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是了,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没见过呢,喏,就是这家伙。”林三酒说着,已经将人本从“种子”里又掏了出来。一同被装在“种子”里的老太婆,焦躁不安地扭来扭去,好像打算要让自己挤进林三酒手里,让她不小心把自己拽住去似的;林三酒使劲“推”了她两把,才算把她按了回去。
林三酒的意识力所剩无几了,只好请大巫女抽出一点,当成一根杆子,推着人本往【单向通道】里走;然而人本那一颗空白平整的头颅,才一转过去,刚对上不远处的黑渊,就登时像是发了狂一样,使劲挣扎扭打起来,仿佛恐惧得连靠近也不愿意——假如能叫出声的话,或许连人耳膜都要刺破了。
“算了,回来吧,”林三酒叹了口气。
若是以强制手段,人本躲不过被推进去的命运;可是瞧它怕成那样,恐怕就算推进去了,它也支撑不住多久,到头来丢了人本,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难道它也算是一种生物?”大巫女皱着眉头,意识力往回一拽,将它重新推给了林三酒。“长得这么难看,要我说,不妨就推进去试试。”
“你不知道,它可好用了,没了它还真怪不方便的。”林三酒十分珍惜地将人本收了回去;众人又一次面临束手无策的状态了。
在短暂的沉默中,人偶师忽然转头看了元向西一眼——后者激灵一下,登时跳了起来,赶紧往林三酒身边走了几步。
大概是怕人偶师未出口的主意在众人之间传染开,元向西想了想,抢先提出了一个建议:“生物不能存活,那么非生物可以存在吗?我们如果扔进去一个……比方说,一个呼叫器之类的东西,它会被力场乱流搅碎,还是会维持完整,在次空间内继续发出呼叫音?”
林三酒眼睛一亮,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余渊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如果他用上什么办法,暂时保住了性命,那么他听见呼叫声的话,说不定会循声找回出口呢?”
她也知道,这个想法里九成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希望;但是再离谱的办法,也总比束手无策强。
“我可以用意识力将呼叫器保护起来,”大巫女也主动提议道,“看看意识力会不会被乱流耗损,同时也不耽误向次空间里发出呼叫。”
虽然她和余渊之间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交情,却好像也在短短数天的相处里,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几分欣赏喜爱。
一旦有了计划,众人的动作相当之快;他们没有呼叫器,没过半分钟,大巫女已经用意识力将一只不断尖利鸣叫的闹钟包裹起来,投入了【单向通道】里——饶是东西一丢进去,她就迅速切断了意识力联系,也依然低低地闷哼了一声,就像被什么给咬了一口手指似的。
“如果没有及时切断的话,恐怕我整个意识力之海都会一起被拽进去,”当皮娜问起来的时候,她轻声解释了这么一句。
有了意识力保护,那闹钟被卷在翻滚的黑渊里,时隐时现,沉沉浮浮,始终在持续不懈地铃声大作;哪怕隔着【单向通道】,众人也听得清清楚楚。物品描述中只说次空间中没有氧气,如今看起来,能让声音传递的气体,似乎还是有的。
林三酒等了一会儿,心脏都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被蛛丝样细的一线希望提拎着,另一半在控制不住地身体深处里沉。她眼睛都睁得酸了,可是闹钟后方乱流汹汹的黑暗里,继续涌来的,却只有更深浓的黑暗;别说余渊了,甚至见不到一点点黑暗以外的杂物。
“那一层意识力果然正在被不断蚕食,”大巫女淡淡地说。“看样子,最多再坚持个两三分钟,闹钟本身就要开始遭受销蚀了。”
大巫女的意识力自然是普通物件所远远不能比的,假如她的意识力也只能坚持个几分钟……林三酒闭上眼睛,微微吸了口气。余渊身上有什么防护类的道具吗?她想不起来了。只不过就算是把特殊物品扔进去,又能坚持多久?
在无数股力场乱流的推搡波荡之下,众人甚至没有等到意识力彻底被销蚀,那只闹钟就被推入了黑渊深处,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一开始,闹钟的尖利鸣叫还能隐约被捕捉到;但是没过一会儿,次空间再次恢复成了一片缓缓翻滚的沉重黑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林三酒茫然地站了几秒,几乎是木然地,从卡片库里找出了一件很寻常的防护道具,激活以后,扔进了黑渊里。
她其实压根没抱多大的希望——【单向通道】所连接的次空间,如果连防护道具也无法破坏的话,那也不会得了“单向通道”这么一个名称了。
果然正如她所预感的一样,那件泛着一圈淡淡白光的防护道具,才刚一跌进黑渊中,白光霎时就暗了下去,摇摇晃晃,闪烁不定,仿佛时日无多了;只是几个眨眼的工夫,防护道具就被一波一波汹涌的力场乱流给吞没入了黑暗深处。
“怎么办?”林三酒感觉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了,咕咚一下坐在地上。“扔什么进去都不行……余渊难道也……他不会的吧?他头脑机敏,反应也快,不会呆呆任那黑渊蚕食他的,对吧?”
一时间没有人回答她,大概是因为没有人知道此刻应该说什么才好。
明明只不过是次空间而已;不论是她的“空间跨越”,还是跟在母王身后穿行宇宙时,她都是见识经历过不少——
等等。
林三酒腾地一下抬起了头,动作大得让她颈骨“咔嚓”一响。
“次空间……”她喃喃地说,“母王……洋葱宇宙……”
“失心疯?”人偶师和善地补上了第四个词。
“不,不,”林三酒急急地说,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我们跟着斯巴安——诶呀你们当时都不在场,所以不知道。宇宙空间不是一大块的,它是一张一张叠合起来,好像洋葱一样的!大洪水之所以能将人从此处传送到彼处,正是因为大洪水就相当于宇宙空间上的一个破洞……”
她被众人或疑惑或狐疑的目光看得不耐烦,干脆使劲甩甩手,说:“总而言之,我有个办法试试!”
如果这一个办法还不行的话,她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当画师被叫出来的时候,林三酒简直像给小孩解释数学一样,巨细无遗地讲解了一遍。“你看见这张空白卡了吗?”她举着一张【扁平世界】所产出的空白卡,问道:“你记不记得,你以前在卡上画过一个巧克力蛋糕?”
画师点了点头。
“你画在卡上的巧克力蛋糕,会出现在另一个次空间里。”林三酒尽量明白地说道,“你看看那团黑渊……看见了吧?我现在需要你在卡片上画出一个裂洞,那个黑渊的裂洞。”
画师脸上刚才的了然,变成了惘然。
“我需要那个次空间裂个洞!”林三酒急急地说,“只要它有了裂缝,那么按逻辑来说,次空间里的人或物,都应该像遭受了大洪水一样,掉入另一层宇宙空间里去——假如余渊仍然活着,那他就能从黑渊里脱身了!”
“也就是你,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毛斯赞叹地说,“总是会跳出盒子看问题。”
理论上,林三酒的办法或许可行,但是现实却很快就给众人泼了一盆冷水。在深深浅浅的黑暗里画出裂洞,这倒是不难,画师很快就画好了;但是众人等了一会儿,卡片上透出了白光的裂洞画面,却始终没有出现在不远处的黑渊次空间里。
“你也没办法选择,让画出来的东西出现在哪个次空间里,对吧,”清久留很快就看出了问题症结所在,轻声问道。
林三酒使劲抹了一把眼睛,以鼻音“嗯”了一声。
“【真相之蜡】就快要烧完了,”毛斯沉吟着说,“让我试试吧。我以前抓到过一种动物,最喜欢在空间上打洞,叫‘南归雁’……我操控着它,把它逼进去试试。只要在保护罩被销蚀完毕之前,打出一个洞来,就算大功告成,对不对?”
“你有南归雁?”林三酒这一下可以说是惊喜过望,甚至都有点结巴了:“那、那大巫女……快,保护……”
“你支使谁呢,”大巫女斜了她一眼,走了近来。“多亏你走到哪儿就要把朋友交到哪儿,才撞上了一个毛斯。”
林三酒小声笑了一笑,赶紧催促毛斯:“好了吗?南归雁放进去了吗?”
毛斯艺高人胆大,双脚踩在油漆记号上,几乎都快越过去了;林三酒赶紧拽着他的衣角,看着他慢慢向油漆记号后方推过去了那一只无形无色,完全透明的南归雁——或者说,在她眼里根本就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它很害怕这个环境,”毛斯头也不回地报告道,声音都喜悦了几分:“所以在拼命地撞击着次空间……看起来,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把它撞裂了!”
太好了,林三酒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至少算是救下余渊的第一步……
林三酒一边想,一边不经意地往旁边扫了一眼,这才发现,原来凤欢颜不知何时也悄悄从船上下来了,站得远远的,正小心地看着众人在做一件她肯定看不懂的事。在船上的时候,她已经得知了母亲的死讯,自那以后,凤欢颜的眼眶总是红红的……
但是此刻的凤欢颜,脸上神色却不是悲伤无措了。
她一直遥遥盯着毛斯,满面陌生和茫然,好像从来没见过他似的。
怎么了?没有人把毛斯介绍给她认识吗?
毛斯都已经上船这么久了……
林三酒顿了顿。
她转过头,看着面前男人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抓着的衣角。
等等,毛斯是……是谁来着?
第2203章
那是什么东西
害怕得近乎疯狂的南归雁,一下又一下沉重的撞击,顺着毛斯的身体和衣服,传达到了林三酒的手上;她什么也看不见,可是连她也能感觉出来,次空间里裂开洞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怎么回事?
林三酒甩了甩头,感觉头脑里总算是又清楚起来了。
与清久留、人偶师之类的朋友比起来,确实,她与毛斯相识的时间还不长;他虽然上船已经好几天了,可是如果没人想起把一个普通人介绍给进化者认识的话,想想好像也是正常的。
尽管相识不久,毛斯却已经帮了他们很大的忙;要不是在车站大厅里机缘巧合跟他搭上了话,林三酒和余渊恐怕识不破凤晌午的伪装,也就无法一路跟着她找到地下农场去了。
只不过潜伏农场的期间,他一直跟着大巫女等在船上,直到众人停船下来拿【单向通道】时,他才跟着下了船,所以一时之间,还真叫林三酒差点忘了他的存在——就好像她在驾驶舱里时,一时没想起来元向西,结果被那个活鬼给吓了一跳。
“打开了!”毛斯突然叫了一声,欣喜之意才刚刚冒了个头,却紧接着吃了一惊。“怎么回事——所有的力场乱流都在朝裂洞里涌过去——”
“你千万别被吸进去了!”林三酒心中一紧,赶快牢牢拉住了他,探头朝【单向通道】里扫了一眼。“当初我们在【荤食天地】里时,就见识过一次这样的维度裂缝,甚至可以把楼房、山头都抹平,吸进裂缝里去!”
刚才那一片深深浅浅、缓缓翻滚的黑渊,此时变成了急流一样的黑河;尽管次空间里没有光,外界的光投进去,却也让人看清楚了那一道道被高速吸去同一方向的无数暗流。
“你们两个快退回来,”同样经历过维度裂缝的清久留,见状赶紧叫了一声。
“我现在还不能收回南归雁,得靠它感觉一下……下一层空间似乎也是生物不能存在的地方。”毛斯也晓得厉害,示意林三酒先从【单向通道】的油漆记号前退开,自己脚下却还没有动。“没有光线透出来,对不对?一般没有光线的地方,也是不宜生物存活的地方。”
林三酒心里一沉。她虽然脚下退远了些,目光却一直紧紧盯在急速流过的无数暗流上;此时听了这话,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在期盼着能看见余渊被吸走,还是期盼着看不见余渊的存在才好。
“我什么都没看见,”大巫女摇了摇头,说:“那团草,闹钟,你扔进去的道具……简直像是融化了一样。”
人偶师的脸上一丝神色也没有,好像冰块雕出来的一样。“我也是。”
“会不会是还在深处,还没出现?”皮娜这一句明显是安慰人的话才一出口,立在【单向通道】前的【真相之蜡】,恰好就在这个时候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骨肉都融散了、化成一滩的蜡里,再也亮不起光了。
随着蜡烛光一消失,天地之间的黑河也顿时泯没了,就像有人啪地一下关上了窗。
长风,灰海,乌沉沉的天,礁岩与野草地……重新完整了,就像从未被打扰过一样。
“这下可好,就算余渊还在里面,我们也看不见了。”元向西苦笑了一声。
毛斯却仍然站在油漆记号上,回头看了一眼众人的时候,神色十分严肃。
“蜡烛光虽然没了,这件事却还没完。”他沉声说,“南归雁这种生物的习性,你们了解吗?”
林三酒点了点头,说:“我听说过一次,可能有记得不清楚的部分……无论它被放在哪个空间里,它都会拼命在空间上钻洞,寻找一条回家的路,是不是?”
“没错。”毛斯说着甩了甩手,没忍住一咧嘴,好像吃痛了似的,说:“我们这个空间不是它的老家,次空间自然也不是。按理说,它在钻开一个洞之后,应该穿过那个洞,继续前往下一层空间才对……我正是想要借用它的这个习性,去感知下一层空间环境的。”
“然后呢?”连元向西都紧张了起来。
凤欢颜仍是一脸又茫然、又迷惑的神色,目光在元向西和毛斯之间扫来扫去;她一会儿眯眼看看林三酒、元向西或皮娜,好像要从他们脸上找什么东西似的,一会儿又愣愣盯着毛斯,仿佛毛斯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远远超出她词汇量的天书。
林三酒在心里记下了一笔“要介绍二人认识”,随即注意力就被毛斯给引了过去。
“刚才它正要穿过那个洞,继续往下一层空间里去的时候,却好像突然受了惊似的,没有我的命令,自己就迅速游回来了,一头钻回了我们所处的这个空间里。”毛斯举起一只酒袋模样的小皮囊,说:“别担心,我已经重新把南归雁装起来了,不会在这个空间里乱来的。但是让我迟疑的是……”
“下一层空间里究竟是什么情况,才会让南归雁主动往不是家的方向退走?”清久留接上了他的话。
“对,”毛斯点了点头。
不知是怒火还是急躁,令林三酒简直想要笑了。
“你是说,我们好不容易才把那一个生物不能存活的次空间给打了个洞,可能让余渊掉进去了,”她感觉自己浑身皮肤都在隐隐发热,恨不得叫起来才好,“但是下一层空间却更危险?”
“现在也不能肯定……”毛斯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刚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却猛然神色一震——他急急地朝【单向通道】所在方向一转身,扬声喝问道;“你们感觉到了吗?”
“感觉到什么?”皮娜茫然地说。
“有东西进去了!”毛斯说,“从打破的裂洞里,有东西钻进刚才那个次空间里去了。”
没有人问他“你怎么知道的”,大概是到了现在,人人都知道毛斯的战力虽然不算顶高,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小手段却是无穷无尽的,他能隔空感知到另一个次空间的状况,实在不奇怪。
“能主动钻进去的,应该是生物吧?”元向西一怔,向他问道:“既然那生物进入了一个生物不能存活的空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林三酒只觉自己眼一花,在天地间蓦然看见了一瞬间的重影——看见重影的显然不只有她,因为元向西才说了一半的话就断了,变成了:“怎么回事?”
“那是……”皮娜低低地叫了一声,“是【单向通道】吧?”
刚才还丝毫让人察觉不出来的【单向通道】,此刻它所形成的那一部分环境,正在猛然震颤——就好像有人从天地景物中剪开了一块后,迅速把画布位置挪来移去似的,一部分天空、礁岩和海面不断地歪斜开来,露出了背后一模一样的现实景物,形成了众人眼中的重影。
“怎么回事?”清久留向毛斯扬声问道,“为什么【单向通道】在不断摇晃?”
“……那个东西正在冲击着它,”毛斯眯着眼睛,盯着眼前不断摇晃的重影,说:“那东西从下一层空间里,钻进了次空间,又从那个次空间里,找到了【单向通道】,想要进入我们的空间里……就像一个不会钻洞,只能伺机而动的南归雁一样。”
那她只要把【单向通道】收起来就行了吧?
林三酒念头才转到这儿,毛斯却已经一步迈过了油漆记号,头也不回地喊道:“别担心,我替你们抓住它!”
“等等——”
毛斯一扬手,手臂已经长长地伸向了前方;那一刻,林三酒急得简直心脏都快扑出来了,正要冲上去将他拉回来,却被大巫女一把按住了肩膀。
“没关系,”清久留低声说,“那生物堵在了【单向通道】另一头,他不会跌进次空间里去了,毛斯判断得很对。”
“他似乎抓住什么东西了,”一直没出声的人偶师,忽然嗓音凉凉地提醒了一句。
在林三酒抬起头的那一刻,她其实什么也没“看见”。
视野里仍然是不断重影的天地,以及毛斯的背影;但是黑泽忌教给她的那一个感知方法,却让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正在冲撞挤压着【单向通道】那一个小小的出入口,几乎快要把空间维度都压弯了——而且,那好像还是它的一点点。
在千头万绪接踵而来的片刻里,她压根不知道凤欢颜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的。
那孩子胆子不大,平时更是不敢往大巫女和人偶师在的地方去,此刻却静静站在众人旁边,伸手点了一点林三酒的肩膀。
“什么?”林三酒匆匆一回头,注意力就又转开了。
“……前面,你看前面,”凤欢颜带着木然的表情,轻轻叫了一句,“姐姐。”
林三酒忽然顿住了,慢慢地朝她扭过了头。
“姐姐,是我,让我过来,”凤欢颜面无表情地说,“你让它抓住我的那个……是什么东西?”
第2204章
小手段
……礼包?
是、是礼包?真是他?
凤欢颜话音落下后那一段仿佛极漫长的时间里,林三酒明知道自己应该有所反应,有所行动,不该呆呆立在原处才对;然而好像周遭环境里的一切都漂浮着退远了,只剩她自己,和她又想相信、又想退怯的欣喜与害怕。
即使知道看不见礼包,林三酒的第一反应还是下意识地转过头,目光扫上了前方天地间不断震颤着的重影。
她不能完全理解礼包如今的存在形式,可是不论他变成了什么形式、什么模样,林三酒只是想要再次看见他,再次将他迎进自己的怀抱里。
只不过此刻落入眼里的,自然不是记忆中的那一个季山青了。
那一大片像画布似的景物,反复震荡扭曲着,甚至渐渐产生了一个弯曲面,从现实里硬生生地拉开了一线漆黑缝隙,好像快要压不住底下的庞然大物了。
林三酒刚才以为那只是有什么东西要冲撞着挤出来,可是如今再仔细一看,她却意识到了:毛斯虚空张开、又紧紧握住的手,看起来似乎什么也没抓住,可却在一点点往后拽,就好像捞到了一网鱼的渔夫,正在咬牙慢慢将网拉上来似的。
她猛地眨了眨眼。
……毛斯是什么东西?
刚才礼包是借凤欢颜之口,问了这么一句话的吧?
“姐——”
凤欢颜又张开了嘴,大概是她刚才怔忪痴然、没有反应的那短短片刻,令礼包着急了,这次凤欢颜的声音都提高了点;林三酒终于从那一种神魂恍惚中激灵一下醒了过来,一只手闪电般地袭了上去,一把就按住了她的嘴。
“……诶唔。”凤欢颜依然尽忠职守地在她手掌下把音发完了。
“嘘,”林三酒做了个口型,示意礼包不要再出声了——她的动作是冲着凤欢颜做的,也不知道礼包能不能感知到,但是在提心吊胆地松开了手之后,凤欢颜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处,总算没有再叫一声“姐姐”。
林三酒迅速扫了一眼毛斯的背影。
……没有,她和余渊在车站大厅里根本没有遇见一个名叫毛斯的人,更不是靠他帮助才跟上凤晌午的。
尽管这个意识清清楚楚、冰冰凉凉地压在脑海里,同时却还有另一个执着的念头,在拼命地提醒她,不对,毛斯确实是她认识的朋友,他们的相识经历、共同回忆,好像就在意识的水面下浮着,只要一伸手就能捞起来——再说,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也能作证,毛斯是个人,是她的朋友;否则的话,怎么会连人偶师和大巫女都辨别不出,他其实竟不是个人?
林三酒站在两个念头的拉扯中,使劲闭了闭眼睛。
不,她在下飞船之前……没有见过毛斯这个人。
这并不是说,她脑海中没有毛斯行走在Exodus里的景象,没有他与自己一行人一起吃饭喝酒的画面;但正是这些感觉再真实熟悉不过的记忆,反而令林三酒意识到,毛斯是在他们下船后才忽然出现的人物。
因为她不记得自己以前有过这些记忆。
假如换作世界上任何一个另外的人,恐怕都很难区分“记忆”和“关于记忆的记忆”这二者的区别;可林三酒对于亲人与朋友,存在着近乎病态的渴望和执着——和每一个朋友相处的每一段时光,都是将她暂时从无尽黑海里短暂打捞起来的暗月光和浮木舟,她细数过无数次,再熟悉不过了。
毛斯是在众人下船之后,忽然出现在他们之中的,而且看起来,至今依然没有一个人对他的存在产生怀疑。
她,以及她身边每一个进化者的认知,似乎都是在不知不觉间被修改了。
……他原来连人也不是吗?那他是什么东西?
“怎么了?”清久留这时问了一句,令林三酒一激灵,转头发现他朝凤欢颜抬了抬下巴,应该是在问她凤欢颜刚才说了什么。
“她问我,前面被抓住的那个是什么东西,”连林三酒也佩服自己,居然能立刻用同一组关键词,表达出了不同的意思。凤欢颜刚才声音很轻,何况此刻场面喧嚷哗然,元向西还在一叠连声地出主意,即使身旁都是进化者,也未必能听得一清二楚。
换句话说,她的朋友们是否听清楚了,倒还不是问题所在;她唯一一个要瞒住的,只有一个人。
“我们也不知道,”清久留果然信了,向凤欢颜解释了一句:“看看毛斯一会儿抓出个什么吧。”
他这样机敏聪慧的人,居然到现在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不久之前分明还不认识毛斯。
“是的,我去看看,”林三酒拍了拍凤欢颜的肩膀,稳住语气说:“毛斯说不定需要帮手。”
她没给朋友们一个阻拦她的机会,话音未落,大步走向了【单向通道】——毛斯明明头也没回,全副注意力好像都集中在了不断震颤的次空间里,可是林三酒还没等走到他身边,他就扬声喊了一句:“你来了?我没事的,暂时还用不着帮手。”
站在他的身后,林三酒依然强迫自己笑了一笑。她回忆着自己刚才与他说话时的态度和语气,尽量不敢让任何蛛丝马迹浮现在声音里,问道:“那东西个头很大,是吧?你知道是什么吗?”
毛斯的眼睛里浮出了亮幽幽的,针尖一样的光点。
这个人或许是假的,但是他眼中那一种想要获得它、打开仔细验看的兴奋,却真实强烈得叫人难受。
“暂时还不知道,”他喘息了一声,笑着说,“不过,很快就可以了……”
林三酒点了点头,语气里充满担忧。“你当心些,你离【单向通道】太近了!我看着简直心都吊起来了,来,我抓着你,你千万别再往里走了,我怕你出意外——”
说着,她就好像刚才一样,自然而然地朝毛斯背后伸出了手。
她手上什么也没有,没有武器,能力也没有打开,此刻确确实实就是一只想要保护朋友的手——因为这个男人的存在太古怪了,直到真正抓住他之前,林三酒什么心思都不敢妄动。
毛斯的眼珠,忽然往眼角里挤了一挤。
仿佛有冰块跌进了林三酒的小腹里。
自己露出马脚了?
毛斯似乎就要朝她转过头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林三酒突然生出了一个清楚无疑的念头:等他转过头来的时候,自己恐怕就会彻底忘记这份怀疑;她会继续以为毛斯是她的朋友,眼睁睁看他抓走礼包。
礼包,假如那一头真是你的话——
林三酒的念头才刚刚一浮起来,【单向通道】连接的次空间就遭受了一次至今为止最具破坏力的冲击。
伪装出来的那一块画布骤然在半空中一抖,随即从中央拧了起来,拧出了一个凹陷;那凹陷仿佛有吸引力一样,将【单向通道】伪装出的所有景物,都搅碎成了各种颜色的像素,鲸吞一般迅速将其全部吸了进去,空中再度出现了一团空荡昏暗的次空间。
在那一瞬间里,毛斯刚刚转了一半的脖子,忽然就变成了再次目视前方的状态,就好像上一帧和下一帧之间,被人剪切掉了一幕的电影,两个场面之间接不上了。
“居然……”他带着惊奇的两个字,也成了他说出口的最后两个字。
林三酒的手已经抓住了他的后背。
甚至在最初的那一个瞬间里,她真的就像是为了保护他,不让他跌进【单向通道】里一样,老老实实地什么也没做;“居然”二字之后,“种子”能力就发动了。
“毛斯”就像是一张扯下来的人皮套装似的,浑身皮肤五官头发,都被向后拉扯着,吸入了后背上那一个小小的、通往“种子”的入口;转瞬之间,他整个人就已经被吸成了长长一条影子,在林三酒的手心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干了什么?”大巫女第一个有了反应,噔噔几步赶了上来,面色又惊又疑又怒。“你将他收进种子了?那可是毛斯啊!”
“为什么?”清久留在林三酒和【单向通道】之间来回看了看,“难道你打算放那边的东西进来?但为什么要对毛斯下手?”
“让他出来吧,”皮娜求情说,“时间久了,是不是对他不好?有什么误会,放出来再说……”
林三酒颤抖着吸了一口气,一时间浑身都像是在发烧似的;她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干的事情,更不敢相信自己成功了。她想要看看“种子”里,“毛斯”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的东西,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正要张口的时候,人偶师却低低地说话了。
“你们看,”他阴阴沉沉,仿佛没有情绪一样。“地面上……那是一个人的投影吧?”
众人慢慢地低下了头。
一个没有身体连接着的黑影,此时正投在林三酒脚边的草地上。在没有阳光的乌沉沉云层下,黑影边缘却锐利而清楚。一双脚踩在油漆记号上,腿拉向了后方;四处空空荡荡,哪里都没有投下影子的人。
“我想,这东西应该是枭西厄斯的一个小手段。”林三酒呼吸都有些不稳了,说:“还有……【单向通道】那一头,是季山青。”
第2205章
我帮你呀?
林三酒万万没有想到,“毛斯”的存在居然是这样一个牢不可破的概念,哪怕在草地上出现了一条黑影之后,她的朋友们依然一时不能接受毛斯是枭西厄斯的造物。
“……季山青是谁?”皮娜茫然地说,“这跟毛斯有什么关系?”
“那个,你说的‘枭西厄斯的手段’,是指这个黑影,对吧?”元向西说着,从地上黑影旁连连退了几步,“那为什么你要把毛斯收进去?”
“根本就没有毛斯这一个人!”
林三酒一时间又好笑、又好气,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竟有一天需要自己去把他们从虚假认知里摇醒了。“我们在下船之前,根本就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叫毛斯的男人。他是枭西厄斯创造出来的手段,我怀疑他改造了我们的认知和记忆,才会让我们以为他一直以来是我们的朋友。相信我,我会对朋友下手吗?”
林三酒说完转眼一看,在人偶师的冷笑还没化成言语之前,就立刻打了个补丁:“我会对朋友下死手吗?”
哪怕是她被什么孢子一类的东西给控制了思想时,她也绝不会伤害朋友的性命——考虑到对方几人可能以为自己又被控制住了,她必须得加上这一句。
“我的记忆里……我看不出他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大巫女垂下眼皮,想了想,浓金近褐的长长睫毛,笼下了一片阴影。“但是既然是你说的,我就信你一次。”
林三酒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你是怎么知道的?”
“礼包提醒我的,”林三酒赶紧解释道,“他通过凤欢颜之口问我,毛斯是什么东西,我这才激灵一下被提醒了。”
“如果枭西厄斯是通过这个影子,建立起了一个我们谁都没产生怀疑的人物假象,那么你拿掉的只是最表层的威胁。”清久留虽然看着仍然将信将疑,却不妨碍他从理智上接受它,分析它。“……因为影子还在。”
影子此刻依然沉幽寂静,稳稳地钉在地上;影子头部的位置,正遥遥看着【单向通道】。
少了毛斯的拖拽,【单向通道】所露出来的昏暗次空间里,此时呈现出一片平板板的空荡,仿佛是有人用指甲从世界上刮擦下来了一片漆,露出了背后灰暗光秃的冷漠。
她看不见礼包,没了【单向通道】的伪装作参照之后,她连现在次空间里正在发生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是的,礼包必须赶快出来。”林三酒低下头,盯着影子,说:“然后我们要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哪怕明知道在此地多留一秒都是极大危险,但是要她在礼包仅有咫尺之遥的时候转头就走,她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要不要让其他人先走?可是最没有自保之力的人,却是最需要留下来的……想到这儿,林三酒不由朝凤欢颜扫去了一眼——却不想,那孩子正怔怔地摸着自己的嘴巴,看样子竟好像已经与礼包重新脱开了联系。
林三酒心中咯噔一下,叫了她一声:“凤欢颜?”
“嗯?”凤欢颜蓦地抬起头,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离人偶师、大巫女不过几步之遥,差点脚下一软坐下去。“我、我……我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刚、刚才那个纸人呢?”
礼包果然已经不在她身上了——林三酒刚要扭头再去看【单向通道】,却又突然转了回来。“你说什么?什么纸人?”
“你、你们刚才还在跟它说话的那个……”凤欢颜没想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脸色倒是白得和纸人有一拼了。“我还以为是、是进化者的什么神奇物品……你们一句一句地,跟它说得有来有往的,我以为……你们都能听见它说话,就我听不见……”
“毛斯是个纸人?”元向西愣愣地张圆了嘴巴。
“殡葬用来烧的那一种?”皮娜一时好像连应该害怕枭西厄斯都忘了。
“不……就、就是个纸的,”凤欢颜尽量解释道,“看起来就好像是在纸上剪出来的人形……随便画了眼睛和鼻子……你们不、不知道它是个纸人吗?”
沉默都好像僵硬住了的那短短片刻后,林三酒终于往“种子”里看了一眼。
老太婆正蹲在“地上”,凑在一张软薄的、勉强才能看出来的人形纸片旁边,脑袋一会儿拧过来,一会儿扭过去,仿佛受那人形纸片身上什么气味所吸引一样,令人想起反复扑打在灯罩上的飞蛾。
正如凤欢颜所说,那人形纸片做得十分随便,胳膊一长一短,没有脖子,不知道是从哪张纸上漫不经心剪下来的,脸上用圆珠笔画了两个圈,圈下是一条弧。
人形纸片的肚子部位上,写着“毛斯”。
……就好像枭西厄斯需要往他们身边扔一个“毛斯”,于是顺手撕了张纸,剪形、画脸,一共也不会超过三十秒;好像他们这样一群人,在枭西厄斯看来,也只够让他花费一张纸、三十秒罢了。
当她把人形纸片扔在地上的时候,刚才笼罩着众人认知的迷雾,似乎终于彻底退干净了。
“就是它……你们和它说话的时候,它是立在地上的,”凤欢颜结结巴巴地说,“然、然后,林姐你抓起它,把它放在了那个油漆记号上,它就自己抬起了手……”
什么?
“不,是毛斯自己走过去的才对……”皮娜喃喃地说,“她是之后才抓住了毛斯的背后衣服……”
这也是林三酒印象中所发生的事。
“除了凤欢颜之外,我们看见的都是一样的过程,”清久留将碎头发抓向了脑后,神色凝重了。“说明我们陷入了一个集体性的幻觉里……不,不止,一个人对‘毛斯’所做出的合理化解释,恐怕也会影响到其他所有人。”
“如果是枭西厄斯编造的幻觉,很难保证我们之间没有一个人察觉不对。”元向西安静地说,“而被我们自己反复解释、反复合理化后的幻觉,会让每一个人都越陷越深。对吧?”
地上的影子一动不动,好像在饶有兴致地听他们分析。
“通过屏幕画面的连接,他的影子投在了我们身边,幻觉开始了。”林三酒也想明白了,“所以当时唯一不在驾驶舱的凤欢颜,才没有受影响……”
为什么毛斯有“南归雁”?
因为林三酒自己,知道南归雁是一种可以在空间上打洞的动物;没有比这个解释更合情合理,容易让她取信的了。
她猛地一扭身,避过地上影子,冲到了油漆记号旁,向半空中那一块灰暗无光、面无表情的虚空喊了一声:“礼包!”
“礼包究竟是谁?”
“他是我——”林三酒闭了闭眼,才继续说:“他是我的亲人。无论如何,我不会再把他丢下了。”
“但是……”皮娜犹豫地说,“那个枭西厄斯……”
林三酒看了看地上黑沉沉的人影。
黑沉沉的人影也扭头看了看她。
她倒吸了口气,差点往后踉跄一步;随即才意识到,那影子似乎仍然一动没动,好像只是她眼花了。
“礼包,”林三酒再难以抑制心中焦灼了,她知道,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不,恐怕他们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有半点余地;一切能够自由行动、自以为逃脱的想法,都是枭西厄斯允许他们拥有的幻觉。
“礼包!你听得见吗?”
海风卷起了她的嘶喊声,扯碎了,零零落落地扔在大地上。
“你如果听得见,给我一个回应!你需要我做什么?我怎么才能帮你过来?”林三酒一声一声地喊道:“是因为空间的出入口太小吗?你可以只过来一小部分吗,就好像在Lava世界时一样?”
凤欢颜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她在喊完每一句话之后,都要往自己脸上看一看,又要失望地转过头去。
“我可以‘空间跨越’,”林三酒突然灵机一动,回头扫了一眼自己的伙伴们,寻求意见似的说:“我一个空间一个空间地走过去,走到礼包身边,再把他带回来……”
她一个肉体凡胎,要怎么才能抓住无形无体、只是一团天量数据的礼包,林三酒也不知道;但哪怕只是在层层空间渐次打开的过程里,只是与季山青短暂地擦肩而过,从神魂意识的边角与尽头里,轻轻划过他的指尖,她也愿意冒险,也觉得值得了。
“你需要帮忙吗?”
废话,这是当然的——
林三酒刚要回头,身体就僵住了。
有人站在她背后,站在她与人偶师、大巫女、清久留等人之间。
“你看,我原本是想再看一会儿的。你们这群人还是蛮有意思的,尤其是次空间里那个,是我还没见过的一种……生命形式。”
林三酒低下了眼睛。
那一道黑影不再是孤零零、没有身体的一道影子了。
这一次,枭西厄斯甚至连认知幻觉都懒得再用了。
被撕下来的一张杂志封面上,是一个奔跑在绿地上的足球运动员,高高举着双臂,仿佛是在胜利中高呼。
杂志封面立在黑影脚上,看起来简直有几分可笑——就是这样一张纸而已,甚至还不是他本人。
“那么,就让我把它拉过来吧。”
第2206章
脑海里的声音
声音未落的那一瞬间,甚至连一个完整念头都没成型,林三酒就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与“再次和礼包失散”相比,只有一个可能性是更坏的:礼包被枭西厄斯捉住。
在骤然爆发的力量推动下,她猎豹一样扑跃出去,伸手抓向了【单向通道】;它被激活以后,就成了无所不包的一大片区域,若要重新把它收起来,而不是让自己跌落进去,就必须由发动人在心中重复一遍当初激活时,默念过的那一句话。
“拜托,把余渊送回来。”
念头一闪而逝;下一秒,林三酒就地一滚,重新跳起了身,心脏咚咚地撞击着胸骨——她成功了,【单向通道】已经被收成卡片了,否则的话,她不可能从【单向通道】的空间内部脱身出来,踩上对面草地的。
“你在干什么?”
那一个好像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可以是大象嗥叫,也可以是金属碰击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为了逃跑而热身吗?”
……什么?
她手上,什么都没有。
有一瞬间,林三酒还以为卡片掉了;她刚刚要低头,就立刻硬生生地重新将目光拉升起来,盯在了不远处直立着的杂志封面,以及它投下的一道影子上。
那一道影子,正好压进了【单向通道】里。
“你不会以为,我连一个物品的控制权都拿不到吧?”枭西厄斯似乎笑了一笑,但很难让人确定;杂志封面的人脸上,自然不会给出任何线索的。“特殊物品的限制条件,对你而言,是无法跨越的终点,不可质疑地划定了物品效果的范畴……但是我嘛,只需要把不喜欢的限制去掉就行了。”
说去掉就能去掉的限制,还叫什么限制?
林三酒怔怔站在原处,目光一时好像黏在了【单向通道】里的次空间裂口上。收起物品的条件都满足了,却仍不能触发它的回收;她跃进了【单向通道】里,又什么事也没有地跌了出来……它就好像蚌肉被海鸟挑净吃完的一个空贝壳,此刻只能一动不动地为枭西厄斯提供一条抓出礼包的路。
“你……你怎么办到的?”
林三酒此刻只能希望用对话,来尽量拖延住枭西厄斯的脚步,给礼包多争取一点时间了。他那么聪明,办法那么多,只要有一点时间就能脱身的吧?
“我解释了你也听不懂啊。”枭西厄斯的声音里没有半丝嘲讽,因为他说的恐怕确实是事实。“这个世界上,如今没有多少能阻止我的限制了……比如,谁说它一戴上去,就再也拿不下来?”
“它”是指——
林三酒听见了一声细微的“喀嚓”。
像是瓷盘被拿起来时忽然开裂了,又像是什么钩子或锁芯终于撒了手。她从没听过这一个声音,更别提还离自己这么近,好像就在耳朵边上……
明悟照进脑海的时候,她的手也闪电般地扑上了自己的脖子;几乎在同一时间,松松系在脖子上的绷带就因为承托不住【皮格马利翁项圈】往下滑的重量,与它一起跌向了地面——那只陪伴了她多年的金属项圈,无声无息地裂成了鹅卵石大的碎片,在漫展舒卷的白色绷带中,散乱坠落在野草里。
发生……发生什么事了?
哪怕在被收走了全部物品的【医疗系统】里,也依然顽固地守在她脖颈上的项圈;物品说明里那一个除了头被割下来、否则拿不下来的项圈……掉下去了?
怀着不可思议,林三酒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远处的朋友们,仿佛想要向他们求证一下,自己看见的是不是现实——这一眼,就立刻让她忘记了项圈。
元向西躺在地上,身体陷入了沉重的、死寂的静止里;那不是一个活人没有动静时的躯体,却更像是死人再也没法动起来的尸体,尽管他二者都不是。
清久留点了点头。
有一瞬间,林三酒还以为他在对自己说话;可是下一秒,她就意识到了,清久留的目光焦点并不在自己身上,而在自己身后某个很远的地方。
“不肯来一杯吗?”清久留举了举空空的手,好像握着一只杯子似的。“那你不介意我喝一杯吧,拉芙?”
……什么?
皮娜正在洗脸。她站在一侧,弯着腰,一把一把地从什么也不存在的空气里捧出水,泼洗在自己脸上,手指划圈,打出了谁也看不见的洗面奶泡泡。她洗得认真之极,好像要把皮肤、五官都慢慢地,打着圈洗下来,洗得只剩雪白头骨。
人偶师坐在地上,伸出来的一只黑色漆皮长靴上,隐隐闪烁着一线笔直的光。他呼吸平稳,面色平静,乍一看,一点异样都没有;可是几秒钟过去了,他唯一的动静就是眨了一下眼睛,仿佛变成了一个——一个活人娃娃——一个人偶。
大巫女是唯一一个仍然与现实世界挂着一点点钩、还没有完全被扯断联系的人;只是她此刻遭受的,恐怕是林三酒想也想不出的痛苦——即使隔着这么远,林三酒也能清楚地感觉到,大巫女的身体似乎变成了一个摇摇欲坠的牢笼。
在那一个快要分崩离散的牢笼里,乱流似的意识力如同无数凶猛野兽,正在一次次冲击着大巫女,仿佛想要将她冲成千疮百孔,奔逃而去。
唯一一个没受影响的人,是正缩着肩膀、小声呜咽的凤欢颜。对枭西厄斯而言,或许凤欢颜与地上的草,石头,都没有本质区别,不值得他分神去动一动手。
“你……”林三酒张开口,涌上喉咙的,却是一阵阵痒意。这一幕幕都太过荒谬了;上一次,枭西厄斯起码还是降临在了一个人身上,这次却只是一张纸罢了,连老太婆都没有拿出来——如此荒唐可笑的事,她怎么能够不发笑呢?
“你究竟做了什么?”她哑声问道。
“你的礼包被抓过来以后,能看懂我在他们身上做的事吗?”枭西厄斯饶有兴致地问道,“它应该可以吧?连我伸过去继续打破空间墙的力量,都被它捉住了,一边抵抗我,一边试图要……唔,分解我的力量?你还有这样的亲人,挺有意思。”
他还不知道礼包可以解读数据——礼包还在反抗,他果然可以对抗枭西厄斯!
林三酒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的双腿软了下去,还是地面陷了下去,只是摇摇晃晃地,快要站不稳了;她跌跌撞撞地从影子身边退开,仿佛不敢再看一样,喃喃地叫道:“礼包,快跑,跑啊……”
“他哪还跑得了,”枭西厄斯说,“在他之后,就轮到你们了。”
伴随着【单向通道】的骤然一震,林三酒“咕咚”一声,跌坐在了那张杂志封面后方的地面上。
几秒以后,她一边死死盯着前方的纸与黑影,一边悄悄地向不远处的大巫女伸出了手。
在她强忍痛苦的挣扎里,大巫女刚才依然以惊人的意志力,在一次次地向林三酒做出无声的口型;因为她的五官都被痛苦扭曲了,以至于林三酒看了几遍,才终于确认了,大巫女是在说“过来”。
重重的一下,大巫女沁着冷汗的手,就打在了林三酒的手里。一小团不知道被她用了多大力气才终于重新驯服的意识力,仿佛一片雪滴入了热油,立时就消融在了林三酒的手心里。
“听我说,”
林三酒的脑海里,紧接着就响起了大巫女断断续续、备受煎熬的声音。
“我有很多……很多记忆都还在慢慢恢复,所以我才想起来……当年我在‘意识力星空’里,被他下手之前,刚刚打听到了一件关于他的事。”
第2207章
枭西厄斯的限制?
由意识力传递的讯息,突破了时间与语言的限制。
就好像千万点色彩各异的油彩一齐落在了纸上,退后几步,才发现是一幅完整画面一样——每一滴意识力里包裹着的信息,也正是在同一时间里,在林三酒脑海中迅速组成了一段又一段的话。
“‘枭西厄斯’只是一个代号,这个代号下包括了很多东西,是不是?有……有很多身体管家,有那个‘老太婆’……现、现在这个鬼影……”
尽管传递信息的方式很奇妙,但大巫女所受的痛楚折磨,却也跟着她的意识一道,清清楚楚、一刀一刀地割在了林三酒脑海里。
“可是在一切的最初……在‘枭西厄斯’这个代号还没产生的时候,发生的事是很简单的:一个人进化了。在【概念碰撞】这个能力之外,他还进化了另外一个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