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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章

    “你上次不是已经把‘他乡遇故知’在你身上发动了吗?”季山青沉吟着说,“就算不是它引来的故知,当这个故知与你之间关系极深的时候,它恐怕也是会有反应的。我需要做的,就是将它的运作模式尽可能地破解出来……这样一来,在宫道一露面之前,我们就可以让人偶师回来等待他了。”

    第2286章

    送行与出行

    要如何确保人偶师去了还能回来,可花费了众人不少脑筋。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半天,就连方脸汉子也被邀请进去,发表了不少专业意见;最后真正确定下来的方案,大概是一个除了林三酒等人之外,世界上再无第二人能复制的办法了。

    “这个是……”

    再次被纸鹤叫来的万林,盯着林三酒递给她的一截人臂,脸色十分难看。她才从人偶师带来的冲击与恐惧里回过神没多久,就意识到了自己这一次要带的东西是什么,确实有点难为她了。

    “肯定不会对你寻仇的,”林三酒劝道,双手捧着那一只摆放着人臂的盒子,把态度放得很端正。“……你这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再说了,这又不真是他本人的手臂。”

    那一截小臂单薄枯瘦,不管有没有身体相连,都像白纸一样不带血色。小臂末端的手,指节清晰、手指修长,好像马上就会轻轻翻转过来,将碰到它的人变成人偶。

    “不……不是吗,”万林说着,迅速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人偶师——目光在他一双完好垂下的手上一转,就收回来了。

    人偶师此刻尽管极不高兴,但居然还是阴阴沉沉、安安静静地把他们忍到了现在,除了事关重大不能乱发脾气之外,可能也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了——换成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可能都不太清楚,对于让礼包复制出自己一只手臂,再托人把它带去另一个世界,找大洪水服务商问目的地这种事,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算合适。

    面对大洪水跳跃,人偶师需要提供的讯息都有哪些,他们早已知道了,写下来给万林就行了;只有这个需要握住手臂的要求,把他们给绊了一跤,这才想出了这个办法。

    “不是,但是跟他自己的也没差,不,根本就是他自己的手。”林三酒看出了万林的疑惑,保证道:“怎么说呢,就好比他天生三只手——”

    苟延残喘的警觉性让她悬崖勒马,及时住了嘴,改口说:“反正你就带过去,按照我嘱咐的去做就行了。”

    万林是个很理想的人选。她所有家财都被劫得一干二净,最近要东刮西蹭地才能过日子,艰难之极,哪怕害怕人偶师,也实在没有拒绝林三酒的底气。

    她恭恭敬敬双手接过了装着手臂的盒子,由方脸汉子将她送去了漫步云端,等她两天后再一次出现的时候,万林重新递上了盒子以及一句话。

    “可以,”她先将最重要的结果说了:“大洪水服务商告诉我,人偶师大人是可以随时从漫步云端回到Karma博物馆的。我和那个服务商当时都有点吃惊……没有想到这个办法竟然真的可行。”

    林三酒顿了顿,觉得自己就像被浓雾裹住了视野,此时她正伸脚踩探着前方一点点的岩石地面,依然不知道这一步之后,是会踩稳,还是会跌落悬崖。“确定吗?”

    “嗯,”万林再次点头说,“我可以把那个大洪水服务商的所在地和姓名都给你。”

    就这样,几乎没有任何真实感地,人偶师在当晚就走了。

    不管是谁,与每次的重逢相比,“离开”总像是一个应该写完却中断了的句子,或者被调成了静音的一截电影。

    即使是林三酒,如今也快习惯了离别;并不是极具仪式感的端杯敬酒、结伴送行——末日世界里的离别,是平静,黯淡又哑然的。人生,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原本就是残缺的,如今它只是在无声中恢复了原状。

    第一眼时,那个漆黑笔直的背影还在,正与元向西一起,站在大洪水服务商身前。

    第二眼,是她自己的靴子尖,沾着一点灰土。

    第三眼时,前方就只剩方脸汉子了。

    元向西因为不是一个人类,所以只要被当成是“物件”,也能一起跟过去;这一点,让林三酒多少放了些心。元向西固然是没有多少战力,派不上多大用场的,但是她总觉得,只要身边有哪怕一个同伴在,人偶师就不至于走得太远,不至于回不来。

    等杂事理完,费用结清,方脸汉子也走了之后,林三酒在忽然静寂了许多的天地里,怔怔发了一会儿的呆。

    清久留拧开了一瓶酒,自己喝了一口,无声地将它递了过来。林三酒看也没看地伸出手,接来也喝了一口,又递给了礼包。

    季山青十分轻敌地将瓶口往嘴里一送,等瓶子落下来时,他一张脸都抽成了真空包装的牛肉干。

    “什、什么东西——”他话说不完,就使劲呛咳起来,终于打破了几人之间的沉寂:“有毒吗,好难喝——”

    “你没喝过酒?”清久留哪里顾得上他能不能喘气,赶紧先小心接过了酒。

    “我当然喝过,”季山青脸都红了,眼睛里被呛出了泪水,“但我没喝过这么难喝的酒!”

    “你可不如人偶师识货,”清久留收起了酒,说:“等他回来我给他尝尝。”

    林三酒没好意思说,她也觉得挺难喝的。

    “说起酒,也就是人偶师和余渊的品味还不错了。”明明是酒瘾犯了的时候连工业酒精都敢喝的人,此刻倒是怀念上了品味相似的酒伴。“我的Karma肯定不错,我肯定不会沦落到只能和你们打发余生的地步。”

    这话倒是提醒了礼包——他使劲用袖子抹了一把泪水横流的脸,对林三酒说:“姐姐,我这两天不是一直在琢磨你身上的‘他乡遇故知’吗?”

    林三酒低头扫了一眼自己手腕上,好像被画出来的那一道圆珠笔线,说:“怎么了?”

    “有几个问题,我恐怕需要观察它真正运作一次,才能得到答案。”

    季山青比了比周围,解释道:“像现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只是被动地等待,‘他乡遇故知’下一个叫回来的人。我们很难分辨,它究竟是怎么运作的,而且也不知道这个过程会有多长时间。但如果是你主动地去……唔,去‘应用’它的话,能给我提供很多珍贵的情报。”

    “怎么应用?”林三酒怔怔地问。

    “比如说,”季山青说到这儿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带着它进行‘空间跨越’。”

    第2287章

    卡住的集市

    从别人身上拿来的东西,果然是用也用不踏实的。

    林三酒至今已经“空间跨越”过好几次了,然而她并没有习惯它多少;相反,她如今却越来越怵它了,一想到要用它,就不禁头皮发麻。

    每次使用“空间跨越”之后,精神与大脑都快要裂成无数碎块,五湖四海地奔逃而去的感觉,令她总会比上一次更强烈地认识到,“这果然不是我的能力啊”。

    就好像在偷偷用别人的电子产品一样,所有的设置、内容和用法,对她而言都是陌生又别扭的;这一点,似乎双方都知道。她要哄骗着它,才能勉强一次次发动它——即使是这样,她依然要在事后承受难以忍耐的惩罚。

    “不,不,我没事,”林三酒怀疑自己的脸色开始有点发白了,抬手挥开了礼包的关心,说:“距离上次已经过那么久了,我的精神早就稳定下来了。”

    她将画着一道圆珠笔线的手腕伸给了礼包,在他试着给“他乡遇故知”加大马力的时候,叹了口气说:“要是我的那些瓷片,除了特殊物品之外,也能打磨我的能力就好了……或许‘空间跨越’就不至于这么让人难受了。”

    清久留闻言看了她一眼。“打磨能力的‘瓷片’,那不就是【能力打磨剂】吗?”

    ……对哦。

    要是【能力打磨剂】能够老老实实、不挂羊头卖狗肉的话,那它好像确实应该是名字所指的作用……

    “不会也像瓷片一样,要用上一大堆才能见效吧?”林三酒苦笑了一声。

    就在两天之前,她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又在【能力打磨剂】上消耗掉了一批瓷片。

    那包瓷片看着挺多,没想到在【能力打磨剂】面前经不住几次用,后者看样子还需要再被研磨升级一次,才能到达真正“去掉石壳”的状态,可是瓷片却已经不剩多少了——为了保险起见,林三酒不管画师再吱吱呜呜如何请求,都不敢给他再喂瓷片了。

    “好了,”季山青抬起头,把不知何时掏出来的、不知干什么用的两根毛衣针一打,从林三酒手腕上抬了起来。“姐姐,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你身上的这个‘他乡遇故知’,就相当于一个喝了兴奋剂的版本……所以得抓紧时间了,这个办法好长一段时间里才只能用一次。”

    林三酒抬起手腕看了看——她必须眯起眼睛仔细看,才能隐约看出来,那一根细细的圆珠笔线如今看起来像是被挑开、被加粗了一点点,中间好像还多了一线缝隙。

    如果要让礼包把其中原理解释明白,恐怕十分钟时间都不够用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打了好几遍心理建设,从地上站了起来。

    哪怕是十二界里,也尽是荒无人烟的地方;在同一处送走了人偶师的废弃城市里,除了青苔、藤蔓、荒草与残垣断壁,就只有他们三个人了。

    “那么,”林三酒看了看面前离她几步远、作为最终目的地的清久留,低声说:“我要去了。”

    礼包“嗯”了一声的时候,她的右脚已经抬入了虚空里,踩破了宇宙水一般的表面,在一层层涟漪中深陷了下去。

    ……末日世界体系,究竟有多大?

    她自以为在末日世界里生存已久,见多识广了,听过、看过不知多少世界的模样。

    然而每一次的“空间跨越”,就像是望远镜、万花筒一样,总能逐层渐次地展开、组成了无数的新宇宙;在白驹过隙之间,她朝不知何处的万千个世界,投去了万千次细碎的一瞥。

    有人在夜晚的顶楼上,放飞了一张中奖千万的彩票;寒冷深湖底部沉睡着的无数赤|裸身体;每有新的人身被产下之后,意识就会被清理摘除,给宿主腾出位置;还有一个世界,似乎原住民不会死,只会干涸在纸面上,变成了伏凸盲文一样的图案——林三酒路过时,其中一个人形图案的沟槽里,正汩汩注入了鲜血,一点点饱满了起来。

    在各种千奇百怪的世界里,她也看见了不少平常的世界:一个像老家世界一样的办公室格子间;两个女孩坐在一家便利店里;一对夫妻躺在昏暗卧室里,打着绵长的呼噜……林三酒一直努力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甚至都开始不由自主地流眼泪了,但始终也没看见当初她把余渊留下的那一片海滩。

    在哪里?

    她只能迈出有限的几步而已,如果“他乡遇故知”迟迟不能把她带去余渊所在之处,她就不得不结束“空间跨越”了,否则的话,她的精神就会先一步分崩离析。

    这是第几步了?林三酒几乎有点说不清了;她还没回去,就已经隐隐感到了脑海深处里,仿佛正被人锯开的痛。

    泪水模糊里,她好像正在穿过一个灰扑扑的集市。这一定是某个偏远艰难的末日世界,摊位陈旧破败,稀稀零零的进化者们仿佛都被人削去了一截精气神似的,颇为萎靡地穿行在集市里。

    这里也没有余渊——

    林三酒浮起这个念头的时候,她的身体其实也早就快要从集市里消失了。

    假如有人正从那个集市里,朝林三酒看去的话,她只是半个即将消失的淡淡泡影,马上就要化在冬天灰蒙蒙的虚浅天光里了。

    然而下一刻,林三酒却蓦然一惊——因为她没能走出去。

    在集市之后,应该是下一层新的世界了;然而她身周仍然是同样的集市,同样的人群。

    这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从本质上来说,她只不过是在向Karma博物馆的清久留迈出脚步而已,只不过在这个过程里,在这段路上,“空间跨越”为她打开了无数层世界。

    她怎么可能走不动了?她那一步才走了一半,她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明明没有出一点问题。

    而且,如果她真的被卡在了一个千万里之外的陌生地方,那……那代表了什么?难道她这一步落下后,也回不去Karma博物馆了?她要与礼包和清久留失散了?

    等等,莫非宫道一已经开始动手了吗?他不来自己身边,却要自己去他身边?

    不知多少念头在转瞬之间就像激流一样从她脑海里冲了过去,冲得林三酒隐隐晕眩了起来,以至于她是在短暂的半秒之后,才注意到了眼下情况的本质——她身边一直是同一个集市不假;但她并没有被“卡住”。

    她只是在一次次地不断回到这个集市上,一次次地重新走过它。

    ……为什么会这样?

    林三酒本来就谈不上对“空间跨越”有什么操控能力,她每次启用它,都是随波逐流的一叶小舟。

    如今当“空间跨越”好像突然生出了自己的意志,决定要反复回到同一地点的时候,林三酒发现自己竟连一点办法也没有;画着“他乡遇故知”的手臂,灼烧得厉害,烧得连“种子”能力也一起隐隐跳动起来了,人本仿佛也感知到了她的痛苦,正在“种子”里来来回回地寻找出口。

    到底怎么了?

    当林三酒不知第几次回到集市上的时候,她似乎能隐约听见,从千万个世界以外传来的、季山青的恐惧;或许是她自己的恐惧,以他的声音响起了回声?

    等等,季山青是谁?

    林三酒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的精神好像快要撑不住了。正常的“空间跨越”,都会给她带来难以想象的沉重代价,更何况是这种好像卡机了一样,反反复复的来回……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林三酒下意识地仰起了头。在不知何时昏花了的视野里,她终于发现,原来这个末日世界的天空里,正挂着一个硕大的星球——不是太阳也不像是月亮;它沉沉地压在地面上空,仿佛随时就会滚落下来,击穿这一个陈旧疲惫的世界。

    那个星球离地面实在太近了,近得她甚至能够隐约看清,它身上爬着一些庞大的钢铁构架,就好像是一个正在诞生中的兵工厂基地似的……

    她一定已经不行了,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

    “……小酒?”

    一个熟悉的嗓音不知在哪里叫了一声,她却说不出那人究竟是谁了。

    第2288章

    因缘际会

    “我马上要消失了……”

    脑海深处,意老师的声音飘飘忽忽地响起来,就像清晨到来时,水波上摇晃不定的一团雾气。“回去……‘他乡遇故知’被强化后,产生了连续反应……那两个能力都开始兴奋了……”

    什么意思?

    林三酒依然在反反复复地回到集市上;她恍惚破散的神智,已经不足以让她数清楚,在过去的一两秒钟里,她究竟重返了集市多少次。

    在过去几次重返集市的时候,颜色灰败的集市像是被水泡了一样,从景物与人身上却渗透出鲜艳的荧光色彩,流进了空气里;人脸,摊位……都开始拉长变形了,仿佛每一处都是对她即将破裂的精神的一种隐喻。

    天空里的硕大星球凑到了林三酒的面前,鼻尖对着鼻尖。下一秒,又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回事?

    林三酒还知道自己体内有一个意老师在,只不过这一点却让她恐惧起来了:自己体内为什么有其他人存在?她在说些什么?

    “‘种子’与‘根系’……”意老师的声音断断续续,已经没法说出完整的句子了,“进入了……彼此的感知范围……快回去……意识力隔绝……”

    意识力……

    林三酒在恍恍惚惚中,感觉自己听见了一些重要的提示。“种子”这个东西,她是有的,意识力她好像也有。意老师的意思,是不是……

    用意识力隔绝掉“种子”与外界的感应,就可以使“空间跨越”重归正常,让自己回去?

    这是林三酒在过去近半分钟里,所产生的唯一一个清晰理智的念头。

    正是这个念头,将她从心智失常的可能性里挽救了回来——在求生本能所产生的强烈恐慌里,她一口气将所有意识力都注入了“种子”,将它里里外外地包裹了起来,彻底隔开了它与自己的身体、与外界空气的联系。

    ……快回去。

    林三酒紧紧攥着自己最后一线理智,不知是在向谁恳求着;那一点点理智,就是一根蛛丝,挂着她,使她不掉落底下漆黑的悬崖。

    她已经忘记了目的地在什么地方,她只能拼命回忆着自己迈步离开的初始地,希望能倒退回原地去。

    回去,回Karma博物馆——

    几乎就在下一秒,“空间跨越”突然恢复了正常。

    陈旧集市从身边急速退了潮,她眼前新一层展开的宇宙里,终于呈现出了不一样的场景。

    一个冬日阴云笼罩的小镇,好像一瞬间就代替了集市,似乎誓要朝林三酒追上来,抓住她一样;她的身体仍在拼命后退、眼看即将摆脱冬日小镇了,教堂尖顶里的钟,也在这时猛然敲响了长长一声呜鸣。

    “小酒!”

    在回荡的钟声里,仿佛还有一个更远的声音在震荡波散。

    ……是刚才的人?

    林三酒愣了一愣,看着急剧远退、消失不见的冬日小镇,一时间脑海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或许是因为神智濒临崩溃,让她行动上没了逻辑,或许是因为她的精神稳定度太低,已经掌控不住意识力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听见了那个声音——在下一秒,她的意识力重新松开了“种子”。

    “种子”又与外界有了联系,可是她的身体依然在急速后退,不断穿过一层又一层的世界,并没有像刚才一样被卡住。

    ……脱离了所谓的感应范围吗?

    又一层世界退远了,急剧远离、缩小、收拢,变成了幽暗的一片太空,被她抛向了脚底。

    林三酒目光茫然地看着那一小片太空,等待着另一层世界代替它,将它冲远。

    然而就在她快要从这层世界里退出去的时候,眼前一片幽暗太空里,忽然亮起了曲折蜿蜒、又像闪电又像裂缝一样的异光——她曾经借助波西米亚之力才见过一次的大洪水,就在那一刻,从破裂开的宇宙里,绽出了云蒸霞蔚的光彩。

    ……大洪水?这么巧?

    自己若是晚一点才从那个世界里掉出来,大洪水会不会也卷走自己?林三酒迷迷糊糊地想道。

    她的眼睛里一时间尽是柔光丽色,各种光泽像水波一样闪烁在睫毛与瞳孔上。她怀疑自己是被光芒晃得眼花了;因为在下一秒,在波荡着的大洪水光色里,破出了一颗硕大的星球。

    即使是离了这么远的距离,林三酒依然好像能隐约看见,攀爬驻扎在星球表面上的钢铁构架,好像……好像是她在集市里看见过的同一颗星球。

    她一定是产生幻觉了;星球怎么会跟着她一起破开层层宇宙,追着她赶上来?

    林三酒恍恍惚惚地想着,掉入了下一层宇宙里。

    ……同样的事情又一次发生了。

    宇宙仿佛成了最脆弱的东西,在她抽身而去的时候,总能看见宇宙好像被什么给撞破。

    每一次,从它绽裂的曲折伤口里,都会绽开光泽波荡的大洪水,将她的视野给映成一片光亮;而每一次的大洪水里,总会有那一颗星球破光而出,看起来,几乎像是执着、愤怒地追逐着她。

    它不断地挤碎宇宙的纹理,不断地在身后留下一波一波的大洪水,也始终反复出现在林三酒的视野里——直到她终于承受不住精神上的负担,暂时地失去了意识。

    在“空间跨越”还没结束时,就失去了意识,听上去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可是林三酒早就失去了为自己担心的理智与能力。

    在她彻底被黑暗笼罩之前,她还记得自己最后所产生的一个念头,和最后看见的一幕。

    那个念头清晰了然,简单得让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母王是会长大的呀。

    当年牵着她与Exodus离开“现代世界”的那一个小小星球,如今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追上来的人,是斯巴安啊。

    林三酒想到这儿的时候,微微眨了眨眼睛,眼珠转向了刚刚在她身旁展开的一片海滩。

    这片海滩,以及海滩上那一个转头朝她望来的人影……似乎非常眼熟。

    好像很重要……为什么很重要来着?

    她还来不及想明白的时候,那片海滩就像在此之前的许多世界一样,急速朝后退远了。

    穿破了层层宇宙追来的星球,也正好在这时压进了那一片海滩所在的世界;星球激荡起来的大洪水,在一瞬间就裹住了海滩,冲没了那个人影,将其冲得无影无踪。

    第2289章

    营养土花圃

    “嚯,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你这样的。”

    一张隐隐有点眼熟的方脸从斑驳陆离的影像深处浮起来,瞪大了眼睛,满面惊奇地说:“……你除了Karma博物馆,哪里也不能去。”

    就好像在迈步走路的过程中,被人迎面推了一把似的;林三酒从半空中拔起了一条腿,整个人都后仰着栽了下去。她的后脑勺重重砸在了地上,没有将她唤醒,却将她砸进了凝固死寂的一片黑暗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团黑暗里停留了多久。

    有时候,人会陷入一种轻浅奇特的睡眠状态里,自己知道自己正在睡觉。林三酒就是这样——她知道自己正处于昏迷之中,却始终生不出挣扎苏醒的力气;就像喝了太多酒,哪怕意识稀薄时,也总有什么在脑壳里摇摇晃晃、跌跌撞撞。

    尚没有完全被“空间跨越”给冲击成碎片的精神,在浓重的黑暗里喘息着,一点点朝彼此爬过去,将破碎的边缘重新黏连起来。

    在这样缓慢沉默的修复过程里,因为林三酒失去了意识,所以她始终没有生出那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为什么她身边没有人?

    她躺在摔倒的地方,双目紧闭,沉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始终没有人来扶起她,没有一只手按上她的脉搏或额头;土壤里的甲虫窸窸窣窣地从她身上爬过,皮肤泛起的汗珠渗进泥土里,消失不见了。

    “……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模糊遥远的声音,成了冲破林三酒意识屏障的第一个信号。

    她在自己脑海深处里激灵一下,多了一丝清明;但这一点点清明,还不足以让她睁开眼睛、恢复意识。

    “现在吗?”那个声音抱怨道,“既然其他人都去了,也不差我一个了吧?”

    他似乎在跟人打通讯,只能听得见他这一头的声音。

    林三酒在意识的海面以下,浮浮沉沉;外界输入进来的讯息,都被她险些被击碎的心智给捕捉住了——在“心智失常”这种余悸的驱使下,她将每一丝讯息都牢牢地收进了脑海里,好像每一点讯息都是一块砖,可以为她的心智重新垒起坚固的地基与高墙。

    “我的‘营养土花圃’里突然跌进来一个女人……好像快死了,都快一天了,一动不动的。”那个声音说到这里,抑制不住遗憾似的叹了口气:“她的降解过程都开始了,这个时候突然要我走,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别人把她尸体捡走了怎么办?我损失岂不是大了吗?”

    此刻的林三酒如同一截死肉,自然不会因为这番话而稍微动一动。

    通讯另一端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但似乎说了很多话。

    那个声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说:“……我说啊,那又怎么样?”

    他没有给另一人插话的机会,继续说道:“首先,能去的人,现在都赶去帮忙了对吧?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也不是什么强横战力。其次,咱们退几步来说,就算有人在找他,找到了,那又怎么样?他实际上已经死了啊,别人找到他,又有什么好处?对我们又有什么害处?”

    林三酒觉得自己仿佛一只跌入了沥青里的虫子,一下一下地挣扎着,取起腿,扑扇着翅膀,要把自己重新拔起来——在昏黑土壤之下,仅有她的睫毛微微颤了一颤。

    “行了行了,”在听了一会儿之后,那人很不高兴地打断了对方:“你以为你训儿子呢?说几句就行了呗,我又不是欠你的。知道了,不就是怕不安全么,我过去一趟还不行?这都是看在他的份上。”

    这场不知前因后果的争执,随着那人的妥协而结束了,外头重新安静了下来。

    一双脚在地面上来回走了几步,震动得松软土壤微微发颤;他自言自语地说:“总不能就这么放在这里……诶呀,这降解开始得多顺利啊,再放几天,不知道得析出多少好东西呢。”

    直到这一次,林三酒的意识深处,才隐隐产生了一个“降解是不是和我有关系”的念头。

    “等我回来,你可能都降解完了。”那个声音近了不少,似乎朝她蹲了下来。听起来,他的语气里简直充满期待和疼爱,好像恨不得面前已经是一堆泥土了。“一看你就知道,战力肯定很高,能给我提供营养丰富的土……不知道土里能产什么样的种子?哎,你别急,慢慢降解,我尽早回来,啊。”

    这或许是她的Karma?

    她拿走了梵和的种子,于是她要变成别人的种子了?

    林三酒在一阵一阵的恍惚里想道。她已经可以开始形成清楚完整的念头了,这实在是一大进步。

    慢着,那人说,她的“降解”已经开始了……她的身体怎么了?

    林三酒拼命朝四肢下达命令,哪怕动一动也是好的,但那些命令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依然静静地躺在原地。

    “我再给你埋点土,”那个人用一种很珍惜的语气说,“免得你没降解完就被人发现了。”

    在这话落下后不久,一铲子土就哗啦一下,全兜头浇在了林三酒的脸上、身上;她又是激灵一下,感觉手脚似乎麻麻痒痒,渐渐有点要苏醒过来的意思了。

    在第三铲子土盖完以后,那人身上响起了一阵叮叮咚咚、音质低劣的电话铃响;铲子被扎进了附近的土里,紧接着,那人对电话里大声地“喂?”了一句。

    林三酒慢慢地挪动了一下手指——有好几根都能动弹了。

    她被土压得睁不开眼,但是好在土层不厚,等那人走了以后,她就可以一点点挣扎出去了。她此刻状态太差,千万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还活着,而且恢复了意识——否则的话,以那人对于“土壤”和“降解”的渴望来看,说不定下一铲子就会铲在她的脖子上。

    “我知道了,”那人不耐烦地冲电话里骂了一声,“我都说了我现在就过去……你们实在也是好糊弄,万一这件事整个儿就是假的呢,毕竟找到他又有什么好处?我可想不出来……”

    大概是看土浇得差不多了,他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在这么一两句话之间,人就已经走出去挺远了。

    林三酒此刻的精神状态,就好像是一只摔碎了之后又用胶带黏起来的玻璃盘子,要马上端起它、甚至是用它盛东西,都必须谨慎小心,用手紧紧压住碎裂之处的胶带,否则动作一快,它可能就要重新四分五裂了。

    她一次次试图活动着手脚,那人渐行渐远的声音,逐渐成了一团模糊的雾气,在她意识的地平线上起起伏伏。

    当林三酒终于挣扎着,从土里露出了半张脸的时候,她忽然顿了一顿。

    她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那人隐约的声音,似乎是这么说的——“你们怎么知道,玛瑟不是在骗我们回去?”

    第2290章

    重见同伴……

    那一口气流被深深吸进肺里的时候,在林三酒的胸膛里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呼哨音。

    她四肢撑地,浑身上下都在簇簇地落土;身下土壤湿厚松软,在手指之间一点点张开,好像一个虚情假意的拥抱,在劝她的手腕,胳膊和身体再次逐渐陷下去。

    世界在后背上一圈圈地旋转,就好像天空里垂下了一圈旋转木马,一会儿是她自己的脸孔转过去,一会儿是陌生人的面孔迎上来。

    仅仅是从土下爬出来这么一个动作,林三酒的精神就好像又要跌成一地碎片了。

    总算她还记得自己不能在“营养土花圃”里停留太久,咬着牙,喘着气,拖着身体慢慢地往外爬——她的视野里,就像是一张曝光过度的照片,到处都渗着白;她挣扎着爬上了一条鹅卵石铺的路面,眯着眼睛四下看了看。

    与其说这里是一片花圃,倒不如说这里更像是一片墓地。

    一块块的长方形土地,被鹅卵石路和篱笆给分隔成了网格状;每块土地都是能够正好容下一个成年人的长短。有的地块刚被翻搅过,还泛着新鲜的黑土,有的地块似乎很久没人打理了,土块干结,已经成了浅褐色。

    最让林三酒觉得像墓地的原因,就是地块上立着的一块块木牌。

    她摇摇晃晃、恍恍惚惚地走在鹅卵石小路上,目光扫过了每一块插着木牌的土地块。

    “3/23,名侦探河川四郎”,“2/19,金风玉露配方集”……这些乍一看上去古古怪怪的文字,让她愣愣地看了半天,看了半天,上面的文字内容才渐渐地渗透进了脑海里,具有了意义。

    她想起了刚才那人的话。在人体降解之后,就会根据能力生成一些种子……这些木牌上的,就是种子的名称吗?以后会长出这些不知是物品还是能力的东西?

    一般菜农花农,确实有时会立一些标签,用于分辨没长大的幼苗。从某种角度而言,也是死在这里的人的墓碑了。

    林三酒咕咚一声,冷不丁坐在了鹅卵石小路上;她低下头,忍着脑海里的不适,慢慢观察了一会儿自己的四肢。

    好像……好像手臂和小腿是比印象中更苍白了,少了一层皮肉的光泽,好像被抽走了血气似的。看上去,肌肉也萎缩薄扁了一点……是因为她刚刚的“降解”?

    要不是一时间还没法掌握情绪和表情,林三酒简直想苦笑一声。

    “他乡遇故知”的威力被礼包给人为增强了不知多少倍,加上她的主动激发,这一次居然让她一连得知了三个人的消息——可是那有什么用?

    她仰起头,呆呆望了一会儿灰白的天空,有点忘了自己的思绪走到了哪里。顿了顿,她才想起来——是了,天空中果然没有出现那一个硕大的星球。

    也就是说,斯巴安到底还是没能追上来?

    如果他真的追上来了,也不可能任林三酒倒在一片花圃里,一躺就是一天。

    可是母王挤破宇宙层面而激发的大洪水,却好像把余渊给冲走了……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希望那个人影就是余渊。

    林三酒的思绪就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沉重地湿透了,每一个念头都拖泥带水、精疲力尽。

    后来自己好不容易退出了“空间跨越”,落脚地却不是出发地了。对于礼包和清久留来说,她是从这个世界里突然跌出去消失不见的,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只有玛瑟,算是此时此刻离她最近的一个人了。

    只要跟上那个打电话的人,就能找到玛瑟……是吧?

    林三酒咬着牙,从鹅卵石小路上爬起身。等她站起来,四下打量了一圈之后,却彻底茫然了:这附近空空荡荡,除了她之外连一只鸟都没有。刚才打电话的那个人,早就不知道去了何处,至于他离开的方向,更是无从猜起。

    她只知道一点,她现在应该回到Karma博物馆来了。

    算了……只要自己还在Karma博物馆,就能联系上礼包和清久留;至少先跟他们碰了头,礼包和清久留都是极聪敏的人,说不定能想出一个联系上玛瑟的办法。

    要联系他们,林三酒就必须走去一个有人流来往的地方。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当务之急,是要先休息一会儿,尽量把精神和身体都稳定下来才行。

    与外界相比,这个花圃里应该还算是安全的。那个人肯定不愿意把花圃放在一个人来人往的地方,应该也设置了保护措施,防止外人闯入;如果要休息的话,这儿却是可以说是一个理想的落脚处。

    林三酒的精神仍旧不太稳定,证据之一就是,哪怕她醒来了,意老师也仍未复苏。

    等她好不容易把思绪理清,下了决定,就已经把所有的意志力都用干净了,脑袋里空空地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

    从日头来看,她似乎在昏迷的时候度过了一整夜加一个上午;此时渐渐明亮白热起来的日光,转在她的脸上,照亮了林三酒时而恍惚、时而怔忡的面庞。

    她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知道在某一个钟点上,她站了起来,双脚好像自己有了意志似的,领着她一步步走出了花圃。

    那人防着别人进花圃,可大概想不到还会从里头走出个人来,林三酒顺顺利利地就离开了花圃。她虽然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可是一身战力仍在——至少仍然能叫人感知到——因此她一路上拦住问路的人,也都挺配合挺老实;那人的花圃离最近的进化者聚集点并不算太远,大概一个来小时以后,林三酒找到了附近方圆几十里内唯一一个简陋交易点附近。

    交易点也就是一片小街区那么大,出于安全考虑,两侧都被牢牢地封死了,一头是入口,另一头是出口;中央是一块屏幕,屏幕前聚集了最多的人——说是人多,其实也不过就是六七个罢了——林三酒好像循着光的飞蛾似的,立刻靠近了人群。

    林三酒才一停住脚,还在努力回忆礼包教她的联络方式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却见前方忽然有人朝她扭过了头。

    那是一个女人,目光扫向林三酒的时候,眼睛里依旧空空的,茫然地谁也看不见似的。

    林三酒微微一怔;她还来不及开口,那女人就声调平平板板地开了口,问道:“姐姐?你听得到吗?是你吗?你还在Karma博物馆?”

    “……礼包?”林三酒时隔一天多,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口舌简直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你一直在找我?”

    她才一靠近人群就接到了礼包的消息,自然只有一个解释——礼包一直没放松寻找她的努力。

    “姐姐,你在哪里?我都要急死了,我和清久留现在马上就去接你。”

    那女人自然是没法将礼包的焦急传达出万一的;顿了顿,她又木木地说:“姐姐,你把地点告诉说话的这个人就好。”

    林三酒茫然地看了看屏幕上的文字,说:“我在……在Running

    Man组织的第32个交易点。”

    那个女人静了一静,大概是礼包在搜索地点。

    “我知道了,”她张口说,“你站在交易点出口等我,我们十分钟内就能到。”

    林三酒激灵一下,顿时感觉整个人都又清醒了一层——她赶紧来到交易点出口,在一处草垛上坐下来,不住张望着远方的小路。

    果然,她还没等上十分钟,就看见了远方路上朝她走来的两个人影。

    “等很久了吗?”一个梳着齐刘海的长脸男人笑眯眯地说,“是我呀,姐姐,礼包。”

    第2291章

    细心体恤季山青

    ……礼包?

    她的神智和思绪此刻仍然有几分朦朦胧胧,散碎不成形。

    林三酒脑海中存在着一个“季山青”的形象;而眼前这一个季山青的形象,与它毫不相干——二者之间横亘着一大块空白,空白得让林三酒不由心生茫然。

    不过她知道,礼包和清久留的战力都不是特别高;这一点似乎是吻合的。

    那么,另一个人就是清久留了?

    林三酒仰起头,想看看礼包身后的人,不料天地也随着这个动作,往脑后倒了下去。她明明是坐在草垛上的,一时却晕眩得连坐也坐不稳了,好像整个人都要跟着天地一起栽过去了——齐刘海的长脸男人忙伸出手来,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说:“姐姐小心点。”

    林三酒看了看自己胳膊肘下的那一只手,又看了看那张长脸。

    他的一张长脸上颧骨鼓凸,脸颊内陷,两颌外翻;刀切一样笔直的齐刘海把脸部线条对比得更加崎岖不平,跟礼包的模样相差实在太大了。

    长脸好像也察觉到了她的茫然,摸了摸自己的脸,说:“姐姐,我不能就以原来模样来找你,那样太不安全,所以我们都经过了伪装的。”

    林三酒扭头看了看另一个人——清久留的模样、气质、神情,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丁点不存,只留一个面庞臃肿、线条模糊的男人;要她看着这个人叫一声“清久留”,她真怕会让自己的精神状态进一步恶化。

    “你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长脸的礼包语气温和地安慰道,“所以茫然啊,迷惑啊,这些反应都有可能出现,都很正常。加上伪装,你现在肯定有点不知所措吧?”

    确实……自从“空间跨越”以后,林三酒有时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双脚是否仍然踩在地面上,更别说好好地思考了。

    对了,“空间跨越”。

    “我、我看见了,在空间跨越的时候……”林三酒一把抓住长脸礼包的胳膊,声音嘶哑地说:“不止是余渊……你的办法很有用,我还看见了母王……”

    说到这儿,她又犯起了怔忡。“应该是母王……我有好久没见过它了,不知道它如今是什么样子了。可是除了母王,谁会一路追着我走呢?”

    长脸礼包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他十分理解体恤林三酒此时的状态,又心疼又不安似的,轻轻拍了拍林三酒的肩膀,说:“姐姐,你要是思考很吃力,就暂时别想了。我们——”

    不等他话说完,林三酒就打断了他。

    “那不行的,”她低低地说,“现在离我上一次看见它,才过去了一天多。他跟着我走了很久,追过了那么多层宇宙,如果只是在最后我昏迷过去的那短短一瞬间里跟丢了,那么他很有可能已经离我们不远了……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跟他取得联系?越快越好,他才不会走远。”

    没有下颌线的清久留,与长脸的礼包对视了一眼。

    “我知道了,姐姐。”礼包安慰着说,“你要尽快联系上母王,就让我来想办法好了。不过在联系之前,最重要的事情是先让你的精神恢复正常,对不对?等你的精神稳定下来了,头脑清楚了,要联系谁也都更容易了嘛,是吧?”

    林三酒被笼在迷雾似的神智下,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那……我该怎么恢复?”她小声说,“我听见玛瑟这个名字的时候,已经躺了一天了,可还是这样……”

    她刚才所说的话,听在任何人耳朵里,恐怕都是莫名其妙、不成章法的胡话;一会儿是母王,一会儿它变成了他,一会儿又多出了个玛瑟,简直是她精神状态最好的注脚。

    可是若说世上有谁绝不会误会、最能明白她的意思,那一定是礼包了。

    “别担心,”果然,长脸的礼包一边说,一边在林三酒身边坐了下来。“有我在呢,我有办法帮你恢复。”

    林三酒朝他扭过头去的时候,看见他正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矿泉水瓶。

    长脸的礼包拧开了早就被拧开过的瓶盖,颇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说:“姐姐,这个是一种可以帮助人类大脑提升认知功能,增强精神稳定性和专注力的药。我手上一时之间,最适合装它的就是这个矿泉水瓶了,你别嫌不好看……总之,你把它喝下去,再休息一会儿,就能很快恢复原状了。”

    林三酒心下一块大石顿时落回了原处,长长地松了口气。“真的?”她说着话,已经伸手接过了矿泉水瓶,露出了一天多以来的第一个笑。“我早就受不了现在的状态了,思绪就好像被人剪过的线头一样,一截一截的……你什么时候写出来的?”

    长脸的礼包微微一怔,“啊”了一声,说:“没多久,没多久。”

    顿了顿,他催促道:“姐姐,你先喝了吧,不然我也好担心你。”

    林三酒“嗯”了一声,将矿泉水瓶抬向了唇边。

    她此刻的精神状态,哪怕还不算是真正的发狂,恐怕也很容易把人给逼得疯狂的;视野里的万物好像都不肯安心固守在自己的形状里,总蠢蠢欲动地要脱离出物理学的框架——比如,她把水瓶凑得越近,清久留的脖子就往外伸得越长。

    “全喝完吗?”林三酒将水瓶从唇边挪开一点,问道。

    清久留的脖子依然长长地向前探着,不过好像正在一点点回缩;他的这个模样没有下颌线,从下巴到肩膀之间,看起来就好像一截肉色橡皮。

    长脸的礼包又露出了一个笑。“不必,能喝几口是几口。”

    林三酒重新举起了水瓶,礼包的眼珠也又一次黏了上来。然而下一刻,水瓶又被放下去了。

    “我喝下多少,能够让我的精神恢复得足够稳定,稳定得能让我再进行一次空间跨越?”她说,“我必须要尽快找到母王才行,我能感觉到,他离得肯定不远了……”

    “半瓶吧,”礼包匆匆地说,“姐姐快喝吧,半瓶喝完就能再次跨越了。”

    林三酒想要点点头,但是一脑袋碎玻璃似的思绪不允许她这么做,否则就好像会有扎伤神经的风险。

    “那么‘他乡遇故知’呢?你还能够再次加强吗?”她有点不放心地说,“我主要是担心,如果没了‘他乡遇故知’的话,我就算空间跨越也遇不上他们……”

    “没问题!”长脸的礼包一口应了下来,说:“姐姐,不管你希望什么,我都尽量帮你办到,你放心吧,完全可以再次加强。”

    林三酒“唔”了一声,说了句“那就好”,就把矿泉水瓶抬向了嘴边。

    拿着水瓶的那只手腕上,一根好像是圆珠笔画出来的线正静静地横坐在皮肤上。它已经不再呈现出被挑开的模样了,恢复成了一根细线。

    正是扫到它的那一眼,在林三酒脑海里勾起了一个画面——正是不久之前,在她进行“空间跨越”之前,礼包对她的嘱咐。

    “姐姐,你身上的这个‘他乡遇故知’,就相当于一个喝了兴奋剂的版本……所以得抓紧时间了,这个办法好长一段时间里才只能用一次。”

    之前分明说的是“好长时间里只能用一次”,可是怎么一天之后,就可以再次加强“他乡遇故知”了?

    当林三酒生出这个疑惑的时候,矿泉水瓶里的液体已经流进了她的嘴里。

    第2292章

    林三酒不张口

    咽喉上下一滚,吞咽时那一声“咕咚”,清清楚楚,响亮得不仅是林三酒自己听见了,连一旁长脸的礼包也听见了——那张长脸上,立刻就拉开了一个笑。

    “继续喝呀,”长脸的礼包鼓励道,“再多喝点,就能恢复了。”

    林三酒的瓶子却往下移了几分。她盯着矿泉水瓶,嘴巴闭得紧紧的,一时却不肯再喝第二口了。

    她看见瓶口里的水正在微微摇荡,恍惚之间,不知道摇起了水波的是自己,还是身边的天地。

    “怎么不喝了?”

    余光里,礼包似乎把那一张长脸凑近了些,换上了一副担忧的口气。“你只喝一口,是不管用的,得再多喝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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