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如果,你们别忘了那两个‘如果’啊,成功几率说不定是大海捞针一样呢。”皮娜慌忙摆了摆手,这才解释道:“你们这样的一流进化者,遇见问题的时候,肯定与我们这些水平普通的进化者不一样,自己想办法就能处理了。可是对我们来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事,是不论我们如何努力,如何吃苦,也丝毫不知道下场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尤其是末日世界里,不受人的意志力或努力影响的事,更让人感觉绝望……我说了你们别笑我,我们这些普通的进化者,在遇见实在无所适从的情况时,往往会去……会去算命。”
从各人表情上看,谁都没想到她嘴里会吐出这两个字来。
“我不能免俗,也算过好几次的。”皮娜低下头,颇不好意思地说:“有时能遇见真正有预知能力的进化者,但是那样的人或物品太少了。黑石集上那些算命摊子,每一个都号称自己的能力可以预知未来,可是实际上——”
“原来如此,”礼包突然喃喃地说了一声。
皮娜眨了眨眼,说:“是的……那些没有真本事的算命摊子,都是用一些察言观色、言语技巧之类的办法,窥破了一两个你心中的念头,和你放不下的事情……所以我想,这个身体即然拥有能听见他人念头的能力,肯定也知道它常常被拿来做什么事。他会不会到黑石集摆摊去了?”
第2219章
重见旧面孔
一起去黑石集,似乎并不是一个坏主意。
皮娜的主意确实像是大海捞针,那个具有窥知他人念头能力的身体主人,首先未必人在Karma博物馆,其次是他未必缺钱、更未必会去摆摊——说不定现在正被枭西厄斯使用着呢?
只不过皮娜这一提起黑石集,却让林三酒想到了:他们不仅可以去买一些伪装道具,而且还可以再去买点几个人形物品心心念念的瓷片,给他们升升级——更何况,在黑石集里也肯定更方便。
“毕竟一直躲在工具间里不是办法,”林三酒建议道,“我们没有伪装,出去迟早会被发现的。”
在枭西厄斯的阴影下,就连在座之中最棘手的人,也知道自己不得不向现实妥协才行了;尽管兴致不高、脸色很沉,总算也是让林三酒的提议被一致通过了。
如何从资源开采船上下去,一路到达黑石集而不被发现,反倒费了众人不少脑筋。资源开采船落地的地方,正是一处十二组织的生产基地,不消说,一定是早就被枭西厄斯纳入视野之内了,他们这一行人只要敢露头,就肯定会被第一时间发现。
到最后,居然是林三酒想出了一个既笨又聪明的办法。
“我这里有一张伪装面具,”她抖了两下手中的脸皮,说:“我和人偶师各有一个【eBay】,可以彼此交易。我想,如果我们一个一个地走,倒是很有可能走得掉……比如说,礼包你先戴上面具出去。”
她亲手将面具给礼包挂好了,一个面庞松弛疲惫,肚皮凸出的中年男人,顿时代替了刚才那一个清风明月似的少年人,出现在了众人的目光之下。
元向西物伤其类地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类型的面具可真好,”林三酒赞叹了一声。“哪怕走在别人面前,都不会有人多看这种脸一眼的……不仅非常普通,而且还很容易遗忘,哪怕让你一口气看十个这样的人,你也会觉得十个都长得差不多。”
“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把我的目光推开,叫我不想继续看下去。”大巫女也点头说,“这难道不是物品本身的效力吗?”
“是这一类面孔和五官本身的效力,多可贵啊,”林三酒颇为自豪地说。
她既笨又聪明的办法,说起来也很简单。
拿礼包举例的话,在他戴上面具、混进人群离开基地之后,就可以找一艘几日之后开往黑石集的飞船,买一张单人舱的票。在进入单人舱后,他就通过【eBay】把面具交易给下一个人——下一个人戴着面具出去,买票上船,找礼包拿到【eBay】,把过程重复一遍,直至所有人都离开了基地为止。
“我觉得枭西厄斯也不至于去看别人的床上,”林三酒说,“不过为了小心点,你们可以蒙在被单里交易。”
人偶师与大巫女交换了一个目光——他们二人这一辈子,大概从来没有这么鬼鬼祟祟过,偏偏别无他法,只能捏着鼻子忍住气,接受这一个办法。
“你们下船的时候怎么办?”清久留问道。“我倒是不怕,我现在就能改装成一个女人。我现在留在工具间里,纯粹是出于同伴情谊。”
林三酒十分赞成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过黑石集,下船地点附近都是山林。枭西厄斯不是说了吗,目前为止他的眼睛只有摄像头一类的东西?只要避着点人,我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我们就在入口处的斜坡上那一片山林里汇合好了……”
她看了看人偶师和大巫女,感觉这二位是整个计划里最容易出纰漏的地方,建议道:“其他人都好说,但是你们两个下船时,还是再把面具交易到手里一次再走吧。”
“我们确实需要,”大巫女将头发别向了耳后,神色矜持地说。“我们离这个面具,太远。”
“你就不一样了,”人偶师接上去说,“你可以本色出演。”
林三酒如今哪会为这样的讽刺而动一动神色,八风不动地接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枭西厄斯并不知道目标就在这一艘资源开采船里,所以没有着重地找,她的计划居然也顺顺利利地运转起来了——考虑到一口气有八个长相极其近似的中年男人接连买票上船,或许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们中间还停顿了好几次,借其他乘客打破了连续性。
在皮娜也要走的时候,工具间里就剩下林三酒和礼包了。
“你之前跟我说的话,我仔细考虑过了。”皮娜手里捏着面具,冲林三酒露出了一个几分局促、几分感激的笑。“你是为我性命着想,我明白的,我的战力、物品和见识,确实比不上你们。可是你看……你身边不能只有人偶师那样的大人物,对不对?”
林三酒一怔。
“我这话可能是自夸了。可是我作为一个水平普通的进化者,我经历的东西,是你们没有经历过的,我能想到的角度,也是你们想不到的。”她不好意思地将面具举起来,顺势藏在它背后。“要解决一个问题的话,不是需要从多个角度观察才好吗?我想,总得有个人是能够从下往上看的……”
哪怕皮娜提出的办法,等同于大海捞针,也确实比他们一筹莫展,连茫茫宇宙中去哪捞针都不知道要强得多。林三酒握住了皮娜的手,低声说:“谢谢你……但是我担心,我或者大巫女,我们总有一时保护不到你、或有心无力的时候……”
“如果真到了我命悬一线的时候,”皮娜笑了,保证道:“我一定第一时间就抛弃你们,向枭西厄斯发誓我会去掉记忆,再也不犯他的忌。我们这些一般人,不知道能屈能伸的话,哪能活到现在?我掺合进来,不是因为我关心那些普通人——我又不认识他们。我只是关心你们而已。”
林三酒也忍不住笑了。“不能等到最后关头才服软,”她低声说,“提前一步吧……十步也行,只要能让你好好活着。”
其实皮娜这番话,有多少是在安慰她,有多少是在安慰皮娜自己,林三酒也不知道。要下决心走入这样一个决定里,不糊弄自己一下,不给自己一点虚幻的保障,恐怕皮娜是无法安宁的。
在皮娜走了以后,季山青却怎么也不愿意跟姐姐分开走了——他低着头,一言不发;林三酒只好从肚子里挖出劝他的话,没想到在好言好语几句话之后,礼包一抬头,却露出了一张陌生的脸。
“我这具身体就是编写出来的,何必还要伪装。”他一脸理直气壮,“这个人的脸是我在星空游乐园里见到的,改一下可简单了。”
“我是担心你浪费能量……”
在二人一起结伴离开基地的时候,林三酒小声问道:“余渊告诉过我,在你的本体离开数据流管库以后,不管在哪,都会生存得非常艰难,不是吗?”
“因为数据体在非数据流管库的环境里,会时时刻刻面临着能量耗散的问题。”
犹豫了一下,季山青还是坦白以告了,或许是他也知道,林三酒是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被轻易打发了的。“除非我能找到一个新诞生的空间,将它改造成适合数据体生存的一角……只不过新生空间可遇不可求,或许要等上千百年,才能遇见一个。但是姐姐,我的本体很庞大,能量短期内没有消耗干净的风险,你放心好了。”
林三酒不可能放心;事实上,一直到她与同伴们在山林中重新聚头的时候,这一块淡淡的阴影都始终压罩在她的脑海深处。
在她替众人跑了一趟腿,带回来了七个伪装道具之后——她最为青眼有加的中年男人面具,却一时买不到了,想必是因为人人都喜欢用吧——当一行人波波折折总算是能够进入黑石集的时候,天幕已经渐渐沉入昏暗的醉蓝里了,集市摊位上渐次亮起了各色明灯。
这一次的林三酒鸟枪换炮,再不是上次分文无有的穷鬼了。她只是低价处理了几十件卡片库里的东西,就换来了足够的钱,将那一个摊主所有的陶瓷碎片都包了个干净。
“你们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啊,”她将一大兜碎片卡片化了,保证说:“这个东西真的,可好用了。你们牙口怎么样?牙口不错的话,我们回去分一分,你们吃了就知道……”
林三酒的目光越过了满脸狐疑的余渊,落在了他身后一条走道上,后半句话再没能说出口。
“怎么了?”余渊立刻察觉了不对。
在一个摊位旁边,正与一个面容寻常的中年女人低声交谈着的矮个儿胖男人,是她这辈子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认的人。
人偶师的声音阴冷而平静地响了起来,低低地传入了众人耳里。
“……是乔坦斯啊。”
第2220章
两个?
林三酒很清楚,当初那一艘飞船既然可以爆炸,那就说明当时的控制权不在枭西厄斯手上,否则的话,飞船根本就炸不起来。
而乔坦斯本人,是无法从爆炸后的飞船里生还的。
那一场高空中爆裂开的白亮火团,将飞船中的一切都燃烧殆尽了,等它烧完的时候,只有无数细碎的焦黑残渣淅淅沥沥地落向了大海。海风卷去,乔坦斯也就消失在了世间。
如今,他却又一次站在了不远处;黑石集里人群熙熙攘攘,来来去去,他好像也只是其中之一,一个不太显眼的平常进化者。
枭西厄斯一定是又一次把“乔坦斯”这个身体管家给创造了出来——为什么要这么做,林三酒却想不到了。
此刻乔坦斯正站在一个摊位前;与他说话的那个中年女人,从摊位后探出了身体,好像只是个想要做成一笔生意的摊主,兀自不知道眼前的人有什么特殊之处。
她卖的东西并不出奇,摊位上只摆了稀稀零零一些纸鹤,此刻除了乔坦斯之外,没有第二个客人了。
“我们两个去那条道上,”余渊拉上了元向西,低声示意道。“纸鹤摊位背后的那一个摊位,你看见了吧?”
隔了一点空地,与纸鹤摊位背靠背的,是一个种子摊。与不少用一张长桌把客人拦在外面的摊位不同,种子摊里设置了几排架子,客人可以走进去逛——也就是说,会从背后靠近那一个卖纸鹤的铺子。
“由我去悄悄靠近的话,很难被发现,”元向西主动请缨,“我没有人的分量感。”
“好,”林三酒感觉思绪都变成了一团被抓烂的毛线,一时只有点头,又对其余几人说道:“我也上去假装看纸鹤好了,你们等我一下。”
她本意只是想靠近乔坦斯,看看他现在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状态,实在没有打算能探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真相;只是没想到,这么低的要求却也没能实现——因为她才一走近纸鹤摊位,那中年女人就断了话头,朝她投来了一眼。
“有预约吗?”中年女人面色平平板板地问道。
预约?买纸鹤还要预约?
林三酒在张嘴之前,迅速扫了一眼旁边的乔坦斯。那个熟悉的侧影,软和胖乎,与她记忆中分毫不差,分明就是飞船上的那个人——好像下一秒就要转过身,冲她露出那个捱不过要求、又不好意思拒绝的无奈笑容了。
“没有……”林三酒只好回答道。
“没有预约恕不接待,”中年女人说完,一双眼睛定定地停在林三酒的身上,很显然是在等着她走。
“你不是卖纸鹤的吗?”林三酒有意不大客气地说,“买纸鹤还要预约?我有钱,你卖给我就行了,哪那么多事。”
“没有预约恕不接待,”中年女人说着,一伸手,将那几只零零落落的纸鹤都卷到了面前。
有点奇怪吧?
“就一个纸鹤,你守那么紧干什么?”林三酒好像也来了气,朝前一划胳膊,中年男人粗肥厚壮的手臂就压在了摊位桌布上。“要不是老子急用,我还看不上你这点东西……”
旁边的乔坦斯终于有了动静。
“诶,这位大哥,”他和和气气地开了口,有一瞬间,林三酒甚至怀疑自己错了——也许当初的乔坦斯真的活下来了。“人家都说了,做不了生意。”
或许枭西厄斯抹去了他的记忆,让他忘记了身体管家这一回事;或许是枭西厄斯从什么人体资料库里找出了乔坦斯,再次将他制造了出来——直到听见他声音的这一刻,林三酒才意识到了一件事。
不管是发生了什么都好,她只是希望当初那一个乔坦斯还活着,仍然会被过去的记忆温暖,还坚信着有朝一日会遇见自己的朋友。
“你是干什么的?”林三酒粗声粗气地说,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你是谁?”
“我是一个收藏家,”乔坦斯笑了一笑,眼镜片上闪过了反光。“你以为这些是普通纸鹤吗?你买去了也是浪费东西。”
这样的神色和语气,出现在乔坦斯身上,实在让人有些不适应。
“什么收藏家?纸鹤是干嘛的?”林三酒说着,发现余渊二人已经悄悄进入了种子店。
“这些纸鹤里装着的,都是发完纸鹤就死了的人的遗言。能听见人类生命最后一刻,在绝望与恐惧中依然拼命要说的话,不是很有意思吗?”乔坦斯慢悠悠地说。
林三酒张着嘴,看了看那中年女人,终于再没有什么能拖延下去的借口了。面对这样的解释,她能有什么回应?
乔坦斯好像早就意识到她会无话可说,含着笑,目送她走了好一阵子,才重新转回身去;朋友们刚才都三三两两地散了开去,等她重新回到礼包二人身边时,正在假装挑选咖啡的清久留低声说:“如何?”
她隔着一道货架,对着一包显然是从末日前残留下来的、灰头土脸的哥伦比亚咖啡说:“我扔下去了。”
在刚才假装去抓桌布的空隙里,她丢下去的那个小小通讯器,此时正在摊位桌布的遮掩下,静静地收听着摊主与“乔坦斯”二人之间的对话——假如有的话。
她以为难处在于扔下通讯器,现在林三酒却发现自己错了。
事实上,她什么声音都听见了:旁人路过的谈话声,脚步踩在地上的声响,集市远处的吆喝,搬动重物的拉拽声……可是她唯独没有听见那二人之间的对话。
怎么回事?莫非乔坦斯已经买完了遗言纸鹤,走了?
可是假装不经意地一探头后,林三酒却发现乔坦斯依然站在摊位前,口中喃喃说着什么,还伸手从摊位上拿起了一只中年女人刚刚递过去的纸鹤。
莫非他很有警惕心,放了什么隔音物品吗?
眼看乔坦斯朝那中年女人点点头,收起纸鹤转身走了,林三酒却依然什么讯息也没听见。她示意皮娜赶快跟上去,其余几人绕了一个圈远远跟着,再次与余渊和元向西聚了头。
“我什么都没听见,”在绕开了纸鹤摊位所在的那一条路之后,林三酒压低声音说道。“他们好像用了什么隔绝声音的物品……”
“没有,”余渊却先一步摇了摇头。“什么物品都没有用,我看得清清楚楚。你过去的时候,乔坦斯不是正常说话了吗?在你走之后,他没有拿出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激活物品的动作。那女人转身时碰了一下桌子,我都听见了。”
“但我的通讯器里一点对话声都没有啊?”林三酒一怔。
“因为他们根本就没出声。”元向西也插了话,眉毛微微皱着。“他们做出了一副好像在交谈的样子,但实际上彼此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就好像……好像一个人要说的话,要表示的意思,另一个人不用听就知道了。动动嘴巴,只是为了做样子。”
“有意思的是,种子摊主跟我们说了几句话。”余渊面色严肃地说,“你也知道,元向西的伪装道具,只是换了一副五官,但气质容貌仍然是同一类型的,所以很讨那个摊主的喜欢。她告诉元向西说,前天那个纸鹤摊上,摊主还是另外一个人呢。”
“一个瘦瘦的小年轻,”元向西似乎很得意是自己问到了有价值的消息,但仍然努力保持着谦虚:“他干的好像不是什么好事。种子摊主说,那个小年轻似乎是不知道怎么拿到了好多人的纸鹤,然后勒索别人,付了钱才能把纸鹤拿回去。但他要价也不贵,一般人也就花钱消灾了……结果昨天那个瘦子没来了,摊子和摊子上的东西,都归了那个中年女人。”
“信号拦截装置,”这是第一个从林三酒心里跳起来的念头。
余渊点了点头。“那个东西,大概现在也在她手里了。”
几个人彼此看了看。
因为八个人聚成一行人,实在是十分浩浩荡荡,为了不过于惹眼,林三酒就给每个人都分了通讯器,众人分散成了三三两两地走。此时从她的耳朵里,清久留正懒懒地发话了:“所以,我们现在一口气遇见了两个身体管家,是不是?”
除了这个答案,林三酒再没有别的了。
从这里开始,有两个最关键的问题就显了形,牢牢压在了她的脑海里。
一,枭西厄斯并没有降神,然而两个身体管家却显然是作为他的一部分在彼此沟通的,那么枭西厄斯到底能通过他们知道多少情况?
二,乔坦斯拿去的纸鹤,是要做什么用的?
第2221章
让一个身体管家
说来也巧,当林三酒的疑问在脑海里刚一成形,还没出口的时候,她就听见人偶师说话了。
“纸鹤?”他冷冷沉沉的声音,微微震动起耳中某根寻常声响碰触不到的神经,一路传进了深处。“另一个身体管家,让乔坦斯拿走了一只纸鹤?”
“是……”
林三酒这一个字才刚刚吐出口,一股力量蓦然从身后袭了上来;那股力量来得又急又快,以她的反应速度来说,竟只来得及刚刚肌肉一紧,就被它重重推向了一旁的交叉路口,险些撞上过路的人——“跑,”人偶师低低地说,“现在!”
跑?
这个字一入耳,林三酒仿佛整个身体里都被一根绳子猛地抽紧了,当下连一句话也来不及问,拔腿就冲向了刚才被推了一把的方向。
她的速度迅猛,脚步却轻快敏捷,每一步落在地上,就好像暴雨中哒哒打在地面的雨点;浑身每一块肌肉都活了,在反复的收缩、曲张,扭转之中,如同一曲流动而汹涌的乐曲,从惊呼闪避的人群之中化作急流穿过。
“怎么回事?”林三酒直到几秒钟后才气息匆匆地问道;此时同伴们早已被抛得看不见了。“为什么突然要我跑?”
“我当初找上乔坦斯,就是看上了他的追踪能力,”人偶师难得一次语气沉肃地正面回答了她的问题:“你以为他只能把一个人的行动路线重建出来吗?”
“他——”
“他可以根据物品追踪与它有关的人。”人偶师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你发的纸鹤,你忘了?你满世界扔垃圾招苍蝇,扔完你以为就算了?”
林三酒心中一震,差点踏空了一步。“是、是我发给玛瑟的那一只?”
怪不得她始终没有收到玛瑟的回信,原来被截了下来,如今又落进了枭西厄俄斯的身体管家手里?
“你跟个粘蝇板似的,谁数过?”人偶师冷笑一声,说:“离他拿上纸鹤才过去了几分钟,你最好在他开始追踪之前跑得越远越好。”
林三酒明白了。
她发给玛瑟的纸鹤,按理来说放飞出去之后,就只会去找玛瑟,不会来找她,倒是不用担心纸鹤会暴露出她的去向了。也就是说,在知道乔坦斯大概位置的前提下,如果能在他发动能力之前跑出对方的范围之外,那她就能——
一阵细微的、幻觉似的轻微摩擦声,从她的意识边缘浮了起来,砂纸一样。
“那是什么?”耳机里,礼包第一个有了反应,声音轻轻颤颤地。“……姐姐?”
在她一闪身绕过了黑石集中心的一片半人高台面时,林三酒抽空回头看了一眼。
一只极小的纸鹤远远地从夜空中升了起来,翅膀不断扑打着,在一盏盏形态各异的明灯下,将夜色里的光芒给击打得仿佛摇摇欲碎一样。
哪怕它只是远方一个小小的白影,林三酒也意识到,它与平常的纸鹤完全不一样了。
仿佛要撕裂一切敢阻挡在面前的人,那只好像几块刀片组合起来一样的纸鹤,飞快撕绞着空气,直朝林三酒所逃的方向而来;她根本不知道那只纸鹤里可能蕴含着什么讯息了,因为离得很远,她就听见它正尖利地一遍遍高叫道:“林三酒!在这边!林三酒!往这走!”
林三酒万没想到刚才还是埋伏在暗处的自己,一转眼就变成了明面上被追踪的对象;刚才独自去跟踪乔坦斯的皮娜,此时正急急地说:“他跟在纸鹤后面了,他走得好快!”
“快跑,”大巫女紧接着从耳机里催促了一句,“现在你没有办法,只能跑了!”
她说得没错,林三酒确实只能跑了;并且期望着她跑得能比纸鹤飞得快,时间能比纸鹤长。
否则的话,一旦乔坦斯与她拉近距离,掌握了她的位置,那么枭西厄斯的降神,就是无可避免的下一步了——真到那一步,附近的伙伴们恐怕也一样逃不出去了。
“但是,我总不能一直这么跑下去,”林三酒一掉头,顺着一条人少的走道朝黑石集外急速奔跑出去。“我的最高速度,是没法坚持太久的,可是那纸鹤……”
就算乔坦斯赶不上来,只要那不知疲倦的纸鹤赶上来,她一样逃不掉降神的枭西厄斯。
“我们必须杀掉身体管家,”季山青突然咬着牙说。
耳机里静了一静。
“怎么杀?”元向西苦笑着问道,“这里有两个身体管家,而且都好像与枭西厄斯有着某种形式的联系。就算我们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同一时间将他们两个都干掉,也等于给他报了个信。”
杀其中之一,另一个身上就会立刻降神;而他们一行人能同时将两个人分秒不差地杀死的几率,又有多大?但凡留了一下血脉搏动,他们就等于都完了。退一步说,就算能让两个身体管家同时死了,枭西厄斯难道就没有别的手段出现在黑石集里了?
更何况,对于林三酒来说,杀死身体管家只是一个下策——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念头很可笑,很自不量力;但是她想要知道乔坦斯是否回来了,她又能从身体管家上,了解枭西厄斯多少……比如说,为什么在可以抢夺进化者身体的情况下,他还要制造身体管家?能从身体管家身上,获得分辨“身体”的线索吗?
她现在连更多的问题都找不出来了,因为耳旁呼呼的疾风、咚咚撞击骨头的心脏,已经将她的所有注意力都牢牢坠入了此刻高速交替奔跑的双脚上。
“杀死都是冒了天大风险了,你还想留活口吗?”听完林三酒上气不接下气的几句话,余渊也苦笑了一声。“我们可以去阻碍那一个乔坦斯的行动,让你顺利逃脱……”
“不,我有一个办法。”
季山青冷不丁的声音,令所有人都顿了一顿。
“这个办法或许很荒谬,或许成功的几率不高,但是姐姐,我觉得我们应该试一试。”
他的嗓音像山石间的泉涧,清透但冰凉。“纸鹤已经飞入天空了,我们拦住乔坦斯,未必能拦住纸鹤,万一没有保护住姐姐怎么办?万一打草惊蛇怎么办?再说,我们不可以一退再退了,天地之大,没有多少我们能逃的地方了。如果每一次都逃的话,我们对枭西厄斯的了解就永远无法增加。”
“你的办法是什么?”清久留问道。
季山青吸了一口气,说出了一句大概没人想到的话。
“让一个身体管家,去攻击另一个。”
第2222章
拼图大师季山青
季山青知道,他这一句话出口之后,一定会面临众多疑问和困惑。
比如说,怎么才能让一个身体管家攻击另一个?
让人偶师去把其中之一人偶化,并不是一个好主意;身体管家此刻显然与枭西厄斯有所联系,万一人偶化了,这种联系却没断,那人偶师就等于间接暴露在了枭西厄斯的指掌之下。
而除了“人偶化”之外,他们确实也没有办法让一个人攻击另一人了——两个身体管家,都是一个更巨大、更神秘的存在的一部分,他们两人之间是不会打起来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可以让其中之一受迷惑而主动攻击,枭西厄斯随时都可以中止攻击,这么一来,岂不是根本达不到原本目的吗?
“我知道你们一定有很多问题,”季山青没有给其他人开口的机会,立刻继续说道:“但是姐姐的性命危在旦夕,我们的暴露也近在眼前,现在没有时间一步一步地解释我的计划了。”
“你需要什么?”林三酒气息匆匆的声音,从他耳朵里响了起来,好像是从天上垂下来的一根细细丝线,季山青就挂在丝线上,在阳光里微微地摇晃。
“我需要你们每一个人都按照我的嘱咐,去完成这个计划里该做的事,”他顿了一顿,不知道自己会听见什么样的反应。
他要的东西,换言之,就是全盘的信任和配合。
说来也实在讽刺……其他人对他是什么样的感受,什么样的看法,季山青此前并不在意——就算他们再提防他,再不喜欢他,只要不影响自己待在姐姐身边,就跟一阵被风吹起的灰尘没有两样。
可是现在,姐姐想要做的事,姐姐想要知道的讯息,甚至于她本身性命的安全与否,却都取决于她的伙伴们是否愿意相信自己,配合自己了。
这也算是Karma么,他有点恍惚地想。
耳机里是一阵短暂的寂静。
独自走在黑石集里的季山青,回头看了看不远处正结伴走在一起的清久留几人;他们各自都用了伪装道具,混在人群里,叫他花了两三秒才辨认出来。
“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保证大家的安全。”在寂静里,他不安地补充了一句。
“知道了,”最先应声的,果然是林三酒。“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在她声音响起的同时,伪装成一个美貌女子的清久留——跟他本来相貌相比几乎一样惹眼,步态甚至比大巫女还风姿绰约——也朝礼包点了点头,随即在耳机中说道:“你就直接说,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有这打预防针的工夫,你都能把计划说完了吧?”大巫女反问道。
还真不行,他的计划解释起来太复杂——但礼包忍住了,没有反驳。
“配合你有什么不行?就算今天给你过生日了。”人偶师嘲讽了一句。
“跟被枭西厄斯抓住相比,我更愿意配合你。”余渊平平常常地说。
皮娜好像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应声似的,这时才赶紧说:“那个,我也没问题的呀。”
元向西走在清久留身边,似乎觉得他已经替同行的自己表过态了,双臂环抱着,一张脸上挺严肃的样子。
“好,”季山青只能以这一个字回应——一是因为时间宝贵来不及多说;二是他兀自有些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们是不是还没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什么也不问地去执行自己的命令,就等于把命都交给自己了?
只是他现在没有时间去思考这样的问题了;更无法让他们再多加考虑了。
“首先,姐姐,我需要你继续再跑一会儿,为我们争取筹备的时间。”
“没问题,”林三酒一口应下来,“再跑一个小时我也坚持得住。”
“其次,你用你身上的【eBay】,将【王子与乞丐】、【先入为主】这两件物品交易给人偶师。”
在他们混上资源开采船之前,姐姐就给他讲过自己在农场里的经历;当时季山青还评价了一句:“这两件物品配合在一起,倒是能造成一个变形成为目标人物的效果了。”
“是呀,”姐姐当时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要是我们有这样的能力……就方便多了。”
“然后呢?”林三酒一边跑,一边问道。
此刻他们所在之处,已经听不见那只纸鹤的尖利叫声了,只能从耳机里林三酒的那一端,隐隐听见一点点。她拿出了最大速度,把纸鹤远远抛在了后面,叫它和它背后负责追踪的人,一时都还没有意识到,目标其实跟自己就在同一个地区。
正是在这种需要将所有精力都专注于其中的超高速奔逃中,林三酒却依然按照他说的,马上将东西交易给了人偶师——姐姐自己才知道,要做到这一点多不容易吧?
“余渊,你还能跑吗?”季山青问道。
“我早就恢复了,”余渊立刻说。
“你现在马上找人偶师拿到这两件物品,去黑石集E道第50号摊位附近等待,随时做好激活东西的准备。”
当季山青回头瞥了一眼时,发现余渊已经二话不说地从清久留身边掉过了头;人偶师、大巫女和皮娜此时正站在一个卖“伎俩箱”的摊位前,假装看热闹一样——在余渊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季山青只能隐隐看见,二人的手臂稍稍一触即分,就像拥挤人群中最常发生的磕碰一样,随即,余渊就在耳机中低声开了口:“拿到了。”
“清久留,你去找人偶师,把【eBay】拿到手。”
“我是特殊物品的集散中心?”人偶师满含郁怒地讥讽了一句——也不知道这个人是哪里来的那么大情绪问题。
女装的清久留比男装的自己要精神焕发多了,几步就走近人偶师身边,惹来皮娜看了他一眼;很快,他也报告说:“拿到了。”
这个时候,林三酒也早就得到了下一步该做什么的指示:她需要跑回中年女人所在的摊位附近。
“她的摊位在D道上,在你进入D道之前,想办法找个无人注意的时候去掉伪装。”季山青说到这儿,自己也有点紧张,“姐姐千万小心。”
林三酒完全没有花费时间和声气质疑他,只立即应道:“好。”
“从现在起的半分钟后,余渊,你会看到姐姐朝你的方向跑去。”
此刻的季山青,其实更像一个同时处理着无数线程任务的信息处理中心;只不过不同的是,他需要处理的,是一个个需要彼此影响、彼此交接的浮动板块,他必须要让每一个浮动板块都按照既定路径游走,进行完美的互动与配合。
“在她经过你身边的时候,你碰一下姐姐的脸,首先发动【王子与乞丐】。”
这件物品的有效期是一分钟,他觉得够了。
在等待林三酒冲向余渊的半分钟里,季山青又已经抓紧时间,向人偶师发出了命令:“人偶师,你和元向西一起,去黑石集A道,从那边离开黑石集,进入山林,注意隐藏自己。”
人偶师如果会正正常常地应他一声,那就真是活见鬼了——哪怕此刻他身边确实有个活鬼。季山青百忙之中,踮高脚尖看了一眼,隐隐看见了人偶师和元向西消失在夜幕人群之中的背影。
“大巫女,皮娜,你们现在马上去黑石集D道50号摊位附近。”
这一组就温柔多了;大巫女漫不经心似的应了一声“嗯”。
“你自己小心点,”在动身的时候,皮娜却意想不到地嘱咐了季山青一句。“你一直站在原地念念有词,已经引了好几个过路人看你了。”
季山青一愣,还没来得及应她,正好听余渊这时候说了一声:“我看见了——碰到了!”
二人已经交换了容貌——【王子与乞丐】是无视伪装道具影响的,也就是说,戴着伪装时,他们是伪装后的样子;可二人若是现在拿下伪装来,底下的容貌却已经互换了。
“姐姐,你现在计算时间,一分钟后到达中年女人的摊位,让她看到你恢复原状、拿下伪装后,你自己的脸。然后,你抓紧时间往黑石集A道外的山林走。”
“一分钟?”林三酒终于忍不住问道,“但是纸鹤……”
季山青知道她想问什么。她此刻已经离那中年女人的摊位不远了,过去根本要不了一分钟;如果她要在路上把一分钟耗完,纸鹤就会先赶上来。
“放心,纸鹤不会赶上你,”他答了半句,随即就叫了一声:“余渊!你现在看得到纸鹤吗?”
“马上要过来了!”余渊应道。
“朝它来的方向跑,”季山青指挥道,“你在一分钟之内,应该就会看见乔坦斯了,在你们二人碰面的时候,立刻发动【先入为主】——记住,这一切都必须是一分钟以内完成。”
不等余渊回答,他已又向大巫女问道:“大巫女,你看见纸鹤了吗?”
“我刚刚走到这,”大巫女才应了半句,立刻警醒起来:“看见了。”
“用你的意识力抓住它,”季山青说,“然后别耽误,立刻从D道出去,进入山林,掩藏好形迹。”
“你是打算……”清久留似乎明白了,喃喃地说了几个字。
他们会以为自己这一番计划,只是为了用余渊替换下姐姐,保住姐姐性命吗?
姐姐会以为自己一番计划,是为了用余渊替换下她吗?
季山青不敢问,也不敢听见同伴们的质疑,他紧紧地闭了闭眼睛,想起皮娜刚才的警告,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
“清久留,”他低声说,“现在把【eBay】拿来给我,随后我们就要分头行动了。”
第2223章
除了季山青(等)大家都很糊涂的一分二十秒
21:19
在黑夜接替了白日之后,连星光也跌不破四周浓郁乌沉的山林;在一圈黑幽幽的山岭包围之间,低低陷着一个光芒盈亮的浅浅小碗,正是呈现出一个碗形的黑石集。
中年女人的脚步踩在草丛与落叶里,窸窸窣窣,终于逐渐慢了下来。一路上被她碰到的树丛枝条,也不再激烈摇头了,只悠悠地摇摆着,每一下都像是快要融入黑浓夜色里。
她左右看了几圈,然而附近山林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仿佛在她以前从未有人来过——而刚刚高速飞奔进来的林三酒,好像一个幽魂似的,无声无息地消逝在了黑夜环绕之中。
在这么低的能见度下,追踪林三酒水平的进化者,自然更是难上加难。若是追踪者自己拿出照明道具来,就成了黑夜里一个明晃晃的靶子,至少也肯定要打草惊蛇;可要是不拿出来,摸黑在陌生的山林里前进,说不定也要被暗中伏击。
只不过,那个中年女人脸上没有一丝踟蹰担忧之色。她的脚步虽然慢了,却并不犹豫,循着林三酒消失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好像哪怕要把整片山林都走完一遍,她也不在乎。
擅长追踪的人并不是她;可是林三酒明明都跑过来好一会儿了,中年女人边走边等,乔坦斯与他的纸鹤却始终没有跟上来。
中年女人微微地歪过头,似乎在思考着这个古怪之处,似乎又是在与一个别人看不见的、无声无形的人在交流——不知道察觉了什么,她忽然皱起眉头,顿住了步伐。
前方幽暗的树丛里,渐渐响起了另一个脚步声;对方好像也跟她一样,并不着急。而且那一个脚步声不是在朝远处逃走,却反而是在朝中年女人走来。
她直起后背,仿佛正在为了即将到来的冲突而做准备似的——可是下一秒,当来人的身影模样都从视野中清楚起来的时候,中年女人紧皱的眉头就松开了,她的肩膀也缓和了线条。
中年女人不必把话说出口,可是任谁看了都知道,她此时若是把话付诸言辞,那就是一句:“原来你在这里,乔坦斯。”
21:19
乔坦斯才进山林不久,就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停了脚步。
追踪是他的拿手本事,哪怕是在那一只纸鹤突然被莫名的力量击落夺走以后,他也不是就束手无策、完全没主意了的。在最初几分钟里,前方那一个“林三酒”跑得极快,快得他如果不先想办法跟上的话,恐怕很快就会失去追踪线索——可是等乔坦斯追着那个“林三酒”冲入山林之后,他就明白过来了。
是有人为了保住真正的林三酒,打下了纸鹤,随即又伪装出了林三酒的模样,将他给引上了错路吧?
他摇了摇头,尽管明白自己短暂地上了个当,神色并不懊悔恼怒。
对于他来说,一时走上了错路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而正是多亏这一处节外生枝,才叫他知道,林三酒本人就在市集里。一旦掌握了这一点,那么不管她此刻跑去什么方向,乔坦斯手里都等于攥住了一根牵着她的丝线。
在如此黑沉沉的夜色里,他贸然追进来,自然是有点风险的。假如那个替身林三酒要对他下手,那么黑暗中处处都是机会——乔坦斯本人的战力很一般,林三酒的伙伴中,恐怕大半都能将他置于死地。
然而乔坦斯脸上没有一丝踟蹰担忧之色。
他四下看了看,准备重新找回原路上去,回到黑石集里;他一步一步,脚步不紧不慢,毫无犹豫,一点儿也不在乎黑暗中有谁会听见他。
在拨开了一丛树丛的时候,乔坦斯忽然站住了。前方,被几棵树影影绰绰遮挡了大半的人影,他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微微紧绷着的身体,很快就松开了肌肉。虽然不怕被攻击,但是能够不被攻击,到底还是好的。
他不必把话说出口,可是任谁看了都知道,他此时若是把话付诸言辞,那就是一句:“原来是你啊,乔妲丝。”
21:20
乔妲丝看着面前的乔坦斯,身周是一片幽静沉黑的山林。
夜晚空气里的潮湿的泥土气息,凉凉的树影,无声私语的浓密枝叶……共同组成了黑夜山林独有的声音;但是他们二人之间,尽管打了个照面,却一点音节也没有发出来。
乔妲丝微微一动,才刚想要往前走一步,对面的乔坦斯却猛然动了——一股好像由破碎图景所纠缠卷扭起来的疾风,笔直地扑向了她的胸口。
她倒吸一口凉气,立刻向旁边几棵树之间一转;乔坦斯的身手普普通通,虽然二话不说就动了手,却也不至于真的对她造成太大威胁——那股风“砰”一声撞上了树干,登时击起了一道沉闷撕扯着的碎裂声,树冠摇摇晃晃,好像马上就要倒下去了。
然而乔坦斯的攻击,好像还不是最令她感到吃惊的;她定定在树旁站了一瞬间,随即眉头猛然就像被抽紧了系绳的袋口一样,紧紧皱在了一处,仿佛有什么令她大惑不解的事,正在她的脑海中上演。
21:20:35
“怎么回事?”乔妲丝终于怒喝了一声,不再使用脑海中那一个明显出了问题的沟通渠道了。“你为什么攻击我?”
乔坦斯似乎自知身手不行,急急往后退了几步,先拉开了距离、找好了掩体,这才毫无情绪地说:“你不装了吗?你是林三酒,还是林三酒同伙假扮的?”
21:20:34
怪不得沟通渠道会出现问题!
乔坦斯自知身手不行,赶紧先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找好掩体,这才扬声质问道:“你不装了吗?你是林三酒,还是林三酒同伙假扮的?”
21:20:40
假如四周不是连星月之光都透不进的山林,假如有人离得极近极近去观察她的眼睛,或许会发现,乔妲丝的瞳孔正在以一种摇荡似的频率,微微左右颤抖闪烁——但是这一幕,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间。
“怎么回事?”她从不易察觉的那一瞬间中回过神来了似的,低声说:“你……你是被什么迷惑了吗?”
“不必白费力气了,”乔坦斯盯着她说道,“我与另一个人不必用上语言,精神上即可沟通。你以为自己还能伪装多久?”
“如果你状态正常,你就该知道,我与你的精神渠道里出现了回声——”
乔坦斯却没有给她一个把话说完的机会。
这一次,他似乎是用上了全副力量,简直如同一头莽牛般照着乔妲丝冲了过来;可即使声势似乎惊人,实际上却造成不了多少威胁——他的战力水平就在那里摆着。
乔妲丝早就下定了决心,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此刻不避不退,反而猱身迎上,张手就朝对方抓了上去。这一抓若是抓实了,乔坦斯立刻就会被她卷住脖子、压住大动脉,接下来不消几下,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战斗就会结束了。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乔坦斯果然没能抵抗住这一招,反应不及就被她给卷住了脖子;他明知道自己战力不及对手,还要硬往上冲,可以想见是认知上被人给做了手脚……
“你暂时退——”
乔妲丝只来得及说出这四个字,声音却猛地一顿。
跟她没说完的下半句话一起,她手臂上的血肉在同一时间里被撕扯了下来——不,那不是撕扯,因为并没有响起皮肉如巾帛般绽裂的声响;反而好像是那一大块血肉失去了与她身体的连接一样,忽然在半空中决定分手了。
然后呢?
山林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火烧火燎的痛又淹没了感知,她没有意识到一点:血肉与身体分了家,却少了它湿湿跌落在地上时的那一声“啪”。
“你——”
乔妲丝的怒喝,迅速就被强烈的痛苦给掐断了。不过,哪怕她一条胳膊上鲜血喷涌,缺失凹陷下去了一大条肌肉,甚至连白骨也清晰可见,她却依然没有因此反应慢上一慢,另一条手臂如灵蛇般反攻而上,一拳击上了乔坦斯毫无防备的小腹。
她这一击用上了极大力气;当乔坦斯痛得闷哼一声,往外飞出好几步、跌在地上浑身发颤时,时间刚好是晚上21:21:19。
在时间到达21:21:20的时候,乔妲丝感觉到了。
身后多了一个人。
她来不及回头看身后的人是谁,也没有工夫往旁边躲,或者拿出什么防身道具了。在那短短的一瞬间里,扑鼻的、冷冽的浓香气,和自知将死,必须马上召唤降神的紧迫绝望,一起朝乔妲丝当头压下,彻底将她吞没了。
21:21:20
乔妲丝的尸体“咚”地一声倒在地上,在一双黑色皮靴前砸起了一片尘土。
21:21:19
乔坦斯猛地停住了动作。
刚才这个矮胖男人还因为吃了重重一击,而倒在地上全身发抖,在这一瞬间里,却好像突然被人拔断了电源,浑身肌肉神经都霎时陷入了死寂。
要来了,清久留几乎没有花任何时间,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枭西厄斯要来了。
他们的计划没有半点容错空间,哪怕是出现头发丝一般细的偏差,都意味着所有人的灭亡;所以即使清久留自诩头脑敏捷,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唯有季山青才能够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将计划的每一步都安排好、配合上,将每一丝可能会出漏洞的地方都补上,给种种不同的情况做好脑中预演,给出方案。
现在,季山青所预料到的未来之一就发生在他眼前了。
“大巫女!”
他以为自己这一声喊喊出了口,但是在意识力席卷而上、以极高速度将他原地裹走的时候,清久留才意识到,或许是恐惧使然,他竟没有叫出声来。
还来得及吗?
就算季山青预料到了这一种情况,就算他、大巫女和余渊都严密地按照计划一步步完成了,连一根头发丝也没错,可是谁又能保证,按照计划走,他们就肯定能逃过枭西厄斯?
21:21:21
“乔坦斯”站在草地上,慢慢地四下看了一圈。
他身上还沾染着泥土和碎草叶,处处都是不久以前才被人狠狠一拳击倒在地的证据;可是此刻站在乔坦斯身体里的,已经是近乎平静的枭西厄斯了。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面前不远处的草地上。
如果不是因为身体管家这一线联系的话,恐怕任何人都认不出来,此刻草地上倒着的那一滩人体,竟是一分二十一秒前仍旧神完气足的乔妲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