石城用来引诱猎物的光饵。

    在二人的脚下,两条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浸在血里。

    卢泽的影子轮廓稳定清晰,头肩胳膊都稳稳地坐在该在的地方;林三酒的影子却不一样——影子与她本人的轮廓丝毫没有印合之处,好像是长了一层毛似的,模模糊糊,膨胀松散,似乎四肢身体随时都可以怀孕变形,从中再凸起、走出一个什么东西。

    她扫了一眼,就立刻触电似的抬起了头;那一个瞬间里,林三酒浑身上下就罩在了【防护力场】里——意识力微微一亮时的白光,照得面前卢泽的那一张脸上,阴影一晃。

    不论他能产生多少人格,枭西厄斯所在的、这一具卢泽的身体,其战力水平却是不高的……

    或许这也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防护力场】的白光暗灭下去的时候,林三酒的长鞭也已经呼啸着切破空气,直朝卢泽的身体甩去——说起来简直有几分好笑,她竟会对一个类神的存在,用上这么简单直接的攻击手段——然而她还能怎么办呢?

    对方可是枭西厄斯;论能力、论物品,难道她还有可一争的余地吗?

    但卢泽就不同了,“卢泽”只是一具进化者的肉身,她仍有将其摧毁的可能。

    二人原本就几乎是肩并肩站着的,间隔很近;林三酒这一鞭从他身边抽了出去,转瞬之间却又在空中划出一个狰狞的半圆,从枭西厄斯背后拧头重袭上来——这样一来,就将他的活动范围给限制住了,把他包围在了鞭影之下。

    就在钢鞭即将要在卢泽身上合拢,将他攥紧、挤碎的时候,枭西厄斯微微地歪了一歪头。

    “我这具身体目前最大的短板,确实是肉体的武力水平。”仍然像刚才一样,他在不可能把话说完的短短一瞬间里,却不知道怎么把话平静地说完了。“不过,即使是我最大的短板,也不可能被你抓到啊。”

    明明离他只剩一指之隔了,钢鞭却突然像是吃进了水泥砖块里一样,被卡在半空中,一时进不得、退不得。

    林三酒使劲一抽没有抽动,随即却忽然一把松开了鞭子,任握把软绵绵地垂落了下去,鞭子在空中浮成一个半圆。

    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萝卜的脸已从她肩上探了出来。

    影子昏黑模糊的双手,正按在她的肩膀上。

    影子没有重量,碰上林三酒时她也毫无感觉;假如闭上眼睛、切断余光,她甚至不会感觉到任何异样。

    ……【防护力场】呢?为什么没有起作用?

    林三酒浑身都在一阵阵地打颤,好像每一块肌肉都突然有了主意,要从皮肤里撕扯出来,四散而逃。她反手一把按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手掌下的皮肤依旧光洁完整;但是她却能感觉到那一把深深扎进了颈动脉的刀尖——她的头颅被重重地压在硬桌面上,冰凉的刀一路捣进了脖颈深处,大片大片的血正在流淌飞溅,急速带走了她的体温和生命。

    是……是萝卜的死法。

    不是她动的手;但如果不是因为她,萝卜确实可能还有很长的命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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