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386章

    没错……没错了,清久留的计划,果然就是这个。

    林三酒躺在垫子上,尽管身体一动不能动,但思绪终于又一次转了起来。

    大巫女说自己的身体发病了,自然是清久留现编出来的假话;她刚才还不明白为什么清久留要让导师把这一句话记住,现在她却全想通了。

    导师重新变成护士,是无法避免的;那么变成护士之后的导师,在以为大巫女身体发病的情况下,自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如何阻止她把病传染给别人——也就是说,要把大巫女也抓进来隔离。

    因为导师是跟林三酒过来的,对于人偶师飞行器、大巫女身体一类的事,自然有不清楚的地方,那么他接下来最顺理成章的行动,就是要将“大巫女发病”一事告诉元向西。

    大巫女的身体被关在人偶师的飞行器里,飞行器又偏偏不在医疗系统的掌控中,那么要去打开人偶师的飞行器,把大巫女抓来隔离,岂不就需要用上人偶师本人了吗?

    如果林三酒没记错,人偶师飞行器似乎是可以由他的生物信息所驱动的;元向西肯定是认为,只要将人偶师搬去飞行器旁边,他们就可以顺利带出大巫女了。

    在昏迷过去之前,清久留把计划告诉了大巫女;所以大巫女才会将她的【诺查丹玛斯之卡】拿走——具体应该怎么绕过她这个主人发动【诺查丹玛斯之卡】,林三酒不清楚,不过想来肯定和她挤出的那一点意识力有关系吧?

    也就是说,清久留用一句话就给元向西下了个套。

    假如一切顺利的话,接下来元向西会在飞行器旁,被大巫女抽走身体内的末日因素;到时他就会在室外恢复清醒了。

    医疗系统在室外是否也有同样的威力,是谁也没法判断的事,不过清久留的计划也就只能走到这一步了——就像接力赛跑一样,由林三酒开头的自救,被清久留接棒过去,用他的计划、大巫女的配合一起来唤醒元向西;等元向西恢复神志之后,众人的命运就都要托付在他的下一步行动上了。

    希望所振奋起的气力,令林三酒在短短片刻之间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导师将一个被套在生化服里的人偶师扛起来,看着神婆和元向西从旁边托着他,暗暗盼望催促着他们早点出去。

    只要元向西在外面恢复清醒,他就能利用人偶师进入飞行器……到时他会怎么办?或许能强行把人都带走?

    当隔离室门在元向西一行人面前打开的时候,林三酒胸口里久违的一点热意,突然一下全凉透了。

    刚才导师说什么来着?

    他们之所以现在才过来,是因为……他们接待了几个新入职的护士,对吧?

    做护士的要求,第一不能是人,第二是要与人类似,对吧?

    所以说……

    林三酒看着那几头穿着衣服、直立行走的猪,小步走进房间里,挡住了元向西一行人的路,恍恍惚惚地浮起了一个念头。

    所以这几头猪型堕落种,也是可以做护士的吗?

    第2126章

    转移支付

    在半分钟以后,林三酒就明白了一件事:再怎么举止像人一样的猪,也是不能做护士的。

    至少,它们此刻的身份绝不会是护士——不管元向西有什么样的误解。

    “你们怎么不明白情况的严峻?”元向西难得动气,此时面色紧紧地问道:“外面有一个病人,你们不知道放着传染病人在外不管,可能会造成多大的危害吗?”

    “我明白,我明白,”为首的猪穿着一条蓝短裤,举起前蹄摆了几下。

    三头猪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三件不同颜色的大号男式短裤,为了能将它们穿在腰上,把松紧绳都抽了;从林三酒的角度,她看不见猪尾巴是怎么从短裤里伸出来的,因为那三头猪正面朝着室内,严严实实地堵住了门口。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不过嘛,这个末……这片区域里连人都没有几个,病症传染给谁去呀?你晚去个几分钟也没关系。”穿蓝短裤的猪口气十分通情达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循循善诱了:“我们先把一点小问题处理了,然后你放心,我们几个亲自帮你去把病人带回来。”

    元向西没出声,扫了扫门口。

    他、导师以及神婆,都不以武力见长;更何况他此刻作为医护人员,遇见这种情况,恐怕也根本想不到要打倒自己的“同事”——谁在单位发生争执,第一反应是动手?

    糟了,林三酒模模糊糊地想。竟偏偏是这个节骨眼上,元向西被阻拦住了;清久留早就没了意识,再帮不上忙了——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否仍然在呼吸。

    那几头猪声称自己是护士……不,几头猪知道应该声称自己是护士这件事本身,就证明了,它们是有备而来的。

    “要处理什么问题?”元向西果然暂时让步了。“要多久?”

    “别担心,出于系统的治疗要求,我们只是临时需要对一个病人做检查,很快的。”

    蓝短裤生着长长的猪嘴,黑豆般的小眼睛,可如此标准的一张猪脸上,却能做出一个像人类似的笑,露出嘴里的一排稀疏歪斜的下牙。它说着,在房间里四下看了一圈,目光从每一个濒死的人类进化者身上都蜻蜓点水一样掠了过去,最后停在了人偶师身上。

    它示意另一头穿黄色短裤的猪把人偶师的生化服面罩打开,眯眼看了看,笑了。

    林三酒分不清是自己的病痛让她止不住地反胃,还是猪脸上的笑。

    “就是他。他的……唔,诶呀他的病名就在我嘴边上了,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急死我了。”它依旧指着人偶师,表情沮丧,下颌长长往前伸着,更是露出了两根脏黄的獠牙。“是什么来着?”

    “阿兹海默,”元向西提醒道。

    “噢对,”那头猪一怔,似乎没想到。“是阿兹海默啊……”

    它与身边另两头猪交换了一下目光。自打进门以后,它们似乎第一次觉得情况不大好办似的,严肃了一点。

    “试试吧,”穿红短裤的猪低声建议道,“我听说,得了阿兹海默症的人类也不是完全失忆,还是有可能想起一些事的……”

    元向西一会儿看看这头猪,一会儿看看那头猪,眉头渐渐又皱了起来。

    “那就试试,也没办法了。”蓝短裤将前蹄扎进短裤口袋里,掏了几下,拿出来了一个浅褐色的什么东西,走了上去。

    导师与神婆正一人一边半扶半扛着人偶师,在穿蓝短裤的猪走近时,导师脸上清楚地浮起了一丝顾忌,甚至往后微微一退,好像是下意识地想要避远一点似的。

    蓝短裤十分敏感地察觉到了那一个幅度几乎是肌肉收缩的轻微动作。

    “我又不会伤他,都是为了治病救人嘛,”它抬起头,像是要去拱导师面门一样,冲他慢慢笑开了嘴。“你们人类啊……是不是老觉得我们猪长得丑,所以讨厌我?”

    话一说完,不等导师回应,猪就重新转开了头。

    直到这时,林三酒才意识到,这几头猪型堕落种的身高,其实比一般家猪人立起来后要高不少;蓝短裤的视线,已经与半弯着腰、被搀扶着的人偶师双眼平齐了。

    “人偶师,”从猪嘴里滑腻腻地响起了这三个字,口气就像哄小孩一样地说:“你看看呀,你看这是什么?”

    它晃了晃蹄子里的浅褐色东西,在室内灯光下,那东西看着隐约有几分像是琥珀的质感。

    林三酒的视线被挡住了,看不见人偶师的模样——但是凝固的沉默,依旧木然地垂坠在空气里。

    “你记得这个吧?”蓝短裤的猪反复问道,“来,告诉我,你是怎么制造它的?你用了什么?是能力,还是物品?”

    它如此关心那一个浅褐色东西的来历,林三酒却连那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蓝短裤的猪变着法子问了好一会儿,可是“人偶师”此时早就远去了,留在此处的只有一具空壳罢了;猪见问不出答案,显而易见地恼怒起来,蓦然张开嘴,向人偶师脸上重重喝了一声:“你装傻是不是!”

    一股尖锐的怒气直直钻进了林三酒的脑海里,仿佛在她胸腔与心脏里带起了一连串的爆破音。

    元向西踏上一步,将人偶师半挡在身后,令那头猪不得不稍稍往后退了半步。

    “你这样的检查方法,我倒是头一次见诶。”元向西歪着头,打量了猪几眼。“要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想要打探信息呢。”

    “你不懂,这是一种刺激他回忆的办法。”蓝短裤的猪也以同样的、衡量的目光看了看元向西,从鼻孔里喷出一点气;似乎它也意识到了,眼前这个非人在战力上是一点风浪也兴不起来的。

    “可是很显然你的方式不管用嘛。”元向西实事求是地说,“或者你把东西给我,我来问他,让我也试试这个治病办法,或者我们现在去接病人,你们不妨留下来好好琢磨改进一下这个……‘办法’。你说呢?”

    蓝短裤的猪顿了顿,小黑眼睛又朝人偶师身上转了一圈。

    它低头看看手中那块小琥珀似的东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时,十分犹疑着问道:“他病倒之前,很厉害,是不是?”

    尽管猪的面孔正对着元向西,但这一句话却不像是朝元向西问的——元向西却一样很善解人意地回答了:“咳,别说病倒之前了,他如果现在患的是另外任何一种病,现在我们医院的培根都够吃半年的了。”

    蓝短裤似乎正犹豫着什么事,听了竟也不生气,想了想,慢慢往旁边退开了两步。“外面的病人比较重要……也不能让你把那个病人耽误太久了。”

    假如他松了口气,元向西也没有表现出来。他转头给人偶师的生化服面罩戴好,正要动步,不料那蓝短裤的猪却突然又一大步跨了回来,问道:“你们去外面接病人回来,为什么还要带上他?”

    隔离室里静了两秒。

    “……需要用他开门,”元向西简短却有点僵硬地答道。

    很显然,如果他不提供一个足够真实、足够有说服力的答案,很有可能又要被猪堵住去路;但即使不得不说实话,他也尽量把提供的信息量减到最小了。

    只可惜,他的这点考虑却没有派上用场。

    “噢!”穿红短裤的猪眼睛一亮,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事。“开的肯定是一个飞行器的门吧?我想起来了,那一大堆怪怪的黑格子应该是个飞行器……原来他的飞行器还留在外面!”

    “诶,这么说来……”黄短裤的猪用蹄子挠了挠下巴,“也就是说他还有一个特殊物品在医疗系统外……”

    蓝短裤的猪朝它们转过头,从鼻子里喷了一声气,那穿黄短裤的猪顿时就不再往下说了,换了个话头:“可以试试,这个就是叫……‘排除法’嘛,是吧。”

    它们要干什么?林三酒觉得这个应该是自己能想明白的问题;只是现在对她来说,思考实在是一件非常吃精力的事。

    “我们说了要帮你一起带病人回来的,”蓝短裤热心地走到门口,不顾元向西张口反对,挥着前蹄说:“走走,不要客气,我们一起去接病人。没有我们,到时你们怎么把两个人带回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缩在角落里的皮娜,突然又发出了一声尖锐的、绝望的抽气声——林三酒这才意识到,她刚才有好几分钟都没有听见皮娜哮喘发作的声音。

    “拜托……”皮娜朝门口爬了两步,“救……救……”

    蓝短裤的猪漠然地朝她扫了一眼,就不为所动地转过了头——却又腾地转了回去。

    “等等,她肩膀上那个旗子,”蓝短裤指了指皮娜,朝别的猪问道,“是特殊物品?怎么没被医疗系统收走?”

    “诶,真的,真是特殊物品!”黄短裤伸着脖子看了看,一侧身,恰好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元向西一行人的路。

    很显然,在几头猪没有准备好一起走的时候,它们是不打算让元向西动地方的——元向西张了张嘴,看了看皮娜肩膀上的【联邦旗】,却最终还是没说话。

    “这怎么行,这都是要给医疗系统交的费用啊,”蓝短裤的猪兴致很高,腾腾地走近了皮娜,说:“就算她的费用够了,她的朋友万一钱不够呢?这……这就叫转移支付。”

    即使是受窒息折磨的皮娜,似乎对肩膀上的【联邦旗】也充满了执着;在那头猪伸手下来抓旗子的时候,她猛地挣扎起来,又拍又打,险些给那头猪扇一个耳光——蓝短裤似乎强压着脾气才没有动手,却也不肯装什么护士了,一把扯下了【联邦旗】,又将缠打着它的皮娜给使劲从身上推了下去,立刻转身就走,低声骂道:“什么玩意,挠得我好几个红道子……走走,不是要去接病人吗?”

    在皮娜响亮的呛咳声中,几头猪半押半送的,把元向西一行人给带出了门;门刚一甩上,钢条与玻璃顿时再次从墙壁里伸出来,封死了隔离室的门口。

    皮娜像个虾子一样蜷在地上,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勉强挤出半句话:“谁、谁还……醒着?”

    林三酒想答话,但身体却沉默地不配合。

    余渊慢慢地站起身,走近了皮娜。他每一步都是微微摇晃着的,似乎受了林三酒传染的病症,肌肉已经快要使不上力气了。

    “你……手里是什么?”他低声问道。

    在皮娜一下一下嘶哑的抽气声里,她慢慢伸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个琥珀色的小东西——即使林三酒能仔细看清它的模样,她也知道自己不认识它。

    “我、我们落地后……我看见人偶师……”皮娜说一句话就要停好几次,才能把话说完:“拿出这个东西……说了一声‘病魔’。”

    第2127章

    清久留还能再活几个啊

    【病魔】原来是一小团黑黑沉沉、颗粒感十分粗重的烟雾。

    即使被包裹在一层蜂蜜色的琥珀里,那团浓雾却依然还在极缓慢地上下漂浮翻卷;林三酒仅仅是盯着它多看了两眼,大团烟云蓦然从琥珀中急扑而出,乌沉沉的脏灰色一瞬间就占据了她的视野,洪水一样要淹没吞卷她的神志——她一个激灵,立即撕开了目光,使劲眨了眨眼,视野才又一次恢复了正常。

    周围什么也没发生。

    ……吞没【医疗系统】世界模型的乌沉烟云,果然正是【病魔】。

    至于为什么它会从人偶师手中生效,则是一个眼下她没有时间考虑的问题了。

    “快……”皮娜一手攥着自己的胸口,脸色又一次涨得近紫了,“怎、怎么用?”

    林三酒闭上眼睛,将所有的、能调集起来的力气都集中在了【扁平世界】上——【病魔】与一般特殊物品都不太一样,不管刚才皮娜用什么办法、试了几次,它始终沉甸甸地在琥珀里上下翻滚,压根不生效不说,一不小心,仿佛还要吞噬掉拿着它的人的神志。

    连那几头猪的言下之意,好像都可以发动它,怎么皮娜却不行?

    当余渊忽然开口的时候,林三酒不由吃了一惊——在他好一会儿木呆呆的沉默之后,她还以为余渊的神智也渐渐飘散走远了。

    “给、给她……”余渊喃喃地说,将脸垂着,谁也不看。他浑身肌肉都绷得紧紧的,紧得甚至在不由自主地颤抖;好像他现在不是正坐在几个同伴之间,而是坐在一圈以他为食的妖魔中。他强忍着犹如实质的恐惧,说:“卡片化……”

    在皮娜吃力地爬过来,将【病魔】放进林三酒手掌里的两分钟后,经历了几次颤巍巍闪光的【病魔】,终于变成了一张卡片。

    【病魔】

    范围型物品,可以将效果范围设定为一人的身体尺寸以内,也可以扩展成足以覆盖中型城市的大片区域。

    位于【病魔】发作后的效果范围内的人,将会随机罹患一种病症;需要注意的是,在形成物品之后,【病魔】就失去了它作为能力时的许多弹性与细节,因此也无法选择目标所患病症的严重程度了。

    与自然形成的特殊物品不同,本品为进化者能力所化而成,以此避免在能力升级后,能力的旧形态有时会渐渐消失的风险。

    因为【病魔】的特殊性,所以它无法被能力主人之外的人发动。它仅有两种发动方式:一,由能力主人本人拿出后,握在手中动念之下发挥物品效果;二,与末日因素产生交互碰撞。

    是了,【病魔】原本是一个能力来着……在林三酒因重病而思维恍惚凌乱的头脑里,终于升起了一个来得太晚的醒悟。

    人偶师为了保住【病魔】这一个能力的旧形态,将它制造成了物品——这样一来,它的琥珀形态也顿时看着有道理了:【病魔】岂不正像是一个被琥珀包住的小虫子一样,从时间流逝中被强行保存下来了吗?

    想到这一点之后,林三酒同时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那几头猪要的,原来是人偶师把进化能力抽取出来做成特殊物品的手段;

    第二,在大巫女拿走【诺查丹玛斯之卡】后,她竟只能看着手上【病魔】一筹莫展了。

    仅仅是身处于医疗系统所在的楼内,显然还不足以发动【病魔】;否则在几头猪一露面的时候,他们就该感受到变化才对……

    仔细想想的话,“医疗系统”虽然本身是末日因素,但它同时也是一个成型的、稳定的、运行中的系统,与辐射或者毒气那种遍布漫游于空气里每一处的末日因素有本质的不同;除非特殊情况下,“医疗系统”不会对非目标之外的东西——比如说【病魔】——产生反应,自然也不会因为二者共处一室而把【病魔】激活了。

    只是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就没有一件事,是能够顺顺利利的?

    皮娜也意识到了眼下又是一个令人绝望的困境,往地上一倒,似乎连最后一点支撑着她的力气也全流失了。

    他们每个人都被沉疴重症给硬生生拖至了死亡的边缘,明明解决他们病症的东西就在手里了,可是却竟然没有办法发动它,只能抱着面包饿死——假如情况不是这样难受危险的话,林三酒简直想要朝着命运的面孔放声大笑起来。

    他们无法用【病魔】自救,而元向西——即使大巫女成功将元向西恢复清醒,恐怕他们也未必能再回来了。

    元向西如今大概还不知道,他也自身难保了:那几头猪的目标是人偶师,以及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加上人偶师的飞行器。在找到黑色方格,用人偶师打开飞行器以后,那几头猪怎么还会留着元向西一行人碍手碍脚、遗作后患?

    林三酒此刻能做的,只有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要闭上眼睛。

    “没办法……”皮娜的脸压在地板上,低微地呓语道:“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

    在她声音落下的一片死寂中,余渊忽然慢慢地说:“……不,不。”

    他爬起身,在一阵摇摇晃晃的步伐以后,走到了隔离室门口。

    “谁……谁在外面?”他双手握着门口的铁栏杆,声音嘶哑地喊了起来。一开始还低微虚弱的声音,渐渐变成了咆哮与嘶吼;即使是林三酒的MELAS综合症和皮娜的哮喘,好像也被他的恐惧与愤怒暂时击退了:“谁在外面?快来人,我们这里有人——有人死了!”

    林三酒心脏一颤,死死地盯住了天花板,不敢转过眼睛看清久留的方向。

    只要不看,就还有一分可能性是余渊产生了幻觉。

    “快,快来人……”余渊也不知道哪挤出来的力气,竟还在门上拍打了两下,才终于顺着门滑坐了下去,眼睛不由自主地转向了隔离室里空空荡荡的一个角落,颤声说道:“我、我不想和她共处一室……她就快转过身来了,她就快看见我们了……有人死了,是我,一定是我死了……”

    真是他的幻觉?

    还不等林三酒消化过来,她就感觉到了地板上被一串匆匆脚步所震动起来的闷响;紧接着,她听见了——有人从外面打开了门。

    画师的脑袋很快就从门口里探了进来。

    他的面色又苍白、又紧张,就像任何一个第一天上班的护士,忽然听说自己病房里死了人一样。他在隔离室里扫了一圈,当目光落在与死尸无异的清久留身上时,终于没忍住,小小地“啊”了一声。

    是了,他们才刚刚吃过药,又是隔离等死的重症病人,如果叫别的话,恐怕未必能把护士叫来;唯有在死人了的情况下,护士才是最有可能进来看情况的。

    如果进来的是任何一个另外的护士,恐怕他们今日都只有死在此处的下场了,可是既然进来的人是画师……

    或许,她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可以试试。

    希望几燃几灭,如今仅剩下了最后几颗火星。林三酒手心里一热,卡片在她手中重新变成了【病魔】。

    画师不愧是入门级别的人形物品,各方面智能显然还不够高;他蹲在清久留身边,茫然在小腹上找了一会儿心跳——自然什么也没找到。

    眼看着他面色沉重严肃地点了点头,好像已经有了结论,清久留果然是个死人,林三酒终于在这个时候挤出了一声:“画师……”

    画师一转头看见她,眼睛顿时一亮,面上阴霾豁然开朗。

    高兴什么?就连病重到如此地步的林三酒都有点纳闷了。就因为看见了我吗?

    她还没想明白,画师兴冲冲地跳起来,匆匆在林三酒身边坐下了;他进来的时候明明两手空空,等坐下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手里却已经多了一张纸和一支笔,显然已经做好了林三酒命令一下就开始作画的准备。

    他显然不太习惯作为护士的自己,此刻在以为他又能重操老本行画画的时候,画师看起来十分满足,活像一条终于找着家了的狗。

    想不到习惯的力量,在人形物品身上也这么大……

    林三酒自然没有力气去纠正他,只是张开了握着【病魔】的手,对他低声说:“你……”

    画师不明所以地看了看【病魔】,又看了看林三酒,充满期待地等着她把话说完。

    “吃……”

    画师脸上的满足之色,顿时褪去了几分。

    “啊?”他问道。

    “嚼……它……”跟画师说话,要比跟导师说话费劲多了。

    画师想了想,指着自己张开的嘴,说:“啊?”

    “瓷……片。”林三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两个字挤出身体的。

    “啊!”画师明白了,立即放下了纸笔,在自己嘴边比划了让人看不明白的手势:“啊啊,啊?”

    不要再啊了,林三酒绝望地想,天知道清久留还能再活几个啊。

    上次吃了一块瓷片,就立刻能说话的经历,似乎给画师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哪怕【病魔】跟瓷片长得一点关系也没有,入门级人形物品画师也依然既谨慎、又期待地将它拾了起来。

    在室内所有还能睁眼的人的目光下,在长长一声“啊”中,画师将【病魔】放进了嘴里。

    第2128章

    清久留对付教条主义的办法

    这大概是末日世界有史以来,从没有人做过的试验。

    第一,人形物品已经是很珍贵的东西了,拥有人形物品的人,一般不会舍得拿它们乱来;第二,把能力抽取出来之后形成物品,比人形物品更罕见,绝大多数十二界人终其一生也未必听说过这种手段;第三,除了林三酒眼下的特殊情况之外,谁也没有任何理由,会让其中一个把另外一个放进嘴里嚼。

    换句话说,林三酒在临近油尽灯枯之际勉强想出来的这一个办法,和在深山中迷路时扔鞋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她根本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但她还有什么选择?

    她使劲睁着眼睛,看着画师将那一颗小琥珀送进了嘴里,随即上下牙一合——只听他唇齿间“咯噔”一响,画师的脸都痛得歪了,嘴巴立刻又张开了,叫了一声:“啊!”

    林三酒的心脏沉了下去。

    导师的作用决定了他可以“收费”,所以他碾碎破坏特殊物品时轻轻松松;可是画师本身作为一个普通的攻击型物品,却似乎无法把另一个特殊物品咬碎……所以这一次努力,最终也是无用功吗?

    画师低下头,将琥珀重新吐进了手掌心里。

    外表仍旧完好晶莹的【病魔】,似乎就是对林三酒的回答了。它没有被激活,没有被破坏,【病魔】仍旧是【病魔】,画师还是画师,濒死之人依然濒死,隔离室里什么也没发生。

    没有办法了,林三酒心想,这下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的眼皮渐渐滑下来,将视野压成了一条闪闪烁烁、不断开合,却始终抵不住合拢之势的缝隙。

    能撑这么久,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啊?”

    她的模糊视野里,画师端详了几眼手中【病魔】,好像不大甘心的样子,嘴里叨咕着说:“啊,啊?”

    林三酒最后朝他瞥去的一眼,正好捕捉到了画师的第二次尝试。

    不等人吩咐,他一边“啊”着,一边把琥珀又放进了嘴里;不过这一次他学乖了,连嚼也没嚼,脖子一伸,“咕咚”一声就囫囵吞了下去。

    随着【病魔】落肚,隔离室里陷入了一瞬间的死寂。

    ……吞了?

    林三酒恍恍惚惚地想,却意识不到这件事的意义。

    在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出反应的时候,画师嘴巴忽然再度一张——大团大团乌沉沉的、颗粒粗粝的烟雾,蓦然从他口中扑了出来;只是这一次它不再像是要席卷整个地域了,反而像是一股小型的、云雾组成的龙卷风一样,眨眼之间就打上了林三酒,像千军万马一样从她身上踩踏着卷了过去。

    在响亮的一声呛咳里,林三酒只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线没有装对地方的牵线人偶:线被装进了她的五脏六腑里,又被人一把全攥住了、狠狠地往外拽;她仿佛被那力量从身体内部蜷缩抽紧了起来,一瞬间连空气和血液都好像被抽干了。

    为了减轻身体上的痛苦,她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就地一滚,跳起了身,想要闪避那股正在房间里四下冲撞的烟云龙卷风——正是在这一个时候,她再次听见了意老师如释重负的欢呼:“好了!你终于好了,我也回来了!”

    好了?

    林三酒低下头,这才意识到,她看见的是自己的双腿和双脚,正稳稳地立在地上。

    仅仅是这么简单、这么基本的一个行为,在刚才病重濒死之际,却像是高山绝壁一样令人可望而不可及。

    可是她如今确实又站起来了,就像……从来没有生过病一样。

    那么其他人——

    她急急抬起头的时候,从烟云遮蔽的房间里,也正好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呛咳声。

    尽管房间里能见度很差,林三酒却依然看清了同伴们的轮廓侧影:余渊正一边咳嗽,一边迅速往房间一角闪了过去,身手敏捷不输以往;皮娜刚刚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几口气,又赶紧一把捂住了嘴巴,大概是不敢吸进烟雾;清久留的影子撑着墙壁,慢慢地爬起了身,似乎一时还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方。

    大、大家都没事了?

    林三酒一时几乎怀疑这是她在濒死时产生的幻觉美梦,赶忙在自己身上摸了几下,试图找到什么不对劲的疼痛——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没事了,真的没事了,谁也没有死,谁也不会死。

    林三酒一时间又想哭又想笑;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伸手揽住了离她最近的皮娜,一把将她紧紧抱住了——还把皮娜给吓了一跳。

    这一次的烟云,也同样没有流连太久,很快就渐渐稀疏浅淡了;当烟云散去后,露出了一个原样坐在地上的画师,看着比谁都迷惑茫然。

    “……啊?”画师试探着把嘴巴张开了一点,好像想看看还有没有烟雾会散出来。在发现自己不能再口吐云雾以后,他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冲林三酒发出了一声质问:“啊?”

    林三酒也希望自己有答案。

    “怎么回事?”余渊四下打量了一圈,兀自不敢相信一样:“刚才角落里的女人……只是我产生的幻觉?可是,太真实了……”

    “你没事了?”皮娜好不容易被林三酒从怀抱中释放以后,看着清久留说:“你刚才看着……我以为你已经没了。”

    “那得是文艺界的多大损失。”清久留笑了一声,四下看看,指着画师问道:“我们都是因为他恢复的?这个烟囱是怎么办到的?”

    他刚才失去了意识,还不知道猪和皮娜的那一节变故。

    “他……他把【病魔】给吞下去了。”

    林三酒抹了一把眼睛,原本想要简短地把刚才的情况解释一遍,但这一句话刚出口,她却一愣。

    突然浮起的那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令她登时慌了手脚,她急忙扑了上去,一把抓住了画师的肩膀,叫道:“你把【病魔】吞下去了!你吞下去了!”

    “……啊?”画师不解地看着她。

    “【病魔】被你吞下去了,人偶师怎么办?”林三酒额头上都浮起了一层汗,“你快吐出来!”

    画师对于“吐”这个概念显然很陌生。他弯下腰,抱着肚子,“呕吐”的动作做得挺标准,但是嘴巴里除了偶尔几声“啊”,什么也没出来。

    “这怎么办,要不我打你一拳吧,”林三酒急得直转圈,“你不会疼吧,我就在你胃上来一下……”

    还是余渊一只手按在她肩膀上,才叫她冷静了几分。

    “在他肚子里也不会被消化,我们现在必须赶紧出去,找到人偶师。”余渊匆匆劝道,“能起效一次,肯定就能起效第二次,等见到人偶师之后我们再琢磨不迟。”

    大概是“出去”这一个提议,终于让画师想起来了,他此刻还是一个护士;在几人让他开门带路的时候,画师却站在门口,使劲地摇了摇头。

    “你摇什么头?”林三酒几乎快要失去耐性了——也不知道那几头猪与元向西几人走到哪里了,他们就算现在马上追上去,又能来得及么?

    “啊,”画师指了指几个人,又指了指门口,摇摇头说:“啊。”

    “你翻译一下,”清久留对林三酒说。

    “我又不——”林三酒话才开了个头,自己却先想明白了:“你是说,病人不能离开隔离室?”

    画师被人理解也是会高兴的,忙点了点头。

    “问题是我们痊愈了,”林三酒拍了拍余渊的后背,说:“你看我们多健康,病好了还不能出院吗?”

    【病魔】在同一个人身上发作第二次的时候,原来就把之前的病症给解除了,这一点实在是谁也没想到的意外之喜——不过他们走了这么久的背运,确实也该他们平衡一回了。

    画师狐疑地看了看几个人,想了一会儿,却依然摇了摇头。

    “病好的人不能出院?”林三酒自打拿到画师,就没有对他这么着急过,“你想想,这合理吗?一堆没病的人躺在这儿隔离?”

    画师仿佛脖子上装了个只会摇头的机关一样,仍旧不同意——哪怕在林三酒问他,“我们是不是健康人的时候”,他也认可了,可到了“那就让我们出去吧”的时候,他就又开始摇头了,活像一部人形教条主义机。

    “那我就把门砸了,”林三酒早就手痒了,不料话一出口,拦住她的人却是清久留。

    “这里是末日因素形成的‘医院’,从建筑材料自动生长组装的样子来看,恐怕来硬的不是一个好办法。”他指着被钢铁与玻璃封死的门口说,“再说,我们的东西不都在医疗系统手上吗?万一我们造成的破坏,会被医疗系统扣费赔偿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

    清久留尽管面色忧心忡忡,却仍旧十分通情达理,沉稳大度。他冲画师一抬手,态度温柔地示意后者可以走了:“你只是护士,我们不该为难你。你走吧,我们再想想办法。”

    画师顿时无声地松了一口气,朝几人挥手告过了别,轻轻松松地转过身,把手放在了门上——当他一步跨向室外的时候,清久留已经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走廊。

    第2129章

    论逻辑学

    不得不说,入门级人形物品确实不是很灵光。

    由清久留打头,受了启发的几人顿时自动自发地形成了一列小火车,一个紧贴一个地滑出了门;直到画师进了走廊、回身准备关门的时候,这才看清楚了自己身后越狱的一串病人,登时被吓得叫了一声:“啊!”

    走在最后的皮娜,此时还没来得及跨出门——林三酒早已做好了准备,压根没打算让他有下一步反应,抬手就朝画师身上拍了下去:“啊什么啊,回来吧。”

    画师似乎想躲,一转身,却被她正好打上了后脑勺,又叫了一声:“啊!”

    林三酒一怔,看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画师。

    在二者相碰的时候,【扁平世界】却沉默着,毫无反应,好像画师不再是一个可以被卡片化的物品了一样。他自然没有一夜之间变成人,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被医疗系统吸收进去的护士,原来就不能再被卡片化了。

    “收不起来了,”林三酒匆匆说道。

    画师茫然而委屈地站在门口,看着皮娜一脚迈进走廊,随即将门重新关上了,这才有了反应,连连摆手示意,好像要让他们回去——余渊与林三酒对视了一眼,在同一时间下了决断。

    林三酒踏上一步,迎面就抓向了画师的胸口,同时低低喝了一声:“他的手!”

    画师在近战中的身手,与一个披萨盒子不相上下,除了大一点、叫人抓着不方便之外,没有任何战力可言;在转眼之间,他就已经被头下脚上地拎起来,重重甩上了林三酒的肩头。

    一旁的余渊早就做好了准备,画师才一被扛起来,他立刻一把抄起对方双手,用一根刚才临时从清久留身上抽出来的腰带,紧紧将画师的双手给捆住了。

    “他没法画画就行了,”林三酒松了口气,“好了,我们赶紧走……画师,你不许出声。”

    在几人匆匆跑过走廊的时候,清久留非常不满意:“为什么偏偏抽我的腰带?皮娜身上没有腰带吗?你看我裤子都快滑到盆骨上了。”

    皮娜一惊,赶紧按住了自己的腰带。

    “你一看就是对于脱衣服没有心理负担的人,但皮娜肯定有。”余渊的态度就是有一说一,“我曾经翻阅过不知多少人的数据资料,所以我对人的判断比较准。”

    “你说的也不算错,就是挎着裤子行动很不方便……”

    “别脱裤子!”林三酒真是万没料到一行人在逃亡时刻,自己却还需要作出这种嘱咐,头也不回地喊道:“等我们跑出去,我给你找一条腰带,反正你别脱裤子。”

    “你这么抗拒的态度,就怪侮辱人的,”清久留顺嘴应了一句,看了看走廊前方的另一道门,来了个主意:“前面那个也是隔离室吧?我进去抽根腰带……”

    林三酒在跑过那道门的时候,飞快地往门内扫了一眼。

    透过玻璃与钢条,她的目光正好从门上一个窗户落了进去,看见了倚墙坐着的一个陌生的干瘦男人;清久留说得不错,这确实也是一间隔离室,虽然只关着一个普通人。

    她没看错吧?是个普通人么?林三酒一时有点拿不准地想。

    按理来说,进化者与普通人的分野是清清楚楚的,别说扫一眼了,有时甚至看不见本人时,也能从感觉上分辨出来;像此刻这样拿不准,实在是少见。

    算了,管他是什么人呢——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赶紧去救人偶师,他们不应该在路上多耽误时间。

    “他没有腰带,再说了,你不怕再次感染吗?”林三酒转过身,催促清久留去自己前面,她则像个牧羊犬一样,赶着他的脚后跟往前走,“你坚持一下,再正经五分钟,行不行?”

    尽管他们都是不该离开隔离室的病人,而且越狱时还劫持了一个护士,但是在此刻战力全盛的状况下,医疗系统中剩余的那几个人形护士,压根不是他们的对手——凡是路上撞见的什么塑料模特、卡通人偶一类,连给医疗系统发出警告的机会都没有,就统统被一行人给打成了碎块,变成了一层新地毯。

    须臾之间,几人已经从当初做病检的大厅里一头冲了出去,直到他们双脚踩在了门外小广场地面上时,林三酒才忽然抽了一口凉气,低低叫了一声:“糟了!”

    “怎么了?”余渊立即警惕了起来。

    “我从飞行器上下来以后,刚一踩上地面,就——”林三酒说到这儿,却不由顿住了。“诶?奇怪,我没有再次发病……你们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没问题,”皮娜犹有余悸地吸了几口气,答道。

    她第一次中招的时候,分明是因为整个【医疗系统】世界模型都将【病魔】给吸收了进去,所以哪怕是与地面的短暂接触,也使林三酒立即就发了急病。可是这一次奇怪的是,几人试探着在路上走了一会儿,却依然什么也没发生。

    “我有一个猜想,”

    余渊哪怕不是数据体了,对于事物运作原理的探究心却依然很强,哪怕是在急奔去救人的路上,也不妨碍他对情况作分析:“从刚才画师激活了【病魔】的经历来看,是因为他体内的末日因素直接作用于物品本身,因此才产生了新一波的【病魔】效果,并且在我们身上生效了。

    “而医疗系统在环境中保留住了【病魔】,自然是为了以后能够源源不绝地制造病人。它保留住的,还是第一波发动时的【病魔】效果,也就是说,它已经在我们身上生效过一次了……我猜,当我们再次暴露于同一波病魔效果面前的时候,不管我们此刻是否身体健康,它都不会再次在我们身上生效了。”

    他想了想,似乎觉得需要用一个例子说明。“你想,在你当时换上MELAS综合症以后,你其实仍旧在不断与周围环境进行接触,可你始终没有再生过第二种病,对不对?我认为,那就是因为第一波的【病魔】对你起过效了,所以你就不再是它眼中的目标了。”

    皮娜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说:“就好像……我们对第一波病魔有了免疫力?”

    “对,按照常理来说,身患任何疾病、又被关进隔离室互相传染的人,最后都不可能有活着离开医疗系统的一天了。”

    余渊说到这儿的时候,众人已经远远地看见了道路尽头那一片漫漫扬扬、浮入天空的黑格子。他的声音都冷了几分:“所以不管是医疗系统,还是那几头猪,恐怕都没有考虑到这一个盲点——我们恢复健康逃出来了,而且环境中的【病魔】对我们不再起作用了。”

    几人不约而同地慢下脚步,接二连三地闪入了街边建筑投下的阴影与遮挡里;林三酒回头叫了一声:“皮娜?”

    皮娜的观察力远胜他人,在探头出去看了几秒以后,她就有了答案。“我看见了,他们就在飞行器旁边。元向西正被两头猪压着……那两个人形物品正守在人偶师身边,他好像昏过去了,大巫女也在地上躺着。它们怎么能就把大巫女放在地上?”

    她的面色都有点涨红了,顿了顿,才又说:“还有一头穿蓝短裤的猪,我没看见。”

    “是不是已经进了飞行器?”余渊问道。

    “有可能,”皮娜看着远处,说:“从我的角度看不见哪一个黑色方格子上有门,但除了飞行器内部,剩下那头猪好像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了。”

    看来他们来得还不算晚……那几头猪的目标是飞行器,一个猪先钻进去了,大概是想要将它开走吧。

    “准备好了么?”林三酒一边说,一边将肩上画师给卸了下来,轻轻放在了脚边地上。“我们一人一头猪,皮娜,你留下来看着画师。”

    不过是几头猪型堕落种而已,哪怕没有余渊和清久留的帮助,她一个人也能将它们都变成猪肉型堕落种,实在没有什么悬念——就在这时,皮娜忽然“噢”了一声,急急补充了一句:“那头穿蓝短裤的猪走出来了!原来它不是在飞行器上……它是从飞行器后面绕出来的。”

    “不碍事,”林三酒轻轻一笑,说:“它归我了。”

    在余渊低低一声“走”之后,三个人就从隐蔽处全速扑了出去。他们一点也没有保留,将速度发挥至了极致,如同射入街道的炮弹一样咆哮着击破了距离,震颤起了空气、树叶与地面;远处不管是猪还是非人,都在第一时间抬起了头。

    “有人来了!”有一头猪惊叫了一声,“快快!”

    “小心!”皮娜遥遥从后方喊道。

    那几头猪型堕落种的身手反应也不差,在几人冲过一半街道的时候,一头猪已经撞开了神婆,一把从地上拽起了昏迷不醒的人偶师,急步朝飞行器退了过去。

    另外两头猪松开了元向西,扬起前蹄,朝几人扔来了一个什么东西,随即转身就跑——那东西在半空中霎时化作无数黑影;林三酒猫下腰,双脚在地上一蹬,整个人斜弹而起,正好让其中几个尖锐呼啸着的东西从她身边疾飞而过。

    尽管扑面而来的攻击叫他们慢下了些许,但林三酒反而不着急了。

    那几头猪带着人偶师一起冲向了黑色方格,很显然是因为它们还不知道黑色方格里只能容下一人;等它们意识到飞行器里没有空间、不能起飞的时候,一切都要晚了。

    就在这个时候,林三酒看见了第四头猪。

    它是从一个黑色方格里探出头来的;与其他猪不同的是,它脸上还戴着一副眼镜。眼镜猪朝袭来的人影扫了一眼,不慌不忙地张开了嘴。

    “【逻辑学】已生效,”

    另外几头猪拽着人偶师,从它身边匆匆而过,消失在了黑色方格里。仿佛察觉到了林三酒的惊愕,它抬头笑了笑,不知在对谁说:“……只容一人的飞行器里,确实只容纳了一个人。”

    第2130章

    重入医疗系统

    什么玩意?怎么回事?

    四头又肥又壮的猪,居然都一起挤进去了?

    林三酒自认她的速度已经够快了,也近乎毫发无伤地从漫天盘旋冲击的黑影里冲了出来,可她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当她赶到时,黑色方格已经如同醒转过来的大片蜂群,升入了半空。

    要她就这么放弃,门也没有。

    “它们惹错人了,”意老师的怒意像脉搏一样跳动在林三酒脑海里,“上去!”

    林三酒半点也不耽误,扬手甩出了一道意识力绳索,灵蛇一样朝黑色方格群里扑上去,死死卷住了其中一个。地面顿时从她脚下坠落了下去,她在扑卷的风里,顺着绳索一点点往黑色方格上爬去——此时余渊和清久留也都赶到了,余渊抬头一看,却忽然叫道:“不行,快松手!”

    为什么?

    林三酒只来得及浮起这一个问题,黑色方格群就生了变故:刚才还只是平平稳稳上升的格子,蓦然之间就展示出了与主人一般的凶戾和锋锐,彼此之间急速旋转扭绞起来,被切断、激发出的破碎气流,如同无数刀片一样,眨眼就将她的意识力给绞碎了——在直入脑海的剧痛中,林三酒笔直掉了下去,甚至连身体撞上地面的疼痛都感觉不出来了。

    “没事吧?”余渊赶紧伸下来一只手,将她从地面上拉了起来。林三酒觉得自己就像内部机关坏了的机器人一样,每动一下,体内就发出了一道呻吟。

    黑色方格对她造成的影响,恐怕不只是在意识力上。

    “我说过的,黑色方格本身就具有很强的杀伤力和防御力,”余渊抬起头,说:“速度也……”

    林三酒再次看向天空时,黑色方格已经消失在了天边,不知朝Karma博物馆大陆中什么地方去了。

    “操,”她低声骂了一句,难以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在面对几头猪的时候失败了,让它们带走了人偶师。“现在怎么办?”

    “林三酒!”

    远处,皮娜正一边拖着画师,一边往这边赶来,扬声叫道:“你们快看看,大巫女之前没有接触过第一波【病魔】,她现在是不是已经生病了?”

    是了,这是大巫女的身体第一次接触外界环境中的【病魔】——林三酒一激灵,赶紧扭过头,发现元向西已经先一步从地上爬了起来,此时正跪在大巫女身边,俯身查看着她的情况。

    “你清醒了吗?”林三酒蹲下来的时候,冲他扔过去了一句。

    “清醒了,”元向西难得这样忧心忡忡的,说:“大巫女用那张卡吸收走了末日因素……可是我只要身处这个世界模型里,迟早就会再度被医疗系统吸收进去。而那张卡现在又在人偶师身上,我清醒也清醒不了多久了。”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