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皮娜心里转了什么念头,简直都清清楚楚写在脸上了,此时她怀着几分希望、几分害怕,从人偶师的皮衣上,转向了林三酒。然而此刻的林三酒,却一时分不出神来接收皮娜。
“如何?”她正小心地看着清久留的脸色,问道:“你感觉可以试一下吗?”
海浪摇曳时的星光投在清久留的面庞上,流转变幻,映得他仿佛是一个梦里的人。他好像已经将其他一切都刻意忘记了,只专注在大海本身上——这一点,林三酒倒是很快就理解了为什么。
剥夺想象力的前提,是要让人慢慢淡忘相关的认知;假如一个人连副本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了,他自然也无法在想象中,将自己置于外部世界里。
清久留近乎谨慎地抬起脚,在波荡的海浪之间,踏出了第一步。
他曾经举过的“复健”例子,确实再合适也没有了:这样简简单单的一步,对他来说却似乎极困难耗力,甚至在一步踏下之后,他还因为海浪之下的水泥地面而微微吃了一惊。
“对,就这样换一边脚,继续往前走就好,”林三酒柔声鼓励道,抬头看了看远方的海岸线幻景,说:“一步步地跨过大海,往海岸线的方向走……”
直到清久留又迈出了第二步,她刚才被激发的、如同蜂群一样嗡嗡震颤着胸口的不安,才渐渐有了尘埃落定的趋势。
只要这样一步步走下去,他们就能——
就在这时,某种电子器件特有的声音忽然轻轻一响,令几乎所有人都朝皮娜投去了目光。后者显然也是一惊,手忙脚乱地将耳朵上的联络器拿下来,举在了空气里。
“皮娜?”
从联络器里漏出来了加嘉田的声音,幽幽地,仿佛一个等待后辈主动交代认错的家长。“我有个问题,希望你能替我解答一下……你究竟是怎么才能在进化者不能彼此攻击的地方,受到攻击,变成了别人的财产呢?”
皮娜张了张嘴,却挤不出回答。
“你的位置离出口很近啊,”加嘉田继续慢慢地问道,“你站在出口好一会儿了,你在看什么呢?你怎么知道……那里是出口的?”
那个联络器,原来也是位置追踪装置?
一想到加嘉田随时都可能出现在门外,林三酒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立刻以气声向众人说了一句:“我们快走!”
元向西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着门外赌厅;即使艰难,清久留也咬着牙,尽可能地加快了步伐交迭;当人偶师也转过身的时候,林三酒急了,小声冲他叫了一句:“诶,你别走啊,皮娜,还有皮娜呢!”
皮娜一刻没被接收,就一刻不能挪动位置,此时站在门外看见众人动身,连脸都白了。
人偶师从眼角里扎过来的那一眼,简直就像是一阵刀锋似的冷风,能从骨头缝里切过去,将人冲击成一个空荡荡的冰凉骨架。
很显然,林三酒不值得他回应哪怕一个字,皮娜更不值得他抬一抬手;人偶师的步伐没有丝毫缓滞,转眼已经走到了众人最前方——只是从他身后蓦然扑出来的一股意识力,迅速划过林三酒的肩膀,一口就吞没了门外的皮娜。
皮娜仅来得及发出半声惊呼,就激灵一下反应过来了;意识力退去后,她一把将联络器丢在地上,使劲几脚将它踏成碎片,赶忙进了门,与大家一样踩在了海面上,匆匆朝人偶师身后追了上去。
当然,她追的主人其实不是人偶师。
“皮娜被大巫女接收了?”余渊显然也吃了一惊,“或许我该说……以大巫女的状态,原来也是可以接收奴隶的吗?”
正在专心行走的清久留,闻言忽然笑出了声,好像一时间连对抗副本的艰难都忘了。“她倒还是老样子,”他笑道:“别人在路上走着走着,就变成她的了,何况这儿多了一个现成的奴隶?”
“啊,对,”林三酒也想起了被打包带走的礼包,“当年我们三个在酒店里给她当免费仆人,我还给她擦过鞋,那么多鞋……”
人偶师微微地一转头,把林三酒还没笑完的声音给掐断在了喉咙里。
“当仆人当成你们那样,还敢找人收费吗?”他声音低沉地扔下一句,转回了头:“……她说的。”
这会儿传话倒是又挺积极了。
众人一旦有了警觉、行动起来,在短短时间里就走得很远了;林三酒刚才描述出来的星空大海的范围,此时都已经快要到了头。她握着【描述的力量】,一边低声在清久留耳边继续描述着意识力星空,与在Exodus上朝外看见的漆黑宇宙,一边不断回头张望——因为对于清久留来说,走路依然是一个需要用心专注、反复强迫指挥的行为,所以他们三个是垫在最后的,直接暴露于追兵的目光下。
不知道是在她第几次回头的时候,林三酒看见了。
她原本以为一碰到自己就能使自己彻底失去行动能力的加嘉田,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威胁了;但是当她看清从恢复了水泥原貌的走廊深处里现身的人影时,她才意识到,她宁可来追的是加嘉田本人。
“快,我们快走!”林三酒扭头高声示警道:“后面追上来的是副本生物!”
“副本生物?”
没想到元向西反而一个急刹车停住了,仿佛一只站直了放风的土拨鼠,一双眼睛晶亮。“什么样的副本生物啊,我以前就觉得副本生物真的很有意思诶,可惜我没看过多——咿,这么丑!”
从远处理发师生物裂开的嘴里,遥遥传来了一句:“好没礼貌!你才丑!”
眼看元向西一副要冲过去让他们好好看清楚自己长相的样子,林三酒干脆把一股意识力甩了过去,拦腰就将他卷了起来,像放风筝一样拉着他往前跑;清久留仍身处于与副本的不断拉扯抗争之中,自然发挥不出平常的速度,也被余渊一把扛在了后背上,大步朝前疾奔起来。
“在哪里,”林三酒也顾不上描述了,一边跑一边问道:“大巫女的身体,在哪里?”
在疾奔的过程中,清久留忽然朝水泥走廊的天花板上抬起了头;下一刻,他高声喝道:“上面!从上面走!”
众人急急在水泥天花板下停住脚;在清久留的指点下,余渊迅速跃进半空,以肩膀撞开了天花板上的一块水泥板——但是远方的副本生物们已经近得令人胆寒了。
一个口中、鼻子里、耳朵里都插着笛子的男人,奔跑起来时气流穿过笛子,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呜呜声,犹如实质一般地拍在了林三酒的皮肤上;理发师生物嘿然一笑,那一颗膨胀得与肩同宽的头颅,仿佛要原地无限裂开,一口吞下众人一样。
“让开,”
人偶师阴沉沉吐出来的这两个字,实际上一点意义也没有;因为当林三酒听见他的命令时,恰好站在他身前的皮娜、元向西和自己,就已经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力量——两个大活人带一个死鬼,却像几块纸片垃圾一样没什么尊严地被重重扫到了一边去。
林三酒手忙脚乱之下,视野都成了碎片;她仓促之间瞥过的一眼里,恰好看见了人偶师独自迎上那一群副本生物的漆黑背影。
“当心——”她不由叫道。
“你们长相真是恶心得恰到好处,”人偶师阴阴沉沉,毫无笑意地笑了一声:“我看了就不想做成人偶。”
在他说话的工夫里,每一个冲近了的副本生物,都像是迎面撞上了一道道无形的海啸;凶暴猛烈的气流以人偶师脚下为起点,仿佛要碾碎扫尽人世间一切能站立之物,呼啸着将前方的副本生物都冲了个七零八落,一时间走廊里远远飞出去了不知道多少个姿态扭曲的影子。
若是换成进化者,正中了这一击的话可能都没法再站起来了,可是在对上副本生物的时候,人偶师也不过是为他们多争取了短短十数秒的逃跑时间罢了——然而有了这一个喘息机会,对他们而言也就够了。
在水泥天花板之上迎接他们的,是一片白雾迷蒙的野草地;一具又一具长方形的的影子,散落在白雾里。
“我……我见过这里,”林三酒喃喃地说,“我有一次空间跨越的时候……大巫女的身体,是不是在一具水晶棺材里?”
第2103章
一段历程的终止符
断断续续、朦朦胧胧的淡白雾气,在天地之间氤氲着,蒙蒙地涂去了一片片视野。半空中好像浮着大团大团的白棉花,偶尔被气流撕扯出丝丝缕缕,漂游在众人之间;到处都是雾,连身边的同伴也被遮得隐隐约约,时有时无了。
穿梭在湿润寂静的雾气里,众人都小心地放轻了动静;野草地上,只有身后传来了林三酒一声接一声的幽幽呼唤:“你们在哪里?我看不见你们了……我不小心扭到了脚……”
林三酒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目光仿佛也被白雾融化吞没了,看不见雾气深处。
“我在这里,”即使她知道这不必要,但还是忍不住小声说:“那不是我,我拉着元向西呢。”
“有人回头找你吗?”人偶师阴沉沉地嘲讽了一句。他大概是白雾里最好认的人;连雾气似乎都抵挡不住,被那一个漆黑的影子给压得稀疏飘散了。
“我觉得你可以松开意识力了,”元向西不大愿意地说,“我又不会跑……”
“小酒,”余渊的声音遥遥地从众人后方响了起来,“你扭到脚了?你别动,我现在过去……”
林三酒抬起眼睛,在前方几步远的位置上,余渊正扶着清久留一步步往前走;听见身后传来了自己的声音,他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声音来源一直都是同一个地方,没有变过。”余渊沉吟着说。
他们从水泥走廊中爬上地面以后,就第一时间将水泥板重新压了回去;仅仅是一块水泥板,却把那些副本生物都挡在了原地——唯一一个透过缝隙追上来的,就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声音。
“大概是出于副本规则影响,副本生物出不来吧?”元向西猜测道,“所以他们在尽己所能地引诱我们回头。”
清久留所有的意志力,都放在了与副本的对抗上;寻找大巫女所在的水晶棺,已经叫他无暇分心了,闻言只是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员工是可以来到这片野草地上的,却不清楚副本生物……唔,我们去那边看看。”
野草地上零零散散地四落着许多具水晶棺材,就连清久留也不能肯定,它们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他曾经见过一个副本员工,将一个在副本里遇险后濒死昏迷的进化者给装进了水晶棺里,用于维持后者的生命体征;于是受到启发的清久留,就将大巫女也塞进来了。
“有不少都是空的,还有一些被人塞了很多杂物。”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清久留没有贸然将棺材打开,只是俯下身,透过半透明的晶润水晶板材中打量着里面的黑影,说:“我怀疑这跟副本试图增加人类员工有关系,只是不清楚它具体的打算。”
众人在水晶棺材旁围成一圈,发现里面似乎是一头沉睡的鬃狗之后,就各自散开了,继续在下一具水晶棺材里寻找大巫女——唯独人偶师,似乎觉得让他弯腰一个个去看十分折辱他,只肯在走过水晶棺材时垂一垂眼皮。
“糟了,我记得有一个副本生物会变形,说不定已经变成我们之中某一个人的样子,混进来了……”远方的声音又一次不死心地响了起来,这次变成了清久留的声音。
“别管它,”余渊小声对清久留提醒了一句,“你继续回忆大巫女所在之处就行。”
对远方不依不饶的呼叫声充耳不闻,众人在星罗棋布的水晶馆之间沉默专心地找了一会儿之后,第一个发现大巫女的人,既出乎意料,却又好像是在情理之中,正是一向以观察力见长的皮娜。
她蓦然一下从一具水晶馆边直起了身,小小地吸了一口气——这一道抽气声,顿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是不是一个身材匀称的女人?”她只是听了一遍对于自己主人外貌的二手描述,因此不大肯定,“这里似乎有一个,睡在毯子里……”
在那一刻,谁都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一股意识力突然如同急潮一般汹涌而出,冲过了野草地、搅散了白雾,重重地击在了那一具水晶棺材上,当即就将它的盖子给打飞进了半空,惊得皮娜低低叫了一声,赶紧退开几步,避过了跌下来的水晶盖。
好像连人偶师都吃了一惊。
当水晶盖板闷闷一声砸进了草地里,激起了一片泥土草叶的时候,众人也都匆匆地赶了上来,朝水晶馆里落下了目光。
所有人,甚至连大巫女驻留于其脑海中的人偶师,有好几秒的时间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分别以后多年来,林三酒第一次真正地看见大巫女。
比起最后一次见她,大巫女消瘦了不少,乍一看几乎竟像是一个少女;她侧身卧在水晶馆的枕头里,露出的半张脸上一片宁静,仿佛正睡在一个浅粉色的梦里。快要触及大腿的长长金发,缱绻温柔地铺展开,波浪似的披散在她身上,仿佛一张丰厚柔软的床被,拥抱住了大巫女。
不仅是头发长了,妆消失了,她身上也换成了一裘素白长裙,大概是因为换穿时更方便。棉布裙摆下伸出的两只脚,足弓弯弯,脚背薄瘦,好像淡白弯月形成的一双拱桥。在林三酒的印象里,她从没有见过如此单薄柔弱,松弛宁静的大巫女。
皮娜一眨不眨地看着棺材中的大巫女,仿佛后者身上有一千种颜色,细节和光泽,目光需要反复流连,才能将一小部分的美印记于脑海里。
“她……她就是大巫女?”她有几分目眩神迷地小声问道。
“是,”仅仅是一个字,已经叫林三酒的声音有点开裂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口中激荡的情绪。当年以大巫女为代价,才换来了她自己的安然无恙,她一日不将大巫女恢复原状,她就永远也不能心安;管迟到了这么多年,但是她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承诺——她一时间只想将脑袋埋下去,好好地流一场眼泪。
余渊尽管从未与大巫女相处过,此刻却也有几分动容,低声问道:“怎么让她醒过来?”
林三酒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们要逃离副本,才能接上大巫女;可是在接上大巫女的时候,也意味着他们不再是由副本隔绝于世外的了——也就是说,她不能在这儿叫出老太婆,发动【概念碰撞】,让大巫女的神魂重新回到身体里。
“我们赶紧带上她走,”林三酒说着,伸手将大巫女从水晶馆里扶了起来。她仍旧沉浸在一场世上最长的梦里,呼吸平稳,面容宁静;随着林三酒的动作,大巫女软软地将头倚在了她的肩上。“等我们出去以后,肯定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发动【概念碰撞】,那么多副本呢。”
清久留看着她背起了大巫女,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独自承担着一个昏沉不醒的人,不知在多少艰难里度过了这些年;如今眼看着大巫女苏醒有忘,好像他的灵魂里终于有一个什么地方放松了,松散了,终于通透地吹进了长风。
“她说,谢谢。”人偶师阴沉沉地说。
谁都能看出来,他只是勉强把大巫女的感激转述出来两个字,已经叫他非常为难,非常不高兴了——也不知道大巫女是费了多少唇舌,才终于将他说动了,让他肯吐出这两个字的。
“走吧,”林三酒用意识力将大巫女的身体牢牢背在身上,好像后者的重量,能够将多年来的一切不安,内疚和焦虑都压下去,消失不见。她自己都能感觉到,她脸上忍不住一直在笑。“现在我们往哪——”
“当心!”皮娜忽如其来的一声叫,令所有人都是一惊——“地上有东西!好像……好像是副本生物?”
林三酒一低头,明白她示警的是什么了。蜿蜿蜒蜒的黑色粗发,就像无数条黑亮河粉一样,掩藏在野草地里;在白雾的遮蔽下,它们无声无息地覆盖了一片大地。
远处他们刚刚查看过的一具水晶棺材后,忽然闪过去了一个折成两半的影子,不知道是猫着腰,还是后折着腰;它四肢着地,飞快地闪到了另一具棺材后,离众人近了好几步,好像还自以为没被发现,忍不住咯咯笑了一声。
“难道说,刚才只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元向西反应很快,“所以在我们不知不觉间——”
“还分析什么,”林三酒一拽他,打断了他的话,“还不赶紧跑?”
“那边,”清久留也叫了一声,指着远处喊道:“只要跑出这片白雾,就会回到你们降落时所看见的那一片荒草地了。你们是驾驶着飞船来的吗?飞船上有人接应吗?”
现在也没工夫解释他们是像一篮猪仔样的被挂在飞行器上,被一路吊过来的了——林三酒匆匆说了一声“没人接应”,当先拽着元向西冲了出去,叫道:“大家快走,出去再想办法!”
一行人几乎都是身手一流的进化者,全力以赴之下,速度自然惊人。清久留与大巫女散落开的,那么漫长的、孤独的一截生命历程,在仅仅十数秒以后,就在副本以外的野草地上迎来了中止。
人偶师的飞行器,已经黑沉沉遍布在天空上,压住了众人头上的风。
第2104章
方便好用清久留
“这不是有很多飞行器吗,”望着遍布天空的黑影,清久留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面上舒开了一个松散慵懒的笑容。“哪怕一人一个,也——”
“只能坐一个人。”林三酒打断了他。
清久留的笑容跌了下去,她几乎听见落地时的吧唧一声。
“这么多飞行器,”他指了指天空,简直像是希望林三酒再好好考虑一下答案似的:“只能坐一个人?为什么?”
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啊。
在一路疾奔、冲出了白雾笼罩的野草地以后,众人总算来到了在副本的势力范围之外;直到看见了黑沉沉压在天上的飞行器,他们才慢下了脚步——值得一提的是,这一路上皮娜都紧紧跟在林三酒身后,时不时地还要叫一声“小心点,你颠到她了”,或者给大巫女撩一下头发,可见【联邦旗】的威力确实了不起。
跟着跑了一路的元向西虽然不必呼吸,却也仍然十分敬业地喘了几声,才给清久留解释道:“你看见的那么多黑方格,其实都是一个飞船,这一个飞船里吧,只能坐一个人。”
“那你们是怎么来的?”
这解释起来就有点没面子了;林三酒干脆转头四下张望了一圈,把答话的义务让给了元向西——他们明明是从白雾中出来的,可是现在无论往哪个方向眺目远望,荒草滩上也看不见一丝雾了。
看不见白雾,林三酒却发现不远处的草地上是一片很眼熟的巨石群,怎么看怎么像是自己被推进去、开启了副本的地方——想不到她出入之处,彼此还靠得挺近。
按理说,这儿就不再是副本区域了,副本生物应该出不来才对,可是他们上一次就是抱了这样的误会,险些被副本生物包了个圆。
林三酒不敢松懈,将【意识力扫描】放大至极致,一遍遍在四周警戒着,尽管她已经好一会儿都没看见追兵了;与此同时,元向西正在胡说八道:“我们有一个木板箱做的吊篮,很大的,吊在飞船上,我们几个坐进去,一路都吹着海风、看着海景,我还滑翔了一次,非常有意思……”
林三酒闻言忍不住看了余渊一眼;二人眼神对上了,在沉默无言中,就交换了很多意见。
“……总而言之,”她咳了一声,说:“此地不宜久留,那个副本看起来真的很执着,再不走,说不定还要出什么新的花样。”
问题在于怎么走。几人来时的木条箱已经化作碎片葬身海里了,如今又多了三个人,哪怕再拿出一只木条箱来,也装不下这么多人了;更何况,以大巫女身体如今的状态,好像也实在不该把她吊在天上受强风吹打。
“你不是有一个空中马车吗,”
林三酒收起【意识力扫描】,往人偶师身边凑了几步——在他慢慢拧过脸时,就赶紧又停下了——她小声说:“把马车系在飞行器上,行不行?至少让我们试一试,看看能不能都挤进去,唔,六个人的话,是有点悬……”
“我给你做车夫?”人偶师近乎和善地确认道。
从遇见枭西厄斯时,林三酒不得已在他身上摸了一遍东西开始,到不知不觉被骗进副本、靠别人相助才得以进入终点,人偶师肯定已经在心里给她记了厚厚一本帐了,可以说眼睛看得见的前路上,处处都是地雷。但是劝他把马车拿出来,是唯一的希望了——他们一刻不离开这个海岛,她就一刻不能真正放心。
林三酒求助似的回过头,打算请余渊出马;没想到这一回头,却发现余渊不知何时已经站得很远了,好像一个过路游客似的,正在眺望着地平线。
他就是站到海里去,该他上场的时候也得上啊。林三酒主意一定,正要出声叫他,却没想到余渊正好在这时说了一声:“那边有飞船过来了。”
果然,从笼罩着海岛的乌云层中,一艘小型飞船正好破开了云雾,拽着身后一团火光,在气浪与引擎声中徐徐地落了下来;在十二界的众多飞船之中,它实在算不得什么好飞船,哪怕它仍在天空里,林三酒甚至也错觉自己能听见它身上的铁板在哐啷哐啷地响。
“垃圾自然得让垃圾车来接,”人偶师站在她身后,幽幽地冷笑了一声。“这不是来了一辆吗?”
可那是别人的船,她总不能上去就抢——以林三酒的身手与战力而言,就算没有同伴助力,在十二界中能抵抗住她抢劫的人,恐怕也是不多的,但她就是不愿意。
或许那艘飞船的主人也和乔坦斯一样,是攒了很久的钱才买下的船,买下时说不定也曾经高兴了很久……
“我认识那艘飞船,”清久留的声音冷不丁地打断了她的思绪。“那是副本的船。”
“副本为什么会有船?”林三酒一愣,问道。
“来到副本的人都是坐着飞行器来的,”清久留一脸“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的表情,答道:“人进副本以后,那些没了主人,长期被留在外面的飞船,有的被人捡走了,有的沉入了副本里,这一艘就是没人捡走,被副本改作他用的船。”
……换言之,就是瞌睡时掉了个枕头嘛!林三酒刚才的犹豫,顿时全都烟消云散了。
虽然是个破枕头。
众人连一句商量也没有,就形成了同一个念头:反正他们已经是副本追缉的对象了,正所谓债多不愁虱多不痒,副本的船,当然是不抢白不抢的。
“你动手之前,先把大巫女留下来呀,”皮娜不忘小声提醒道,“万一擦到伤到了怎么办?”
她记得自己变成奴隶时,就没有这么忠心……
林三酒将大巫女放下来,皮娜自然也就跟着留下来了;人偶师的嘲讽来得很大方,要他出手时则很吝啬,林三酒只转头看了一次天边飞船,再扭回头的时候,他就已经消失在了自己的飞行器里,连声招呼都没打,更别提帮忙了。
“我觉得他的日子就很不错,”
当三人带着一个看热闹的元向西朝远方飞船迎上去的时候,清久留咕哝着说:“我以前也是往哪一倒,几匹马都拉不动我的……现在可好,成了个劳碌命。”
林三酒胸口里涌上了许多的话,又落了回去。
“这个……该怎么打劫?”
在飞船停下后,几人越走越近了;余渊清了清嗓子,不太好意思地问道:“我从来没有当人面打劫过……比方说,具体该说什么?”
一行三人一鬼站在那一艘近距离上看起来更觉可怜的小飞船前,同一时间意识到了身边同伴们的沉默。
“说什么?”林三酒总算第一个开口了,“……‘把船给我’?”
“那你喊一声试试。”余渊立即借坡下了个驴。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隐隐地有点丢人。
小飞船的引擎才刚熄火,降落板还没放下来;三个人一个鬼虽然是来打劫的,但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等着飞船开门,等着里面的员工探头出来,一时间看着不像是劫匪,反倒像是门童——等飞船终于打开门时,林三酒甚至差点问出一句“欢迎光临”。
“啊,是你!”
开门的员工,是一个看起来年近四旬的中年女人,第一眼就将清久留从四人里挑了出来,面色腾地一下涨红了。林三酒刚刚说了一句“把船给我”,她已经抑制不住激动,几步跳下飞船,竟好像完全没听见,眼睛一眨不眨只看着清久留,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怎么出来了,那个,你是下一班去接人的?你……你也来做这个工作了呀……”
清久留早已不是刚才那一副羡慕人偶师能早退的软懒样儿了。
“是的,”他低下头看着她,像是对待女粉丝一样,温柔地十分专注,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一种暗示。“我现在就得出发了,飞船……哦,谢谢你。”
女员工因为将钥匙放在他手掌心里时那短暂的一接触,脸色红到了脖子根。
第2105章
背后说小话的注意事项
小飞船呈一节子弹的形状,头部收尖,罩着一大面舷窗,正是驾驶舱;钝圆柱形的尾部里,则是用来装乘客的——别看它外形不大,里面却十分宽敞,至少能装十几个人,足够一行人用了。
“我刚检修过飞船,一切都完好的,”女员工与清久留说话时,脸上潮热嫣红,让人觉得她都把身周空气给熏腾得湿润热乎了。她已经将飞船交接了,仍然在没话找话似的:“我这次只找到了一个……希望你的运气能比我好。”
站在船上门边的众人闻言,都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孩子。那个孩子瘦瘦小小,浑身脏灰,看不出来是男孩女孩,脚上连鞋也没有。
唯一一个能让人肯定的是,这孩子是一个普通人。
“这孩子是……”清久留挑起一边眉毛,后半句停住了。
明明是他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在等人告诉他,可是他这样拉长了话音,邀请别人来补上他的后半句话时,却好像在递出一份殊荣,一次垂青——脸色如番茄一样的女员工立刻抓住机会,赶忙说道:“我是在‘市政大厅’世界那里找到这孩子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父母……你或许不必再去那一片区域了,我都找过了,就这么一个。”
林三酒顿时想起来了。加嘉田说过,副本同时也是普通人的收容所;只是没想到副本这么上心,还会主动派出员工去找。
“好,谢谢你,”清久留似乎也想起来了,冲她一笑,转身走向飞船:“那么我们回头见。”
“好、好好的,回、回头见,我明天在B区……”
早在刚才二人说话时,众人就已经悄悄上了飞船;有了清久留这么占据人心神的一个人在,那女员工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船上还有别人,忙问道:“这些进化者是——”
“快关门,”清久留一步踏进飞船里,小声吩咐一句,早就做好准备的元向西一把就拍在了按钮上。
小飞船的降落板缓缓地开始上升;足足几秒钟以后,众人依然在和门外的女员工大眼瞪小眼。
“这些人是谁啊?”那女员工总算清醒一点了,隔着几步喊道:“副本允许他们和我们一起行动的吗?”
清久留转过身,微微一笑,挥了挥手——那女员工一怔,脸色眼看着又要泛红,飞船板总算在这个时候合拢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好了,我们走吧,”余渊早已自觉地接过了驾驶员这一角色,一边往驾驶舱走,一边以机长的口气吩咐道:“大家去后面坐好,系好安全带,我们将在五分钟内升空。”
早在一摆脱六个负担的时候,人偶师的飞行器就已经升空了;子弹型小飞船哐啷哐啷、咳嗽着升入天空,跟上了那一大片黑压压的影子,一起朝来时方向掉过了头。
“Exodus的位置,我已经传给你了,”
余渊冲联络器中说了一声,舒展手臂,在控制台上操作了几下。当他处于机械器材环绕之下时,简直如鱼得水,仿佛身周不是钢铁与电路,而是他的神经、肌肉与肢体一部分。“这艘船的速度不高,只有四至五百公里每小时,我会全速行驶,你也别走得太快了。”
联络器那一头好像个坟墓一样,除了阴冷冷的寂静,什么回答也没有。
“也就是余渊会对付他,”林三酒忍不住心生佩服,小声跟身边同伴说,“同样的话换我来说,他肯定一脚油门人就没了。”
“你忘了还会有很多挖苦讽刺呢,”元向西提醒道。
林三酒看了他一眼。“对,谢谢你啊。”
元向西一笑,好像雨后忽绽的枝上白花:“不客气呀。”
刚才一直老老实实背着大巫女,哪怕在各自坐入座位、系好安全带以后,还要用一只手护着她的皮娜,见状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为什么要跟人偶师共处,就不怕……唔,我不知道这话能不能说。”
一般情况下,当人说“我不知道这话当讲不当讲”的时候,本质上都是准备讲的一个开场白,唯独皮娜此刻却是真心的,看了看远处驾驶舱,就被担忧给合上了嘴。
“你说呀,”元向西催促道,看出她的顾虑,还转头喊了一声:“余渊,你把联络器关上。”
余渊射回来的那一眼,分明是一篇演讲——主题是“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叫欲盖弥彰”。
“我给你们放个音乐吧,”他想了想,叹了一口气,打开飞船内部系统的广播,将联络器紧紧地挨着播放器放好了。
当一段富有节奏感的吉他和鼓点,轻盈地充斥在小飞船船舱里时,皮娜才有了说话的勇气。
“唔,你们可能不知道,与他接触时间长了的人,哪怕不变人偶,也会慢慢陷入神智癫狂的地步,所以……”能看得出来,她已经尽量措辞得很客气、很尊重了,总算没说出“我听说疯狗病传染”。
林三酒看了看她一脸严肃的忧虑,又看了看元向西,后者脸上尽是不知该作何回答才好的一片茫然。
一个嗓音低沉的男音仿佛徐徐拉开了帷幕,一片明亮的蓝天投进了跃上云层后的小飞船舷窗里。
驾驶舱里,余渊的背影披着两肩金阳;大巫女在座位里侧身熟睡着,仿佛一片素白半透明的花叶。清久留有点惊奇地睁圆眼睛,重新长出了几根骨头似的,从座位里直起了腰:“真的?”
也不知道是被戳中了什么地方,林三酒突然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在久别重逢的与初识结伴的朋友之间,她在他们投来的目光下笑得前仰后合,如果没有安全带系着,林三酒十分肯定,自己会鼓涨着、轻飘飘地浮起来。
乘客舱为了能多装人,空间很窄小,每个座位都紧紧挨在一起;她肩头被大巫女的体温染热了,呼吸着清久留身上浓烈花果一般的酒气,一时间脑海里晕晕涨涨,几乎分不清自己是在坐着,站着,还是正在旋转。
We’re
caught
in
a
trap
I
’t
walk
out
Because
I
love
you
so
much
baby
播放器里,润厚嗓音正在万丈高空之上引吭高歌,远方云层与蓝海之间是一片乌沉沉的黑影。
第2106章
被触碰的余渊
“不不,不着急,等大巫女醒了再说也行的,我真的不急——你干嘛?”
皮娜一边说,一边将身子往座位里又缩了缩,双手紧紧地拉着肩上的【联邦旗】,眼睛直盯着林三酒伸过去拿旗子的手;林三酒不禁感觉自己的手要是再伸长一点,说不定要被皮娜情急之下转头咬一口。
同样一个特殊物品,在不同的人身上造成的效果,可真是天差地远——好像也不光是【联邦旗】。
“行行,你说了算,”林三酒投降似的举起双手,坐回了位子上,“我不拿旗了,不拿了。”
在二人谁也没留意的时候,元向西不知从哪掏出一根草叶,正试探着伸向了大巫女的鼻子。当他意识到皮娜正朝他怒目而视,他赶紧一松手,草叶掉了下去。
“我就想看看她的身体有没有一般的生理反应,”他咳了一声,“医学实验,医学实验。”
皮娜对于好看的人——以及鬼——抵抗力十分可以;她闻言哼了一声,像个看门狗似的在大巫女身前地板上坐好了,还警告了一句:“你们干点别的,打个扑克也行,别乱动她。”
过了一会儿,清久留凑近元向西,小声在他耳旁说:“……会打喷嚏的。”
……意思是他也这样玩过呗?
林三酒忍住了没吭声,假装没有听见。
他们在空中行驶了快一个小时,始终顺风顺水,连气流波动也没有遇上一次,大家早就松懈了神经;打盹的也打完了,聊天的也聊过了,此刻船舱气氛既有几分无聊,又有几分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因为有的人一没了事干,捣蛋胡闹的可能性就开始直线上升了。
余渊此时也早就从驾驶座上起了身,倚在船壁上,慢慢啜饮着一瓶水;小飞船以最高速度,处于自动巡航模式上,尽可能地跟着前方那一大片黑格子飞行器——他似乎对人偶师的飞行器很有兴趣,已经观察半天了。
“你看,”当林三酒走上去的时候,余渊指了指驾驶舱舷窗外,说:“那些方格子的阵列排布又变了一次……不知道这是不是取代引擎的一种方式?采取这种设计的原因,我猜有好几个可能性,你要不要听听看?”
林三酒也探头看了看,除了一窝黑蜂似的方格子,什么门道也没看出来,顺口应了一声:“好呀,为什么要这样设计?”
这话一说,接下来五分钟,她就没能再插上嘴。
余渊一说起机械相关的话题,整个人都亮了好几度,哪怕林三酒听得头昏脑胀,也不好意思打断他、叫他失望。“……很奇妙,黑色方格之间如果能彼此连接出一个力场,那么在飞行中时若是遇见危险,可以通过黑色方格的位置变换操纵力场,进行防范……这个危险不一定是敌人,比如说——”
二人说话时,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前方那一片排布在天空里的黑格子;余渊这句话还没说完,前方一直稳稳飞行的黑方格群却蓦然笔直向上一冲——每一只方格都仿佛被无形之力提拉而上,纷纷如受惊飞鸟,一时间在眼前形成了一道从下而上、倒涌急流的黑色瀑布。
“怎么回事?”林三酒扑上了操作台,大群黑色方格扭转急升时投下的倒影,在玻璃上击碎了云影。“他为什么——”
一句话没说完,她和余渊在同一时间都意识到了为什么。从急速转向拉升的手法来看,黑色方格群绝对不是失控了,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了:人偶师在躲避前方天空中的什么东西。
然而她目光所及的高空里,与刚才一样,只有无限的湛蓝天光;前方空空荡荡,除了云,连一只飞鸟都没有。
在余渊跌坐进驾驶员座位的时候,林三酒一把抓过了联络器,急急问道:“人偶师?你在吗?怎么回事?”
“掉头,”
人偶师的嗓音又冷又沉,仿佛裹着雷声的冰雨点一样,从联络器里砸了下来。林三酒刚要张嘴回答,目光就再一次被窗外高空里无数黑色方格吸引去了目光——那一大群黑色方格在突然笔直拔高之后,正从小飞船头上翻转了过去,如同迁徙时改向的飞鸟,急速朝后方纷纷扑去,在短短一瞬间里,乌云压日一般遮蔽了大半天空。
他在躲避什么?
这个念头一起,林三酒却紧接着听见了意老师的一声示警;在她的【意识力扫描】骤然大张的同一时间,她也从眼前天空中察觉到了一股十分熟悉的力量。
“Karma!”林三酒顿时惊叫了一声,一把握住了余渊的椅背。“是Karma之力,快掉头!”
“什么?”余渊一怔,尽管还有许多疑惑,却已经立刻做出了反应,迅速接管了小飞船的飞行操控。他急急一拉操纵杆,似乎是想要向人偶师的黑色方格群一样,将飞船鼻尖拉升起来,向上折返回去——联络器里,人偶师飞快地低声说了一句:“大巫女!”
大巫女怎么了?
林三酒正要回头去看时,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她往前一扫,正好察觉到从那一片已经拉开距离的黑色方格群中扑涌出来一片海浪般的意识力;大巫女的意识力与前方的空空荡荡一相撞,交界处登时绽开了一线绚丽波荡的彩光。
被大巫女染了色的Karma之力,看着几乎有点像是从宇宙空间中流泄出的大洪水了;不同的是,Karma之力更像是一团无形五色的气雾,渐渐在世界中浸染扩散,仿佛要彻底改换替代这一个世界中的大气层一般。
然而“渐渐”二字,不过是它给人的错觉罢了。
小飞船性能差、速度慢,要让它像人偶师飞行器一样灵活转向,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当这一个念头浮上林三酒的心头时,那一线意识力与Karma之力碰撞时燃亮起的交界线,就已经如同涌上沙滩的一线白浪花,蓦然吞噬了驾驶舱里的二人。
雾气般静静流转的光晕,将余渊皮肤上的墨青图案染得光影变化,仿佛在他皮肤之下正滚涌着无数生灵意象;他紧紧咬住了下唇,眼睛里、鼻尖上,闪烁着亮如钻石似的细泽——随着他喉间低低的一声吼,小飞船在高空里终于扭过了头。
那一线流转波荡的光,在扑进驾驶舱、触及飞船中段的时候,终于因为飞船转向,而失去了触及飞船后方众人的希望。
当林三酒回过头时,几人正退到了飞船末尾;清久留一手撑着船壁,长身而立,那一线波荡流彩有一瞬间将他的面容映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但是在触及清久留,以及他身后众人之前,Karma之力就从他眼前倾斜着、跌落下了高空。
林三酒怔怔地站在驾驶舱里,有好几秒钟的时间里,甚至忘了呼吸,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余渊被碰上了。
在小飞船重新稳定下来后,余渊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我……我没什么感觉。”他低声说,“被碰上的人会怎么样?”
冷静想一想,他毕竟与人偶师不同,或许被碰上了也不会有什么坏事……林三酒咬着嘴唇想。但这是不是她的自我安慰,她也不知道。
人在末日世界里,是不可能手上不沾血的……更何况,余渊有一段时间还是毫无情绪与人性的数据体;他那时做的事情,恐怕有不少是很难以人类标准称之为“良善”的……
林三酒重重地咽了一下嗓子。
“你应该不会有事,”她听见自己哑声安慰了余渊一句。至少人偶师没有再被碰上——尽管她也不知道,Karma之力这东西,究竟是不是接触得越多,后果就越彻底。
“我们不能再继续往前走了,”林三酒深深地吸了口气说,“我们必须得找个安全地方马上降落。”
第2107章
山不转水转
小飞船拖着火光,在一条狭长幽绿的山谷中徐徐降落下来,激起的气流将草叶、树木与农田作物吹得摇摇摆摆,起伏如浪。
仿佛空气也被轰隆隆的引擎噪音击穿出了一片空洞,等引擎声被切断以后,山谷里霎时空荡寂静下来;小飞船门一开,林三酒就跳了下来,左右一张望,在不远处看见了人偶师。
山谷里深浓浅淡的绿,败叶旧枝的枯黄浅褐,就像是一片背景画布,被笔直单薄的一道黑影给压住了,压得山谷都停住了呼吸——仿佛人偶师本身的分量,已经快要在空间之中压出一道陷裂,是会让物质纷纷跌落下去的深渊的初始。
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强大到如此地步的人偶师,在察觉到Karma之力端倪的时候,也依然不得不第一时间就全力相避……
“你没被碰到吧?”林三酒走上去,小心地问道。她之前一直紧紧盯着人偶师的飞船,见到Karma之力险险错过了他,知道他应该是没被碰到的;但为了心安,她还是想问一句。
人偶师遥望着远处山谷之间的狭长走廊,静静站了几秒,才终于开了口,嗓音低沉。“……我这一生,活得就像是一个笑话。”
这句话来得猝不及防,令林三酒胸中一空,仿佛被当胸打了一拳,打尽了体内气息。
她张了张嘴,气流依然没跟上,让她说不出话。
“这一次没碰到,”人偶师蓦然一转身,又冷又艳的香粉气扑面打上来时,余光中的黑影已经去远了,空气里只留下了一句话:“……又有多大的意义?”
林三酒在原地愣愣地站了一会儿。
进入末日世界以后——不,应该说,自从成年以后,她早就意识到了世事的荒谬不公,她也终于渐渐形成了一套与命运对抗的生存办法;只是在偶然之间,她依然会被自己的渺小感所吞噬,陷入无能为力的恐怖之中。
她回头看了一眼,飞船上众人都陆续下来了;人偶师正好消失在了飞船方格之间。
在偶然瞥见人偶师体内所藏的黑暗时,也是她感觉最无力渺小的时候——然而林三酒是那一种越在急切无奈时,越恨不得要将自己彻底燃烧、狠狠在世间撞出变化的人。
“前面有几所房子——”余渊对她招呼时说的话才开了个头,林三酒已经像风一样跑过了他,只留下一声“等等”,就一头冲进了悬浮于地面上的黑色方格之间。
她踩着方格往上跳了几步,按记忆估摸着找到了唯一一个能容人的黑色方格,在它连一条缝隙也没有的外壳上使劲敲了几下。
“你出来,”林三酒催促道。
黑方格里一片寂静。
她没有什么发人深省的、能醍醐灌顶的话可说;所以她只好说一些自己想得到的、平平无奇的话。“有没有意义,只有活下去,活到死那一天才知道。在那之前,只要大家在一起就好了。我有一部分的命在你身上活着,你也有一部分的命在我身上,还有元向西,波西米亚,大巫女……我们彼此的命早就编得跟毛衣一样了,你如果是笑话,那我们都一起是笑话了。你听得到吗?你快出来啊。”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想想……这话说完了,他好像就更不可能出来了。
林三酒想了想,回头看看其他人,见他们此时都已经走远了,正在打量几间似乎是废弃的平房,这才小声说:“你放心,其他人都没有听到我们讲话。”
过了几秒,人偶师阴沉沉的,好像极力忍耐着什么的嗓音,终于从黑色方格里低低地响了起来。
“……给我滚下去。”
林三酒见好就收,不给他动手机会,登时麻利地踩着方格跳回了地上。
“前面有几个房子,”她扬声喊道,“我先过去看看,在那边等你啊!”
“你可以尽情等到死。”
林三酒一边咕哝着“诶呀你这话是怎么说呢”,一边小跑着赶上了前方的朋友们——余渊刚好从一间破败简陋的平房里出来了,身上挂着蜘蛛网和灰,使劲拍打几下,怒气冲冲地说:“谁给我推进去的?”
背着大巫女的皮娜,闻言顿时一指元向西。
“怎么样?”清久留就跟没有骨头一样,哪怕在山谷里也能找到一棵树倚着,说:“是不是已经荒废了很久?”
“废话,”连余渊都没了好气,抬起脚,使劲在外墙上擦了几下靴底。“门都没了,里面都是羊屎!”
“有点奇怪啊,”清久留沉吟着说,“这里明显曾经是普通人聚集生活的地方……”
除了普通人和进化者组织,不会有人费劲播种农田;尽管附近农田里已经生满了杂草和荒草,曾种下的作物被自然挤得奄奄一息,都认不出是什么了。
“等等,”元向西忽然拔出一截脖子,四下张望了一圈。“这里有林三酒揉了揉太阳穴。
“你们在干嘛?”她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被迫降落……你们还记得吧?”
“观察一下环境和地形嘛,”清久留摆了摆手,说:“顺便你们还得给我再讲一下那个什么Karma之力……我看你和余渊被碰上了,也没有怎么样嘛,为什么要慌得降落了?”
说来奇怪,尽管林三酒一直知道自己被Karma之力碰上了,但她始终对此没有多大感觉——就好像那是迟早的事,后果仍距离她很远很远,没有担心的意义。
对于同伴们,她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说来话长,我们回头可以慢慢说,”她抬头看了看天空,说:“总而言之,当务之急是不能再让任何一个人被碰上了。据我了解,Karma之力只会覆盖住星球表面,所以如果要让你们彻底避开Karma之力的影响范围,那只有一个办法。”
余渊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她要说的话,先一步皱起了眉头。
“我反正已经被碰过了,”林三酒环视着朋友们,说:“我可以自己回去,将Exodus行驶到这里来接上你们。只要我们能够在Karma之力合围之前脱离大气层,停留在地外,那么不管之前有没有被碰到,你们应该都会没事。”
第2108章
不该打开的打开了
在林三酒定下计划之后,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一件事:余渊是一个抢手货。
“你说谁是货呢,”她刚一说漏嘴,余渊就对此不大满意地说:“我不跟你一起走,你自己能开走那艘飞船吗?”
林三酒从没想过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