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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2章

    她站在原地,四下看了一圈,仍旧什么也没发现;又一波海浪打了上来,洗刷过她的靴面,重又退了回去。

    林三酒低头看了看。

    ……她的靴子表面,仍旧是干燥的。

    “咦?”意老师忍不住叫了一声。

    林三酒抬起脚,明白自己刚才捕捉到的异样感来自哪里了。在被海水抚平的湿沙滩上,依然平整光滑,没有她的靴子鞋印。

    原来这一片海,本身就是一个障眼法?

    林三酒念头一起,立刻大步踩进了海浪里;海浪无动于衷地继续扑向岸边,纹丝不破。

    她能感觉到,脚下大地呈现出了一个缓和的坡度,自己正在一步步地往下走,而海浪幻象尽忠职守,看起来好像也在逐渐淹没她一样,从脚踝、小腿,很快就上升到了腰间——而斜坡还在继续向下延伸。

    当“海水”漫过了她的头顶时,视野一下子陷入了天光摇曳的暗蓝里。林三酒蹲下身,手指抹过地面,捻起了一小团看起来十分寻常的沙子;眯起眼睛,她还能看见远处大片漆黑的礁岩——与海水不同,礁岩却是真实的。

    如果礁岩是真的……

    林三酒站起身,拿出【能力打磨剂】,借着它的光朝远处晃了晃,终于明白了。

    她在石滩上闻见的海腥气,听见的浪涛声,眺望所见的远方海面,都是真实的,因为前方确实有一片大海——只不过与她以为的不一样,当她在“海边”停下脚时,真正的大海其实离她还有几十米远。

    凤晌午一定是走进了海水的幻象里,偏偏好像这幻象也蒙骗过了纸鹤,所以林三酒才白白在石滩上找了半天。那绑匪当然不会继续走入真正的大海,一定是在这段被隐藏起来的沙地上转了方向……她转到哪里去了?

    林三酒原地转了一圈,将【意识力扫描】再度放了出去;随着意老师低低一声提示,她精神一振,立刻向左边走出了好几步——果然,在沙地上一处被翻搅过的痕迹下,她摸出了一粒白色药片。

    “小酒?”余渊的声音从通讯器里响了起来。

    “我在,”林三酒一边说,一边将药片重新按回了沙地里。“我知道是哪里不对了,我现在在海水下面。”

    她匆匆几句说明了情况,余渊反应过来了。

    “怪不得那纸鹤会一直在半空里盘旋,”他迅速说道,“这个末日世界模型名叫【地下农场】,凤晌午现在一定在地下!”

    第2158章

    粉尘与黑暗

    “……原来是这样。”

    余渊伸手拍了拍面前的岩壁,转过头,看着几步之遥外的林三酒,说:“你看。”

    自从余渊也跟下来之后,二人在“假海水”的笼罩下,四处摸索寻找了好一会儿,却再没有找到第二粒被埋下的消炎药,也没有看见任何所谓的“地下农场”——此刻林三酒挤进了礁岩夹缝里,走上余渊身边,才看清了他所指的地方。

    “这是……”

    在粗粝坚实的岩壁上,与大块漆黑礁岩相接之处,有一条深邃幽暗的缝隙,被挡在了礁岩后方。若不是余渊恰好走近来往后看了看,一般人即使走个来回,恐怕也不会发现这一条缝隙。

    “里面似乎很深,空间不小,”余渊打量着,说:“进去看看吗?”

    假海水下方的空地,林三酒到处都看过了,除了这里藏着空间,此外再也没有其他能进人的地方了——更别提哪里像是个地下农场了。

    “进去看看好了,”林三酒下了决定,说:“从这一直走进去的话,我们就等于是走进了大地的底下了吧?地下农场,起码有了个‘地下’。”

    缝隙一人多宽,绕过礁岩,就能钻进去了。只是它虽然够宽,高度却比二人低了一个头,他们不得不低头猫腰,先后走进了断裂岩壁所形成的昏黑走廊里;林三酒再次把【能力打磨剂】拿出来,缝洞里登时映起水一样的银亮。

    “如果你确定,不是有人把你丢的那个重新放进箱子里给你,那或许这件事只是一个令人惊异的巧合。”余渊听完林三酒的叙述之后,倒是比她平静多了:“毕竟世界的本质是无序且混乱的,巧合的发生,远远要比精心炮制的规律和因果更频繁。”

    林三酒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曾经是数据体,”余渊面无表情地说,“我见识过的无序产生的巧合,其繁乱之程度,是现在这个人脑无法理解且无法容纳的。”

    “那委屈你了,”林三酒咕哝了一声,再次往深处走去。

    缝隙之间的“走廊”,随着他们的逐渐深入,也越来越宽敞了,尽管仍旧昏黑崎岖,却比一开始好走了不少——只是林三酒却很难生出庆幸。

    “什么味道啊这是,”她捂住口鼻,压低声音抱怨道:“你闻见了吧?”

    进化者的生存环境可算不得理想,脏乱恶心之处更是没少见过,可是从刚才开始,洞穴深处传来一阵一阵渐浓的气味,甚至连林三酒都有点忍不住犯干呕——那臭气厚热浑浊、浓重刺鼻,是肉质的,糟烂的,滑腻的,仿佛一层层的蛆虫,顺着人鼻孔往胸腔里钻。

    “我应该晚点恢复人身的,”余渊后悔了,“唔……别说话了,张不开嘴。”

    林三酒嘴闭得紧紧的,捂着鼻子,在水银似的光里四下搜寻着第二片消炎药。她也没想到,消炎药没找到,却找到了另一个凤晌午来过这儿的证据:她在岩壁下发现了一滩稀水似的呕吐物。

    看来凤晌午也没经受住。

    “真是要命了,”意老师悲叹道,“掉头出去吧,顶多拉下脸,管楼琴再要几个疫苗,也好过受这个罪。”

    可是……凤晌午到底要干什么?

    就在林三酒生出了一丝犹豫,因此有点分心的时候,余渊忽然大步赶上她的身边,一把就握住了她手里的【能力打磨剂】,银亮光芒登时被他攥住了,只勉强挣扎着,从指缝里泻出细细的几线。

    林三酒投去了一个疑问的眼神,余渊朝前方抬了抬下巴。

    二人所处的“走廊”,在前方忽然被打开了,扩展成一个大厅般的山洞,洞顶拔得高高的,在洞壁上,还挂着数盏昏暗的黄灯——灯光光线比【能力打磨剂】暗多了,昏蒙蒙地在黑暗边缘浸泡起伏,以至于手举光源的林三酒,反倒一时没能意识到前方有灯。

    “那边好像有通道,”余渊掏出一件上衣,包在自己口鼻上,这样一来,双手就有了活动的余地。“别让里头的人察觉了我们的光。”

    山洞大概有近百平方米大,倒是隐隐约约让林三酒想起了她经历过的画像副本。只不过不同的是,二人走进大厅般的山洞里才发现,原来山洞里连着不止一条通道;它就像个中转厅,嵌着十几个洞口,每个洞口里都是一条浞热幽黑的走廊。

    “你看,”余渊挑起了山洞洞壁上一根塑料皮裹的线材,声音模模糊糊地说:“视频信号传输线。”

    林三酒一怔,吃进去一口臭气。“电灯也就算了,要视频信号干什么?”

    “这个问题,或许它可以回答你。”

    在余渊顺着线摸索了一会儿之后,他停下来,指了指上方,“你看那个。”

    林三酒抬头一看,发现在正对着入口的岩壁上,居然挂着一块黑漆漆的屏幕;屏幕不大,恰好处于阴影里,离地足有七八米,若不是余渊顺着视频信号传输线摸索着才看见了,在没有点亮时,轻易还真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屏幕……碎了?”林三酒眯眼看了看,又拿出【能力打磨剂】照了照,才终于肯定了。“确实,被人打碎了,你看洞的边缘,还有玻璃碎片。”

    “是凤晌午干的吗?”余渊也知道,没人能答上这个问题,干脆重新看了一圈山洞,问道:“我们该走哪一条通道?”

    山洞地面也是坚实岩石,基本看不出任何前人痕迹。林三酒想了想,向意老师问道:“有什么合适东西,现在能用上的吗?”

    她原本对自己的运气不抱希望——别看她有两百来件东西,可是遇到问题时要是一个都用不上,那她也一点都不会吃惊的——但是不想意老师却很快答了一句:“有,给你调出来了。”

    林三酒心念一动,手里卡片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纸包。

    【百用指纹粉】

    与指纹粉这种普通物品相比,本品的作用相似,但用途却广了很多。将它扑在物体表面上、地面上或者空气里,就能看出此前人的身体部位碰触过后留下的痕迹,比如指纹、脚印、身型或者五官——是的,人碰到了空气的痕迹,也会在粉尘下显出痕迹。

    PS:扑在空气里时,本品消散的速度会很快,所以需要看什么,得赶紧看完,因为本品属于消耗品,用完就没有了。

    PS:人碰触物体表面的时间,不能过去太久,否则会随时间流逝而减弱准确性。一个小时以前碰过桌面的人的指纹,自然比等一天之后再去测要精准得多;本品能追溯的最久的印记,是不超过24小时。

    “我们倒是没耽误多长时间……可就这么一小纸包,”林三酒看了一圈,苦笑道:“每个洞口都撒一点,都撑不到最后一个,就要用完了。”

    “希望最初的几个,就能找出凤晌午的痕迹。”余渊也抓了一把粉,走到了屏幕下的一个洞口前,扬手往里洒了一点粉,问道:“是这样用的吧?”

    淡白粉尘漫漫扬扬散在空气里,一时形成粉雾,将漆黑洞口都抹得白了。林三酒盯着空气里的尘雾,生怕错过什么模糊隐约的人形,答道:“没错,就是这么用——”

    她的话没说完,粉雾之后的黑暗忽然微微一阵波荡。

    就像被惊动了的水波,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波浪,那阵黑暗忽然推得半空中的粉雾一歪,紧接着,就一口将其吞没了。

    二人立在洞口,看着残余几点白色粉末徐徐飘落向了地面,后方的黑暗依然静默沉重。

    第2159章

    林三驴

    “那是……”

    林三酒怔怔看着昏黑的洞口,想了想,也只能问出:“那是什么?”

    站在山洞大厅里,每一个洞道里都是一样的漆黑昏幽,淡黄灯光只能在边缘处喘上一线虚弱的气,不敢深入妄进似的。

    但除了黑之外,洞口里实在没有任何异样,若不是在进去之前,余渊先撒了把粉,他们二人谁都想不到,洞口里的黑暗竟然好像是“活”的。

    “再扔个别的试试好了,”余渊说完,林三酒顺手从卡片库里一捞,掏出了半根长毛的胡萝卜。

    余渊看了她一眼;林三酒解释道:“是跟着特殊物品一起从次空间捞上来的垃圾,正好用来探路嘛。”

    她这次换了一个洞口,扬手一扔,就再次见到了波荡着苏醒过来的黑暗;那黑暗不挑食,水波一样卷过地面,胡萝卜迅速没入了黑暗里——等林三酒用【能力打磨剂】一照,在狭窄肮脏的岩石地面上,一切都恢复了刚才空空荡荡的样子。

    不止是【百用指纹粉】,恐怕包括人在内的任何东西,都会消失在黑暗波动里。

    “奇怪了,”余渊走近洞口,说:“光可以不受影响地照亮这条通道?我都能看见里面的拐弯……是不是在有光的时候,黑暗就不再吞噬东西了?”

    虽然二人都觉得这个解决办法好像有点简单过头了,但林三酒还是在有光照的情况下,又朝同一个洞口里扔出了另一个用不上的垃圾,依然换回来了同样的结果——远方的黑暗推荡得银光波波闪闪,在明暗交替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团破布就消失了。

    “这就有点不好办了,”余渊皱起眉头,“看来这黑暗是一个防御性手段,为的就是不让人进。”

    林三酒不甘心之下,又在不同洞口试了两三次,也不由丧气了,说:“可是凤晌午肯定进去了,她是用了什么手段?”

    “她拿到消炎药就直奔这儿来了,顺利找到了入口,说明她对这个地方早就有了一定程度的熟悉。”余渊一边说,一边从容纳道具里掏出了一把长枪,架在了肩上,说:“既然我们不知道开一道锁的技巧,那就只好把锁砸断,把门拆了。”

    林三酒就喜欢这种干脆利落的办法。主意一下,她和余渊干脆分头各找了一个洞口,开始试验起了种种手段。她还想试着发动一下【糟糕!钱包不见了】,以免这是一个特殊物品的效果,但是因为没有一个人类对象可以作为目标,她还是不知道黑暗是不是特殊物品造成的。

    他们压根没有怕惊动了谁的顾忌,各种攻击大开大合,声势按理来说小不了;然而直到他们先后停手的这十来分钟里,山洞大厅中却几乎连音波气浪也没有多少——不管是声响、射线、震动还是火光,凡是射入山洞通道里的,统统都消弭在了沉默的黑暗中。

    余渊都被气笑了:“这到底是什么?【地下农场】里,怎么会有这个古怪东西?”

    他看了林三酒一眼,问道:“如何?你还打算继续追进去吗?”

    要是林三酒自己决定不追了,那是一回事;可她此刻是遇见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克服的屏障和阻碍,假如遇难而退、屈服放弃,那她就不是林三酒了——别说后退,她现在反而像犟驴一样,燃起了一股非要进去不可的执着。

    “我就不信了,那个绑匪都能想出解决办法,难道我们就想不到?”她咬着牙说,“岩壁是肯定不能打的,万一崩塌了,就把我们都活埋了……我想想,肯定有别的办法。”

    余渊点了点头,实事求是地说:“这才是你。”

    那绑匪第一次来到这个山洞大厅时,是怎么发现解决方案的?林三酒皱着眉头,拼命思考起来,假如能回溯凤晌午那时的行动轨迹——不,即使是刚才的也行,至少她就能知道……

    “等等,”她猛地抬起头来。

    “你知道了?”

    “不,算不上知道,但我有了一个想法。”林三酒从洞口旁退开几步,使劲在身边挥了挥胳膊。“我怎么早没想到呢……凤晌午在走到洞口之前,肯定必须先经过大厅的嘛!如果我们能用【百用指纹粉】将她在大厅里的行动轨迹复现出来,我们就知道她去了哪个洞口——”

    “然后在那个洞口旁边,我们或许就能知道她干了什么,才走入黑暗的了。”余渊接上她的后半句话,眼睛也亮了起来。

    “没错,”林三酒四下看了看,却又生出了一个犯愁的地方。“但是山洞这么大,【百用指纹粉】只有一小包,根本不够全洒上的啊。就算一开始只在入口旁边撒,从入口到任何一个洞口的距离,也足够把粉全用光的了。”

    余渊低头想了想。

    “或许不需要一路都撒上,”他声音沉稳地说。

    “那怎么找出她曾经站立走动过的地方?”林三酒问道。

    “有一个地方,我们已经知道很有可能是她停留过的了。”余渊说着,示意她跟着自己一起走近山洞崖壁之下,指着上方说道:“那个屏幕不是碎了吗?打碎它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凤晌午吧?”

    林三酒一怔,立刻生出了几分希望。“假如有光照的话,你在近距离上,能不能看出它是什么时候被打碎的?”

    “我可以试试,”余渊说,“裂口中如果非常干净,就说明它碎的时间不长。你又有东西是我们能用上的了?”

    【无限版脚手架】

    一个雄心壮志的大型财团,决定打造出世界第一高楼,但是他们没有想到,还没等自己的楼封顶,其他地方就有比自己更高的楼完工了。没有办法,为了拿到世界第一的名号,只能暂不完工,一层一层往上加码;同样的事情发生了六十七次,因此产生了这一个可以无限生长的脚手架,主要是为了配合这一栋永远也造不完,永远在往上生长的高楼。

    “我知道不能跟特殊物品讲逻辑,”余渊站在山洞顶下的脚手架上,仍然不忘了向下高声喊道:“但是这也太不讲逻辑了!”

    “是不是最近打破的嘛?”林三酒双手围在嘴边,喊话问道。

    余渊高高地扔下来了一个“是”。

    这样一来,屏幕是凤晌午打破的几率就更大了——林三酒赶紧推测出一个大概的投掷范围,与刚从脚手架上爬下来的余渊一起,一人朝空气里洒出了一把【百用指纹粉】。

    总算是皇天不负倔驴,林三酒终于从漫漫扬扬的白粉雾里,依稀看见了几个中等个头、身材丰润的女人身形:一个是在扬臂朝半空中扔什么东西,想必是在砸屏幕;一个模模糊糊的重叠影子,大概是砸完屏幕了,正转过了身;最后一个,仅仅被粉雾染出了一半,是个抬脚往左走的半边身体。

    “左边,”余渊眯眼看了看,“应该是第三个洞口。”

    有了进展,林三酒精神都振奋起来了;二人大步来到第三个洞口,撒了把粉一试,果然又看见了那个丰润女人——或许是这一次她停留的时间长,形影清晰多了,尽管五官细节仍旧不大鲜明,却有一点是不容错认的:凤晌午在洞口前,张开了嘴。

    “她是在说话吧?”余渊猜测道,“难道说,进入山洞通道的办法,是……语言?”

    林三酒使劲抹了一把脸。动作一类的都还好说,可凤晌午若是说了一句“芝麻开门”一类的话,他们要怎么追溯复现?语言文字无穷无尽,他们上哪找正确答案去?

    但是令林三酒万没料到的是,他们原来根本不需要找正确答案。

    因为正在这个时候,从黑暗的洞道中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了一个浑身浴血、皮肉模糊的女人。

    第2160章

    外面世界里缺少的东西

    不知多少人都评价过林三酒一点:别看她平时性情为事,好像不以思考见长,但是在冲突动武一类的关键时刻中,她却有着近乎反直觉的机敏与急智——所以,当她第一眼看见那个从洞道黑暗中踉跄着现了形的人影时,林三酒的第一个反应是躲起来。

    她一把拽过余渊,几乎在那人影才刚一转进洞道的时候,就拉着他一起躲在了山壁后;意识力也不能探入黑暗,所以二人只好竖起耳朵,屏气凝神地听着里头的动静。

    “干得不错,”余渊小声在她耳边说。

    那个受伤的人,八成就是凤晌午;山洞洞道又崎岖又幽长,刚才凤晌午若是一发现洞口正有人等着自己,她可就未必还肯出来了——到时林三酒进不去,只能看着她干着急,那可就太憋气了。

    山洞洞道里只有一个人断断续续、沉滞拖拽的脚步声,喘息里时不时地还夹杂一声吃痛的呻吟;湿润的、黏糊的某种声响,阴魂不散一样伴随着那个人,却叫人分不出是什么。

    尽管看不见凤晌午,只凭声响上就能推断出来,她的伤势恐怕极重;可是她身后似乎连个追兵都没有,是什么把她伤得这么重的?

    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必须要捕捉空气一样,山洞洞道里的人拖着腿脚,一下一下地挪近了洞口,渐渐地,从洞口里露出了头。

    一张被脏污血汗染花了的侧脸,在痛苦之中,几乎挤得完全失去了原本形状。林三酒看着那张侧脸一点点地从山壁后拉出了一截脖子,刚要冲上去捉住对方的手,却顿时停了一停——因为那截脖子上的整片皮肉,都已经被完全翻开了。

    ……就好像有某种力量,刚才正打算将凤晌午整个身体,都从里向外地翻过来似的,露出了底下的血肉气管、喉骨神经。别说抓了,仅仅是目光一落上去,林三酒就觉得好像有人甩了自己的大脑一个巴掌,下意识地想退得远远的。

    她是怎么还能喘气的?

    哪怕变成了如此模样,仅仅是如此细微的一个停顿,却已经让林三酒失去了抓住对方的机会;因为凤晌午——假如她就是凤晌午的话——眼珠一转,登时发现了山洞洞口旁的人。

    她急急地一缩身体,重新退回了山壁之后;林三酒暗骂一声,早已一步冲了上去,却已晚了:那女人一跤跌坐进了黑暗中,林三酒只能第一时间抽回手,免得被那动荡的黑暗碰上。

    完了,她都出来了又进去,恐怕要被吞——

    就在这时,一个嘶哑气声从黑暗波动的深处里响了起来,又急又怕,好像将所有力量都挤了出来:“伽玛Potesta,est#summum#imperium……”

    什么?

    林三酒才一怔,身旁余渊先一步反应过来了,反手握住她的胳膊,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那女人的声音止住了,黑暗波动也止住了,一时间,林三酒几乎确定下来,她果然还是被吞噬了。

    然而在下一秒,她就看清了洞道深处地面上的那一个人影。

    跌坐下去后,似乎对方就很难再站起来了。

    凤晌午挣扎着,好像要努力把自己洒落一地的躯体重新收集起来,重新拢成人形。在【能力打磨剂】的照明下,她看上去简直可怖:凡是衣料没有遮住的地方,都被从里到外地翻了过来,肌肉纤维、脂肪血管,在银光下闪烁着湿润的光泽;更叫人头皮发麻的是,那些血管仍在顽强地输送着血流——也就是说,凤晌午在一直大量往体外流血。

    在这种状况下,她早就该死了才对……

    林三酒在震惊的空白中,连对她的怒气都消散了,一时间竟只盼凤晌午能赶紧闭眼死去——于她是个解脱,于旁观者也是个解脱。

    “密码,”余渊忽然低声说,“她刚才说的那一串话,应该是个让人安全进入黑暗的密码。你的意识力记下来了吗?”

    意老师抢先回答说:“我记住了,最好赶紧试试,别等我也忘了。”

    “等等,她就是凤晌午,没错吧?”林三酒先看了一眼余渊,问道。

    余渊点了点头,说:“就是她把【消炎药】拿走的。”

    还不等林三酒下一句话问出口,也不知是她的声音,还是“消炎药”三个字,给那地上的血红人影适了警;凤晌午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竟扭过身体,抓着岩石地面,一点点向后爬了出去。

    “等一下,你别走!”林三酒急忙叫了一声,迅速重复了一遍那串密码发音的时候,也往黑暗里扔了一个杯子——杯子“当”地一声砸在地上,当啷当啷来回滚了几下,依然处在银光下,边缘豁口清晰可见。

    果然是一个密码。

    “我先进去,”林三酒仍旧不敢托大,回头嘱咐一句,“你看我没事的话你再进来。”

    不给余渊反对的机会,她再次大声重复了一遍密码;此时凤晌午已经拖拽着一条长长血迹,快要爬到洞道拐角之后了——林三酒声音一落,立即试探着往里踏了一只脚,黑暗波荡着迎了上来,一口吞没了她的脚腕。

    然后,又徐徐退开了。

    林三酒一颗心这才掉回了肚子里,回头示意余渊跟上,随即加大脚步,急急朝凤晌午追了上去,叫道:“我有物品可以帮助你,你别走!我不是要伤害你!”

    凤晌午已经都成了这副模样,真要找她算账,那只要站着不动就行了,不必特地冒险追上来。想必她自己也想到了同一处去,终于停下了那种扒着地面、一下一下往前蹭的爬行方式,朝林三酒回过了头——她爬过的地方,点点尽是被岩石刮碎了的神经与血管碎末。

    当林三酒在她身边蹲下,刚刚将一个能吊住人一口气的续命物品按入她的嘴里时,山洞洞壁上却忽然亮了——林三酒一惊,忙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这里也挂着一个屏幕。

    屏幕上亮起了一个干净整洁,笑容柔和的年轻女人图像。

    凤晌午微微地吐了一口气,总算仍旧完整正常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人色。余渊也在这时赶到了,恰好赶上了屏幕上女人说的第一句话:“欢迎你们!”

    二人一怔,差点在同一时间跳起来。

    “不是……不是冲你们说的,”凤晌午仍旧虚弱地说。

    屏幕上,女人柔和地说:“从今天开始,你们终于能够摆脱那种风餐露宿,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日子了,在你们面前的,是一个衣食无忧、平静安好的新生活……”

    现在不是看屏幕的时候——就算有物品吊命,林三酒也很清楚,凤晌午时间不多了。

    “就是你拿走了我的疫苗?”林三酒匆匆问道,“我的东西在哪?你要【消炎药】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

    她这一串连珠炮似的提问问完,凤晌午哪有对答如流的力气,顿了一顿,才说:“你、你治好了我的……我的伤吗?”

    林三酒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与余渊对视了一眼,这才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随即马上追问道:“我东西呢?”

    “每日只需工作四个小时,就能保证衣食充足,居屋宽敞,除了工作休息之外,还有文化学习、相亲速配等等活动……”

    凤晌午的眼珠,朝屏幕的方向转了一转,这才喘着气说:“你、你的东西是什么?”

    林三酒一怔。“你都不知道你是用什么东西勒索我的?”

    “我、我勒索的人太多了,”凤晌午露出了一个虚弱的、自嘲似的笑,说:“我愿意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只、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余渊看了看屏幕,问道:“什么条件?”

    凤晌午歇了两秒,说:“你们没发现吗……外面的世界里,连一个普通人都看不见?”

    第2161章

    旧目的与新任务

    在与余渊对视的那一眼里,林三酒确信,他们二人同时想到了一件事。

    当他们从海岛副本上带出清久留和大巫女的时候,曾恰好遇见过出去搜寻普通人的副本员工——那个女员工说,自己找了好久,搜遍了大片大片地区,结果只找到了一个瘦骨伶仃的孩子。

    现在一想,确实太古怪了。

    明明她去过的任何一个十二界里,都是充斥着普通人的:进化者不屑干、不肯干、不适合干的事情,淅淅沥沥,尽数堆落在了十二界的底层;普通人们就在底层的阴影里,沉默来去,劳碌终日,从进化者庞大的影子之间的夹缝里,找一丝活路。

    林三酒之所以到现在才意识到,外面世界里几乎没有普通人,只有一个原因——她的视野和世界,都是以进化者为中心的。

    一想到这一点,她就不由有些面颊发热。

    她不愿意变成那一种,对于遭受苦难的他人,只要离自己够远,就可以无动于衷的人。

    “里面就是【地下农场】,对吧?”林三酒问道,“你的意思莫非是,所有的普通人都被带进了【地下农场】里?”

    尽管在特殊物品的效力之下,凤晌午这条命总算是被保住了一时半会,但她的伤势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好转;在她说话时,声带气管都在空气里收缩颤动,每说一个字,就会挤出一片血,将她衣服染得愈发黑红湿亮。

    “我女儿……也在里面,”凤晌午艰难地说,颈间血红肌肉湿滑地挤紧,又放开。“带、带我进去……”

    “知道了,”余渊忽然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弯下腰,轻轻将手插入凤晌午的身下,问道:“这样抱着你走,没问题吧?”

    “没,没……”凤晌午的睫毛眨了几下,仿佛不敢相信似的。

    她被抱起来时,想必牵扯到了外翻的躯体,痛得一时面孔都变了形;等余渊在沉默中走了几步,她才终于有力气问道:“真……的?”

    “真的,我们带你进去。”林三酒举着【能力打磨剂】走在前面,一边替二人警戒开路,一边回答道。亮着一个女人图像的屏幕,此时也早安静了下来,渐渐被他们扔在了后方的洞道里。

    面孔以下已无人样的女人,安静了一会儿。她或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或许是想说的很多,却没有办法全说出来。

    “这个末日模型……活了,”她终于开口了,“拿,拿消炎药,埋下去……我刚才没有埋多少,就遭到了攻击。”

    她就像是一条浸透了血的毛巾,每一说话,就被绞出了滴滴答答的血;一句话的工夫,余渊两条手臂也被血染红了,叫人看了简直惊讶,不知道凤晌午哪里来的这么大量的血。

    林三酒依言从她的衣兜里取出了几板【消炎药】,问道:“山洞里你也埋了吗?砸破了岩石?”

    她只“嗯”了一声,不得不停了几秒,才说:“一走到头,就有攻击……你们小心,出去后再埋……”

    也就是说,凤晌午才一出山洞洞道,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连地下农场的内部都没看清楚。

    “只要压制末日……”她此刻仍在以鲜血的代价说话,“地下农场就会失效……欢颜就能出来了……”

    “知道了,一进去就埋药。”余渊说完,抬头看了看林三酒,又使了一个眼色。

    林三酒很清楚他的意思,因为她自己也想到这一点了。

    凤晌午能撑到现在不死,已经是极大奇迹,她必须要在对方咽气之前,把该知道的事情都弄明白。

    “我有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尽量回答我。”她将声气放得柔和了一些,说。

    “你的东西,我会——”

    “不,”林三酒打断了她,“你的女儿是叫凤欢颜吗?她多大年纪?长什么模样?你说里面聚集了很多普通人,我该怎么找她?按你说的,就算末日模型失活了,里面的普通人数量肯定也不小,我们最好是在她没出其他意外之前,从那么多人里找到她。”

    凤晌午顿了顿。山洞洞道崎岖幽长,加上余渊不敢震动到怀里只剩一口气的人,所以他们走得很慢;以银光朝前扫去,林三酒能看见的依然只有幽深延展着的洞道。

    过了几秒,林三酒仍旧没听见回复,赶忙回头看了一眼,生怕凤晌午不知不觉死了——光一打上对方的面孔,她却怔住了。

    凤晌午正在无声地哭,哭得脸都扭了起来,清亮的眼泪混着血迹,变成了粉红色,流进了头发里。

    她刚才被伤成那样,仍旧知道要谈判利诱提条件,似乎十分精明,没有半点软弱退缩,可如今却突然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叫林三酒不由都有点懵了。

    “你怎么了?”她赶紧问道。

    “我是……是活不了了吧。”凤晌午这句话,断断续续,语气却十分肯定。“你问她的模样……是因为我没法自己看见她了,对吧。”

    林三酒没说话。

    幽长的山洞洞道里,一开始低低地,后来渐渐高起来,是一道声调曲折的呜咽。二人一面走,一面听着她夹杂在呜咽里的,碎片似的言语:“原来……我这个治不好了?”

    “只能帮你暂时吊住命,”林三酒终于答道,“但是……你放心,我也想去看看这个地下农场究竟是怎么回事。”

    凤晌午呆呆地想了一会儿。

    “在我后脑勺的头发里,你找一找……藏了个发夹。”她慢慢地说,“是容纳道具。你的东西八成就在里面……还有几张欢颜的照片。”

    林三酒一愣,没等伸手过去找,只听凤晌午又说:“我……我这一辈子,不算个好人。抢了你的东西,对不起。”

    当初被勒索时的怒火,现在找也找不到了。

    “我道具里装了很多人的东西……我愿意都给你。只要你把欢颜带出来,给她分几样你看不上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凤晌午的话流利了些,出的血也不多了。“我被Karma之力碰上时,我是一点也不信……不信的。现在……”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是不得不缓一缓。

    “可是我女儿没有……Karma之力不该连累到她才对。她就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人……不该为我付出代价……”凤晌午慢慢地说。

    “你是怎么知道,她进了这一个地下农场的?”余渊问道。

    “我……找了好久。我四处打听,雇了许多人去找……这已经是我第四次来Karma博物馆了。”她低声说,“我后来听说,一个进化者有装扮成普通人的习惯,无意间被带到了这里。这才知道……”

    寻找过程中更多的苦处和细节,她现在没法说了,说了也没有意义。

    林三酒从她的头发里抽回手,打开了手中刚刚摸到的发夹。凤晌午没有说谎,里面尽是各种各样的进化者物资;她以意识力迅速翻找过一遍之后,果然看见了——当初在繁甲城里,楼琴组织研制出的金属管装疫苗,就在几样杂物之间,被银光一扫,闪烁起了低调灰暗的光泽。

    而凤晌午女儿的照片,则被单独放在一个小夹子里;与小夹子一起装进单独盒子里的,还有几件和她女儿相关的杂物——几把钥匙,一张房契复印本,两只纸鹤,一只润唇膏。

    照片上的凤欢颜,看起来并不如她的名字一般漂亮。

    她大概只有十四五岁,笑起来时缺了门牙,让她看着好像一个大孩童。头发褐黄疏薄,神情里带着局促,似乎很不适应身上的新衣服。但是她看着相机时——或许是看着给她照相的人——那一双眼睛里,却亮着又满足,又憧憬,又欢喜的光。

    凤晌午已经好半天,没再出过声音了。

    第2162章

    毛三酒

    当又一块屏幕随着来人的脚步而亮起时,林三酒隐隐地知道,他们就快要来到山洞洞道的尽头了。

    余渊与她一起停下了脚。屏幕投下的淡白光芒,照亮了他身上大片大片的、叫人喘不上气的深红;从他垂着的双臂上,仍有未干的血在慢慢往下爬。

    “我们抵挡住了一切末日世界中的危险,让这里变成了一个普通人能安心生活的家园。”同样一个年轻女人,柔和地笑着说:“进化者都会被拒之门外,特殊物品的危害不会波及到这里,末日因素、大洪水更是被包围着我们的山崖给远远隔绝在外了。在这里,你将体会到末日来临之前普通人的生活,重获普通人应该有的充足、安宁。”

    那个充满希望的女声,风一样飘过去,落入了身后黑沉沉的山洞里。

    余渊脸上几乎没有表情,林三酒心想自己大概也一样。

    从前面拐角处后,像雾气一样浮着极淡的光,出口不远了。凤晌午死之前没有余力说明,她究竟遭到了什么样的攻击,但只要有了一个提示,对于林三酒和余渊来说,也就够了。

    “让人本去替我们踩一遍陷阱,”她低声说着,将人本叫了出来,“你准备好。”

    人本一出世,立刻就扭头想往余渊身边凑,又被林三酒用意识力紧紧缠住,一步步地往洞口的方向推了过去;当它不情不愿,终于一脚踩上洞口边缘的灯光里时,一道风就从洞外扑了进来——像是地面远方扭曲了景物的热浪一样,一时间,被它包裹吞噬的人本,也成了歪歪扭扭、模模糊糊的色块。

    人本这个玩意,究竟有没有里外之分,尚且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不过它似乎也会感觉到痛苦,从风里传出来了一阵阵无声的嘶叫——尽管听不见它的声音,却能感觉到耳膜在受着音波的冲击。林三酒捂住耳朵等了半分钟,人本终于“咚”地一下倒在地上,被打得傻了似的,好一会儿才使劲甩了甩头,看来是无甚大碍。

    “如何?”林三酒低声问道。

    “找到了,”余渊说,“在人本走过去的时候,有一个小东西,从地面浮到了它的胸口高度。那小东西应该是已经被激活的,在没有动静的时候,就保持着昆虫一样的静止状态,一旦有脚步震动,就会立刻展开攻击。”

    他说完,皱起了眉头。

    “这可真是不太好办了……我看它应该是件特殊物品,又处于激活状态,”余渊沉吟着说,“一般的手段都对付不了它啊。”

    一般来说,特殊物品几乎无法摧毁,哪怕是导师,也不能摧毁不属于林三酒的东西;而一件处于激活状态的攻击物品,就意味着除了主人之外的他人,也没有办法改变它的状态、位置或所有权。

    林三酒越想越觉棘手,不由低声骂了一句粗话。

    “一个末日世界模型,被激活后居然也知道用上特殊物品了,”她一边说,一边用意识力将人本牢牢按在原地,叫它进退不能,站也站不起身。“莫非是像医疗系统那样,有自我意识吗?”

    “有一整个次空间特殊物品的末日世界,总不能又被我们遇上一个吧,”余渊苦笑着说。

    林三酒心中忽然一动。

    次空间……对了,次空间!

    “等等,你刚才看到那个东西,大概有多大?”她急忙问道。

    余渊伸手比了比,也就是一只虫子的大小。

    “这个尺寸没问题,我有办法了,”林三酒说着,急忙将人本重新一把拎了起来,对余渊说:“拿好这个,时机一到,你就把它丢上去。”

    余渊低头一看,顿时也明白了,嘴角忍不住一勾。“你倒是很会物尽其用。”

    林三酒回了他一个笑,再次用意识力推着人本往洞口走;人本吃痛的记忆还鲜明呢,此时胳膊快甩成了风车,也仍然没能抵挡住,到底是又一次踩上了洞口边缘。

    这一次,调整了位置的林三酒,也看见了那一个蓦然从地面上升进半空的影子。

    那玩意不止是行为模式,连形貌也好像一只虫子,背翅急剧震动摩擦时,刮起了一阵阵浊热的风。

    当风扑向人本的时候,林三酒也猛地一拽意识力,将它狠狠地甩在了石壁上,将那虫型特殊物品露了出来;不用她出声示警,余渊已经抢上一步,在人本被拉开的那一瞬间,将手中的银色垃圾桶给笔直地掷了出去,又准又稳,垃圾桶口正好对准了那一只虫子。

    只要垃圾桶能吞没它,它就只有一条通往垃圾场空间的不归路了。

    然而那虫型特殊物品仿佛也知道情况紧急似的,背翅突然急剧加速了震颤,鼓起了一阵比一阵浊热沉重、拧搅扭曲的风,让刚才的风在相比之下,简直像玩具一样。

    哪怕是以余渊力道抛出去的银色垃圾桶,竟也“当”地一声被吹歪了,砸在了墙上。

    “退回来!”

    余渊沉沉喝了一声,一把抓住林三酒,两步退到了拐角后;几乎在同一时间,厉风吞没了人本,卷上了他们刚才所在之处,拍上岩壁、折翻过来,继续涌向了拐角后的二人。

    林三酒心中一紧,【防护力场】蓦然大张,将自己和余渊牢牢罩住了。

    意识力好像被开了一个泄口,无穷无尽地从她体外急速倾倒出去,几乎转眼之间,就来到了强弩之末——显然,面对能够将人从里往外翻出来的力量,【防护力场】还是太脆了。

    再过上短短几秒,【防护力场】就会消失,他们即使后退也来不及了——人怎么躲得过凤?难道说,她和余渊也要落成凤晌午一样的下场了?

    “垃圾桶,”意老师猛地叫了一声,“快!”

    从【防护力场】所吸走的大股大鼓意识力上,林三酒狠狠地撕下来了一条,不敢耽误,转念就将它投了出去——在次空间中生成的吸力,此时终于又一次派上了用场,只听岩石地面上“当啷啷”几声,银色垃圾桶滚了过来,当即就被黏在了意识力上。

    这一次,那只虫型特殊物品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进入垃圾桶的命运——连接着一个垃圾场空间的银色垃圾桶,尽管摇摇摆摆、颤颤巍巍,终于还是被意识力推了过去,彻底将虫子吞入了肚腹里。

    二人心有余悸,哪怕风停了之后,又等了几秒,才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

    林三酒重新收起人本,用所剩无几的意识力,轻轻拨了一下垃圾桶;桶在地上转了半个圈,露出了里头一片空空如也。

    “那玩意也太难缠,”连余渊都忍不住了,“阴毒狠辣,根本就是一个不留活口的手段。为什么不惜做到这种地步,也要隔绝外人进入?”

    最叫人肚子里发寒的是,若不是有凤晌午用一条命替他们示了警,恐怕他们也万万不会想到,在洞口外这一片脏兮兮的泥土地里,竟会伏着这样一个避无可避、防不胜防的杀着。

    在被踩得板结发硬的泥土地上,林三酒每一步都小心极了。“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我们现在正站在那一片草地底下,”余渊打量着四周说,“但是……这里不应该是一个农场才对吗?怎么就一个房间大?”

    “或许是又有一道障眼法,”林三酒说着,在石壁下泥土中埋了一颗消炎药。她直起腰,等了等,见障眼法不像是会因为消炎药而消失的样子,也失去了耐心。“我们四下找一找,肯定能找到那个农场入口。噢,对了,我觉得还是装扮成普通人,更方便达成目的……”

    说着,她取出了【面部毛发】,从一大团毛里拆下来一半。

    “来,我们分着用,应该能蒙混过关了。”

    第2163章

    地下农场

    林三酒没想到,名称叫作【地下农场】的末日世界模型里,竟然一抬头就能看见蓝天。

    在她又一次穿越障眼法,走过那一块岩石石壁之后,她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片风和日丽的淡蓝天幕,远远地伸展了出去,仿佛一张画布似的,铺在一排排深木色房舍上空,舒坦平整。

    “这……这也是障眼法吗?”她忍不住停下脚,小声问了一句。

    忽然多了一脸络腮胡子的余渊,倒是意外有了几分西部片里硬汉的气质——林三酒原本还以为,他看起来肯定会是一个刺青版的瘦圣诞老人呢。

    他四下看看,答道:“既然是末日世界,或许自带天空也不奇怪?”

    林三酒提鼻子闻了闻。

    “有可能。你发现没,这儿一样有臭气,但轻了很多,”她一边说,一边慢慢朝深木色房舍的方向走去,“是不是因为,处于【地下农场】的臭味反而能散掉?这里有天空有日光还有风……而困在山洞里的气味就只能越积越浓了。”

    话是这么说,却不代表里头就好闻了;林三酒觉得自己真应该将刚装上去的眉毛摘下来,塞进鼻孔里。

    【地下农场】反而是一个处于天幕之下的户外之地,或许还不是最奇怪的。林三酒本已做好心理准备,要看见大群大群被关押在这儿的普通人了;可是走了一会儿,除了空地上一条条深挖出来的、流着粪尿脏污的开放式简陋下水道,他们一个人也没见到。

    凤晌午总不会是得了错误的消息吧?

    很快,他们就走进了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深木色房舍之间。远看跟农人民居差不多的小房子,离近一看才叫人发现了异常——每一栋小木舍上,都没有门。

    不止是没有门,在冲着走道的那一面上,连墙壁也只是垒到了腰间高度的半道土墙;任何成年人走过时,都能在探头一扫之间把木舍内看得清清楚楚,要是愿意的话,甚至还能伸手捞起房内地上的东西。

    ……只不过,也没有什么东西怕人偷就是了。

    林三酒的目光越过土墙,在房内扫了扫。

    没有床,没有桌椅,仅仅是在泥土地上铺着两排各色花样图案的长条破布;唯一一个共同点,它们都已经陈旧肮脏得连织线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了。

    她盯着泥土地上一张挨一张的破布,以及每张破布上的大团稻草,慢慢地才有点回过了味来——原来这些布就是床铺,稻草团则是枕头。她没有看见哪张“床”上有被子,或许它正被人穿在身上。

    “你看,”余渊上半身探进了土墙里,指了指下方地面。“或许这就是砌半道矮墙的原因?”

    林三酒顺着他的手指一看,发现在紧贴着矮墙的阴影里,还架着一排铁碗和勺子;看看数量,正好与屋内的“床铺”相对应。

    地上斑斑点点、汁液干涸,尽是食物残渣留下的脏污。

    “什么意思?”她一时有点没明白。

    “到了吃饭的时候,分餐的人只要举起勺子,往墙后举起的碗里一扣,就分完了,连门都不用进。”余渊说着,以脚尖点了点地面,说:“我这么说是有根据的。你看民居之间的小路上,已经印了不知多少深深浅浅的车轮痕迹了,看着像是手推车。”

    林三酒愣了愣,脑海中设想了一下分餐的画面。

    在铺着床单的空泥地旁,就是另一个小小的隔间;她甚至不用进去看,只遥遥一闻,就已经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了——在土地里挖出的沟渠,已经被浸成了黑色,整个【地下农场】的气味,应该就是来自于这一大片聚集了人体、汗腺、食物、粪尿的木舍。

    “那……住在这里的人呢?都哪去了?”

    余渊当先一步,继续往木舍深处走去,说:“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每个小木舍都一模一样,仿佛是打印机没设置好,嗡嗡地吐出了一排又一排的雷同文件,叫人来不及按暂停,因此只好一个个排列起来,物尽其用。有的木舍铺满了“床单”,有的木舍空空如也,好像房子比人更多。

    木舍绵延不断,左转右拐,简直像个横平竖直的迷宫;【地下农场】的规模远远要比【医疗系统】更大,再加上二人战力都因为【面部毛发】而被打了个一折,因此走了好一会儿,林三酒才总算从远方木舍海洋之外,捕捉到了一点点人声漂浮。

    “在前面,”她低声说,和余渊一起加快了脚步。

    好像所有木舍里的人,都聚集在前方那一个正方形空地上了,还不等二人走近,林三酒就先迎上了一片厚云似的人的体味,浞热浓郁,厚腻酸腥。

    大群大群的人,挤挤攘攘,肩背相接,嗡嗡有声;有一部分人排成短短的队伍,等在数个亭子前面,但能维持秩序的人不多,短队伍延伸不了一会儿,就变成了不成章法的团团簇簇。

    但有一点,却非常鲜明地叫林三酒意识到了问题:在挤满了人的空地上,却好像有一条隐形的分界线一样,将男女泾渭分明地给隔开了。在那条隐形界限的两侧,男人女人似乎都对咫尺之遥的异性视而不见,连眼神也鲜有交流。

    “看来咱们得分开走了,”林三酒说,“你身上的通讯器还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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