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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2章

    一开始的几次,元向西被抱住是纯属自找的:他对人本的好奇心按压不住,总想凑近了,拿根小棍戳一戳,或者对人本说几句话,看看它会有什么反应——要知道,大部分时间里,人本都是必须要靠自己双腿赶路的,因此也有一定的行动自由;结果每每是清久留一眼没看见,他就被人本给抱上了。

    但是第四次、第五次的时候,却不能说是元向西的错了,因为清久留发现,别看人本身体表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长出几分心思了。

    一开始,人本在被限制住的时候,只会呆呆地站着;后来它会在自己的衣服囚笼生效时,趁着最后自由,挣扎着扭头去看二人的双手,好像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造成了自己无法行动。

    那时,考虑到元向西一旦被抱住,只要几十秒钟就会遭殃,变成第二个人本,清久留就把操控衣服的道具给了他;结果没有想到,那个人本却留意到了这一点,趁着元向西双手不便——比如做鬼也要吃小吃的时候——把他给一把抱住了。

    是的,“那个”人本。

    当时那一个抱住元向西的人本,与此刻抱住瘦男人的,已经不是同一个了;因为在元向西遇险五次以后,清久留就有了一个防人本系统。

    “这些人形都是会越来越有灵性的呀,”林三酒对此一点都不吃惊,在交流信息时说,“你们是不是没事总跟它说话,带它去做事、看风景,把它当个人看了?”

    看来这都成林三酒的经验之谈了;确实是这样,最起码元向西是。

    不过,在鬼的提醒下,清久留承认,自己也不能置身事外;他们有一回去看节目时,为了方便,他还给人本买了张票。

    林三酒又说,她的人形物品现在都会跟她拌嘴了,神婆尤其可恶,最擅长藏头露尾,话里有话;最近画师又吃了一堆瓷片之后,天赋奇才,能用“啊噢呃”三个音,表示出至少七八种意思。

    一有了点“灵性”,她就不舍得再把对方当个物品或怪物看了——可是清久留不一样,他对这种雪白细长、见人就吸的东西,没有半点柔情。

    在意识到他们这段时间里,用的都是最初那一个人本之后,他的第一步,就是干脆利落地把它送去季山青那儿,让它被喂给了天敌——此后,他们每制造出一个新的人本,就会用它替换掉上一个,这样一来,跟在身边的每一个人本都永远处于最蒙昧、不开化的程度。

    另外,清久留还做了一个后备手段。

    即使会送人本被喂天敌,他还是觉得不够;后来在有一次逛街的时候,他从一个旧货摊子上看见了一个电视遥控器。

    这玩意里头的电路部件用途不广,性能不强,在末日世界里,仅仅是比垃圾强一线的东西,问它的人还不如问摊位上旧茶壶的人多;那老头见他真的掏钱要买时,甚至还怔了一怔。

    收起了遥控器之后,清久留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旁边眼睁睁(虽然没有眼睛)看见了这一幕的人本给替换掉了。那个好像是人本No.3吧?现在大概已经成了某个雕像的腹中之食了——如果雕像真的是会“吃掉”人本的话。

    自那以后,每当他要控制人本的时候,他就会掏出电视遥控器,对着人本按几下;另一只手则揣在裤兜里,大拇指在食指的指环上悄悄一转。

    人本也是真笨;一身衣服模样的囚笼,操控器怎么会是一块全是按键的细长平板?这根本也不配套嘛。

    清久留想到这儿,也发觉了疏漏,于是趁着有空时,把电视遥控器上一些比较标志性、会出卖本质的印记都给磨了;比如说音量键啊,流媒体标志啊,换台数字……这样一来,乍看上去,谁也不能马上意识到它原来是一只电视遥控器。

    他套在左手食指的顶针,是双层结构的,最外层上有个短袖衫的小图标,一转,小图标就被转进底层里了,只有那时人本才能自由活动;再一转,出现一个缝纫机图标,人本就要听从命令了——就算它不干,那么衣服的袖子、裤腿,也会强制性地牵引着它去听从命令。

    当人本受了瘦男人的指令,穿越树林朝他们急扑而来的时候,元向西一连叫了几声:“快关住它,它过来了!”

    清久留的大拇指从指环上松开了——他已经转了好几次,但人本的速度丝毫不减,眼看着就快要冲到面前了。很显然,那个男人针对特殊物品的效力,动过了某种手脚。

    他迅速掏出遥控器,当着人本的面,对准它使劲按了好几下,才一把揣回了裤兜里,一边说:“废话,衣服失效了!”一边拉上元向西,转身就跑。

    “……自那之后,我就在一直计算着,等待着你的能力失效之时。”

    清久留看着面前紧紧缠抱着的两个人本,轻轻叹了口气。“你的那个能力还真挺了不起的,都快十分钟了也不见有结束的迹象……反倒是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被重新固定住的人本,失去了行动自由,抱着自己的猎物,就好像凝固在了一起似的。那个瘦男人形成的人本,身上光秃秃的,什么衣服、物品都被消化得一干二净了,此刻站在人本怀抱里,呆呆地以一张空白面孔看着清久留,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你袭击我的时候,倒是给了我一个机会。”

    清久留话是这么说,但瞪着元向西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元向西赔了一脸笑,要从乌云里给他找一条银边出来,说:“你看,虽然我被鬼迷心窍,但也还是起了不少作用……”

    “你起的唯一作用,”清久留一点都不客气地说,“就是让我把【你的眼里没有我】在你身上发动了。”

    瘦男人和人本不知道遥控器是个假的,元向西却一清二楚;在遥控器落地之后,最大的变数就是这个临阵倒戈的鬼——他要是提醒了瘦男人一声,今天清久留就走不出这片树林了。

    “时机把握得可真好!”元向西也很懂什么时候应该嘴甜,“你和遥控器还没落地呢,我眼里就看不见你了。我当时还想,这是不是你的一种防范手段,怕我趁胜追击……”

    “你别说话了,”清久留两条手臂都还因为力竭而软软垂在地上,闻言没好气地嘱咐道:“你包扎完了吗?”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元向西紧紧地捆好绷带,不忘又见缝插针夸奖一句:“看不出来你居然还很能忍痛,平时明明是一副及时享乐的样子……”

    “不会夸就别夸了,”清久留一手撑着树干,一手搭在他肩上,好不容易才慢慢站起了身。他环视了一周,除了两个一动不动的人本之外,周围树上的人形们因为失去了指挥,也都恢复了一片死气沉沉——只不过,跟刚才井井有条、整整齐齐的样子可是差太远了。甚至还有一个,被清久留反击时给打断了脖子,脑袋掉到了胯上,就靠一根纤维连着。

    “什么声音?”元向西忽然侧过了一只耳朵。

    清久留也听见了。

    就跟侦探片里永远姗姗来迟的警察一样……他们现在听见的,是一道微弱而遥远的铜铃声。

    “这片林子的主人要来了……”清久留叹了口气,说:“赶紧走吧,不然他来了一看这片狼籍,把你留下是肯定不够赔的。”

    第2269章

    高效组

    “他们的效率太低了,”

    在听完了林三酒与清久留两拨人的消息之后,大巫女从鼻子里低低地哼了一声。“尤其是清久留……一个人本一个人本地替换,中间要浪费多少时间?他没有意识力,怪不得会搞得那么狼狈。”

    皮娜很清楚,为什么大巫女没有把这番话直接说给当事人听,反而只是对自己抱怨了两句。

    “我宽容一点,给他们多算一点,他们两组人追捕到现在,抓到的身体管家各自也不超过十个吧?”大巫女摇摇头,金发好像染了夕阳的云泽,从傍晚天幕一般暗蓝渐黑的丝绸长裙上散开了波浪。

    她仅仅在皮娜的连帽衫和牛仔裤里忍气吞声了两天,就受不了了,把衣服都扔回了皮娜手里。至于被人注意到怎么办,大巫女的解决方案也很强硬:谁看她她就教训谁——或者,至少要放出这样一种气场和讯号来。

    至于保不保险,从某种角度而言,也没所谓了。

    “去掉身体管家,是为了削弱枭西厄斯,至今才去掉二十个的话……”大巫女说到这儿,话音忽然渐渐低了,转眼看了看旁边的皮娜。

    像白窗帘被风一吹,人被碧蓝天空给瞧了一眼。

    皮娜点点头,作出了一副没有多想的样子,说:“那我们一定已经削弱他很多了吧。”

    大巫女转过头,没有再就这个话题往下说。

    她对另外两组人的成果的估测,应该是大差不差的,皮娜心想;但如果让林三酒或者清久留估测一下,她们二人这几天去掉了多少身体管家,恐怕他们的估计会错得离谱——因为她们的数字,是一百八十九个。

    皮娜一直在默默计数;截至目前为止,她们——或者说,大巫女以一人之力——干掉了一百八十九个身体管家。

    其中说不定也有“身份”,也就是暂时被枭西厄斯给控制住的进化者,就好像余渊那时一样……想到余渊,皮娜心里微微一沉。

    找回余渊的办法,林三酒跟她们也说了,但是谁也想不出什么东西能将余渊带回来;林三酒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要把“他乡遇故知”用在她自己身上了,看看能不能引回余渊。

    总而言之,大巫女没有将这一番话说给林三酒他们听,正是因为这一点:大巫女在追踪过程中,压根没有费心去分辨谁是“身份”,谁是“身体管家”——她从现代寺庙中拿到手的“祈祷之力”,其实被用于加强“他乡遇故知”的追踪能力了,所以她们才能短短时间里,找出这么多身体管家。

    皮娜也不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巫女宁可自己动手,解决掉绝大部分的身体管家。

    “那一种恻隐之心,除了叫自己痛苦,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于事无补。”

    在听过林三酒的消息之后,大巫女曾经这样评价过。“有的时候,你必须要走的路,是一条隧道。除了隧道口的那一点天光是你的目标,其他的一切,最终都只是要归于无意义的黑暗。脚下踩的是泥土还是尸骨,对于隧道口的天光来说,不值一提,更没有区别。”

    只是过了几秒,她又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如果世界上尽是林三酒这样的人,或许我们也就不必常常走隧道了。”

    皮娜有时觉得自己看着她,就像在往一个漩涡里掉。她的丝柔与流光,只是一层淡纱;揭开了淡纱,是劈面而来的一道仿佛要切裂黑夜般的寒凉刀光——坚硬狠决,不存犹疑,有时甚至叫皮娜也暗自害怕。

    掉入漩涡的人,怎么能有不怕的呢。

    她们遇见的身体管家之一,是一个以为自己才进化没多久的女孩,仍然心存柔软;大巫女遥遥看着那个女孩,被一个路人拦住后,耐不住对方一番哀求,把自己水瓶里的水倒了些给对方——那个末日世界模型里,仍然保留了极度干旱。

    “是一个好孩子,”大巫女看着她,近乎平静地说。“……这个世界上,不多了。”

    被大巫女意识力控制住的人本之一,与此同时已经轻轻滑下了土坡。

    那女孩才一转过身去,人本就抱住了她。她很瘦小,个头又矮,仅到人本的胸口;从后方看上去,就好像人本在保护她,替她遮挡风雨。

    几十秒钟以后,那个会给人分水的女孩,就变成了一个雪白细长的人本。还好,是一个身体管家,不是身份。

    皮娜记得,那个女孩变成的人本,被大巫女送到季山青那里去了,没有用来吸收下一个人。

    之所以她们能迅速干掉一百八十九个身体管家,一大半原因,也是大巫女只会偶尔抽零星两三个人本送回去;剩余的大量人本,就好像是被蛛丝牵扯束缚、遥遥操控着一样,行走在大地上,循着“祈祷之力”与“他乡遇故知”的共同作用,各自寻找,各自吸收着下一个身体管家。

    在林三酒或清久留手里,人本不过是一把刀;可是在大巫女手里,每一个人本,都是一个新的捕猎者,能带回一个新的人本。

    像人本会产生“灵性”这种好笑的事,自然不可能发生在大巫女这儿——每一个被控制住的人本,都失去了最后一丁点的自主能力;大巫女不点头,它们连脖子都没法转一转。

    不过这也就是说,她要将自己的意识与意识力,分散成上百份,同时操控着各个人本;这对于任何人的精神来说,都是一个不可想象的沉重负担。

    “怎么还有?”皮娜几天下来,最大的惊讶却是身体管家的数量。“我们去掉的身体管家数量,每天都是几何式地增长……我以为我们早该把【Karma博物馆】里的身体管家都解决干净了。可是看眼下这个样子,怎么好像还源源不绝似的?”

    “因为人类农场在这里吧。”大巫女平淡地说,“枭西厄斯似乎打算把这一个世界,作为一个重要据点来培养,所以才会放了这么多身体管家……也真奇怪,偏偏要在一个名字里有因果的世界里做这种事。”

    因果业报啊……

    如果干掉的不是真正人类,只是身体管家,应该不算作了杀业吧?

    最起码,皮娜是这样希望的。

    “那我们……还要继续么?”她小心地问道。

    大巫女又看了她一眼。“不然呢?”

    皮娜早就不打算从漩涡中爬出去了。好奇怪,她好像早就知道未来等着她的是什么了——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真要让她说,她也预测不了未来——她现在只想继续掉下去,掉向最深处,看看漩涡下的深渊里,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那么,明天起来之后再继续吧,你也该休息了。”

    皮娜伸出手,将刚才在火边热暖了的手指,轻轻插入了大巫女蓬松的金发里。后者枕在皮娜的腿上,就像过去几天一样,在皮娜一下下的按压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今天要讲什么?”大巫女闭着眼睛,好像小孩子一样,带着点儿鼻音问道。

    “嗯,我想到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听过的一个都市传说……”皮娜低低地说。

    这是大巫女能够入睡的唯一一个办法。

    对皮娜而言,这样过夜自然并不舒服。等她觉得差不多了,能够抽出双腿时,腿脚往往早就麻了;她会蜷进大巫女背后,轻轻吸一下金发里的气息,然后才找一个空地儿,躺下等待天亮。

    过去的几个夜晚里,两双各自睁亮的眼睛里,各自倒映着星光或灯光。

    第2270章

    一场虚惊?

    目前在外面追击身体管家的,总共有一百六十个人本——除了送回给季山青的之外,还有一些自然损耗是避免不了的;毕竟人本这个玩意儿,看着挺厉害,可是天敌实在太多了,要是大巫女不注意的话,甚至意识力都可能跟着一块儿赔掉。

    每一个人本身上,都缠绕了一点儿“祈祷之力”,就好像狗鼻子上抹的一点儿肉汁;它们循着“祈祷之力”,不断地往前走,用自己空白的面孔,扫过一张张人类的脸,寻找着下一个身体管家。

    人本被如此大面积地铺散开去,这自然也就意味着一点:一般来说,大巫女和皮娜都没法亲眼盯着绝大多数人本。

    那些人本们大概走到了什么地方,有没有找到身体管家,是否成功吸收了目标等等,皮娜都是靠大巫女的转告,才在头脑中生出了一副副想象——她们自己身边,也就留了三五个人本而已,既用于追捕,也可以用于防身。

    ……所以,这个帐怎么算都有点奇怪吧?

    是不是凑巧了?

    皮娜把她和大巫女近期亲眼见过的身体管家数量,又在心里过了一遍,但自己也能感觉到,她眉心间的皮肤并没有被这一个解释所抚平。

    “去吧,”一旁的大巫女似乎没有察觉到异样,稍稍一抬下巴,附近一个沉默直立的人本就立刻有了动作。

    它紧跑几步,跃下坡地,四肢伏地趴了下去,让及膝高的野草淹没了它雪白细长的身形。好像一只巨大的人形蜥蜴一样,那一个被野草遮蔽切割得边缘凌乱的白影,以手肘和膝盖支撑,一下一下地爬向了远处小路上的人影。

    皮娜又看了一眼那个人影。

    为了安全,她们很少出现在身体管家旁边,哪怕是现在,那个人影在她眼里也就只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离得这么远,看错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咬着嘴唇想了想,转头说:“我想跟近一点看看。”

    不等大巫女回应,皮娜又急忙说:“你放心,我只是跟近一点点而已,不会让他察觉的。”

    大巫女看了看远方人影,才问道:“怎么了?”

    皮娜不太好意思地一笑:“现在还不好说。我去确定一下,回来告诉你。”

    在大巫女犹豫了一下,点了头之后,皮娜也跳下了草坡。

    大巫女的眼睛就在背后浮着呢;她可不愿意像人本一样,四肢着地,颜面尽失地往前爬——想了想,皮娜挑了一个与那身体管家的行进路线呈九十度角的方向,装作好像不同路的样子,朝那小路走了过去,总算没让人猿祖宗们白直立行走一回。

    在她踏上小路时,皮娜迅速朝那身体管家转头瞥了一眼。

    他们二人之间距离仍然很远,换别人可能还看不清什么,可是对于皮娜而言,这已经足够了——仅仅是白驹过隙的一瞥,那个男人的头发、身高、脸型和五官,就已经都印在了眼帘里。

    ……果然没错。

    皮娜记得这个男人;同一个身体管家,她们已经干掉过一次了。

    这一点本身还不奇怪;林三酒早就告诉过她们,枭西厄斯偶尔在失去某个身体管家后,会再次把他复制出来,比如说黑石集的那个“乔坦斯”——虽然林三酒也不知道原因。

    但是她们亲眼见过的,充其量不过二三十之数,与林三酒和清久留亲手解决掉的人本数量相当。怎么偏偏这么巧,这二三十个被去掉的身体管家里,就有“重生”的了?

    而且又一次走回到她们面前,要被人本再次解决了?

    ……太巧了吧?巧得令人浑身都不舒服。

    在三组人当中,皮娜很清楚,风险最大的,就是她和大巫女这一组——原因无他,只是她们解决掉的身体管家实在太多了。

    这几天来,她们是在与枭西厄斯打一场时间战。因为如此大口大口地鲸吞掉枭西厄斯的力量,一定会令对方察觉,也一定会把对方给引过来的……大巫女的决心,就是要在枭西厄斯察觉她之前,先把对方拉下神坛,叫他跌进凡人的范围里。

    那么……他已经来了吗?

    可是,她们解决的身体管家,好像还不够吧?

    念头一生,她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像是被恐惧给冻住了,差点连脚都搬不动了。她更是没法逼自己回头;就好像只要不回头,不看,不知道,那么枭西厄斯就不会存在于身后大地上。

    等皮娜终于僵着脖子,好不容易才回头看了一眼的时候,她登时感觉快要因为气流断绝而跟着一起裂开的身体,终于又一次柔软柔韧起来,重新像个活人了。

    那个身体管家或许确实是“重生”了的,可是枭西厄斯肯定还没有来——因为人本已经顺顺利利地抱住了那个男人,将他同化成了半个人本。要是枭西厄斯来了,还能让一个人本干掉?

    当皮娜赶紧掉头往回走的时候,小路上的两个人本都呆呆跟着她身后,一起回了草坡下。

    “你确定了吗?”大巫女居高临下地问道。

    皮娜有的时候不太敢看她。刚刚遇见大巫女的时候,她那时可没想过世界上有这样好看的女人,偷了一眼又一眼。现在,她却只能望着大巫女的小腿说话了——若是顺着小腿往上看,看见她的面孔和眼睛,皮娜总疑心自己要出什么洋相。

    “确定了,”她对着大巫女的鞋子说,“那个身体管家,已经是第二次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了。”

    大巫女想了想。

    “……还有另一个可能,”她一开口,就是从“另一个可能”开始说起的,因为第一种可能性,是完全不必说了。“那就是我们已经把身体管家解决掉足够多了,他复制出来的,才会又一次被我们捉到。”

    皮娜点了点头,说:“那我就放心了……其他的人本呢?它们今天没有抓住多少身体管家吗?”

    如果剩下的身体管家不多了,那么其他的人本就不会再源源不绝地找到新目标了——果然,大巫女微微一笑说:“今天才找到了十来个。”

    一百五十个人本,才找到了十来个!

    皮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那就好!我刚才还以为……没给我吓得当场绊一跤。”

    大巫女瞥了她一眼。“我看见了。”

    皮娜一怔,随即自己也没忍住,笑了起来,脸上都笑热了。她在大巫女跃下来的时候,很多余地伸出手去要扶,又自觉多余地把手缩了回来——大巫女轻盈飘荡的长发,从她手背上一扫而过。

    她好像是软泥做的,头发划过去,也会在手背上留下一丝丝的划痕。

    “既然这样……我们也像清久留他们一样,稍微放松一下吧?”皮娜建议道。清久留跟她分享了几个好玩之处,大巫女仍然看着凉凉的不动声色,皮娜倒是真有点心痒了。“我还没有坐过‘云朵公交’……”

    “你哪怕是玩,也是玩的‘公交’这么平民的东西?”大巫女白了她一眼,“什么做的公交,我也不上。”

    皮娜想了想,说:“那你在公交站台等我?”

    别说大巫女了,她自己都没料到这话居然由自己嘴里滑出来了——大巫女都要气笑了似的,说:“你让我傻等在公交站台上?我要不要再拿个塑料杯子,找人要零钱?”

    有点想看这个话,皮娜是不可能说出口的。大巫女一扭头,附近几个人本就都跟了上去,她也赶紧小步跑了上去,听见大巫女在前头说:“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好玩的。”

    “是什么?”皮娜每跑一步,心都快要飘扬起来了。

    “你去了就知道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还不等到达“真正好玩”的地方,“他乡遇故知”和“祈祷之力”就再一次共同作用起来了;几天下来,皮娜对此已经再熟悉不过了,当即叹了一口气。

    “又来了一个身体管家啊,”她嘀咕着说,“别看所剩不多,也还是有挺多的嘛。”

    “那个地方又跑不了,”大巫女近乎温柔地笑了一笑,不见什么旁的动作,一个人本就从身旁一步迈了出来,循着半空中的指示,迅速走向了远处一片房屋低矮的小镇。

    二人站在小镇外,远远地望着人本的背影;皮娜的目光凝住了。

    “大巫女?”她浑身上下,仅剩双唇还能勉强动一动。“你看见了吗?那个身体管家……跟刚才的是同一个。”

    第2271章

    不走的二人

    怎么找上来的?

    明明真正负责下手消灭身体管家的是人本,又有一百几十个人本正在这个世界里游荡活动,为什么对面那一个身体管家——皮娜已经有八成把握对方正直接被枭西厄斯操控着了——却能够一次次地找到她们身边来?

    “别站在这里傻想了,”大巫女轻轻一拽皮娜的胳膊,“还不快走?你的视力范围大;可是现在那人很有可能还没看清我们。”

    皮娜一怔,反应了过来——是,她能看清对方的情况下,对方未必能看清她们。就算枭西厄斯正直接控制着那一个身体管家,用的也仍然是身体管家的肉眼;双方此时隔得远,她们现在掉头走,仍旧来得及。

    只不过下一次呢?下一次还会被他找上来的吧?

    皮娜几乎觉得自己整个人的轮廓,都被胸中不安给撞击震荡得正嗡嗡变形;即使被大巫女拉着向后走,她依然扭过头、眯起眼睛,朝远方的男人身上使劲压了一眼。

    ……这一次,她几乎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的眼睛,”皮娜匆匆地朝大巫女说道,“他的眼睛里有一对红色光点!我也没想到我会看得见那么小的东西,可是……总之,就好像摄像机的那种红点一样,非常稳定明亮,不是反光,我确实看见了——大、大巫女?你怎么了?”

    她一番话像开闸洪水一样都冲完了,才意识到大巫女反复朝身后扭了几次头,一次比一次的面色凝重。

    “人本,”大巫女简短地说,“回不来了。”

    什么叫人本回不来了?

    皮娜这一惊,差点让她脚下绊了一跤——这一处小镇大概是末日后就被摧毁废弃了,始终没有人来重建利用,即使在镇外也零星散落着大块大块的断墙、钢筋,遍布在开裂的马路路面上。

    另几个人本全都被驱赶着远远散去了;大巫女扭过身,一弯腰,就从一大片藤蔓之下钻进了一幢废弃建筑里。

    说是废弃建筑,其实只剩下一个水泥钢筋的框架了,两层楼之间连地板都没了,空荡荡如同一个被虫啃出的天井,仅有房顶还勉强剩了五分之三。

    正是这块五分之三的房顶,给二人提供了一个遮掩踪迹、监视情况的天台。

    房顶上虽然早就破烂了,但恰好还剩下了一截断裂的围墙,短短的,被风沙侵蚀打磨得失去了棱角。二人屈身蹲在围墙后,一人占了一边,正好能从中间宽宽的裂口中,看见远方的小镇,以及小镇中正一步步往外走的人。

    她们放出去的那一个人本,此时也早就不动地方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像在等待、在迎接那个男人似的。

    皮娜观察力绝佳,早就发现,大巫女的面色不仅仅是凝重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的面庞上笼了一层雾气似的白,仿佛正在强忍着头痛一样。

    “怎么了?你没事吧?”她以极低的气声问道,扫了一眼小镇。“为什么人本回不来了?”

    “被按住了,”大巫女仍旧一眨不眨地望着小镇,低声答道。

    皮娜又是一惊。“被什么给按住了?”

    “别忘了,枭西厄斯是个用意识力的高手。人本都是意识力操纵的,对他根本没有威慑力。”大巫女的语气很淡,却很紧。“他入侵的过程非常不容易察觉……打个比方,就好像某种布满气孔的外来物质不知怎么进了皮下,血肉循气孔生进去,那物质就一点点与你的肌肉组织都长在了一起。等我发现没法操纵人本回来的时候,我的意识力也被一起焊住了,抽不回来。”

    “那怎么拿回来?”皮娜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她的面色。

    “不拿回来了,”大巫女闭了闭眼睛,面色渐渐好了一点。“壁虎尚会断尾,不过是一点意识力罢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这段时间跟在她身边,耳濡目染下来,皮娜对意识力的了解恐怕比不少拥有意识力的人还深。对意识力的修行,越是精深臻湛,它也越接近一个人本质的构成——就好像一截骨头似的,断掉任何一点,对大巫女来说都是一种痛苦。

    皮娜很想去握住她的手,但现在并不是能够安慰人的时候。

    那个男人步伐不急不缓,却在短短一分钟都不到的时间里,走到了人本面前。人本沉默地呆立着,如同一个商品,在接受质检员的目光;他仅仅是拍了拍人本的肩膀,大巫女却猛地在围墙后蜷下了腰,仿佛挨了一击似的。

    “大巫女——”

    “我没事,”大巫女重新直起身,打断了皮娜的话。“你不该跟我上来的。你现在往天台那边走,那边有一根倒塌的房梁,你顺着它下去,不会出动静……”

    皮娜苦笑了一下。“你要我走吗?”

    “我需要留下来,看一看少了这么多身体管家之后,他究竟是不是被削弱了。”大巫女充耳不闻,继续说道:“你的战力低,留在这里也只是碍手碍脚。”

    皮娜知道自己战力低。

    “我不碍手碍脚,”她小声说,“我就在这里坐着,什么也不干,你当我是一块石头吧。碎砖断石都可以在这里,我怎么不可以?”

    仅仅是几句话一过的工夫,那个男人已经快要走出小镇了。人本依然在他身后呆呆站着,也看不出他动了什么手脚;身体管家的那双眼睛里,摄像机红灯一样的两点亮光,仿佛逐渐涨大的血珠,映在了皮娜视野里。

    大巫女静了一静。

    不知道是因为皮娜现在再跑也来不及了,还是因为她知道皮娜也不会跑,她终于在轻轻一道鼻息里,低低地说:“……那么,你最好能是一块彻底的石头。”

    是叫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冒头的意思吗?

    皮娜点了点头,刚要再问,却觉一股意识力猛然捂住了她的嘴——那男人与她们明明还有很远,可是大巫女却已不让她再说话了。

    不过,那男人好像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该去哪里找幕后的始作俑者。他站在原地,四下来回望了几圈;远远看着,他浑身上下之轻松,就像一个在决定该往哪里走的游客。想了几秒,他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下一刻,皮娜看见了。

    从那男人的身上,先是鼓起了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人形,好像是要细胞分裂似的,又好像是生了一个人般大小的水泡。那人形水泡越来越大,越来越鼓胀;脑袋的部分,在天光下泛起了头发似的丝缕反光,甚至一时将那男人都遮得瞧不清楚了。

    渐渐地,那大水泡开始有了颜色和质地感。

    灰白褶皱的、皮革一样的质地;浑浊泛黄的晶体颜色;黑青青的布料,和好像痉缩一样拱起来的后背形状……皮娜甚至不用向一旁的大巫女以目光求证,就已经看出来了:从那男人身上浮起来的,正是曾经让大巫女沉睡数年的老太婆。

    身旁不远处,一口又轻又颤、蝴蝶翅膀似的气息,扑进了空气里。

    老太婆从身体管家的身上走下来,以两脚站在地上,松垂的双颊令她看上去仿佛一种品种狗。那双小眼睛在天地间转了一圈,似乎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才好;她也抬起了手——不过这次,老太婆叫出的不是第二个老太婆,而是一片淡银色的、反着的文字。

    大巫女立刻用意识力戳了戳皮娜,意思不言自明。

    皮娜不必提醒,早就眯起眼睛,将目力都专注在了那一片文字上;老太婆的【概念碰撞】能力,她是已有所耳闻了,知道对方要分别选择发动条件和后果——此刻老太婆选择的发动条件,是“有人吹气的时候”。

    她似乎早就知道自己要选什么,银色文字也很顺从地浮现起了下一个后果。老太婆的手指才一离开淡银色字幕,那身体管家就立刻配合地重重吹了口气。

    “是什么?”大巫女急迫的问话,是通过意识力打进来的。

    皮娜怔住了,有几秒钟的时间,她只是看着老太婆,又看了看大巫女。她根本不必犯愁自己该怎么不出声地说话;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大巫女已经朝她头上天空抬起了目光。

    皮娜也仰起了脑袋。

    一个巨大的,荧光红色的箭头,就像霓虹广告灯牌一样,悬挂在半空中,箭头笔直地指着皮娜。她愣愣地盯着它,往后爬了几步,荧光箭头就跟着她也挪了几步。

    怎么回事,或许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只发现了我,”皮娜盯着箭头,低声说:“那边的房梁……你快走……”

    大巫女一动不动。

    过了几秒,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枭西厄斯果然退化了。”她好像没听见皮娜的话,声音不遮不掩,平静地说:“连叫一个老太婆出来也这么费劲。从刚才的过程来看,他应该已经退化回了当初荤食天地的水平……恐怕还略有不如。”

    下一句话,她是站起身,转了一个方向,对着围墙外半空中浮起的人影说的。

    “让我身心分离的这笔帐,现在我终于可以和你算一算了。”

    第2272章

    少有人听过的痛呼

    皮娜相信大巫女的判断,枭西厄斯一定退化了。

    不光因为她是大巫女,她的眼光肯定准,还因为当老太婆爬升进半空里的时候,皮娜也终于彻彻底底地、不遗微毫地将对方看了个清楚。

    她的观察力再好,离得远总是不如离得近;远看老太婆时,皮娜只觉她跟一个真正活人似乎别无二致,可离近了再一看——皮娜顿时觉得,不该叫“她”,该叫“它”了。

    就好像是一个电脑建模形成的人,等一切工序都结束了,仍然隐约有点儿僵硬的不对劲;为了弥补,就使劲地上了一层又一层颜色,以至于让老太婆的皮肤板厚凝重,好像足有半个身体那么厚——皮本身很真实了,可感觉皮下依然是皮。

    以枭西厄斯的能力来说,不应该吧?

    林三酒不是说过,老太婆已经到达了特别真实可怕的地步吗?

    一阵阵惊浪似的恐惧中,唯有一线细小的希望,将皮娜挂在了上头;她觉得自己的精神这辈子好像都没有如此清醒集中过,在大巫女话音一落的同时,她已经腾身跳起,迅速朝后退了好几步。

    她的战力不行,退得远一点,才不会碍着大巫女施展手脚。还有,那一个男人没有跟着老太婆浮起来,她必须要替大巫女盯着——皮娜趴在天台围墙边,目光一转,就钉上了仍站在原地的男人身上。

    “什么身心分离的帐?”老太婆张开嘴,下方空地上的男人也一起张开了嘴。在两张张合同步的嘴里,只传出了同一个回答:“我早就不记得了。”

    大巫女毫不动气,平静地笑了一笑。“没关系,”她像开导后辈似的说,“你记住今天就够了。”

    身体管家轻轻嗤笑了一下。

    老太婆不急着动手,反而问道:“不止你们两个吧?你们这一行人里的另外几个呢?这附近没有啊……也在各地捕猎我的身体管家吗?”

    枭西厄斯已经将附近都搜索过一次了?

    大巫女慢慢往前踏了一步。她与浮在围墙外的老太婆之间,只剩下一米不到的距离了。

    “你都已经直接降到身体管家身上了,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呢?”她柔和地问道,却刻意把“降神”的“神”字给去掉了。“林三酒说过,你降在余渊身上的时候,展现出了她连抵抗也抵抗不住的力量,一只手指就能压得她爬不起身……你为什么不上来,把那力量用在我身上?何苦用老太婆这么费事?”

    在远方那男人短暂一顿的空隙里,大巫女慢慢展开了一个笑。

    “因为你被削弱了很多吧?失去一个身体管家,就等于是结结实实地少了一块可用的战力和能力。你又不能无限制地把他们复制出来,因为复制一个,就要消耗一部分能量……‘枭西厄斯’是一个高于身体的存在,我想,维系他就需要大量的能量,能量耗得多了,能力退化得多了,都有可能叫枭西厄斯消失,是不是?大敌当前,当然还是用老太婆的性价比最高了。”

    这一次,老太婆仰起后脑,仿佛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要开始笑了;可是它随即垂下头,与大巫女平视的脸上,却一点笑纹都没有浮起来。

    “‘大敌’?”老太婆干干巴巴地说,“你太抬举自己了。”

    皮娜看不出来它到底做了什么动作——大多数意识力的流动与行止,都是低低伏于人的认知线之下的,看不见,也听不见——然而在那一刹那里,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因为大巫女面前仿佛蓦然冲起一道喷泉似的,一大片流金闪烁、水光粼粼的意识力,就在眨眼间,像一道保护罩似的包围在了她的身边。

    那一层意识力形成的穹顶上,一道道地波荡着水纹,就像一大块染着阳光的金色海水被挖了起来,凝固在天空之下。

    但是最让皮娜愕然的,是每一道波光流过时,都会带来一个大巫女的倒影;那一个个倒影转瞬就又被水流带走了,好像那一大块金色海水,也在贪婪怀恋着各个角度、各个方向的大巫女。

    皮娜将目光从“海水”上拔起来,意识到空地上的身体管家,猛地抬起了脑袋;那男人也正仰着头,似乎在观察着大巫女的新屏障。

    “……你这个手段是?”

    那老太婆依然面目呆板地问道——不知怎么,都过去一两分钟了,它也不叫出银色文字来。

    大巫女站在一层层水波与倒影之下,背影依然笔直舒展。

    “要先选定目标,才能针对目标选择条件和后果吧?”她的声音稳稳从“海水”下传了出来,“如何,你要不要再试一试?刚才或许是你选目标的时候,手滑了,才没选中我。”

    难道她……她可以令老太婆选不中自己做目标?

    皮娜一时几乎不知道该吃惊好,还是该赞叹好,差点因为高兴而脚下踩空——不怪她兴奋;如果老太婆连目标都选不着,不就等于整个【概念碰撞】都废了吗?

    明明不可能有“手滑”这一回事,但是空地上那男人极轻微地一动,却令皮娜立刻意识到,他恐怕果然又开始“选择目标”了。

    她没有大巫女那种本事,但是她很清楚自己是整个局面里最大的弱点;几乎在刚一察觉那男人的动静时,她就蓦然朝远处一跃,纵身从残缺天台中跳了出去。

    “你以为我选的是你?”

    大巫女所说的那一根房梁,一头搭在二楼断壁上,一头斜扎在地下,被荒草和青苔吞没了大半原色。

    皮娜在往外跳的时候,就找好了角度,此刻她双手牢牢抓着房梁,脑袋上依然跟着那一个指着她不放的红色箭头;一时间她像个猴子似的斜挂在房梁中央,从这个角度上,连大巫女也看不见了,只能听见头上老太婆冷冷地说:“如果我选的是你,你逃又有什么用?”

    选的不是我……皮娜的心脏刚刚一缩,就听见了大巫女的声音。

    “拿我没办法,就在她一个小角色身上出气?”她平平淡淡地说:“你以为天底下,会用意识力的人只有你么?”

    果然,那层“海水”又一次保护住了大巫女,没有让她被选为目标。

    “多亏了这个小角色,我才能找上你们。”老太婆干巴巴地说,音节摩擦着音节。“连续两次在身体管家死亡之前,看过他的人,就是这个小角色了……”

    原来是这样找上她们的!

    正在拼命踢腿、要爬上房梁的皮娜闻言一愣,又气又恨,恨不得踹自己两脚——她上次要是不那么谨慎,不去确认是不是同一个身体管家,恐怕还没有这么快被枭西厄斯找上;因为担心枭西厄斯是否正在靠近,反而把他给引近了身边,这实在太过讽刺了。

    在火烧火燎的愧疚感中,皮娜死死咬着后牙,从唇缝里低低吸了一口凉气。

    “多亏了她,我今天才能算账呀。”大巫女柔和地笑了一声。

    ……她动手了。

    皮娜抬起了头,恰好看见天空里乍然被数道近乎透明的淡淡光影给撕裂了。数道光影就像有着同一目标的长箭,都指向了集中的一点——经过这些天的相处,皮娜对它们已经很熟悉了:那正是大巫女分散出去、缠绕在各个人本身上的“祈祷之力”。

    现在拿回“祈祷之力”做什么?

    她自己的意识力还留在人本身上吗?“祈祷之力”不是用来找身体管家的吗?

    皮娜满腹都是问题,却一个答案也得不到,更是什么也看不见。

    她好不容易爬回房梁上,蹬住一个缺口稳住了身体,好不让自己滑下去,随即从口袋里悄悄一掏——季山青真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他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此时此刻,所以才想出了那一个通过陌生人脑电波同步来沟通的办法?

    尽管他们平时传递讯息时,出于自然的习惯,都会张口说话;可是实际上,通信方式只要是同步了陌生人的脑电波频率就行……也就意味着,皮娜此刻不出声,就可以将她的消息传到林三酒和清久留两组人的身边去,让陌生人的声音告诉他们,枭西厄斯来了。

    但是头上……头上正在发生什么事?

    大巫女呢,她还好吗?

    在确定消息传出去以后,皮娜实在按耐不住了,迅速从房梁上爬起身,踩在满是青苔和泥土的房梁上,屈膝猫腰地重新往天台上走。

    传递消息,大概只花了她十秒钟不到——“枭西厄斯来了”,再加上她们所在的位置就行——可是这十秒钟里,头上怎么这么安静?

    说来也巧,就在她心中浮起“安静”二字时,皮娜听见了。

    ……她想,她大概是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曾听见过枭西厄斯痛呼出声的少数人之一。

    第2273章

    战局之外的皮娜

    那一声低低的,强忍喘息的痛呼,是从一个男性的嗓子里发出来的。

    皮娜一时间几乎怀疑自己正在做梦;她手脚发颤地往天台上爬了几步,扒住围墙,重新翻回一块还能落脚的房顶上,伸长脖子朝远处一望——第一个映入眼帘里的,是半空中少了一块面皮的老太婆。

    从右眼底下一直到下巴边上,它被活生生地撕扯下去了一长条灰白脸皮;没了面皮的地方,底下也没有血肉筋骨,只有一团白茫茫的虚无。

    两侧皱摺松垂的皮肤之间,少了连接彼此的那一块,就像快要融化下滑了一样,软嗒嗒地在空中扇动——不对,意识力形成的肉体,怎么会被风吹得扇动起来?

    皮娜眯眼再一看,意识到了,那两扇肉皮并非是被风吹动了,它们正在挪移着向彼此靠近,好像要重新把空缺的地方补上。

    老太婆惘然不知自己少了块面皮似的,呆呆浮在半空;反倒是不远处地上的那一个男人,这时才重新直起了腰,面色略微发白,抹了一把自己的嘴,难受得好像被撕去面皮的人是他一样。

    他喘息着,痛呼声渐渐熄灭在了嗓子里。

    也对啊,皮娜恍然明白了。

    二人都是意识力的高手;刚才大巫女不得已来了一次壁虎断尾,就承受了一回难耐的痛苦——“老太婆”也是枭西厄斯的意识力,被硬生生撕下去一块,枭西厄斯当然也要吃一个大亏。

    “你干了什么……”老太婆张开嘴巴,可是嘴唇开合却不灵活了,从那张一动不动、黑洞洞的嘴里,持续不断地传出了需要唇齿配合才能发出的词句。“这是……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意识力,这不是你的意识力。”

    皮娜直到现在,才得空转头看了一眼大巫女,差点没哧地一声笑出来。

    如果旁边有观众的话,一定会觉得大巫女的战斗特别无聊。别看她在须臾之间就护住了自己、打击了枭西厄斯,可是她连位置都没动,手都不必抬一下;不,别说抬手了,海水罩子下的大巫女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了一张高背椅子,早就安安稳稳地坐进去了。

    从旁观者的角度而言,这战斗确实没有多少观赏性。

    不过这个椅子……倒是跟人偶师的做法蛮像的。皮娜心情略有点复杂地,想起大巫女曾在那一个以疯狗之号闻名的人的头脑里,度过了那么多年;他们肯定多多少少有点互相影响了吧?

    “不是我的,那怎么了?”大巫女平静地笑了笑,“它能为我所用,很奇怪吗?”

    “据我所知,能够拿走、吸取掉别人意识力的,只有‘万千世界移转梦’的意识力构成之一,化形为了一个导游。”老太婆的嘴巴圆圆张着,“你怎么拿到手的?它怎么会被你所用?”

    “你这人也不知道是求知心强,还是单纯过了头,”大巫女倒是不耐烦了,“我会告诉你啊?”

    她虽然不肯说,但皮娜却一下子就明白了。大巫女刚才临时从人本身上撤回了好几份“祈祷之力”,一定就包括了那什么导游之力吧?

    听上去,那个“导游”的力量好像很了不起,连枭西厄斯都拿它毫无办法,可是竟也被大巫女拿到手了……

    皮娜还在肚皮里给自己做现场解说呢,不料这一个念头没转完,眼角余光里已是一花;心知不妙,她顿时叫了起来:“当心,他——”

    仅仅是三个字的时间,在哪怕是被削弱了的枭西厄斯面前,也足够久了。

    在皮娜的三个字里,那一个男人就已经跨越了空地,脚步接连踩在枝杈横生的钢筋楼板上,仿佛被风托起来似的扑上了天台;明明仅是一个人的躯体罢了,却在那一个刹那间,遮蔽得天日暗沉。

    那一个刹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动用了什么手段,其实皮娜根本不知道了。

    她的战力水平相较而言太低,压根就看不清对方的攻击;即使死攥着一个要留下来看情况的念头,身体肌肉却如同惊兔一般不受自制,仓皇后跳了出去——然而她在本能的惊恐下,忘了这栋楼只剩一个框架了。

    在从顶楼大洞里笔直跌下去的时候,皮娜朝大巫女投去的最后一眼里,看见后者已站起身,迎上了枭西厄斯的身体管家;飘飘扬扬的头发,漫开了一片金色雾气。

    她要与枭西厄斯控制的身体管家,硬碰硬了?

    这个念头才从脑海中划过,皮娜就已经看见了朝她笔直打上来的地面;残楼地面上尽是折断的钢筋、砖石、裂洞与一截截的墙根,她再也顾不上天台的战斗了,拼命在空中一扭身,伸手抓住了一根垂荡的电线,稳住身体,这才没有叫自己被建筑废料给拍死。

    她还不等落地,只听天台上猛然一震,伴随着一道沉重的交击声,无数灰石沙砾纷纷而下,整栋残楼都开始摇摇晃晃了;皮娜心中一惊,夺步就冲出了楼,仰头一看,正好能看见大巫女笔直站在天台上的侧影。

    那个男人——真不可思议,枭西厄斯真的有降神在他身上吗?——好像一颗被击个正着的棒球似的,从天台上被打进了半空里,四肢还徒劳地朝前伸着、荡着,似乎还想抓住正迅速远去的天台。

    老太婆被他指尖抓过了边缘,拧着身子一转,还不等跟他而去,却又被另一股力量给扳正了身子,仍旧木呆呆地浮在半空里。

    “你想把它拿回去?”大巫女将乱发抚回耳后,遥遥望着那个落了地的男人,说:“你问过我同意了吗?”

    皮娜差点没忍住嗓子里的一声喜悦尖叫。

    看来老太婆不仅仅是被扯下了一条,整个意识力形体,恐怕都已处于大巫女的掌握之下了。枭西厄斯的身体管家,既没法把它叫回去,想要以武力冲上来抢,却也被大巫女给挡下了……但是现在还不能高兴;枭西厄斯的手段与神通太多了,仅仅是一击失手,根本还不能说明大巫女就稳占了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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