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396章

    丙五三八手里抓着被子一角,绞来绞去,好一会儿没说话。

    “嗯,进化的时候,会把人心里的恶无限放大……所以进化者才那么坏。他们反过来却把真正的好人称作堕落种……”她终于开口了。

    林三酒看着她,没有说话。

    丙五三八见其他人也在悄悄说话,没人注意自己,才说:“可是……我想,可能也不是所有人进化时都会变坏吧?说不定有好的呢?一般人里不也是有好人,有坏人嘛……啊,你不会把我这话告诉别人吧?”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感觉?”

    丙五三八犹豫了一下,回答时却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我出生的地方,是在一条山谷中的小村庄里。”

    林三酒想起了自己一行人离开海岛副本后,曾短暂停留过的那一条山谷——或许不是同一个山谷和村庄,可是如今想必都一样是人去屋空了。

    “那片山谷挨着海,交通也不发达,附近没有什么重要的进化者设施,所以我们一年到头,其实真正见不到多少个进化者。”丙五三八低声说:“我爸妈都是普通人,祖父母也是。祖祖辈辈,我们就看着进化者的飞行器在头上天空里穿梭……我爸妈跟我说,那都跟我没有关系,可是恒星却很好奇。”

    “恒星?”

    “他是我邻居家的儿子,比我大四岁。”丙五三八顿了顿,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错,急忙说:“不,不是,他不叫恒星了,我总是脑子里转不过来……他如今的新名字,叫庚三佰。”

    那头叫四叔的猪说过,【地下农场】有七个分部,应该正是以甲乙丙丁戊己庚来排列的。

    “他也来了?”林三酒问道,“跟你一起被抓来的?”

    丙五三八不安地动了动。“怎么能说是抓呢?农场是给了我们一次获得新生的机会……”

    林三酒不耐烦听那一套话,挥挥手打断了她。“你们一个村子的,又是一起来的,怎么被分得那么远?”

    “我也不知道。”丙五三八愣了愣,说:“是随机分的吧?反正我没听说过谁和自己的亲朋同乡分在一起了,都是这样的。”

    林三酒抿了抿嘴唇。“……你好像有很多话想说还没说呢,你继续。”

    丙五三八咽了咽口水。

    “恒星……不,庚三佰——”

    “叫他的原名,”林三酒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她。

    能够以原名相称,似乎令丙五三八在负罪感之余,也隐隐松了口气。

    “恒星跟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一直就知道,他身上有什么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他跟我形影不离,天天在一块,村里人都说不如我们干脆成家算了。可是我很清楚,恒星和我的关系,就像亲兄妹一样,他对我从来没有那个意思……”

    丙五三八停下来,扫视着木舍里,有好几分钟都没继续往下说。她如果一直和林三酒说悄悄话,确实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惹眼。

    林三酒看着她和旁人搭了几句话,说了些不咸不淡的“啊,希望他们早点抓住进化者”之类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转回来,突兀地接上了最后一句:“他对任何女人都没有那个意思。”

    “噢,”林三酒明白了。

    “不,不是,他对男人也没有。”丙五三八赶紧解释道,“恒星说,他好像天生就是这样,对男女情爱无动于衷,哪怕十八九岁了,也从来没有任何……冲动。他甚至不觉得自己有性别,虽然他……该有的都有。我问过。”

    她自己倒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可是我们普通人,哪有那么大自由,哪有不成家生子的份?不生孩子,家里的活怎么干得完?万一伤了病了,动不了了,谁来照顾?”她叹了口气,说:“所以恒星也不是没试过。他也去见过几个女孩子,试着跟人家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来他跟我说,‘你吃过鞋吗?树皮呢?就是那种,非要以命相逼的话,也能嚼烂咽下去,但是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抵抗呼救的感觉。’

    “他说,‘我不想糟践自己这一辈子,我也不想浪费别人的生命。我就想能够由自己决定我这一辈子怎么过,不涉及不影响别人,只作自己的主,这样不行吗?’”

    根据丙五三八的讲述,“恒星”后来渐渐形成了一个顽固的认知:进化者就可以自己作自己的主。

    理所当然地,他也开始寻找能够成为进化者的可能性——但是对一个有父母要养,日日精力只够糊口,接触不到进化者,甚至连山谷都很少出的普通人来说,这其实只是一个用来安慰自己的梦罢了。

    恒星后来也终于艰难地咽下了这一个梦,很久都不再提了。

    林三酒不知道,当她的飞行器像风一样划过高空时,底下广袤的、沉默的大地上,还有多少无声无息的人,像恒星一样被命运压住了,动弹不得。

    除了努力与一日一日从身上碾过的、凉硬硌人的命运共存,没有别的办法。

    “后来他的父母也过世了……普通人的命不长,没什么奇怪的。”丙五三八低声说,“我们都以为,恒星可以走了,可以去试着变成进化者了,然后……”

    她仰起头,看着木舍天花板说:“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一头猪——猪先生——领着一队人走进了我们村庄里。”

    丙五三八的语气中,有什么东西令林三酒微微一振;她立刻记下了,要在对方讲完之后,问一问她村子里有没有人养猪。

    “恒星其实根本不想来。”

    丙五三八说着,声音越来越厚,越来越硬,好像某种情绪能蔓延在喉咙上,变成声音的增生物。“那头猪……猪先生很客气,没对我们用什么强硬手段,却也根本不接受一个‘不去’的回答。他说外面山谷出现了新副本,普通人出去就是死,为了我们的安全,必须尽早来农场才行。

    “我知道恒星为什么不想来。我有一天夜里,找到了猪先生,把事情都说了。”丙五三八忽然捞起被子,将脸埋在了被子里,就连身具进化者耳力的林三酒也必须凑近了,才能听见。“猪先生跟我说了很多……安全,自由,稳定的生活……它说,‘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农场里连男女都是分开的,这方面一切自主。’”

    丙五三八抬起头,看着林三酒说:“是我把恒星劝来的。”

    因为好几年前,她就没了父母。如果恒星走了,她就要孤零零一个人地进农场了;再说农场那么好,他们又出不了山谷,何苦不让恒星一起来呢?他是她在世上所剩的唯一一个家人了。

    “……后来呢?”林三酒问道。“他身为男人,难道也不能自主吗?”

    丙五三八重新垂下头,眼睛,鼻子和面孔都是血红的,却没有眼泪。

    过了很久,她才说:“……他没有怪我。他说,我也不知情,我只是想为他好。可是我知道,他的一辈子都等于被我毁了。假如他能变成进化者,我知道,他一定会是个好的进化者。

    “他利用男人可以追求女人的规则,提出要追求我,我们这才有了重新见面的机会。那时候天气冷,他给我申请了鞋,被子,悄悄嘱咐我,以后尽量不要答应其他男人的追求。”

    “为什么?”

    “答应了就要睡觉,睡了觉就要生孩子。”丙五三八神色木木的,说:“恒星说,生完孩子又有别人来追求的话,就又要生,这不是跟猪配——”

    她猛地刹住了话头,差点咬了舌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在惊惧恐慌,无所适从之下,丙五三八的一张脸都变得雪白雪白;刚才谈及恒星时都没有掉泪,此时她眼睛里却闪烁起了水光,嘴唇都在发颤。

    林三酒知道,自己的问题不用问了。

    “怕什么?”她不由安慰道,“难道我还能去告发你吗?”

    丙五三八好不容易才冷静了几分,过了好一会儿,等木舍里人声越来越高之后,小声说:“是……你是进化者,你当然不在乎我说的这些话。我……我就想求你一件事……”

    她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

    “你能去替我看看吗……‘庚三佰’还在吗?”

    第2181章

    得来全不费功夫?

    虽然按照农场的规定,在发布紧急命令之后,人们必须保持沉默静止,可是这么多活生生的人聚在一起,既没有迫在眉睫的威胁,也没有什么可供转移注意力的事干,想要让他们一声也不出,自然是不可能的。

    最初的数分静默,很快就摇摇欲坠地,逐渐变成了窸窣模糊的低声杂议;没要多久,悄悄话就长成了正常音量的交谈——不知何时开始,成百上千的人都在木舍里嗡嗡地说话,一时之间,到处都是嘈杂繁忙的人声,叫人什么都难以听清了,反倒成了最好的掩盖。

    就连林三酒,在不用心分辨的情况下,都听不出来木舍另一头的人在说什么了;这一点,倒是给了丙五三八不少冒着危险继续说话的勇气。

    “我已经很久……大概四五个月吧,都没有再听见过他的音讯了。”

    大概是看见了林三酒脸上的表情,丙五三八没有给她一个开口的机会,抢先说道:“不,不是的……虽然我们舍里有人说他死了,但她们只是嫉妒我和恒星的关系罢了。”

    “那他为什么没来?”林三酒问道。

    “简单地说,是因为我们不能再跨农场相见了。”丙五三八小声说道,“详细说起来的话……那就话长了。”

    林三酒探头往木舍外看了看——她们起床之后才过了不到二十分钟,还看不出来农场下一步要干什么。

    “你说吧,”她鼓励道,“不然也是坐着白等。”

    丙五三八点了点头。

    “我们刚来的时候,男女相配这件事,不像现在一样有这么多规矩。

    “我们每天都在广场上做体检,男男女女混杂在一起,男的看上谁了,问了名字,再向农场提出申请就可以。因为我和恒星不在一个农场分部里,他不知道我的新名字,不得已费了很大的功夫……我们都进来大半年了,我才第一次见到他。”

    她说到这儿,不知想起什么来,浮起来一个浅淡匆匆的笑;就像是阳光一照,隔着水闪过的半尾鱼影,转瞬间就又消失了。

    “他这个人,就是很会动脑筋。他一弄明白农场情况,就马上对他的舍长说,早就喜欢我了,青梅竹马,非我不可……可是他的舍长却根本不把他的要求往上提,反而处处刁难他,嘲笑他。”

    她叹了口气,对林三酒说:“你刚来,你不知道。如果你的舍长不肯答应,那不管你的要求再合情合理,你也没地方哭去。何况男女相配时,男方必须得由舍长领着,才能前往女方农场里见面,除了睡觉,其他时候旁边都必须得有舍长监督把关,没有他点头,恒星根本不可能自己来看我。”

    林三酒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恒星就假装服了软。他在他舍长面前乖顺起来,按照对方所说,随便找了一个同农场的女人,提出了追求。恒星借机申请到了一些东西,一半给了那个女人,一半却给了他的舍长……过了一阵子,他找舍长说,还是不行,还是忘不掉我,哪怕只来找我一次,他也希望舍长能发发同情心……这才终于说动了他。”

    “现在这种方法可不行啦,”丙五三八苦笑着说,“发下来什么东西都有记录,你追求的女人收到了什么也有记录,两边如果对不上,就要找中间那个男人追讨回来。可是虽然防范得严,但也有精鬼能钻空子……你看见上次来追求我的那个男人了吧?他不拎别的,他拎了一大碗饭。”

    “那怎么了?”

    “一碗饭,如果我收了,我怎么知道那碗原来盛得有多满?他事前吃掉一些,我也发现不了,还要感激他。如果我不收,现在怪热的天,在我这儿软磨硬泡一下午,晚上回去再走程序,等个一晚,把饭收上去时,那饭都要馊了,谁还费这功夫?当然是自己舍里分一分吃了。不然,你以为他的舍长干嘛这么积极热心,我一次次拒绝,也挡不住他们一次次来?”

    林三酒实在万万想不到,竟然还有人能从这样的缝子里掏出米粒来,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而且如今规矩越来越完善,如今配对多的木舍就能升级,升级了以后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要求添饭了。”丙五三八垂下头,小声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进来农场的人,如今一天天的,最大愿望就是想吃,吃完了能再添饭……得有多幸福啊。”

    她能抵抗住添饭的诱惑,来自同舍人的压力,死不肯答应别人追求,恐怕正是因为恒星拼命传达给她的警示吧?

    “说远了。”丙五三八抹了把脸,低声说:“总之,恒星跟我以这种方式见了好几次……我一直假装不答应,希望能多和他见面——”

    “不答应?”林三酒一怔,“为了能多见面的话,不应该答应追求才对吗?”

    “你不明白,”丙五三八说,“我一答应,就要安排睡觉了。睡过一定次数,不管有没有结果,怀没怀上,都不会再允许我们见面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丙五三八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就是这么规定的。哪怕你生了孩子,父亲也不能来看。要帮忙带孩子的话,有舍友;需要东西,可以打申请——育儿期也是唯一一个我们女人可以打申请的时候,有一个当妈的,整个木舍的日子都好过了。用不上父亲,而且我们也不允许留有外头那种错误的婚姻观念。”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故事,当远处走来了分早饭的小推车时,舍内交谈杂音正好低了一低;一旁丙五三七似乎听见了点什么,回头喊道:“你还跟新人说你那个死了的男人?一天天哭哭唧唧的,感觉你心态想法就不对头!”

    丙五三八木着脸,没有表情。

    “她们讨厌我还惦记他,”当众人起身在土墙后坐好,举起碗的时候,丙五三八说:“所以说他死了。可是……农场只是出了新规定,不允许跨农场相配了。我不信恒星会死,他好端端的,那么健康……”

    “我知道了,”林三酒将碗放在土墙上,说:“我去帮你找。”

    丙五三八的面孔才刚刚一亮,不及说话,只听远处那个负责分发早饭的女人却忽然叫了一声:“都注意!”

    她举着一张纸,站在众人眼也不眨的注视里,高声喊道:“看好了啊,都看好了!谁认识这张画上的女孩,赶紧出来报告,猪先生有找!”

    这么快就画好像了?林三酒心里一凛。

    他们好像生怕别人看不见画像,居然把手推车四面都贴满了——别说,帆平的复述挺准确,画上人和凤欢颜照片,居然足有七八分相似。

    “都看看啊,有没有认识的?”分饭女人见众人都摇头,这才用另一手捞起了饭勺。

    然而那饭勺却马上又在众人期待的目光里落回了锅里,溅起了一片粥。分饭女人弯腰从推车下捞起一只对讲机,里头很快传来了一个声音——“画像的事,不用再问了!乙部有人找到她了。”

    第2182章

    符号

    “你叫什么名字?”

    冷不丁面对这个问题,丙五三八微微张开了嘴,唇形似乎要马上形成一个“丙”字了。但是她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左右看看,小声说道:“……银河。”

    “银河,你要是想让我找到恒星,我需要你做一件事,下一个狠心。”林三酒冲她微微一笑,说:“你有心理准备吗?”

    丙五三八——银河,有几分局促不安地点了点头。

    早饭的质虽然不怎么优,但是量却很大,每人都分到了一大碗菜肉粥,一大碗各式蒸点。作为舍长的一点特权,也体现在了早饭上:因为丙五三五“工作劳累”,所以特别给她多加了肉肠和鸡蛋。

    至此,林三酒已经看过了农场中一日三餐的每一餐。

    结论也早就有了——根据农场里的种植情况来看,根本支撑不起这么大量的食物消耗。

    不止是牛肉,恐怕农场人吃下去的绝大部分东西,都是从外面买来的。与其说他们种地是为了自给自足,自力更生,不如说让他们种地是为了给他们找点事干,别一天到晚跟家畜一样闲着。

    ……这就有意思了。

    一方面,农场里每日体检,千方百计,就是为了要控制人们体内的末日能量不超标,不产生进化者;另一方面却丝毫不知道提防似的,大剌剌地从充满末日能量的外界买进大量食品,毫不在乎地让人吃下去。

    林三酒慢慢抚摩着脖子上绷带,陷入了沉思。绷带下的物品,隐隐地向手指提醒着它们的形状。

    因为体检操作员要一个“人栏”一个“人栏”地进行检查,耗时比平日长多了,所以今天体检开始得也早,早饭过后没多久,她们就听见从小道远处传来了骨碌碌的车轮声与夹杂着命令的人声。

    从坐在桌子后等人来,变成推着沉重的小车上门服务,操作员们的脾气也随之肉眼可见地变差了;木舍里的人稍有不及时,就要挨上一句呵斥“不是让你坐过来吗,发什么呆!”“手放这儿,不要乱动,我说了几遍了,你这么大人,疼还忍不了?”

    等她们走近五号舍的时候,离得最近的两个女人,忙朝操作员递上了笑,伸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胳膊。

    “您辛苦,”丙五三七仿佛换了一个人,“这一大早上的,跑来跑去……”

    那女操作员垂着一张阴沉脸,并不多给她好颜色看,当丙五三七的末日能量超标了一点点时,尽管丙五三七连连求了好几声“这么少,等明天再抽吧”,那女操作员仍旧一把就将针扎进了她的胳膊里,嘴角里还噙着一点笑。

    按照编号顺序,林三酒是最后一个验完血的,等操作员将血挤进检验杯以后,果不其然,她又等了好半天。

    “怎么回事?”操作员皱眉咕哝着,想晃一晃检验杯,又没敢。“没反应啊……”

    “你看看刻度线0以下,是不是有一条绿线?”林三酒建议道,“我昨天也是这样,因为我身上一点末日能量也没有。”

    “我还用你教我怎么做工作吗?”操作员不耐烦地训斥了她一句,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扫了一下杯子后面的刻度线。“每天的末日能量都有可能变化,你常识都没有——”

    她顿住了一两秒,一时脸上浮起的不甘心,浓烈得甚至快要化成文字了。很显然,她特别希望能够将针扎进林三酒皮肤里,给后者狠狠抽上一管子,可惜现在才发现,她却连一个靠边的借口也没有。

    因为角度的关系,林三酒微微一歪头就看见了:银白长杯上那一线细细的绿色,深深扎在刻度0的下方;如果绿色粗细代表了末日能量的多寡,那她体内的末日能量,看起来简直比昨天还少。

    “怎么可能?不是坏了吧?”操作员脸上有点下不来,嘟哝着,将检验杯收了起来,自言自语地说:“我可从来没有看过这么低的末日能量……”

    等她没话找话地教训了几句之后,林三酒目送她的背影走远了,这才回头扫了一眼木舍里。

    ……现在时机正好。

    丙五三七似乎因为抽血感觉难受,早一头倒下,闭眼休息了;丙五三六正在清洗大家的饭碗,因为今天轮到她负责清扫工作了;丙五四零才刚向舍长报备过,去了厕所。

    此时银河坐在铺位上,捂着被抽走了一管末日能量的手臂,尽管才刚吃完早饭没多久,眼睛里却又烧起了那一股近乎疯狂的、好像要用目光咬下一块人肉似的绿幽幽饥火。

    林三酒没有看她,用一只脚尖,轻轻地踢倒了墙角里摆放的那一束干草。

    银河僵坐在地上,仿佛没法逼自己动起来似的,过了一两秒,才悄悄爬起了身。在舍长丙五三五一叠连声要她坐下的命令里,她却小步冲到了丙五三五身边,低低地说道:“舍长,关于相配的事……”

    还要再提中气骂人的舍长丙五三五,闻言一口气顿时卡在了胸口里。

    “嗯——嗯?”丙五三五顿了顿,好不容易才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笑容一时还生硬得像塑料一样。“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件事了呢?”

    “我刚才……想了半天。”银河垂着头,指甲深深陷进了手臂内侧松弛肿泡的皮肤里。“我觉得,也差不多是时候,再有一个新男人了……毕竟这件事关系到的,不止是我一个人……”

    丙五三五的脸色一下子亮了。“我早跟你说什么来着!这就对了,你能想开,可就太好了!”

    银河愣愣地看着她,好像刚才的对答并没有过脑子,她只是一个局外人;此时丙五三五的激动与高兴一上来,反倒叫她懵了似的。

    慢慢地,她的眼圈泛开了红。

    “这有什么可哭的,死了的男人是命不好,你惦记他,说明你思想上还没有完全扭转过来,还有外面人的错误观念。等你有了孩子,诶呀,那就更没有遗憾了。”

    舍长又是不耐烦,又是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说:“可惜呀,现在是紧急状态,咱们谁也不能出这个木舍。等紧急状态一解除,我就马上去找保长,让她替咱们传个话……你说,画像上的女孩子就是混进来的进化者吧?现在人抓住了,是不是紧急状态也快要解除了?”

    她说话时,眼睛里抑制不住地放光;五号舍马上要升级了的前景,甚至或许还会有一个婴儿的未来,叫她高兴得心无旁骛——一时间,木舍里的众人都围了上来,一团嬉笑打趣里,谁也没发觉,“丙五三九”早就从木舍中消失了。

    林三酒知道,自己的消失不可能永远不被人发现;但是她需要的,不过是众人错开眼睛之后,那短短的几秒钟罢了。

    唯一一个知道“女尸”没死的里恩,如今也死了。猪以为它们已经基本上清除了农场里的进化者,可以撒下大网寻找凤欢颜,好好发掘后者身上的价值,可真是大大方便了自己……

    林三酒踩着矮土墙,双手勾住木舍的屋顶边缘,轻轻巧巧向上一引身,就像是灵蛇缩回了身子一样,无声无息地上了屋顶。

    她需要打探、需要知道的消息,基本上都已经知道了;有几个未解的问题,再继续在农场中潜伏下去,也没有意义了——那几个答案,是不会出现在人栏里的。

    木舍一个连着一个,成了半空中搭建起的另一层地面。农场中连电也没有,更别说是件事摄像头了,对于曾经走过一次现代社会的林三酒来说,想要不被人发觉,实在是易如反掌。

    偶尔有人往外看,不等眼角余光捕捉到对面屋顶上的影子,她早已经闪了过去,留下一个误以为自己眼花了的人。

    没用多久,她就又一次来到了“处罚所”。

    猪用来挡普通人的高墙和大门,在林三酒眼里,简直是纸糊的一样;加上地下农场里没有什么护卫一类的角色——毕竟普通人不顶用,进化者不会来,猪又不肯屈尊降贵——她几乎是轻轻松松地,就循原路走进了那一个暗藏陷阱的大厅,将电梯叫了上来。

    在林三酒还没出电梯门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异样。

    门外月台上……出乎意料地,竟然比上一次嘈杂多了。

    猪的蹄子声哒哒打在地上,时不时还有一声喝令“小心点!”;轮子滚动声,招呼声,说话声,还有某种大型机器正在沉重地运转着,机芯隆隆的闷响,一起充斥着整条隧道。

    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林三酒发现,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条忙忙乱乱的月台:至少有二三十个普通人正推着一台一台的冷藏箱,喘着气、咬着牙,将它们装上了一辆长长的货运列车里;几头猪负责监工,背着手,踱着步,教训着搬运工要动作轻点;在一旁的月台墙壁,此时完全被打开了,露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巨大空间,看着就像一个巨型铁皮箱,铁皮箱里还有一辆辆装满了冷藏箱的手推车。

    ……每只冷藏箱上,都画着一个代表危险的符号,因为里面装的都是末日能量。

    第2183章

    最简单的结论

    ……原来“笨服务生”,就是这个!

    当林三酒接连几步迅速没入阴影的时候,她心中却是一片雪亮的。

    要不是亲眼看见了,她一时还真没意识到,原来她在很久以前就知道,“笨服务生”是什么了——在末日到来之前的人类社会里,一些大型餐厅占地足有两三层楼,服务生端着托盘上上下下既不方便也有风险,因此有个专门的小升降梯;将客人餐点一一放进小升降梯里,服务生上楼再去拿就行了,因此才得名“笨服务生”。

    眼前的这一个,规模可远远不止放几个盘子的大小。

    被推走了一多半的手推车之后,升降梯内至少还剩了二十来辆堆叠着冷藏箱的推车;搬运工人在“笨服务生”和列车之间来来去去,每搬起一只贴着危险符号的冷藏箱时,都不由小心翼翼。

    怪不得余渊可以通过“笨服务生”摸到下一个农场分部去……林三酒觉得自己明白余渊当时的行动逻辑了。他肯定是循着被抽走的末日能量,找到了“笨服务生”,又随之找到了月台;而月台与其他农场分部是相连的,顺着轨道走,自然就能走到卡罗尔的农场里去。

    这么看来,他之所以会追踪装箱的末日能量,肯定是因为他也和自己一样,感觉到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趁着无人注意的一瞬间空档里,林三酒轻轻一闪身,就滑入了“笨服务生”里。里头的一个搬运工刚好将一辆手推车转了个向,就在他的视线快要碰到林三酒的前一秒,林三酒迅速一猫腰,躲在了几只冷藏箱后。

    她蹲在地上,听着那一辆沉重的推车车轮一下下地滚过了地面,从身边走过,离开了“笨服务生”。林三酒在站起身之前,无意间朝自己面前的冷藏箱上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了一片细密的水珠上。

    她顿了顿,轻轻将手放了上去。这些不是带电源的制冷箱,似乎只是在里面叠了许多冰袋而已,连带着箱子也触手冰凉了。

    ……是了。

    林三酒看了看指尖上的水珠,一时间又想大笑,又想骂人。

    她怎么这么傻?亏她居然怎么想也想不出是哪里不对劲,可这不是明摆在眼前的吗?

    按照猪的说法,末日能量非常危险,不能让普通人有感染进化的风险,所以才要将末日能量抽取出来之后统一处理……这个说法本身,听起来是没问题的。

    但是使用“冷藏箱”,却很奇怪了。

    冷藏的目的只是一个,就是保证物质活性。既然末日能量——或者说,含有末日能量的人血——是这么危险的东西,最终都是要被处理掉的,那为什么还要费劲给它冷藏起来?

    “都小心点啊,”此时升降梯外,一头猪的喝声遥遥传了过来:“万一开了个口,你们都有不小的麻烦了。”

    一个刚刚走近“笨服务生”的搬运工,似乎地位比旁人稍高一些,有在猪先生面前说话的脸,闻言回头叫道:“都听见了吗!好好干,咱们得对得起一会儿的加餐。”

    还要吃吗?

    不久前才吃过早饭的搬运工们,几乎都能看出来,肚腹都仍旧是鼓胀胀的;甚至有人在弯腰搬东西的时候还一脸痛苦,走也不敢走得太快——明明感觉他们都已经涨得难受了,林三酒依然听见有人近乎兴奋地应了一声:“好嘞!”

    她默默地从卡片库里掏出了一件宽大的外套。她的头发最近有点长了,但农场人也不怎么注重剪发和修理仪容;在林三酒推着车子往前走时,她假装吃力地埋下头,混迹于来来往往的搬运工之中,竟谁也没有发现,她是一个女人。

    借着搬箱子上列车的机会,林三酒就再没下去。

    她将角落里堆叠着的几只冷藏箱给卡片化了,就等于是掏出了一个可以藏人的空位。大概谁也没想到,严严实实堆叠起来的冷藏箱里,竟然还能藏下一个人——她静悄悄地坐在空位里,听着外面的繁忙人声逐渐稀疏,直至被“砰”一下关门声给彻底断绝了。

    很快,列车撞击着轨道的声音,就像一条绵延不断的河流,将河里的林三酒与不知多少只冷藏箱,一起输送向了远方。

    她知道,目的地只会是一个地方——猪的总部。

    但是这一辆列车在到达总部之前,应该还需要停下来四次,在其他四个农场分部里装上他们的末日能量,再一起送往总部;想来她在车上的时间短不了。

    想了想,林三酒干脆掏出了联络器,又试着联系了一次余渊。

    与此前几次一样,通讯器里静悄悄的,甚至连呼叫音都没有响起来,好像余渊那一头的联络器已经出了问题,不再工作了一样——是不是在受袭击的时候毁坏了?

    这个是最大的可能……余渊不联络自己,不是因为他不想联络,而是没有办法找到自己了。

    林三酒正在沉思时,手中联络器却忽然轻轻一震,当即给她惊得回了神,浑身汗毛都炸开了——明明猜到了余渊手上的联络器出了问题,她却还是有一瞬间仍旧产生了希望,急急朝通讯器里叫了一声:“余渊?”

    对面顿了顿,随即响起了清久留的声音:“是我。”

    “啊,”林三酒自己也能感觉到,她的声音带着直线下跌式的失望。

    清久留又停顿了短短一瞬间,随即问道:“出事了?”

    林三酒知道他脑子快,可也没想到他从三个字里就发现了端倪。

    “不算大事,”她苦笑一声,说:“或者说我希望不是大事才好。”

    独自在农场里过了一天一夜,她如今能有个机会,把经历的每一件事都原原本本倾吐出来,不仅令她感觉好受多了,也能让她借机将千头万绪都理一理。更何况,清久留说不定能够看出她原本没看出来的问题……

    “余渊如果成功逃脱了陷阱的话,那我也猜不到他现在会在哪,是一个什么状态。”清久留在听完她的叙述之后,语气依旧柔和安静。“但是有另一件事,是很明显的……”

    果然!

    “是什么?”她急忙问道。

    “你是当局者迷了,或者说,先入为主了。”清久留静静地说,“你想,你是进化者,你身上最不缺少就是末日能量,对吧?”

    “对,可是——”

    “他们给你检验了两次,两次都说你身上一点末日能量都没有,对吧?”

    “没错,我就觉得很奇怪……”

    “没什么奇怪的。结论其实再简单不过了,”清久留直截了当地说,“既然两个前提相冲突了,那就说明他们抽的不是末日能量啊。”

    林三酒怔怔地张开了嘴巴,一时间却没了话可说。

    第2184章

    深入……高入敌穴的林三酒

    这么简单,这么直接的答案,为什么她之前怎么想也没有想通?到了被点破的时候,林三酒才生出了恍然大悟之感——恍然中,还夹杂着几分不可思议。

    “一个事物叫什么名字,跟它本质上是什么,属于两码事。”清久留不紧不慢地说:“名称和口号是最适合用来骗人的,你怎么就这么好骗?”

    林三酒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总算找到了话说。

    “怎么……那他们抽的是什么东西?”

    “我哪知道,”清久留理直气壮地说。“你跟猪说一声,让它们来跟我报备一下。”

    到什么时候都忘不了他这一张嘴会动。

    “对了,你刚才联系我……船上没出什么事吧?”林三酒反应过来,赶紧问道。

    “生活质量下降算吗?”清久留说。

    “不算。”

    “噢,那就没什么事了。你跟个野狗似的,一撒手就跑得无影无踪,都一两天了也没个消息,当然得来问问你啊。”清久留理所当然地说,“人偶师说你钻到下水道里去了,我原本还以为他在骂人,没想到他这一次挺诚实,有点靠边。”

    是了,人偶师可以从狗项圈上模糊察觉到自己的大概状态……似乎细节就无法知道得那么清楚了。林三酒生怕他说着说着就要把人偶师也招呼进来,赶紧保证了几句自己会好好地把余渊一起带回去,有什么情况都会同步给船上的伙伴。

    清久留在挂断联络之前,还嘱咐了一句:“你的狗项圈上好像有个什么警报装置,你研究一下,实在不行还可以把人偶师叫过去……虽然我也不知道他过去要多久。”

    ……还是算了吧。

    要是让他知道自己之所以没有将所有猪都立刻挫骨扬灰的原因,是要找绑匪的女儿,那她恐怕就要第一个倒霉。

    在收起了联络器之后,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什么东西,是普通人身上有,进化者身上没有的?

    如果是反过来的话,那答案可谓是要多少有多少;相比进化者的丰富与复杂程度来说,普通人就像是简陋空白的简笔画。

    结果,直到列车即将停靠终点站的时候,林三酒也还是没有半点头绪。

    “想不出来就不想了,”她低低自言自语了一句。

    她需要什么答案,从猪身上挤出来就行了。

    当列车行驶的声音渐渐减弱,终于在一片安静中刹住了的时候,林三酒没有动,侧耳听了一会儿。

    终点站应该就是猪的总部了……隔着车厢,她听不见总部的月台上有任何动静,仿佛列车开进了一辆死城。

    普通人肯定是不被允许进入总部的——他们还以为猪先生都在农场里,与自己同吃同住、平起平坐呢——那么车上这么多冷藏箱,由谁来卸呢?

    她可不相信,猪型堕落种肯甘心做这样的苦力活。

    然而尽管月台上一点人声也没有,过了一会儿之后,她却隐隐听见列车尾部的车厢,似乎被人打开了。拖动箱子时的摩擦,撂上车时的闷响,车轮滚动远去的骨碌声响……都在一片寂静里按部就班地响了起来;不管是谁在做苦力,他们甚至连一声喘息都没发出来。

    想了想,林三酒轻轻抬起手,摘掉了【面部毛发】形成的眉毛——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她周身上下蓦然重新充斥起来的力量,仿佛在身边扩出了一片无形力场,就连空气都不由微微瑟缩向后,退开了几步似的。

    没有必要再伪装下去了,她忍耐得也够久了。

    她甚至非常渴望,来搬东西的人就是猪——假如月台上的搬运工都是猪的话,那么她都打算好了,前几头杀了就杀了,脸上若是沾了血,向下一头猪问话时就更容易了。

    “哗”地一声,有人拉开了林三酒这一节货车车厢的门。

    林三酒早已蓄势待发,一脚就踹翻了面前堆叠起来的冷藏箱;在接连倒地的沉重闷响里,她一蹬地,就踩着箱子跃进了半空里,直扑向了门口的人影——然而在看清楚对方的那一刻,她却猛地一拧身,脚下险些绊上了一只歪倒的箱子,这才险险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或者说,避开了对方胸口上的那一个按钮。

    她前不久才见过一次的人形许可,此时正静静地站在列车门口,背后是月台上昏暗的灯光,简陋的面孔上是一片塑料质地的木然。

    不,这不是人形许可了……起码不是同一个用途的东西了。但它仍旧是人形物品和进化者科技的混合产物;它的任务似乎就是将冷藏箱搬上车推走,哪怕列车内分明刚刚被人撞翻了一地的箱子,它也没有任何反应,机械地弯下腰,朝最近的箱子伸出了手。

    当那只箱子被它抱起的时候,林三酒就在离它一步之遥的地方,后背紧贴着门口。

    她记得清清楚楚,这玩意胸前的按钮里是有监视器的——她虽然不打算再伪装了,可也没有好心到要先给猪发一个提醒过去,好让它们准备好陷阱等待自己。

    在那个人形搬运工转过身时,林三酒悄无声息地几步从它身边滑了出去,落在了月台上。

    果然,每一节车厢前都有一个同样的人形搬运工。它们没有智能,却是方便了林三酒;她沿着月台迅速走了一会儿,发现这里也有一台电梯。

    与地下农场里最高不过两层楼高度的电梯相比,这一台却有五个按键;在林三酒选择了最高那一层后,电梯运行了足足一分钟——当它终于打开的时候,展露出来的,是一个与地下农场完全不同的世界。

    林三酒已经不在地下了。

    远方的大海——真正的大海——就在半弧形的玻璃幕墙之外,远海长天,一片碧蓝。室内似乎装了新风系统,大厅里沁凉舒适,空气里还隐隐浮着一股淡香。干干净净的大理石地板上光可鉴人,倒映着林三酒面色茫然的倒影。

    ……假如她不是才从脏污恶臭的地下农场里出来,她甚至会以为自己踏进了一所商业办公楼的大厅。

    大厅两侧呈圆弧形,一面是大海,一面是一个接一个的房间。

    当林三酒一步步走向那一排房间的时候,第一个房门忽然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凤晌午从门后走了出来。

    第2185章

    重见余渊

    是她产生幻觉了?

    还是说,长大以后的凤欢颜与凤晌午长得特别像?

    不管林三酒脑海中生出了多少惊异怀疑,在她与凤晌午目光相碰的那一刻,都在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因为对方神色一惊,清清楚楚地认出了林三酒。

    ……当然,凤晌午当然是认识自己的。

    就好像自己是坐在戏院里看戏的观众,看到一半时,忽然舞台后方的挡板掉了,林三酒这才发现原来在一幕戏之后还另一幕戏。

    只是她还看不清另一幕戏的全局,一个明悟升起来,紧接着就有数倍的惊疑困惑——凤晌午没有死,那么卡片库里的尸体是谁?真的有“凤欢颜”这个人吗?这一场骗局,难道是早就准备好的?

    在认出林三酒的下一个瞬间,凤晌午紧跟着就要掉头扭身重新扑回房门后去;在她急急要将门拉上的时候,门就被一只手攥住了,顿时如同水泥浇筑的一样,再也动不了分毫了。

    “你急着去哪?”

    林三酒慢慢地说,声气平稳,叫人根本想不到她刚才在一眨眼的功夫里,就横跨了一整个大厅。“你死又复生,不得和我聊一聊吗?”

    凤晌午似乎也意识到了,单论战力的话,她是一点胜算都没有的,当下就松开了门把手,慢慢往后退了一步,颤声说:“是……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三酒歪过头,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明明还是同一张脸,可此刻的凤晌午看起来却分明是另外一个人了。她穿着一件长至小腿的高领斗篷,蹬着一双长靴,双手裹在黑色手套里;若是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她看着简直像是一个魔法学院的老师——与隧道中那一个浑身血红的濒死母亲相比,她此刻仿佛是一个荧幕人物。

    怒意尖锐地扎进了脑海里,林三酒冷冷地反问道:“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房门内,也就是凤晌午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就又是一道墙,墙上又是一道门,叫她看不出来门后房间究竟是一个什么地方。

    “这里是什么地方?”林三酒将疑问问了出来,“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我可以说的,你听我解释,你别动手。”凤晌午似乎也看出来了她的怒意,忙说:“不是我有心要骗你的,我也是不得已。”

    林三酒眯起了眼睛。

    同是进化者,但是当林三酒的手像闪电般一样打了出去时,后者却躲避不及,直到自己被死死攥住了脖子,才干咳着,艰难地说:“是、是真的……拜托,别杀我,你听我说……”

    “你原来本质上是这么怕死的一个人?”林三酒皱起眉毛说。

    “不是我存心骗你的……”

    “你女儿凤欢颜,是真实存在的么?”

    她感觉到,手掌下凤晌午的脖子十分艰难地动了动,才听见了一声——“不……不是真的。”

    ……凤欢颜原来并不存在。

    “为什么要骗我?”林三酒下了极大力气,才没有逐寸逐寸地收拢手指,让对方的脖子被挤成一团血污。“猪又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这里是一个副本……”凤晌午喘着气说:“我必须要骗你。因为这里是一个专门针对进化者的陷阱……”

    林三酒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不知不觉陷进一个副本里,不由一愣:“副本?不是【地下农场】世界吗?”

    “根本就没有【地下农场】这个世界,”凤晌午被她松开了脖子,喘了一大口气,苦笑一声,说:“是我说要用【消炎药】,所以误导了你。这个副本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控制住了无数普通人和猪型堕落种,让他们都成为了副本的一部分,按照副本的背景设定和剧情往下走……”

    “什么剧情?”林三酒立即问道。

    “我也还在摸索。”凤晌午摇摇头,叹息着说:“我……我也是和你一样,被人骗进来的。骗我进来的也是一个进化者,一个我以前打过几次交道的男人。但他说的不是要进来找女儿……他是通过一个特殊物品向我求助,说他陷在里面出不来了,求我来救他,说事成之后有重谢。”

    林三酒无声地示意她继续往下说,同时用一丝意识力悄悄地缠绕在了凤晌午身后的门把手上。

    她试了试,转不开门把手;但凤欢颜就算趁她分心要跑,也同样要打不开门了。

    “我问了情况,答应了,没想到却是进了一个陷阱。”凤欢颜叹息着说,“副本给出的环境条件是一样的,农场,猪,普通人,以及农场上方的总部。但是,用同样的条件可以拼出不同的故事,所以每一波人经历的剧情却未必一样了。”

    “为什么一定要骗人进来?”

    “我被骗进来以后,就成了上一个人的替代品。他后来究竟跑出去了没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副本给了我一些物品和提示,让我用这些东西再骗进下一个进化者。”

    “你说你还在摸索剧情,是什么意思?我不是都被你骗进来了吗,为什么你还没走?”林三酒一边问,一边再次仔细看了看她。

    凤晌午或许没死,可是面色却是一样的难看,脸上说不出是一层蜡黄,还是少了血色的苍白。

    她的嘴唇干燥得都翻起了开裂的唇皮,说话时甚至摩擦有声:“随着你在地下农场里的逐渐深入,我也要跟着一步步安排接下来的剧情,还得随机应变,确保你真正被副本抓到手,我才能走……”

    “一步步安排接下来的剧情?”林三酒一怔——她早该想到的,却好像隐隐地一直不愿意去想,直到这时才把二者联系上。“也就是说,恒星和银河的事……也是你安排的?”

    凤晌午垂下了头,没说话,默认了。

    丙五三八只是丙五三八……农场里没有恒星?

    “这都是为了让你能与地下农场的牵扯更深……我也是没办法……”凤晌午小声说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也是逼不得已的。”

    林三酒没有出声。

    过了几秒,她声气近乎平淡地问道:“我的朋友呢?”

    凤晌午闻言,却忽然精神一振,好像看见了一条此前没有想过的出路,有了可以保住自己一命的价码。

    “你的朋友没事!他只是被我设下的陷阱抓住了。如果……如果我将他好好地还给你,你愿意放我一马么?”

    林三酒还没来得及回答,她急急忙忙地又说:“我向你保证,你们现在出去还来得及,因我安排的剧情还没能把你们两个都抓住……虽然抓住了一个,但在副本看来就还不算,属于任务还没完成。你要是肯放我一马,我亲自领你们两个离开地下农场,你路上若是觉得有一点不对劲,你都可以马上杀了我……”

    跟在隧道里的时候相比,凤晌午本人的反差原来这么大。

    “我现在马上让猪把他带来,”凤晌午察言观色,知道有戏,赶紧说:“我需要拿一个联络器,你别误会……我可不敢主动招惹你这样强大的进化者。”

    “快点,”林三酒此时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感觉,听了这话,冷笑了一声:“不敢主动招惹?那我是怎么被骗进来的?”

    凤晌午支支吾吾地没了话说。但是她终究没敢动不该动的心思,果然掏出了一个联络器,吩咐另一边的猪赶快把余渊带到五楼一号房里来——话说完了,她收起联络器,这才比了比身后的门,小声说:“一会儿他们会从这扇门里出来……等你的朋友一来,我就立刻带你们出地下农场。”

    林三酒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似乎不该这样呆呆等待余渊被带回她的身边;但是她站在那,一时却茫然了,除了等余渊回来,却也实在想不出该做什么才好。

    凤晌午没有说谎。

    在几分钟以后,那扇门就被推开了;一头穿着白短裤的猪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林三酒,随即立即低下眼睛,将身后的一个人给拉了出来——在余渊面色怔忪地慢慢走出了门的时候,猪赶紧掉头又回去了。

    “是你的朋友吧,”凤晌午赶紧邀功似的说,“你看他好好的,我没有伤害他。”

    林三酒一眼也没看她,只紧紧地望着余渊。

    “小……小酒?”余渊仿佛仍不敢相信似的,嗓音都是哑的。“真是你?他们跟我说,要放我离开,我还不相信。”

    “是我,”林三酒只挤出了两个字,就顿住了。余渊苦笑了一声,低声说:“我实在想不到,我需要靠你来救才能脱身……”

    “这有什么关系?”林三酒心中一揪,为了开慰他,半开玩笑似的说:“人就是有失手犯错的时候,哪有一帆风顺的?你现在后悔没有继续做数据体,也晚了。”

    余渊看着她,眨了眨眼。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