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居然是真正的你。”枭西厄斯低下头,对那一滩连人形也没有的血肉说:“奇怪了……为什么你要攻击乔坦斯?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手脚?”他顿了顿,十分遗憾似的,低声说道:“可惜……我降落时下手重了点。你回答不了我的问题了。”
第2224章
另一边的战斗
坐落于山林中央的低地里,呈现出一个碗状的黑石集,内部规划的地形,就像一个简笔画的小太阳:一个圆圈,就是市集中心的那一个圆形小广场;四周的射线,就是从圆形小广场为出发点,向周围辐射出的一共六条走道,每条走道上都布满了商铺和摊位。
六条走道,安排了从A到F的序号,正好绕了黑石集一圈。
这也就是说,从A道中离开黑石集的人偶师、林三酒一行人,与从D道离开的大巫女、余渊一行人,正好处于这一个“碗”的两头;等他们进入山林后,彼此遥遥隔了一整个黑石集的距离。
当拿着【eBay】的清久留来到季山青附近时,左右看了看,没找着人,刚要开口,正好被人碰了碰肩膀——他转过头一看,却惊得差点往后跳了一大步。
出现在他身旁的,却是乔坦斯那一张圆乎软和的脸,镜片上闪烁着市集里灯盏的反光,脑门上光溜溜地泛着汗意。
清久留却随即明白了。“是你?礼包?你是打算……”
“这个你戴上,”季山青一句话也来不及解释,给了他一只隐形眼镜似的小小的透明薄片。“【eBay】给我,还有你的脸。”
他还记得皮娜的提示,赶忙让清久留跟上自己,一起钻进了旁边两个摊位之间的阴影里——清久留进去的时候,尚是袅袅婷婷一个美貌女子,等从阴影中出来的时候,他就变成了中年女人的模样,眉眼之间的情绪好像总不太好,像是永远正在心里琢磨着一件不高兴的事。
容貌降级的清久留确实不大高兴。“我好像明白你的计划了……”
“那就好,”季山青板着脸说,“快去跟上大巫女那一边!”
选择清久留假扮那个中年女人,自己假扮乔坦斯,是季山青仔细考虑过的:不仅这样一来,正主与假扮者之间的战力水平相差不大,不至于被一眼识破;而且有一个假扮者必须要做到几乎同步的临场模仿与应变,除了演技出众的清久留,自然不作第二人之想了。
“现在开始,大家不要再从这个渠道中说话了,听我说就好。”
在季山青奔向A道外的山林,而清久留则跑去了反方向的D道时,他冲着耳机里嘱咐了一句:“姐姐,我正跟在那个女身体管家后面,我需要与你碰头;另外,清久留也同样需要与余渊碰头。”
这个时候,是晚上21:16。
像林三酒、余渊这样的一流进化者,在被追逐的过程中有意绕个圈,或做个假象误导人,自然不在话下,很快就各自和乔装改扮过的季山青、清久留汇合了——余渊还按照吩咐,将【先入为主】给了清久留,让他也能伪装出中年女人的嗓音——在接替“诱饵”的位置以后,季山青和清久留也慢慢地停下了脚。
21:18,A道外的山林
随着枝叶窸窣的响声,季山青遥遥看见了那个中年女人正一步一步地走在林间,影子模模糊糊。
太好了,他心想,幸好今夜天气并不晴朗,山林里是一片深渊般的漆黑。哪怕枭西厄斯根本不在乎光明与黑暗的区别,身体管家却是要有光才看得清四周环境的;当他通过身体管家的眼睛望出去时,自然也会受到相同的局限。
他轻轻敲了敲耳机。这是他给清久留的信号,意味着他要走出去,走到那个身体管家面前了;等了几秒,耳机里传来了另一声敲击——意味着清久留也准备好了。
21:19,A道外的山林
季山青没有放轻步伐,自然而然地走向了前方的那个中年女人。
21:19,D道外的山林
在清久留贴着透明圆片的眼睛里,看见的就是季山青那一头的景象;而季山青那一边,也戴了相同的圆片,可以看见他这一头的景象。
这样一来,二人就能将脚步、速度都尽量维持得一模一样了;在季山青停下的同一时间,清久留也在乔坦斯的面前站住了脚。
接下来的一两秒钟,可以说是季山青计划里最关键的一步。
如何让乔坦斯和中年女人都认为,自己面前的是真人,而不是他人假扮的?
这一点靠别人是办不到的;唯有他们自己才能告诉自己,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另一个身体管家。
21:19:30,D道外的山林
乔坦斯看着几步之遥外的清久留,在脑海里说:“原来你在这里,乔妲丝。”
21:19:31,D道外的山林
乔坦斯脑海中话音一落,几乎是同一时间,就响起了来自对面的回应:“原来是你啊,乔坦斯。”
身体管家不必通过语言交流,反而成了一个能够被季山青利用的优势——声音是可以伪装的,而思维交流却不能;当二人完成了一次思维交流后,接下来有一段短暂的时间,他们都会先入为主地相信,对面的就是正主本人。
“他们初遇见我们时,会在脑海里进行一个‘认知’。这就是计划实行的先决条件……但我们不能让他们继续沟通下去,否则我们马上会暴露。所以在最初的‘认知’一过,就必须马上攻击。”
这是在季山青一边跑,一边解释计划时,气喘吁吁地对清久留所说的。
21:20:32—21:20:34之间,D道外的山林
刚才清久留蓦然发动的攻击,打了乔坦斯一个措手不及;当乔坦斯意识到对面“中年女人”突然对自己动手了的时候,他立刻在脑海中怒喝了一声:“你干什么?”
讯息传出去的同一时间,就接到了另一条讯息——“你干什么?”
“你为什么攻击我?”
同样地,脑海里也响起了另一句一模一样的——“你为什么攻击我?”
沟通渠道出问题了,乔坦斯想到了这一点。他传出去的讯息,好像只能够像回声一样被震回来;乔坦斯迅速放弃了思维交流,决定试探一下对面的身份。
21:20:34,D道外的山林
乔坦斯扬声质问道:“你不装了吗?你是林三酒,还是林三酒同伙假扮的?”
21:20:32—21:20:34之间,A道外的山林
在突然遭受攻击的时候,乔妲丝立刻在脑海中质问道:“你干什么?”“你为什么攻击我?”
可是回应她质问的,却是一模一样的讯息,好像是被什么给弹了回来似的。
21:20:35,A道外的山林
耳中、眼中传来的讯息,已经让季山青清楚知道该怎么做了。他一击未中,学着真正的乔坦斯的样子退后几步,质问道:“你不装了吗?你是林三酒,还是林三酒同伙假扮的?”
这并非他多此一举——如果目的只是为了要第一时间杀死身体管家的话,那他们根本不必费这么大劲上山,派人偶师出场就可以了;但是季山青的目的可不仅如此。
他要让枭西厄斯产生一个误解:他派出的身体管家,会被林三酒一行人用某种手段搞成认知紊乱、互相攻击,不止靠不住,而且还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只有在枭西厄斯产生了这一点顾忌之后,他们一行人才能够有一点点喘息的空间,而不必担心无穷无尽、面目不清的身体管家,是否会源源不绝地出现在自己身边。
“两个不同的身体管家,却都与枭西厄斯建立起了联系,是否意味着两个人看见的场景、感知到的事情,也都会传递给枭西厄斯?”在几分钟之前,二人各自往山里跑的时候,季山青气喘吁吁地给清久留解释道,“不、不管如何,都必须认为他办得到……这样才安全。”
“所以你想创建出两个同步发生同样事件的不同场地……你的真正目标不是为了迷惑乔坦斯二人,你是为了迷惑枭西厄斯。”
清久留明白了,说:“但是如果一方要模仿另一方的言语行动,就肯定会有一个时间差……”
“这是没办法的,”季山青说,“我们只能尽量将时间差减至最小,减至一秒以下。如果他能同时看见多个‘景窗’,那么我们只是其中两个‘景窗’,只要不同步的差距足够小,我们就有很大机会能够蒙混过关。如果他一次只能看见一个‘景窗’,那么只要时间差够短,他切换完‘景窗’之后的差别也并不大。”
“还有一点,他们在受到攻击之后,一定会用思维交流质问彼此……”清久留又想到了一点。
“嗯,这一点我也想过……我们只好碰碰运气了。”季山青低声说,“如果我的推想没错的话,他们会在短时间后,就放弃使用思维交流。”
“为什么?”
季山青说了一句听起来很像是废话的话:“因为思维交流与声音交流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声音。”
清久留微微一顿,不知道明白了没有。
“没有声音来辨别说话之人,思维交流只是一个‘念头的交换’。这也就意味着,一,它不会像言辞一样被用词、造句之类的局限固定住,反而是没有固定形状的、流动的一个核心意思。比如说,不管你付诸言辞之后那句话是‘你为什么攻击我’,还是‘你攻击我干嘛’,化成念头之后都是同一个意思。
“二,念头交流,就自然不会有人的嗓音区分。所以当你从脑海中传递出一个核心意思之后,你收回的也是一模一样的核心意思,你就会很难分辨到底是对方也在讲同样的话,还是沟通渠道出了问题……但仅仅在一两秒之前,他们还认定了,眼前的人是另一个身体管家,那么眼前的人作为攻击方,自然不会说跟自己一样的话、有一样的反应,所以一定是沟通渠道出了问题。”
“我懂了,”清久留喃喃地说,“也就是你,才能一瞬间想到这么多。”
一旦两个身体管家用语言开始沟通,接下来的就不难了。
季山青与清久留同时盯着两个场景里的变故,使自己尽量在同一时间模仿出被模仿者的一言一行;而且他们没有给身体管家一个停下来思考的机会,使每一次的攻击,都变成了一场缠斗——这样一来,传达给枭西厄斯的画面,也几乎都是一样的了。
21:21:19,A道外的山林
清久留看见的,季山青也看见了。乔坦斯马上就要变成枭西厄斯了,而留给他们的时间竟然只有一秒……他强忍着疼痛,连滚带扑地朝前方抓了过去。
21:21:20,A道外的山林
中年女人的尸体才一落地,就被季山青抓进了手里。
“【eBay】,”他咬牙叫了一声,将一颗波纹球塞进了中年女人的衣领里,尸体紧接着就消失了。“大巫女——”
接下来的事情,他就看不见了。
因为清久留已经被大巫女给及时卷走了,呈现在季山青眼前的,也只有一幕幕天旋地转的模糊山林;他没有听见波纹球爆炸的声音,想必是因为枭西厄斯来了,在感觉到威胁的那一刻,就已经出手将它剿灭了。
季山青迫切地希望,同样一起被破坏的,还有中年女人缺了一块手臂肉的尸体。
第2225章
同时到达音乐会的
按照礼包的吩咐,当他低低地说了一声“跑!”的时候,其实林三酒已经处于山林的边缘了。
不止是她,元向西、余渊和皮娜都得到了同样的嘱咐;作为计划的非核心成员,他们早早地就掉头了,一听见“跑”的信号,当即在第一时间、用上了最大速度,重新扑回了黑石集——林三酒不是没有抗议过,她希望自己能再做点什么,可却被礼包一句话给堵了回来:“姐姐,如果需要用上你们的话,那就说明我的第一计划已经失败了,所以你该盼着自己帮不上忙才好呢。”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林三酒在瞥见黑石集入口处三三两两的进化者人影时,立即刹住了脚,平缓了一下呼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闪身,就晃进了人群中,随着一起进入了黑石集。
她连枭西厄斯是否降神了也不知道,更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成功逃出来——礼包强调过,不能聚在一起逃走——哪怕理智上不相信,她心底也始终存着一小块恐惧:礼包最终救下来的人,不会只有自己吧?
现在能不能通过耳机向其他人说话了?
林三酒一面担忧自己贸然用了耳机的话,会对礼包的计划产生影响,一面又担心其他人的处境与生死,一时间心思茫茫然不知落在了何处——由昏黑山林一步步走进明灯人潮之中的过程,简直是发生在她的意识之外的:一恍神,她才发现自己人已经站在黑石集里了。
“大家回到黑石集了吗,”耳机里终于响起了礼包气喘吁吁的声音,“报、报告一下……”
太好了,礼包没事!
“我回来了,”余渊第一个回应道。
“我也是,”元向西说。
“大巫女?”皮娜急急地问道,“大巫女,你走到哪里了?”
“还没到黑石集,”大巫女的声音平稳地响了起来,仿佛只是出去散步的。“但是我们已经看见灯光了。”
“人偶师呢?”在林三酒赶忙也报过平安之后,又等了一会儿,这才又悬起了一颗心。“怎么没听见他——”
“他、他在拎着我呢,”礼包不尴不尬地说,“我的速度……嗯,确实没有那么快。”
他的声音落下后,耳机里的大家都不由静了一静。他们刚刚意识到的事实,正在一点点落进脑海里,扎下根来。
时间那么短,风险那么大,稍有半步差错就会让他们万劫不复的计划,竟然也成功了?他们真的都安全活下来了?
“我……我们全员都没事?”元向西喃喃地说,“枭西厄斯他……降神了吗?”
“降了,”大巫女低声说,“他此刻就在山林里。”
哪怕自己已经身处于黑石集了,离得很远,林三酒依然浑身激灵一下,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肌肉。“你们快回来,”她哑着嗓子说,“不过,礼包,我们回到黑石集就能安全了吗?”
“起码是附近最安全的地方了,”礼包说,“正所谓藏木于林……枭西厄斯轻易不会对一般进化者下手,因为这些人都是他的宝贵资源。而他投鼠忌器,自然也不会在黑石集里用上太激烈的手段。但是,他一定已经知道我们刚才就在这个范围内了,究竟他会怎样来找,我们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林三酒将每一个字都牢牢攥进了心里,好像想要用这种方式获得一些安慰。
“大巫女,”礼包又叫了一声,“纸鹤你处理掉了吗?”
“怎么我变成给你打下手的了?”大巫女先是抱怨了一声,才说:“那只纸鹤已经完全‘变异’了,除了外形,没有和一般纸鹤相似的地方了。我用意识力将它包裹固定住了,它不会再发出声音了,等我遇见林三酒的时候,让她用那个什么人形导师的,把它扯碎就好。”
礼包似乎松了一口气。
趁这个机会,林三酒赶紧问道:“最后枭西厄斯降神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按照计划,我把中年女人的尸体给交易了过去,用它顶替了清久留。”礼包解释道,“但是我为了能够解读她,不是从她身上拿走了一块血肉吗?我怕枭西厄斯降神的时候,会发现她早已死了,死状还很不对劲,所以我在她身上塞了一个波纹球。”
林三酒想了想,明白了。“所以,当枭西厄斯降神的时候,也是波纹球正好要爆炸的时候?”
“对呀,万一他降神了,但是没有立刻动手攻击怎么办?一旦他意识到刚才战斗的双方并不都是身体管家,那我想要迷惑他的计划就失败了。”
礼包似乎也有几分后怕,说:“可如果是他在降神后,感觉到有什么力量正要伤害他的时候,他就一定会出手了。他是在乔坦斯身上降神的,他会希望能保住那一具身体。这样一来,枭西厄斯就等于是替我们消除了尸体上的线索……”
“那么这一招成功了吗?”元向西问道。
“我希望是成功了,”回答的人却是清久留。“在大巫女卷走我的时候,我没有听见波纹球爆炸的声音,说明枭西厄斯一定已经降神了,已经将它给破坏了。尸体无法躲避自保,连带着一起被破坏的可能性不小。”
林三酒这才慢慢地吐出了一口始终憋在胸腔里的气。
所谓“富贵险中求”,要达成这样看似不可能的目的——让枭西厄斯以为,他们有办法能操控着身体管家互相攻击——也是一样的,他们几乎算是把命都押上了,才终于有了这么一点点结果。
然而她很清楚,他们此刻还没有逃离危险;不,应该说,他们现在才进入了最危险的时候。
谁都知道此刻黑石集的上空,恐怕正笼罩着一只枭西厄斯的眼睛;因此谁也没有提议重新碰面,各人都只是顺着人流,佯作无事一样地往前走,尽量将自己融化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大多数人都在往黑石集中心走,”清久留很快就发现了人流前进的规律,“我刚才听见有人说,黑石集中心有一场音乐表演……这倒是少见,不过正好方便我们在黑石集中心汇合了。”
“但是不要碰头,”礼包提醒道,“哪怕打了个照面,也要装不认识。”
“那你滚远点。”人偶师冷冷地接上了一句。
礼包好像咕哝了一句什么话,但到底还是没有将心声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他那边窸窸窣窣的,好像确实依照人偶师的命令,钻进了人群里,一边钻还一边问:“姐姐在哪条道?”
“C,”林三酒答了一声,心知肚明他是希望能离自己越近越好,哪怕不能相聚。她想了想,以手捂住嘴巴,低低用气声问道:“你解读出什么讯息来了吗?”
他们才离开山林不过五六分钟,礼包或许还没有机会解读那一块血肉,她生怕自己问得太早了;只是没想到的是,她却听见礼包答道:“嗯,虽然目前我掌握的讯息还残缺不全,但是我已经对枭西厄斯以及他的身体有一定了解了。”
林三酒几乎能感觉到,耳机中那一瞬间的安静里,每一个人精神都高度集中起来了。
“身体管家有三种状态,一,是姐姐遇见的乔坦斯那样,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身体管家;二,是我们刚才遇见的乔坦斯那样,虽然有一定自我意识,但是是以枭西厄斯的‘兵卒’这一身份行事的;三,就是被他降神后的状态了。”
人偶师见缝插针地说:“废话。”
礼包噎了一下,好像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似的。
林三酒不高兴了:“你不让他把话说完,怎么知道是废话呢。”
“总、总之……”礼包好像要息事宁人一样,赶紧在人偶师开口反讽之前说道:“第一种和第三种对我们目前来说,没有意义。第一种我们认不出来,第三种我们对付不了,我好奇的就是,第二种状态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有答案了?”大巫女问道。
“我认为第二种状态下的身体管家,才是枭西厄斯真正想要的、理想状态的身体管家。你们想,这一类既有自我意识,可以保护身体,又能与他沟通,向他传递讯息,替他办事……那么问题就变成了,既然第二种状态这么理想,为什么还会有第一种状态?”
林三酒挤在周围人群里,人体热气、汗味,附近摊位上的热狗和芝士面包的香气被一盏盏明灯给化开了,一阵阵飘散在寒凉的夜里。附近人声熙攘,她小声问了一句“为什么”,也没有人注意。
“不是他不想把身体管家全部变成第二种,而是他不能。”礼包低声说道,“根据刚才的情况,这一点已经很明显了。当身体管家是‘兵卒’状态的时候,他们一定是……唔,我借用一个你们都明白的词来解释吧,他们是占用了枭西厄斯的‘带宽’的。”
皮娜好像抽了一口气。
“枭西厄斯毕竟不是万能的神,他的‘带宽’也是有限的。他同一时间内,只能唤醒一定数量的身体管家,让他们作为兵卒,时时刻刻向自己传递讯息,为自己做事……剩余的,都处于第一种‘沉睡’状态,自己还以为自己是个正常人一样地活着。
“同样地,因为他的‘带宽’局限,他也没法像指挥自己身体一样地指挥每一个身体管家。他从身体管家处获得的讯息,也一定不像自己亲眼看见那样清楚、详细或完整……很简单,假如身体管家在被唤醒之后,就具有了枭西厄斯百分之百的能力与感知的话,他还降神干什么?”
这也正是礼包计划的基础吧?林三酒暗暗想道。想不到同样是偶遇了身体管家,他却在短短时间内想通了这么多。
“也就是说,‘降神’是把他所有的‘带宽’,都注入到其中一个身体管家身上?”清久留猜测道。
“关于这一点,我还不能肯定。”礼包小声说,“我现在能肯定的一点是,那个中年女人直到死亡之前,仅仅在世上生存了十几个月。也就是说,她是十几个月之前被制造出来的,能力跟身体一并出现了,是一个叫【循循善诱】的能力,可以叫人对她说真话。”
“这跟乔坦斯的能力一样,战力低,但都很有用。”林三酒立刻说道。
“姐姐真聪明,”礼包夸了一句,“我怀疑她在山林里也试图用过这个能力,但究竟是因为目标人物不对,还是因为没来得及,我就不清楚了。总而言之,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进化能力并不是这些身体管家自己发展出来的,而是被枭西厄斯给灌进去的……”
他的下一句话,却猛然话音一变,变得又急又厉:“马上把耳机毁掉!”
林三酒浑身一震,立即将耳机扯了出来,狠狠用手一碾,又将碎粉末化作了卡片。
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就明白为什么了。
在黑石集中心搭起的临时舞台上,一支乐队正在调试器具,为一会的表演作准备;聚光灯打在主唱背后,不知为何拉起了一条长长的、巨大的黑影,一路顺着舞台背景板爬了上去,黑影的人头,正在静静注视着台下人2226章
歌声与人海战术
没有……好像完全没有人意识到不对。
乐队一共有四个人,除了主唱之外,还有一个吉他手、一个贝斯手和一个鼓手。聚光灯将临时舞台照得明光瓦亮、纤毫毕现,林三酒甚至能看清后方鼓手额头上的汗珠;每一个人的影子都本本分分地贴在在舞台地面上,包括主唱自己的。
唯有那一条长长的黑影,一路延伸出去,从舞台背景板上爬起来,足有两个人那么宽。它静静地站在浑然不觉的贝斯手和鼓手之间,高高注视着台下。
四周摩肩接踵、挤挤攘攘的人群里,轻声交谈的、高兴激动的、饮酒说笑的……不一而足,却唯独没有任何人问一句:“诶?台上的黑影是哪来的?”
不能慌……林三酒告诫了自己一声。
那黑影已经浮在舞台上好几秒钟了,此时仍然一动没动,说明礼包有一点推测是正确的:藏木于林,藏人于众,才能最好地抹消他们的痕迹。
枭西厄斯就是再神通广大,要从如山似海的人潮里寻找八张面孔,也只能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更何况他们此刻都恢复了自己的伪装,就算他的目光真从他们脸上扫过去了,也未必能把一行人都抓出来。
只要他们不慌,不聚头,别自露马脚、转身就跑,说不定还能再从枭西厄斯眼皮子底下溜走一次。
“谢谢大家支持我们‘旁观者’乐队,”
在林三酒一边安慰自己,一边不断用眼角余光隐晦地寻找伙伴时,台上主唱也开了腔。那是一个容貌说不上漂亮,气质却相当引人注目的进化者;她的嗓音丰沛有力、又带着沙沙的质感,扬声说:“我们时隔三年,又重逢在十二界了!”
话音未落,台下已经响起了连连的尖叫和口哨,不少帽子、鲜花被人接二连三地高高抛进了天空里;看样子,这个乐队还很有名气。
即使是在朝不保夕、颠沛流离的末日里,也一样有人在尽力活出一个人生来——整个乐队里都是进化者,他们能够重聚在一起表演的时候,恐怕并不多吧?
林三酒吃力地压下了这一个念头。
主唱调试了一下吉他音,简短地弹了几个音节,随即朝麦克风里说:“大家准备好了吗?”
在台下的尖声高叫里,台上巨大的黑影沉默着,似乎又拉长了几分。
……是不是他也觉得,要在人山人海里找人,是一件很难的事?
虽然枭西厄斯已经降神了,却没有亲自过来,反而只投了一个影子来找,或许正是因为他不愿意令自己的存在被人得知——还没有到分发疫苗、普渡世人的时候,现在还太早了,不适合他建立一个“高维度生物”的印象。
只不过……即使只是他的一个影子,也足以让林三酒一行人毫无还手之力,吃尽苦头的了。
当音乐从四周扬声器里一起回响起来的时候,林三酒感觉人群就好像融化了一样,变成了一片热腾腾的、流动的熔岩;明明夜色寒凉,却有不少人把上衣都脱了,满面笑容和汗光,随着音乐节拍一起跳跃、落下,举臂高呼。
林三酒为了不显眼,也举起一条手臂,跟着往空气里打了几;另一只手里,她叫出了【eBay】,犹豫了一下,到底却还是没敢用它联系礼包。
谁敢说隐藏于特殊物品里的沟通渠道,就一定不会被‘听见’?枭西厄斯的神通委实太大了,她都开始杯弓蛇影、裹足不前了。
尽管这一个“旁观者”乐队看样子很受欢迎,但是来到黑石集的人却并不全都是他们的狂热听众,黑石集中心仍有人在来来往往,来的来,走的走。或许对他们一行人来说,最好的脱身办法,就是混在人流里,单个单个地四散而去——只要能暂且躲过枭西厄斯,他们多的是重新碰头的机会。
这个主意,其他人一定也已经想到了。
林三酒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句,四下看了一圈——离她最近的,就是她刚刚走来的C道;她微微弯曲着膝盖,让自己被掩没在四周人群的阴影里,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她刚一离开,就立刻有人流进入了那一块空地,代替了她。
她行动得很谨慎,生怕被注意到,有时还是趁着旁边有人要过去,她让路时顺势后退的,因此第一首歌都唱完了,林三酒才往C道的方向挪动了一半距离。
台上的黑影仍旧没有动作,人群中也没有骚乱和异动。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对不对?
在歌曲停下后短暂的安静里,林三酒也不敢乱动了,站在人挤人的人潮里,看着台上的女主唱。她挂回了话筒以后,不知道为什么静静地站在麦克风前,有几秒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就连一旁的吉他手都往她身上看了一眼,显然和台下观众一样,都隐隐地产生了疑惑。
“今天上台之前,有热心的歌迷送了我很多花,”主唱终于又一次开口了。她说完,从舞台旁边捡起来了一大捧花,又继续对着麦克风说:“我希望能与每一个人分享我重新回来的喜悦,以及这么美丽的花。你们说好吗?”
这是要干嘛?
林三酒正自疑惑时,却见女主唱捂住话筒,朝乐手们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话,似乎是在嘱咐下一个曲名——吉他手微微一怔,却很快点了点头,后方鼓手当地一下敲响了鼓点。
“下一首歌是,‘这世界上行走的我的人’!”
预想之中的尖叫和欢呼,确实也响起来了,却有一点稀拉凌乱,掌声也慢了半拍。在人们的呼吸与夜风里,林三酒捕捉到了只言片语——“嗯?”“是他们的新歌吗?”“她说什么我的人?”
不过,新歌带来的疑惑,几乎立刻就被主唱充满力量的演唱给征服了。
“茫茫人海中,我只能辗转触碰到你……”
当她高扬明亮的歌喉一起,主唱忽然将刚才那一大捧花扔向了天空,一个响指,就让它在高空中被打得四散炸开了——漫漫扬扬的花朵与花瓣好像下雨一样,飘飘悠悠落向了人群。这一次,激动的尖叫声几乎要排山倒海一样,不知多少手都在朝上舒展,试图抓到一片坠落的花瓣。
林三酒正是在这一时候,看见舞台上吉他手皱起眉头,朝主唱扫了一眼。
他紧接着又转过头,跟同样满脸疑虑的鼓手和贝斯手,交换了一个大惑不解的目光,仿佛主唱现在唱的歌,对他们来说完全是陌生的一样。
可是他们弹奏的音乐却与主唱的歌声相辅相成,说明这肯定不是他们没有练习过的曲子——
林三酒想到这儿的时候,几乎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浑身都蓦然凉了下去。她急急抬头一看,被映得五光十色的夜色里,不知多少花叶都已落在了人们的手上和身上;离她隔了四五个人远的地方,一个年轻男人抓住了一支还很完整的白玫瑰,激动地高高将它举了起来,叫道:“我爱你!”
“茫茫人海中,做我的手做我的眼睛……”
林三酒拼命压抑着自己夺路而逃的冲动,盯着那一个痴痴望着舞台,不再尖叫的年轻男人,尽量又往后退了两步——她这次挤得着急了,还令旁边的人抱怨了一声:“你干什么,你往哪里走啊?”
音乐是对的,那么出了问题的,自然是歌词了。
不止是听众从未听过这首歌的歌名,看样子,乐手们也从未听过主唱口中的歌词——而那一句一句的歌词,都在反复表达着同一个意思。
让我碰到你,做我的人,变成我的眼睛。
举着一朵白玫瑰的男人,慢慢放下了手,回头看了看自己身边一个女孩子。他没说话,在下一句歌词响起的时候,用它点了点女孩肩膀,将它递给了那女孩。
将我传出去,让这茫茫人海变作你我。
林三酒意识到,可能已经太晚了。
悄悄从人群中溜走的机会,已经没有了——不,可能从来就没有真正存在过。
此刻她身边挤挤攘攘、浑身热气的人群,在两三分钟以前,还是她一行人与枭西厄斯之间,最可靠的屏障和掩体,给了她不少真切踏实的安全感;而现在,他们一个接一个地陷入了安静里。
那朵白玫瑰,无声地从一只手中,传到下一只手中,传到哪里,就展开了一片安静的帷幕。
唯一一个或许可以作为安慰的是,白玫瑰传递的方向,并不是朝着林三酒而来的。
主唱似乎也很疑惑,为什么自己一首歌唱完以后,底下却这么安静,几乎没有多少回应。
“刚才的歌希望大家能喜欢,不喜欢的话,我们还有下一首。”她开了个玩笑,人群里零零落落地响起了笑声。
主唱有点无措似的,回头看了看其他几个乐手。吉他手耸了耸肩膀,贝斯手说了一句什么话;主唱先是使劲摇了摇头,好像在否认什么,接着又点了点头。
第三首歌,看样子是乐队一起下的决定。
林三酒知道,她没有时间了——不光是她,与她一样走入了黑石集中心,希望能够“藏木于林”的同伴们,此刻都陷在了这一大群流沙似的人群里,脱身不得了。
怎么办?枭西厄斯接下来要做什么?
音乐前奏很快就过去了,主唱踩着节拍,弹着吉他,带着一种近乎要一雪前耻的神色,朝麦克风里开了口。
“我已经看透你的伪装,”她唱道,“你那变幻万千,每张都不一样的面庞……再也无法作为你藏身的屏障……”
吉他手满面愕然之下,险些弹错了一个音符。
在林三酒的身边,人群开始慢慢转动起了头颅,一张脸一张脸地打量了过去。
第2227章
八仙过海,各自为生(1)
在听见那一句“茫茫人海中,我只能辗转触碰到你”时,元向西正站在圆形广场的正中央,也就是人群最密集的地方。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就和同伴跑散了,变成了伶零一个孤魂野鬼,又被人流给推着走进了广场中央。平常自己落了单倒还不算什么大事,然而眼下却变成了一个大麻烦:他本身轻飘飘的,没有多少分量,所以压根没法推开人群往外走;试了几次,他依然被挤得无法可想,只能憋着气,老老实实地等待演唱会结束。
其他人或许不等演唱结束就可以先一步脱身了;不过分散开走也是好的,更不容易引起枭西厄斯的注意。
然而元向西没想到的是,看样子,他等不到演唱会结束,自己恐怕就要先结束了。
漫漫扬扬几片花瓣从黑夜里飘落下来,元向西赶忙一扭身,不得不紧紧贴在了旁边一个女人身上,感觉那几片花瓣几乎是擦着自己的后背,一路落了下去的——似乎又被身后的人给激动地一把抓了过去。
傻子也看出来了,那个主唱脚下同时踩着自己的影子与枭西厄斯的影子,极有可能早就已经被枭西厄斯给控制住了。有了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枭西厄斯这次连画个纸片人都不用了——一个进化者难道不比纸片人更好用?她扔出的东西,怎么敢让自己碰上?
即使周围人群如此拥挤密集,可是谁也不会喜欢被人整个贴在身上的,尤其那还是一个女进化者;元向西才从花瓣上收回了目光,正好看见那女进化者的侧脸上,眉毛近乎是凌厉地刺进了眉心处——她朝元向西扭过了脖子,嘴巴张开了,可以想见,下一句呵斥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了。
元向西才要开口道歉,就在这个时候,又一片花瓣落在了她的头顶上。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怒气就像冰雪融化一样从那女进化者脸上褪了下去。她才转了一半的脖子,又慢慢地转了回去,好像身上贴着一个陌生人,对她来说完全是一件无关紧要、不值得分心的事情了。
元向西看着她,愣愣地眨了眨眼。
主唱的下一句歌,在这个时候传进了他的耳朵里——“茫茫人海中,做我的手做我的眼睛……”
元向西明白了。
怎么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神通?
仅仅是听见主唱的歌词,枭西厄斯的威力与意志,就能够在人群之中传染开来,甚至都不需要把这些听众变成身体管家?
此刻身边的人山人海,但凡是碰到了花瓣的,都会变成受枭西厄斯操控的“眼睛”;而现在看起来,这一步进行得很顺利。
下一步是什么,现在看来,毫无疑问了。
既然枭西厄斯能用歌词把听众都变成他的眼睛,那么他自然也能让听众替他找人——到时候,恐怕自己脸上的伪装,就会变得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怎么办?
刚才还只是将他挤得动不了的人墙,现在成了密密实实、水泄不通的一重重监牢;元向西暗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变成一个民间故事里的鬼——否则的话,遁走隐形当然都不在话下了。
眼看着这一首歌似乎渐渐快要接近尾声,他急得没汗也快冒汗了,一圈一圈地打量着周围密林似的人腿,靴子,轮子——来到黑石集的人,什么造型、什么样子的都有。
就算不太好看也行啊,能不能从人腿之间爬出去?
元向西也知道,自己是有点狗急跳墙了,他哪怕分量再轻,也是老大一个,撞上别人的腿脚时,就等于自投罗网。可是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任何其他脱身之计了;以他的能力,难道还能杀出一条血路么?
不管他有多心焦,第二首歌都依然踩着节拍迎来了终点。台上的女主唱似乎也很疑惑,为什么台下听众的反应突然一下冷淡了;在她短暂地说了几句话之后,第三首歌的前奏响了起来。
而元向西却依然困在原处,以他的聪敏,竟难得一次没了办法。
“我已经看透你的伪装……”女主唱一开口,元向西却忽然顿了一顿,好像被这句歌词给轻轻地勾了一下脑海里的什么地方。
为了找他们,枭西厄斯先是将众人都变成了自己的眼睛,随后又赋予了“眼睛们”看破伪装的能力。可是,“伪装”怎么定义?
“你那变幻万千,每张都不一样的面庞……再也无法作为你藏身的屏障……”女主唱继续悠悠唱道。
“面庞”——枭西厄斯主要想看破的,果然是伪装成他人的“面容”!
元向西激灵一下,好像看见了一条求生的路。
他一把抹掉了脸上的伪装道具,趁身边众人还没有真正搜寻起来的时候,腾地一下扑到了地面上。
被枭西厄斯给占据了中枢神经的人们,最主要的任务只剩下了一个,就是要找出元向西一行人。
为了达到这一个状态,他们很显然是暂时搁置、放弃了一大部分神志和思考的;比如说,刚才那个女进化者,就不会再产生“被陌生男人贴着真是太恶心了”这样的念头——那么同样地,周围的人只要还没看清元向西的脸,就不会想到“他突然蹲到地上去,拿出了一个行李箱,真是好奇怪啊”。
更何况,他们现在的注意力都放在人脸上了吧?
……那只行李箱,还是元向西转门收了起来,在Exodus上用的。那个时候,他还没有从林三酒手里分到特殊物品和收纳道具。
Exodus里走道宽敞,地面平整,他坐在行李箱上,只需脚尖一蹬,就能顺着地面骨碌碌地滚出去;等一路滑到了目的地的时候,他还可以从箱子里拿出影碟机和啤酒,跟余渊一起打发时间。
他可没想到,如今这只行李箱竟然派上了如此用场。
“这是谁的箱子?里面还装了一个死人?”
在从箱子里拉上拉链之前,元向西透过缝隙,故意尖起嗓音,朝外头高高喊了一句。
这个逃生办法可能不大体面,但是他都是一个死鬼了,还在乎行为好不好看?他又不是大巫女。
按照元向西的推测,哪怕周围的人听见他喊话了,看见了箱子,也不会在乎的;他们在乎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把四周活人的脸一张张地看过去,识破他们伪装后的面容,找出林三酒——至于一个行李箱里,蜷缩着一个死人这件事,不会进入他们的思考范围之内。
……大概,不会进入他们的思考范围之内,大概吧。
行李箱的拉链只拉上了一半,露出了他紧紧蜷起来的双腿。
元向西抱着自己的腿,感到周围的人走动起来了,正在行李箱周围无声地来来回回;他无需屏住呼吸,只要闭上眼睛,不再有所动作,他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一个死人无疑。
因为他本来就是。
枭西厄斯想要看破的是伪装成他人的“面容”,那么,他回归本色做一具被行李箱半遮半掩的尸体,应该就不在目标范围之内了吧?
……
余渊很清楚,自己恐怕是一行人中,最有可能成功逃生的那一个了。
不是因为他比别人强在什么地方,是因为刚才季山青的计划,将林三酒的那一件特殊物品【王子与乞丐】送进了他的手里,他还没来得及还回去。
季山青早就仔细看过这件物品,也清清楚楚地跟他们说过,【王子与乞丐】是与伪装道具无关的一件道具:在用了伪装道具之后,再用上【王子与乞丐】,那么就是伪装底下的、自己的脸被互换了,但与伪装本身互不干涉,互不影响。
也就是说……
余渊左右看看,趁着人挤人的时候,迅速伸手闪电般地摸了一下身旁一个中年男人的脸——不止是因为他不好意思去摸旁边女孩子的脸,更重要的是,刚才在花瓣落下的时候,他就发现了,那个中年人没有像歌迷一样伸手去抓,反而还让了让身子,捂住鼻子,好像花粉过敏者的反应一样。
也就是说,他没有变成枭西厄斯的棋子之一。
“嗯?”那中年人一愣,浑然不知自己的面颊上已经迅速爬起了大片刺青图案。“什么东西碰了我一下?”
看着他的五官分布排列渐渐变成了一个熟悉的模样,余渊在心中暗暗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希望枭西厄斯不会在看见自己那一张脸的时候,就立刻下杀手……毕竟枭西厄斯此前从没有这么做过;更何况,他也希望能用一个“余渊”,钓出更多的人来吧?
余渊知道,此时出现在自己面骨上的皮相,已经是那个枯瘦中年人的蜡黄脸了。不是伪装也不是假象,他确确实实与那中年人互换了面孔——尽管只有一分钟的时间。
“让我看看那边,”
余渊迅速一转身,满面严肃地推开了身后两个人。那两个女孩子各自往他脸上看了一眼,他也仿佛很专注似的往女孩子们的脸上看了一眼——演戏总要到家。
他毫不客气地见一个人推开一个人,大多数此刻都已经不会因此而发怒了,只看他一眼,就迅速地给他让出了路;而那些没有变成枭西厄斯棋子的人,此时也早就发现了不对劲,正在窃窃私语,谁也没往他身上多留意。
才走出去没几步,果然身后就蓦然响起了骚乱和异动。
“这里,”有人抬高嗓音,平平淡淡地叫了一声,声音穿破了女主唱的歌声,马上就引过去了无数窸窸窣窣的人影与脚步声;那个中年男人的呼声紧接着就响了起来:“干什么?你们抓我干什——松手!”
虽然他听起来又狼狈又恼怒,却精神十足,不像是枭西厄斯打算杀人的样子;只要一分钟过去,他最终自然会安然无恙。
余渊忍住了没回头,一咬牙,继续分开人潮,加快了脚步——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目光一跳。
皮娜紧紧蜷缩着身子,一手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显然是除此之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她想来也是发现了歌词中的蹊跷,早早就去除了反而会引人注意的伪装道具;可是这样一来,她就赤手空拳,完全成了待宰羔几个明显属于枭西厄斯棋子的人,已经意识到了她的躲躲藏藏,接连往她脸上扫了好几眼。
“喂,”一个女人平平淡淡地叫了皮娜一声;皮娜身体一震,却不敢转过身去。
【王子与乞丐】的时效,大概只剩下三十秒了……E道道口就在重重人头之外,遥遥在望。
假如丢下皮娜不管的话,他是一定可以在时效结束之前逃出人群的,甚至谁也不会知道,他曾经与皮娜擦肩而过。
但是……那样的话,余渊知道,自己后半生就一定逃不出这一个夜晚了。
第2228章
八仙过海,各自为生(2)
“表演”算不算伪装?
还不等女主唱的第二首歌结束,清久留就已经把脸上的伪装道具去掉了。
事情已经是明明白白、显而易见的了:枭西厄斯通过歌词就能将身边的活人听众都变成他的眼睛,变成寻找清久留一行人的兵卒,那么下一步他会做什么?当然是要给予听众们看透伪装的能力了;他总不会在这一步上,被几个伪装道具给拦住。
起码换作是清久留,他就会这么干。
一旦听众们被赋予了“看破伪装”的能力,那么戴着伪装就成了一件很显眼的事,早拿下来早安全一点;可是真正的难点,在于接下来怎么办。
“伪装”包括什么?化妆算吗?做表情算吗?改变面部骨骼形态算吗?
他想了想,发现除了“化妆”的风险有点大,最好放弃之外,他其实并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在无法伪装,无法逃走,无法战斗的情况下,他能做的事本来就已经非常少了,试试还有可能逃生,不去试试的话,就必定要落入枭西厄斯手里。
那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在身边众人仍然在夜空里寻找落下的花瓣时,清久留从容纳道具里拿出了两张创可贴。
他迅速分开了一侧颞部的头发,将创可贴的一端黏胶贴在了头皮上,另一端黏胶恰好从发际线中伸了出来,贴在了太阳穴的边缘,将眼角皮肤给高高地拉了起来。
清久留的动作又轻又快,再在另一边的太阳穴上故技重施一次,又将碎发垂下来,整理整理,就把肉色的创可贴给遮住了。
这样一来,他的脸上确实什么都没有,没有化妆品,没有伪装道具;可是两只眼睛却被高高吊起来,成了又细又长、又尖又窄的形状。
这算是钻了个空子吧?不知道枭西厄斯能不能想到,曾经常年生活在片场上的人,还能在“化妆”与“伪装”之间找到一条窄窄的空隙?
清久留不知道扮过多少造型,自然清楚一个人的肤色对容貌的改变能有多大。他不能用粉底——再说他也没有——因为那或许也算是伪装了;但除了明暗黑白之外,人的皮肤还可以呈现出其他颜色,有一种他可是太熟悉了。
他咬着牙,忍着不舍,掏出了两瓶最烈的酒,紧紧握在了手里。
“刚才的歌希望大家能喜欢,不喜欢的话,我们还有下一首。”女主唱似乎对于观众的冷淡反应有些无措;对她开的玩笑,所应者也寥寥。看来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枭西厄斯操控着唱出的歌词,以及实施的效果。
在清久留的能力下,两瓶烈酒几乎是一眨眼就空了。他连味道也尝不到,囫囵吞枣都算不上,心疼之下,抬手就把酒瓶给扔在了附近地面上,又拿出了两瓶。
很快,他就感觉到自己的面颊泛起了熟悉的灼热,不需要镜子,他都知道自己面色一定已经通红通红了;恐怕不止是脸颊,鼻尖、嘴唇和眼睛都变成了一片红,叫人望上他整张面孔时,连视觉重心都变了。
酒精将血液烧得暖洋洋的,不但把他视野都涂抹成了模糊的色块,也松弛了他的面部肌肉,令他的眼皮沉沉地耷拉了下来——这样一来,眼睛在形态不同的基础上,就又小了一圈。
“我已经看透你的伪装,”主唱在台上一开口,已经醉醺醺的清久留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看,这不是正跟自己想的一样,说来就来了嘛。
这几年在副本里当NPC,就必须要保持一定的整洁,所以他很久都没有像当年遇见林三酒时那样胡子拉碴的了;清久留找出了刮胡刀,在晃晃悠悠的醉意里,一边默念着“别戳瞎自己,别戳瞎自己”,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将眉毛都刮干净了。
没了眉毛,他是一点也不往心里去,比这更难看的形象他都扮演过呢;再说,十二界里什么造型的人没有?
身边的人开始慢慢地扭过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