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有一瞬间,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嘴唇微微一张,却终于没有说出口——然而林三酒始终看着他神色,却已经隐隐猜到他打算说什么了。余渊差点脱口而出,却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的那一句话,恐怕是“什么数据体?”
第2186章
自信
……不对。
林三酒慢慢地点了点头,面上神色尽量一动不动,却能感觉到对面的两双眼睛,好像小钩子似的,正牢牢挂在她的皮肤上,甩也甩不脱。
不论是她的直觉,还是她对余渊的熟悉程度,都让她十分确定,刚才余渊一定是对“数据体”三个字产生了疑惑和茫然……这就有意思了。
林三酒浅浅叹了口气,露出了一个微笑。“总而言之,你没事就好。凤晌午?”
凤晌午一直没有挪开过眼睛;此时对她“嗯?”了一声。
“你现在带我们出去吧,”林三酒说,“路上别耍花样。”
这话一说,她甚至都能感觉到,凤晌午的肩膀肌肉微微地松了一松——后者的肩膀线条和面部表情,都一起缓和下来了几分,还忙笑着说:“好,我会的,我肯定不耍花样。在你这样厉害的进化者面前,我哪敢自讨苦吃呢?”
……林三酒不久前才听说过同样一个意思的另一个版本,正是从那一头名叫帆平的猪嘴里。
凤晌午一边说,一边小心地为她拉开了门;果然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凤晌午老老实实地进了大厅,比了比另一边,说:“那边有个电梯,是专门留给猪和管理人员用的,有时我们的剧情需要我们出外行动……”
林三酒站在门边,示意了一下,看着那一个假装成余渊的人走近了门口,也抬步进了大厅。
他当然不可能是真正的余渊。乍想之下,好像余渊也有可能是被他们动了手脚,忘记了数据体那一段经历;可是一个真正的余渊,在面对林三酒的时候,若是听见了什么不知道的东西,他只会自然而然地问出来。
一个既不知道数据体是什么东西,又警惕着不敢把不知之事问出口的“余渊”,当然不是真正的余渊。
“小酒?”
“余渊”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察觉到了她短短一瞬间的分神,叫了一声。
这两个字一入耳,林三酒几乎感觉自己的神经都恨不得拧绞起来、挤成一团,想要再把这两个字推出耳朵一样。她强忍住了难受,勉强笑了一笑,也踏出了门。
“我发誓不会再对你们动手,”凤晌午说,“希望你——”
林三酒打断了她:“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一下。”
“请说,请说。”
“你们两个,听说过‘300路’吗?”
两张熟悉的面孔就像画布一样,果然展现出了一片茫然和疑惑;在下一秒,“画布”就开始迅速变形了,拉扯着他们脸上的茫然,重新调整着、缩展过,让同一个神色重新坐落在了一张完全不同的面孔上。
两个林三酒此前从没见过的陌生男人,一个穿着女人的衣服,一个打扮得与余渊相似,穿女人衣服的皮肉粗糙,另一个则圆头圆脑,好像一根成了精的棒棒糖。他们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露出了原貌,都还在愣愣盯着林三酒。
林三酒慢慢地笑了。
果然……既然他们能捏造出一个假余渊,那么他们当然也能捏造出一个假的凤晌午。毕竟如果凤晌午是假死的话,那么自己卡片库里的尸体是谁?有的时候,砍掉枝枝蔓蔓的复杂可能性,留下来的、最直接的猜测,才最接近真相。
“什么三百——”
刚才还是凤晌午的男人一张口,就突然意识到自己口中传出的不再是一个女人嗓音了;他面色骤变,急急朝旁边的男人投去了一眼。后者也正好朝他看了过来,二人目光一碰,都不约而同叫了起来:“你的脸——”
林三酒赏给他们的时间,到此戛然而止。
在二人刚刚露出了一点点即将朝她转来目光的迹象时,甚至在他们的颈部肌肉还没来得及收缩之前,林三酒的那一条钢鞭就已经抽裂了空气,从半空中划出了一个半圆,抽向了“余渊”的后背。
圆弧无声无息地陷入了他的后背里,顺滑轻易,仿佛触及了一块软颤颤的嫩豆腐,衣料、皮肤、血液和肌肉一起化作碎末飞溅在了空气里;“余渊”的痛觉神经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收到信号时,那条钢鞭已经贴着血肉中一节红红白白的脊椎骨抬了起来。
“凤晌午”此时才刚刚瞪圆了眼睛,意识到了此时正在发生什么事。
但他的任何反应,在林三酒的战斗本能之下,都缓慢迟钝得好像一个老人;钢鞭“呼”地一声划过了“余渊”的头顶,高高地向“凤晌午”切了下去。
直到这个时候,“余渊”在痛苦中的惨嚎声才终于响了起来——他的叫声一起,“凤晌午”的一个肩膀头就干脆利落地与肩膀分了家:皮肉连一丝抵挡也没能生起,肩骨在一声裹着血的、湿润的断裂响里裂成两半,右臂登时长了一截似的,软软地垂晃在身边,抬不起来了。
当他们接连倒地后,林三酒四下看了看。
哪怕是闹出了这么大动静,也没有人推开门出来看看是出了什么事;不知道是因为隔音好,其他人还不知情,还是这二人从暴露的那一刻已经成了弃子。
“闭嘴,”她平静地收起鞭子,浸染了一层湿滑浓血的鞭子,卷成一圈,被她一攥,就发出了“咕叽”的一声。“谁再叫,谁就永远也叫不出来了。”
她声音不大,可是在二人撕心裂肺的嘶叫声里,显然也清清楚楚地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因为下一秒,二人都艰难地将痛叫给压得小了,按了回去,在与痛苦的对抗里颤颤哼哼,气息不稳。
“你们不是猪嘛,”林三酒好整以暇地说。“你们是谁?猪的助手吗?”
“凤晌午”此时跪在地上,一张脸上仿佛挂了瀑布,尽是汗光、眼泪、口鼻里流下的水,嘴唇不住颤抖着,使劲点了点头。
“所以,什么副本啊,什么故事安排啊,果然都是假的吧。”
“凤晌午”又勉强点了点头。
“你、你是进化者,果然好狠啊,”假余渊此刻趴在地上,居然还能挤出断断续续的一句话来,尽管每个字似乎都会叫他的痛苦加深一分。“我、我没有要害你……我们只是想让你走……你就下此毒手……”
林三酒都快要笑起来了。“合着你是受害者了?”她摇摇头,仍有几分不敢置信,“你们私下里不断设陷阱,对我和我的朋友下手就行,可我动了手就是毒手?”
“这、这是我们的地方,是你先来我们地方的……”假余渊有几分慌了神,似乎也害怕她真的动怒。
“凤晌午”没被抽断后背肌肉,却比他要软多了,赶忙怒骂了他一句“闭嘴”,随即才匆匆说道:“您别生气!这都是一场误会……真的,我们也是真的没有害您的心思,只想把您送走……”
“你们叫什么名字?”林三酒冷冷地问道。“名字,不是编号。”
“我叫王强,”“凤晌午”急忙说,“他叫蒙克。”
在逐渐蔓延开的血泊里,蒙克喘息着说:“我们……是甲分部和丁分部的。”
“我需要问你们的话可太多了。”林三酒扫了他们一眼,说:“我有的是办法给你们止血治伤,但我肯不肯出手治疗,全看你们回答得怎么样。听懂了么?”
二人都是一顿点头应和。
林三酒看了看他们乖觉的样子,几乎能想象到平日里当他们面对农场普通人时的样子;她实在忍不住,哼了一声说:“在我问话之前,我倒是想先告诉你们一个消息。你们知道里恩吧?”
她简单几句就将里恩身上的事说了——她原本想着,就算二人不全信,哪怕能动摇一点点他们对于猪的信仰也行;可林三酒万万没料到,在她说完之后,王强却只是茫茫然地张开了嘴。
“我听说了……里恩运气不好,正好赶上一位猪先生要用他。”
“人各有命,”蒙克说,“谁让他没碰上好时候?这都是比较罕见的情况,平时猪先生也不稀罕要我们的身体。等我们蜕变成猪的时候,不会有这样的事。”
第2187章
你们
为什么要把里恩的事告诉他们?
林三酒很清楚自己为什么多花了那宝贵的一两分钟。
他们被一个承诺,一个幻想驱动着,迫不及待地要丢掉自己身而为人的本质;里恩的前车之鉴,或许能够成为一个警示,或许能够拯救他们——不是拯救此时正趴在地上的两具肉体,他们俩能不能活,她还没有考虑过;但究竟是拯救什么,林三酒一时也说不好。
再说,她此刻也没有时间多想了。
“求求你,”就在几分钟前,王强尽管满面是泪,仍然在不断地说:“我还能坚持住,还能带你出农场,求求你现在走吧……”
“只要你能离开,这里的一切我们都可以当作没发生过。”蒙克好像开出了一个什么了不得的条件一样。
“我是一个普通人,我带你出去,你还怕吗?”王强急迫地说,“何必非要为了一个跟你无关的地方留下来惹麻烦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他们语气里的某种东西焦灼真实,令林三酒不由一怔。“难道你们刚才真的只是打算让我离开?不是为了将我引去陷阱里?”
“当然不是了,”王强马上答道,“不然为什么要找个人假装出你朋友的样子呢?有陷阱的话,他不也完了吗?所以不是为了要陷害你,真的就是为了让你走呀。”
这话确实说得通……林三酒垂下眼皮,从他们身上扫过了一圈。
“我不会走的,”她低声说。
王强面色一变。“就算没了一个朋友,以后再交不就行了吗?”他又急又气,几乎连疼痛害怕都要忘了似的,大声说:“你为什么这样固执?”
“废话少说,带我去找那些猪。”林三酒冷冷地说。
蒙克的双唇突然开始颤抖起来,脸色几乎比墙壁还白;他一眼也不看林三酒,就好像刚才自己后背被鞭子抽裂了的可怕,在另一种刚刚笼下的巨大恐怖面前不值一提——他竟然撑起了血淋淋的身体,四肢并用,仓皇地想要往外爬,一边爬,一边喃喃地叫道:“不,不,我完成工作了,我很好的,这不关我事……”
在王强一愣、朝他转过头去的时候,林三酒已经全明白了。
蒙克的反应比王强要快一步——他先一步预料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然而可惜的是,这无济于事。
当林三酒心念一动,感觉大厅里忽然似乎变得稍稍拥挤了一些时,她每一寸肌肉都骤然苏醒爆发了。
明明大厅里看起来依然和刚才一样空空荡荡,一瞥之下,视线不受阻碍地就划过了大半空间;然而不知怎么,她却难受得像是突然被人装进了一个狭窄的透明盒子里一样。连疑惑的念头都还没来得及浮起,林三酒已经在脑中高声鸣叫的警示声催促下,子弹一样激射而出,扑向了来时的电梯口。
黑泽忌曾经教给她的空间感知,几乎是她在下意识里展开的:那一瞬间,她脚步击破的风,无形的、打向四周的空气震荡波,地砖隐隐的震颤,另两人压在这一空间上的“印痕”……以及天花板下方,清清楚楚地多出来的那一层“存在感”。
一张肉眼看去无形无色,根本不存在于视野里,好像只存在于另一个维度上的……“存在感”。
是薄膜吗?还是一张大网?
当林三酒全力以赴奔跑起来时,她的速度甚至已经到达了一种令人难以理解、难以想象的地步,连虚影都很难被捕捉到——而那张“薄膜”一般从天花板上逐渐蔓延、当头笼下的东西,尽管扩张速度也很快,但是它还没有触及林三酒,她就一脚踹断了电梯门,纵身跳进了门内黑幽幽的电梯井里。
就在这个时候,大厅里忽然一静。
那两个猪助手的痛哼声,自言自语,质问,求救,仓促爬行的窸窣声……就像被人干净利落地切断了一样,陷入了死寂里。
那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轻轻笼住了电梯口,将它封住了,把大厅包在了另一面里。在林三酒的感知中,它就像是一层拿不准主意的光幕,颤颤巍巍,起伏波荡,轻柔脆弱得好像一碰就会散开。
过了半晌,“薄膜”终于渐渐地抬起了脚。这一次它不着急了,慢慢地沿着电梯口往上爬,缩回了墙壁上,一点点重新渗回了天花板里,终于从林三酒的感知中彻底消失不见了。
“那什么玩意?”意老师这才敢骂出声来,“一般进化者怎么可能躲得过去?”
如果不是黑泽忌教的办法,林三酒也绝想不到要提防空无一物的空气——她几乎可以肯定,她不仅看不见那层“薄膜”,恐怕摸也不摸到它;它就好像是存在于另一个维度里的东西,只含糊地在这一个世界里投下了影子。
林三酒紧紧抓着电梯井里的吊索,一脚在井壁上一踢,荡回了电梯口。她攀着地面,小心翼翼地重新爬回了大厅里,远远地,往蒙克与王强所在之处扫了一眼。
……她已经看不见那两个人了。
大厅里依旧空空荡荡,空气沁凉,只是隐隐的淡香里混杂上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好像是一块生肉,放得腐坏了,又上火烤成了焦炭。
在原本那二人所在的地方,林三酒只能看见地上糊着一大片褐黑粘稠的物质。她不敢贸然走入大厅里,只是远远看着,总觉得那一大片粘稠黑污的最边缘处,好像有一小块残留的,不成形的橡胶鞋底。
蒙克的恐惧,果然是有道理的。
他们的任务就是要把林三酒骗出农场去,如今他们暴露了,林三酒不仅不会再离开,他们反而会把农场进一步置于更大的风险里——那还留着他们干什么呢?
既然林三酒已经摆明车马要找农场的麻烦了,那么趁三人说话的时候一起将他们一网打尽,岂不干净利落?
这也就是说……林三酒的一举一动,原来都正处于监视之下。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她进入总部吗?现在想想,她才进入大厅没多久,就出来了两个早有准备的猪助手;难道说,那些猪早就知道她要来总部了?
“原来找到凤欢颜这一件事,是个鱼饵,就是为了诱你来。”意老师喃喃地说,“奇怪了,它们不是应该以为你死了才对吗?知道你没死的里恩,如今也死了啊?还有,它们是从哪里监视的?我没有看见摄像头啊?”
林三酒站在电梯口前,静静地等了一阵。
大厅里寂静空荡,不管那层“薄膜”是什么,似乎都没有要卷土重来的意思了。威力那么强大的东西,限制肯定也很大,说不定无法连续使用……但是,或许这正是猪们要让她产生的误解,要让她放松警惕,自己走进大厅——也就是“薄膜”覆盖的区域里去。
“滚出来!”
林三酒乍然一声暴喝,如炸雷一样震颤着大厅,震出了一波一波的回响。
“我知道你们在盯着我呢,”她高声怒喝道,“现在马上给我滚出来!”
大厅里依然没有任何回音。无论怎么看,她也看不见摄像头的痕迹。
林三酒站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想了想,实在忍不住,低头笑了一声。
“我做进化者越久,越不愿意随便动用武力,因为我知道,我如今动起手的后果很可能是无法逆转的灾难。”她的声气平缓了不少,就像是在跟一个看不见的人聊天。“所以即使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我了,还动了我的朋友,做了这么多叫我觉得恶心的事……我也仍然在控制着自己,想要尽可能干净地达成我的目标。
“但是现在,我看没有这个必要了。”
最后一句话说完,林三酒扬手一甩。
裹挟着她压抑已久的怒意,【龙卷风鞭子】也打出了破坏力惊人的一道龙卷风,铺天盖地地向远处的落地玻璃墙冲击而去,一瞬间就将整个大厅都包裹在了灰暗里。大厅的一半,都纷纷应声而碎,玻璃、墙砖、地板化作齑粉,成了半空中咆哮的无数细碎注脚。
“等一等!”
终于有一个叫声从龙卷风深处里响了起来:“别破坏我们的地方——我可以跟你好好说!”
林三酒死死地压下了想要继续将地下农场连根拔起的冲动。
“你、你是什么时候叫人来的?我们把事实真相告诉你们的话,你们保证都走吗?”
“你们”?
第2188章
有了伙伴的林三酒
翻滚着的烟尘齑粉慢慢沉落了,在一个高高黑影面前渐渐匍匐下来,仿佛懂得温顺了,知道要为他让开一条路似的。灰雾飘散开后,来人一步一步地踩过断砖碎石,不紧不慢,似乎压得烟尘、空气与大地都一点点臣服了。
不需看清来人面容,林三酒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她条件反射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狗项圈,发现它果然微微有点发热;或许是她刚才怒意太盛,竟没有察觉到它是什么时候起作用的。
“你……你怎么来了?”她哑着声音说。
从烟尘中逐渐清楚起来的人偶师,就像是一团漆黑深渊,正从世界裂缝里浮起来,吞噬去了一块人间。他面无表情地冷冷看着林三酒,一言未发;在他停住脚的时候,他身后却又有几个浮动起来的影子,吸引了林三酒的目光。
“原来你们都来了?”她看清楚的时候,一时又吃惊又想笑,简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才好了。清久留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一边说:“大巫女没来,在看家呢。”
“可实在没必要,我在这边又没有遇到危险……”
“再让你这么拖拖拉拉下去,你就要有危险了。”清久留说到这儿,假装很隐秘似的,往人偶师的方向比了比,显然是在暗示危险的来源。“再说余渊不是还没消息吗?所以啊,我们打算来替你收个尾……来,这个给你。”
随着他话音落下,“咚”地一声沉重闷响,刚刚走近来的皮娜就将肩膀上的一个壮硕黑影扔在了地板上——一头肥壮粉白的猪型堕落种,软塌塌地跌在地上,身上连一丝伤痕也没有,却早已死透了。
“这……你们把它杀了?”林三酒吃了一惊。
“怎么,你舍不得?”人偶师冷笑了一声,“物伤其类是吧?”
“不,不是,”对他的反应,林三酒真是一点也不意外,赶紧说:“你们在哪儿看见这头猪的?还有其他猪吗?我有很多话要问它们,关于这个农场的真相,我还不知道呢。有个活口,我好问话啊。”
“我们在来的路上只看见了三四头,其他的是不是听见动静跑了我不知道,这一头就是刚才在门后冲你喊话的。”清久留说着,斜睨了一眼人偶师。“……反正现在都死了。”
至于谁杀的,好像也不需要问了。
“要我说,不管你想知道什么,一个活的猪型堕落种也是一点用都没有啊。”清久留说着,伸脚轻轻踢了一下那头猪的尸身,说:“它们嘴里会有真话?它们说的真话,你又能分辨得出来吗?它说的,你又敢信多少?”
“你这话也对,”林三酒此时才渐渐从乍见朋友的惊喜里缓过神来,好像浑身都泡进了热水里,肌肉都舒展松散开了。“可是,那关于农场的真相我该怎么找?”
“它们做过的事,总会在这儿留下痕迹的。这么大一个农场里,我不信找不到足够的线索。”清久留顿了顿,说:“我们跟你一起找。”
林三酒点了点头,一时间又熟悉、又安心;她习惯了一个人在黑暗冷硬的山壁里辟路,差点忘了身旁有人为她举灯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们还要找人呢,”她赶忙说,“余渊究竟去哪了,我现在还不知道,所以如果再看见猪的话,可不能杀了,要留个活口。”
这个话自然是冲着人偶师说的,显然人偶师也知道,闻言又是一声冷笑,说:“你当然要找人,你什么时候不是在找人的?人肉绦虫离了人哪能行?”
清久留恰逢时宜地与皮娜小声说上了话,只剩林三酒硬着头皮一个人沐浴着人偶师的关怀。她艰难地说:“除了余渊,还有另外两个人,都是普通人……”
这一下她可是给人偶师提供了充足的素材——足足两三分钟以后,她总算是找到机会插上了话,把话题给引回了农场与找人这件事上。再没有比清久留机灵的了,等风头过去了,他才咳了一声,出主意说:“农场里不是有广播系统吗?我们直接广播找他们三个人就行了,你知道那两个普通人的名字吧?”
见林三酒点了点头,他又说:“那就没问题了。农场人听见广播叫自己,肯定以为是猪的意思,不敢不来,而余渊听见我们的声音,自然也会来汇合。不管怎么说,值得一试。”
这确实是一个办法——林三酒吐了口气,笑道:“那我们接下来就去找那个广播系统好了!”
曾经在农场里响起过一次的广播,如今越想越觉得是个古怪东西;农场既没有喇叭,也没有电线,对于它究竟是怎么响起来的,林三酒除了“特殊物品”之外,也没有其他解释了。
几人又商量了几句行动计划,总算想起来自己还站在塌裂破碎了一半的狼藉大厅里;他们谁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找,干脆就从林三酒遇见假凤晌午的第一扇门开始,把每一扇门都打开了——当皮娜打开第四扇门的时候,她终于成了第一个发现了异样的人。
“这里,我觉得好像有个机关,”皮娜赶紧探头出来喊了一声,“你们快来看看!”
人偶师早就把自己放在了一个监工的位置上,根本没有去检查门后,此刻离她最近,抬步就走了过去;皮娜一瑟缩,为他让开了路的时候,林三酒和清久留也匆匆赶了过来,几人先后都走进了门后。
门“当”一声关上之后,大厅再一次恢复了空旷安静。
光可鉴人的平整地砖上,没有了人偶师一行人的影子;远处落地玻璃墙外,是一片无穷舒展的碧蓝大海。一片褐黑粘稠的物质,渐渐干涸在了柔和的灯光里。
林三酒独自站在光洁的大厅地板上,一动不动。
这一幅画面在保持了数秒钟之后,一只猪蹄子举了起来,“啪”地一下关上了屏幕,大厅的画面登时就切换成了黑暗。
转椅“吱吱”地响了一阵,似乎是不堪重负了;坐在转椅里的肥壮白猪,伸着两条短腿,好不容易才把椅子转了个圈。
它沉着一张脸,厚厚肥肥的下嘴唇耷拉着,翻开了粉红肉龈,还能看见几颗歪倒的牙齿。在它面前那一张长桌两边,各自坐着几头猪,此时都不大敢说话似的,眼珠乱转,猪嘴却紧紧合着。
“谁想出来的主意?“桌前白猪冷不丁地说,”不知道这女人是差点在外面毁了我们计划,还折了我们好几头猪的进化者吗?派两个人助出去把她骗走,真亏你们想得出来。”
“是帆平说的……”那头叫卡罗尔的猪低声说。
“你少胡说!”帆平赶紧抗议道,转向那头发怒的猪,说:“四叔,外面的事我们都不太清楚,只是平时都是这么处理的,如果有进化者无意间发现了,就想办法把他们弄出去……”
“要不是我来得及时,”四叔冷冷地说:“她就真要把大厅都轰碎一半了。”
“确实,在处理紧急情况上,我们还有很多需要向您学习的地方,”帆平诚心实意地说。
“马屁少拍一点吧,”四叔一挥蹄子,冲另一头猪吩咐道:“你现在马上向总部发个请求,就说有人来搞破坏,战力很强,目前暂时被控制住了,但是我们需要总部派人来收尾。”
卡罗尔顿了顿,见那头猪匆匆领命出了门,这才小声问道:“四叔,为什么要让总部来收尾?她就傻傻站在那里,咱们自己不也可以……”
四叔抬起小眼睛,盯了它一眼。“你再仔细想想,”四叔的口气几乎恨铁不成钢似的,“你想想冷藏箱里的监视装备,都拍下了什么!”
卡罗尔茫然地眨了眨眼。
“四叔高见,那个女人在外面有同伙,”坐在桌子末尾的一头猪说,“从她与同伙的对话听起来,他们似乎可以远程感知到她的状态,还可以短时间内赶过来。一旦她有不对劲,他们赶过来了,我们怎么自己抵抗?当然是叫总部来更稳妥。”
四叔点了点头,朝它看了一眼。“你是上个月刚刚蜕变的新人,对吧?”
“是,”那头猪赶紧站了起来,十分荣幸似的,“我叫旺根。”
“想不到你的出生时间不长,看得倒是挺全面。”四叔说,“你今天原本是打算要来做什么报告的?”
“啊,不是报告,”旺根说,“我有一个针对农场人口出生率的改进计划,想给您过目一下。”
“噢?”
“我一直很关心农场里男女相配的问题,”旺根忙说,“从我是人助的时候,我就总在思考,该怎么样才能让人多生,把新生人口提上去。您也知道,普通人身体抗不住这么抽,死亡率太高,只有让新生人口补充进来……”
“说重点,”四叔打断了它。
“他们现在日子过得太好了。”旺根口气严肃起来,说:“我想来想去,认为问题的根源就是这个。尤其是女人,日子过得太好了,一天三顿饱饭,哪里还有动力要接受男人追求,好好生孩子?我认为,这个问题可以从两方面解决,一是采取一些强制性措施,比如三个月内没有相配过的女人,口粮减半等;二,是可以多宣传,比如新生儿对农场未来的意义,做母亲的重要性,再给生了孩子的女人颁发一些荣誉……同样一顿饭,如果咱们每天都提供,她们就会觉得是自己应得的,少给了说不定还要不高兴。可要是生了孩子才奖给她们,她们就会感激涕零。”
四叔朝旺根抬起头,仔细打量了它几眼。
“你不错,”四叔显而易见地生出了几分喜色,“很会动脑筋!为什么要从人助里选拔猪,就是为了寻找你这样的人才!回头等总部来收了尾,我们再仔细商讨一下……”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轻轻敲响了。
“进来,”四叔朝门口转过了头。“总部怎么——”
话只说了一半,它就愣住了。当其他猪也纷纷转过头的时候,会议室终于凝固在了一片寂静里,半晌无人敢动。
林三酒一手搭在门把手上,斜倚着门。
她面上甚至仍带着一丝笑,但没有人会因为她嘴角上勾的弧度而感觉到半点安心的。
“问你个事,”她的语气近乎轻松地说,“你以为那个幻觉能把我困住多久?”
第2189章
疲倦的林三酒
林三酒头也不回,用脚轻轻一踢,把会议室的门关上了。
在一室死寂里,她一步步地走向会议桌桌尾,拉开了一张空椅子——转椅轮子吱噶噶地在地上划出了一道响,好像挂在了空气里似的,迟迟才散。
好像很累了似的,林三酒咚地一下跌坐在椅子里。
没有一头猪发出半点动静,每一双雷同的黑色小眼睛都紧紧地贴在了她顺手放在桌上的东西——一卷乌黑沉重的钢鞭,被她攥在手里,露出来的钢鞭上张开了一片片暗乌乌的、利刃般的鳞片。
鳞片上闪烁着湿滑的亮光;她的手指指关节里,指甲边缘,以及钢鞭身下的桌子上,都洇着鲜红的血迹。
一头猪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好像想说话,左右看看,又忍住了。
林三酒神色有几分疲惫似的,揉揉眼睛,在脸上不自觉地抹出了一道血痕。她将两只套着靴子的脚,一前一后地砸在了会议桌上,靴底纹路被血染得黑红黑红;靠在椅背上仰起头,她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别动,”她闭着眼睛,喃喃地说:“四叔是吧?”
会议室里依旧一片死寂。
林三酒微微地张开了一线眼皮。
四叔坐在会议桌的另一头,紧紧抿着嘴,与她的目光碰上了。
“我说了,让你不要动,”林三酒又叹了口气,“我现在感觉很累,别逼我把话再说一遍。”
四叔看了看桌子两侧的五六头猪,好像对于它们的一言不发也不吃惊,终于张口说:“我没有——”
“动”字还没出口,谁都没能看清林三酒那一刻的动作,钢鞭却蓦然暴涨而起;桌上半空中霎时甩过了一条长龙般的阴影,转瞬之间就呼啸着卷向了桌子对面——在一声湿润的皮肉撕裂声后,四叔这才终于反应过来了,一声惨嚎,往外跳的时候连猪带椅子一起跌倒在了地上。
一条肥肥短短的猪臂膀,被钢鞭头上坠着的刀刃给整齐利落地断了下来,“啪”地一下落在了地板上;旁边一头猪不由自主眼睛一闭,脸上被溅上了一片血点。
“你以为在桌下一寸一寸地把手往裤袋里伸,我就察觉不到吗?”林三酒仍旧十分疲惫似的,连眼皮也是半耷拉着的,有气无力地说:“还有一条。”
四叔不愧是为首的猪,突然受此重创,却仍然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立刻有了行动:它不等钢鞭再次起身,趁着自己倒在地上的工夫,一边迅速将剩下的左蹄伸进了裤兜里,一边拼命往桌下滚去,剧烈的喘息声击打着室内死寂,打出了一波波腥臭不安的风。
林三酒的双脚依然架在桌上,好像对四叔干了什么漠不关心。她的目光从桌旁两侧的猪身上,一个一个地看了过去,将每一头猪都固定在了原位上。
最后,她的眼睛回到了会议桌上;她目光落下去的地方,隔着一张桌板,底下就正是四叔。
在剧烈的喘息、破碎的呻吟里,桌下的猪忽然颤巍巍地哼了一声,就好像正在用力似的;也不知道它究竟是要干什么,过了两秒,它才从喉咙里泻出了一声“嗯?”
“就你记得你还有一只左手?”林三酒笑了一笑,说:“左手忽然动不了了,很吃惊吗?”
接下来的半分钟里,除了林三酒本人,会议室里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四叔的惨嚎声忽然一下又嘹亮了起来,它使劲在桌下扑腾挣扎,撞得会议桌都在嗡嗡乱摇;可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将它牢牢按在了原地,不管它如何用力冲撞,始终逃不出那一小块地方。
然而四叔的左臂膀,却是另一番景象了。
四叔的身体被按住了动不了,它的左臂膀却似乎生了主意,拼了命也要挣脱开似的,被一股吸力给高高抬了起来——所有坐在桌边的猪都能看见,四叔的左蹄子从桌下冒了出来,而且还在越伸越长。
骨骼,关节,皮肤和肌肉都要受不住这种撕扯了,骨节咯咯作响,猪皮嘶啦啦地裂开了数道血痕;那条臂膀终于在白猪震耳欲聋的嘶喊声中,被活生生地从身体上扯拽了下来,丢向了房间角落。
“你刚才想拿的东西,是【逻辑学】吗?”林三酒问道。
她听了一会儿四叔的尖叫、痛呼,哀求和怒骂,摇摇头说:“我看你平时一副高高在上,好像挺了不得的样子,没想到也这么怕疼。你应该庆幸才对,要不是你可以拿出【逻辑学】,你现在早就死了,就像你的这些部下们一样。”
坐在长桌两侧的猪们,闻言不由都是一愣;黑亮而茫然的小眼睛瞪大了,有的猪朝林三酒扭过了脸,有的忽然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谁也没看见她是什么时候放下双脚,站起了身的。
就像是闹着玩一样,林三酒轻轻松松地朝最近的一头猪脑袋上扇下去了一巴掌。
那颗脑袋从它的肩颈上连根拔起,白白的颈椎骨在空气和血花里“啪”地一下断了;没了与身体的连接,那颗脑袋好像篮球似的,平平地飞了出去,恰好撞在了下一头猪的脑袋上,登时将它打得眼睛一翻,短暂地失去了意识,整个猪都仰翻在了地上。
翻倒在地的猪,一下子就堵住了通往会议室门口的路,让它身后的两头猪慌张惊叫起来,一个拼命往后推,一个拼命要爬过地上的猪往门口跑——就在同一时间里,林三酒的左手拎着钢鞭,往会议桌另一边四散奔逃的猪身上扫了过去。
……当旺根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会议室的墙壁上,桌上,甚至天花板上,都被喷溅上了大片大片的鲜血,几乎找不出不红的地方;一道道的血顺着墙壁往下流,连灯光都带上了一层红晕。
不知多少根大动脉,刚才就像是被人脚踩住的水管一样,四面八方地将血喷射了无数圈;浓郁的血腥气,仿佛滑腻腐烂的肉团一样,顺着人的鼻孔往里流。
旺根早就被溅成了一头红猪;它紧紧缩着肩膀,坐在椅子里,牙关不住打颤,哒哒哒,哒哒哒地响。
“去把你四叔从桌子底下拖出来,”同样浑身浴血的林三酒,抹了抹脸,平静地说:“用你身上的短裤给它止止血。”
就在旺根刚刚颤抖着站起来时,门上忽然被轻轻敲响了,随即门把手一转,刚才被派去给总部报信的那头猪就朝室内探进了头——在它的视线刚刚触及门后的鲜红地狱时,脖子就被钢鞭“呼”地一下切断了皮肉;气管被掏了出来,血肉挂在胸口上,猪尸沉重地倒在了地上。
“对、对不起,”
旺根在极度恐惧下,反而找到了声音,一边说一边按照林三酒的命令,将昏迷的四叔拉了出来,又脱下了自己的短裤。“求、求求您别杀我,我才是刚蜕变的新猪,他们干了什么,和我没有关系……”
“不也一个月了吗?”林三酒笑了笑,说:“你刚才提升新生人口的计划,我看就很全面,很积极啊。”
旺根傻了眼,支支吾吾,一时别无他法,咕咚一声跪在地上,竟使劲朝林三酒叩起头来,喊道:“您要什么,我去给您办!您不知道的,我给您提供消息!只要您能留我一命,哪怕您割我身上的肉吃也行!”
它倒是果然机灵,喊着喊着,想起了林三酒的目标,急忙抬起头说:“您要找谁,我可以替您向农场里发广播!那些普通人听见是猪的命令,肯定没有敢隐瞒的,一听见广播就会主动来报到的,有我在,您要找的那个女人就更容易找到了……”
“原来你们也还没有找到她呢。”林三酒慢悠悠地说,“她名叫凤欢颜。”
“是,是,我广播时就说,我找凤欢颜,”旺根眼睛都亮了,重新看见了希望,“她一定不敢不出声的!”
林三酒点了点头,慢慢地抹了抹手上的血,说:“广播系统在哪里?”
“实不相瞒,就在这儿,”旺根急忙说,“您看见那个屏幕底下的机器了吗?它是一个特殊物品,我看他们以前用它播放一些事先录好的教育广播,我这就去给您打开……”
林三酒叫住了它。
“你放一段那个教育广播给我听听,”她扫了一眼浑身上下光光滑滑,什么也没有的旺根,感觉有点明白为什么猪型堕落种要把人改造成猪了。“然后,你去给四叔止血。”
旺根忙不迭地照办了。等它重新在四叔身边跪下,撕烂了自己的短裤时,从会议室屏幕下也传出了一个沉稳清亮,圆润朗正的嗓音,似乎是照着稿子,不疾不徐地念:“……面对我们眼下短暂的困难,唯有坚持奋斗,戮力同心,跟随猪先生们的指示,我们才能最终战胜困难,走出困境……我们要在进化者的包围和恶意中,开辟出一个只属于我们自己的天地……”
林三酒听着听着,忽然毫无笑意地低低笑了一声。旺根偷偷瞥了她一眼,只可惜林三酒此时脸上的神色却令人捉摸不透——又像是疲倦,又像是嘲讽,又像是哀伤。
“……可是他自己也是进化者啊。”她低声说道。
第2190章
总部来人
“请原名凤欢颜,原名恒星的两位,现在速速去保长那里报到,旺根先生有事要找你们……再重复一遍……”
当林三酒跟随着旺根的脚步,走向大楼另一部电梯的时候,她能隐约听见从楼外传来的广播声,一圈一圈地从空气里回荡开。按照她的命令,每一个地下农场的分部里都同时响起了同样内容的广播;一道道声音交叠激荡,甚至都传进了猪的大楼里。
猪大楼一共五层,最底下的地下二层是通往各个农场的列车隧道,顶部三层则是给猪作为办公、居住、休憩娱乐的地方。
此时林三酒走在最后,押着前头的旺根;旺根则推着办公椅,办公椅上瘫着一头失去双臂的猪,正是四叔。等一人两猪进了电梯之后,旺根小心地看了林三酒一眼,猪蹄子按亮了负二层的按键。
“你不知道自己陷入了多大的麻烦里,”才回过神不久的四叔,居然比其他猪型堕落种多了几分硬气,此刻仍不服软,说:“不止是你结下了你惹不起的敌人,如果你下去胡闹一番的话,你会对很多人造成很大的影响,到时你结的仇就更多了,我说的可不是那些普通人……”
“我知道。”
林三酒打断了它。她仍带着几分倦意,慢慢地说:“你们这一个地下农场的目的,性质,和你们总部究竟是什么人……我都已经有些明白了。我现在下去看,只不过是为了印证我的猜测而已。”
四叔张开嘴,一时好像不知道该回复什么才好。
“您这么厉害的人物,总部肯定也会忌惮您,不敢对您出手的。”旺根一眼不看四叔,小心地讨好着林三酒:“我就是有一个小小的担心,我要是说错了,您打我的嘴。咱们都一起下去了,万一总部的人这时候来了,看见……看见了会议室里的情况,岂不要生出警觉吗?我知道您不怕这个,可是我想着,也没必要让他们先一步有准备……”
林三酒微微转过头,冲它笑了一笑。
这个时候,电梯“叮”地一响,停在了负二层。
“我不担心。”她抬抬下巴,示意旺根把四叔推出去。“我还有很多话,需要跟你们总部说呢。”
负二层里,与地下农场和猪的大楼又都不一样了。
林三酒站在门口,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形搬运工有条不紊地将一只只冷藏箱推进厂房里;在冰凉白光染亮的水泥地板上,大型处理机器、传输带和冷藏设施,都闪烁着冷漠的反光。
机芯运转的嗡嗡声,持久不断地充斥着整个厂房;一支支装满人血的试管从冷藏箱里被取出上,装进传输带的支架里,好像流水线上的产品一样,相继驶向大型机器的肚子里,一个接一个地隐没在了机器阴影中。
看到这里,林三酒就已经不需要再看了。
“我们这里只是初步处理,”旺根还在积极地证明自己有用,恨不得把知道的所有讯息都倒出来:“下一步是送去兵工厂分部的旧址,他们留下了很多设施,正好能被我们用上……”
林三酒想了想。
“兵工厂分部所在的那一个末日世界模型,之所以会被激活,原来是因为你们吗?”
旺根忙点了点头。
“原来你们是看上了兵工厂分部的设施,才激活了那一个末日世界,把他们逼走了。”林三酒叹了口气,说:“我还进去走过一圈呢……看来那时你们总部还没有来得及派人搬进去。”
“其实现在里头也没有人,只有这些我们自己生产的人形物品在替我们工作,”旺根笑着说,“末日世界激活了可不是开玩笑的,哪怕埋了【消炎药】也不安心呐。”
“所以凤晌午在这儿埋了【消炎药】也不管用,”林三酒低声说,“是你们制造了【地下农场】。这里的末日世界模型根本就没被激活。”
“您真是太有洞察力了,”旺根急忙说,“什么也瞒不过您……”
林三酒又向它笑了一笑——旺根猛地一个寒颤,话就说不下去了。
“走吧,”她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将它搭在了四叔的椅子背上。“回楼上去,一起等总部来的客人吧。不过在他到来之前,你还有一个东西得拿出来。”
四叔早已知道她要的是什么了,当即哼哼着笑了一下。
“我没有,”它干巴巴地说,“那么厉害的东西,你以为他们放心交给一个猪型堕落种吗?我只是地位最高,拥有可以直接借用以及再分配给其他猪借用的权限……如今总部知道这儿出了事,哪还会再让我借用【逻辑学】?”
“那你是怎么借用【逻辑学】的?”林三酒问道。
对于这个问题,其实她也有猜测了,但她仍需要听一听四叔的说法。
“我……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需要知道,你不会杀掉我。”四叔的强硬里,终于出现了一丝犹疑和害怕。“你要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我的主意,我只不过是听命令行事罢了。人和人也有不同,对吧?堕落种也是一样的,差异五花八门。我们猪型堕落种,可能是因为出生地的原因,最喜欢这种环境了……管理这种形态的地下农场,是我们根本抗拒不了的诱惑……”
在电梯门打开时,它顿了顿,等被推回了大厅里,这才继续说道:“我们也是被人利用了天性啊!我们天生很适合做管理工作,为了达成目的,我们会尝试许多办法……”
“包括把人当成家畜。”林三酒接了一句。
“这是最简单快捷的办法了,”四叔急忙辩解道,“需要牛奶就要养牛,需要鸡蛋就要养鸡,我们养着这群普通人,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事啊,总比在外面朝不保夕,餐风露宿的强吧?你不信的话,你去叫几个普通人来,把事实真相告诉他们,让他们选,你看他们选什么样的生活。”
林三酒冷笑了一声,没作答。
不可能有人甘愿作家畜——她明明是这么想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却没法把这句反驳清清楚楚地说出口。
四叔似乎越发担忧了,瞥了一眼旺根,说:“你留我的命,比留旺根有用多了!我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真不知道,他刚才就没有告诉你,总部来人时,我们这边是知道的,因为从地下农场的入口开始,处处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
旺根刚要着急,就被示意闭了嘴。
“这就是为什么你们能伪装成凤晌午吗?”林三酒想不到她的一个疑惑,在这里得到了解答——猪为什么能知道要伪装成凤晌午来骗她。“那你们怎么早没有发现我和我的朋友?”
“我们人手不足,也不能时时刻刻都盯着,这还是出了事以后,调出了录像,才知道你和你朋友的样貌。”四叔小心地看了看林三酒,说:“你朋友的下落,我也知道,只要你能放过我,我就带你去找他……”
林三酒抿了抿嘴。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但是有一个念头始终在噬咬着她的心脏,以至于她在血洗了会议室之后,依然不敢问及余渊——对于为了保命不惜一切的猪型堕落种来说,在最危急的时刻,眼看着自己命悬一线了,为什么却是用凤欢颜和恒星来跟她谈判,而不是余渊?
为什么直到现在,猪才想起要用余渊当交换条件?
“怎么样?”四叔又催促一句。
林三酒没有出声,反而伸手一拽,抓住了它的肩头伤口;她的手指深陷它的血肉里,在四叔的痛叫声中,一把将它丢在了地上。
被血染透了的人,慢慢地坐进了血红的椅子里。
她交叠起双腿,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电梯——伴随着缓缓的运行声,电梯停在了这一层。
总部的人到了。
第2191章
林三酒所察觉的真相
从电梯门里走出来的人,若不是出现在此时此地,恐怕谁也想不到他居然是一个进化者:来人是一个中年男人,身材矮矮胖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泛着汗光的额头无遮无挡,一路上伸,连接起了油光锃亮的秃顶。他将风衣撑得满满当当,一边胳膊下还夹了个公文包,谁看了都觉得像是一个会计。
矮胖会计一只脚踏出电梯,手帕刚刚按上额头,镜片后的小眼睛就瞪圆了。
一头赤|裸白猪在地上哼哼唧唧、不住痛叫,血逐渐从它又一次被撕开的肩膀伤口里洇出来,漫延一地。
另一头同样身无片褛、浑身血迹的白猪,缩着脑袋,眼珠一会儿划上矮胖会计,一会儿划上身前那一个仿佛是从鲜红浓血中化身成形的女人。
尚未干涸的鲜血,从林三酒的头发上,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打在椅子扶手上,打在地上,”滴答滴答“,成了大厅中唯一一点细微声响。
矮胖会计回头看了看已经关上门的电梯,又看了看椅子里的血红女人。
“……除了它们,还有活口吗?”他用手帕抹了抹脸上的汗,叹了口气。“真不愧是堕落种,一点用也没有,对战力水平的估计和报告竟然差得这么远,还说什么控制住了……”
“普通人都还活着。”林三酒平稳地说。
“那就好,那就好。”矮胖会计舒了口气,“猪死几个都行,普通人没事就好。”
林三酒神色平静,一点也不意外会听见这句话。
“早知道敌人是你这个水平的进化者,我就不会单独来了。”矮胖会计苦笑了一声,“容我问一句,看战力,你想必也不是无名之辈,你找上我们这一处基地,不会是巧合吧?”
林三酒笑了笑。
“如果你担心落到和猪一样的下场,大可不必。”她开口时,嗓音略带一点嘶哑,就像是被大量的血腥气熏了嗓子。“我对于杀了你,没有兴趣。”
矮胖会计顿时又吐出了一口长气,手帕在额头上按了按。
“我只需要你掏出联络器,给你的……老板?首领?打个电话。”林三酒想了想,说:“你们组织里地位最高的那一位。”
矮胖会计愣了。“你在……你说的是……”
林三酒一个响指,打断了他。“现在。”
“可是我的地位不高,你看我被派来做收尾工作就知道,”矮胖会计一边苦笑,一边打开了胳膊底下的公文包,说:“哪能说联系首领就联系首领——”
“你听说过300路吗?”林三酒冷不丁地问道。
矮胖会计的反应,可比猪要快多了,只顿了一顿,面色登时难看下去。他低头看了看胳膊下那一个忽然拒绝被继续打开的公文包,又看了看林三酒。
“这通联络,要么你来打,要么我杀了你,我自己来打。”林三酒说,“看你想不想替我省五分钟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