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在她低头写字的时候,潘翠忍不住朝她看了好几眼。凯特的声音,从画像里持续不断地往外飘散开来,但内容却没有多少含金量,都是一些闲话;林三酒一边写字,一边嗯了几声应付她——她长身伫立在山腹洞穴中,肩上披着光,脚下踩在阴影里,仿佛本身就是一幅奇异的画了。
当本子再次被递过来的时候,潘翠发现她写下了两条新线索:一、凯特说自己被佣人洒了酒,她的画像里果然就出现了污渍;二、不知道是在独白还是对话中,雷文提出了一个“为什么没有放上防监听措施”的问题。
等等,也就是说,平时聚会一般会用上防监听措施吗……
潘翠没忘记先冲林三酒笑了一笑,无声地对她表示了感激,随即才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新线索。
只可惜线索还太少,东一条西一条,她目前还很难在各个线索之间串起一条逻辑线来。
光有她自己收集线索是不够的,林三酒判断力好、人又极有合作精神,有她在,应该能一起从这儿离开吧?皮娜也算靠得住的,至于加嘉田……
就在这个时候,史考特画像顿了一顿,从背景音听起来,似乎是说渴了,喝了一口饮品。
“史考特,”潘翠抓住机会,压着脖子伤口,尽量平稳地插话道:“你消息灵通、又有经验,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彼得之前说到最新理论的时候,提起了一句以前发生过的事情……我是新来的不清楚情况,能问问以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不敢问“最新理论”是什么,因为她担心这是一个新人们本来就该知道的事。
尽管不明白为什么,但是这个六人聚会,似乎又希望招新人,又对他们充满警惕——在这个本身已经不太好把握的情况之下,潘翠没忘记,彼得似乎还有一个什么计划,是可以赋予史考特某种能力的。
“虽然彼得不喜欢提,但是我觉得那些事情没有什么可避讳的,毕竟我们要保证同样的事未来不再重演,所以大家都得知道它,都得吸取教训。”史考特竟然一点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反而态度坦率得让潘翠吃了一惊。“老实说,你们不是第一批被招募进来的新人了,一开始只有彼得和明娜夫妻俩才察觉了真相,我们都是后来渐渐加入的。”
潘翠赶紧“嗯”了一声,示意他往下说。
“在你们之前,大概半年以前吧,我们还试着招过几次新人……但是很奇怪,他们来参加过聚会、听过我们讲解情况以后,却都再也不来了。”
就在这时,皮娜似乎也从尼卡那里得到了新的线索,小步跑过来,找潘翠要走了纸笔,匆匆低头写了起来。
“为什么呢?”潘翠对着画像问道。
画像上男人的瘦长脸,一直凝视着正前方,连一笔油彩都没有变换过位置。但是当潘翠站在画像一旁发问的时候,她总觉得画像上史考特的眼珠,好像也转来了她这一边似的。
“我们一开始害怕消息走露,于是在联系不上那几个新人以后,就开始去找他们本人。你可能不知道,但凡是能被带来山顶大宅参加聚会的人,都是由介绍人仔细审查过背景,确认过没有问题的……”
“诶,那么我也被审查过了?”潘翠小心地冒了一个险,问道。
“对,背景审查的时候自然不会告诉你,你以后如果也要介绍新人入会,你也必须要执行这个职责……我说跑题了。总而言之,当我们去找人的时候,我们发现,此前来参加过聚会的那几个新人们,全都从来没有存在过。”
潘翠赶紧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段话,以便更好地记住它。“没有存在过?什么意思?”
“那几个新人,明明是我们之前就认识的,或者听说过的。他们都是有父母、有家庭、有工作的人,可是当我们发现联系不上去找人的时候,却意识到,世界上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一个人记得他们是谁。世界上,没有一点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潘翠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消化这个消息,顿了顿,才问道:“所以,彼得他这一次才这么小心……?”
“对,彼得认为,那几个新人很有可能是被创造出来的‘角色’,用于接近我们……这样一来,‘他们’才能随时掌握我们的情况。”
莫非之前的“新人”,也是进化者?完成了剧情之后,他们就从剧情世界里消失了,这似乎也很自然。
只不过,即使知道进化者会以“新人”的形式参与聚会,潘翠还是不知道他们应该达成什么目标,才能顺利完成这条路——眼下这一段剧情,实在叫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就不好办了,”潘翠尽量若无其事地笑了一声,不慎有点震着了伤口,感到血微微浸润了绷带。“除了让时间证明我是一个真人……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办法了呢。”
史考特也笑了起来,好像有一件什么事只有他知道,他却不打算告诉潘翠。
眼见跟他的对话差不多来到了终点,潘翠应付了几句,就朝皮娜走了过去。
没想到,皮娜竟从尼卡口中打探到了不少有价值的讯息,本子上多了一大段字迹——“从话风上来看,尼卡似乎跟‘我’有一点暧昧,对‘我’也很了解,因此尼卡对我说了不少。他说,今晚的聚会之所以这么特殊,是因为以前加入、又失踪的新人都被‘他们’抓走了,彼得今天打算用上一些特殊手段,保护我们这几个新人不被抓走。”
被抓走了?潘翠皱起了眉头。
史考特明明告诉她,彼得认为过去突然失踪的新人,是被创造出来的“角色”;可是尼卡却说,新人是被“抓走”的……是彼得对两人说了不一样的版本,还是有谁在说谎?
“当我问他是什么特殊手段的时候,尼卡没有详细说。他只告诉我,尽量放轻松、做自己,我不会受到伤害,因为彼得已经暗中安排好了一切。”
当潘翠看完的时候,加嘉田正好也走过来了。
二人目光相碰,潘翠冲他也露出了一个笑,将本子递给了他。她不知道自己的演技如何,但她希望自己脸上露出来的,是刚才面对林三酒时自然流露出来的神色。
当加嘉田低下头读起线索的时候,潘翠都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笑容迅速冷了下来。
加嘉田确实帮了她一个忙,但她可不记得,自己开口请他帮过忙。
不,那不是“帮忙”。
那是暗示,是立威……只不过,潘翠现在却偏偏要作出一副很感激的样子,在加嘉田还回本子之后,她还要另找一页,写道:“你会再帮我一次吗?”
加嘉田耸了耸肩膀,连伸手接过纸笔的意思都没有。
潘翠也没有真指望他会帮忙,在心里嘲讽地冷笑了一声。她正要悄悄将那张纸撕下来的时候,却听身后不远处的洞穴里,忽然响起了林三酒倒吸一口冷气的尖锐声音。
潘翠心中一紧,急急转过了身——林三酒此时仍站在凯特油画前,留给她的只是一个背影。
油画上,面容一动不动的凯特正高声笑道:“诶呀,真是不好意思,我手一抖就把水洒你身上了!我被酒洒了,你被水洒了,我们倒真是难姐难妹……”
她被水洒上了?
潘翠想起刚才林三酒写下的线索,立即朝远处的画像扫了一眼——果然,油画上林三酒的套装袖子湿了一大片。
但是,直到林三酒朝几人转过身的时候,潘翠才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倒抽一口冷气。
林三酒的身上,也被水打湿了。
第2077章
不作保姆
“没事吧?”
潘翠第一个大步冲上了林三酒身边,因为怕画像听见、不敢出声,只好尽量清楚缓慢地做了一个口型。
林三酒显然看懂了她的意思,冲她笑了笑,随即摇摇头,将自己身上的水抹掉了。
即使她看起来不在意,潘翠却感觉好像有一只冰冷的手,正紧紧攥着她五脏六腑:假如刚才泼在林三酒身上的不是水,假如不是“泼”……幸好,幸好林三酒没事。
林三酒不知从哪儿又拿出了一份纸笔——大概是从她的能力卡片库里拿出来的——这次不是一个笔记本了,而是酒店床头柜上常见的便笺本;随即她匆匆写下了一句话。
“我只听她叫了一声,我身上就被洒了水,没看清水是哪里来的。”
潘翠闭了闭眼睛,深呼了一口气。
大概是看见了她的神色,林三酒显然也想到了同一处,又补了一段话:“画像如果对我们动手,我们无法事先察觉,也很难防范。但是别忘了,‘画像世界’是一个正常人类社会,有秩序、有法治,只要我们小心……”
为了节省时间,她写得很简略,还省去了最后半句话;但潘翠依然看懂了她的意思。
只要画像们没有一个足够强烈的理由,那么认为自己生活在法治社会、现代国家里的画像们,就不会像末日进化者一样,说动手就动手,说杀人就杀人。
潘翠点点头,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就在她唰唰低头写字的时候,皮娜正巧走了过来,也不知道是冲着凯特画像还是林三酒,忽然扬声说道:“你身上都湿透了!有没有纸巾什么的,抹一抹?”
其余几人都朝她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目光;皮娜却只是挤了挤眼。
林三酒好像有点反应过来了,“啊”了一声,说:“没事,没事……没多少水,一会儿就干了。”
潘翠在她们二人之间看了看,也随即恍然大悟——林三酒是皮娜“带”来的人,假如她不慎被泼上了水,皮娜却连一句也不问、半点反应都没有的话,未免也太可疑了。
况且,如果四个新人整晚都不跟彼此说一句话,同样也很不正常;幸亏皮娜头脑转得也不慢,及时给眼下情况打了一个补丁。
林三酒眉毛微微一挑,似乎来了一个主意。
尽管与她相处时间不算长,但潘翠却已经对她这一个细微表情很熟悉了;她有时会想,当她生出主意时,她的脸上神色是否也会像林三酒一样,这么明亮而鲜活。
“或许我把外套脱掉,晾一会儿就好了,”林三酒宣布道,一边在空气里作出了“脱外套”的动作,一边朝另外三人努了努嘴,随即示意了一下洞穴的另一头。
是了,油画——
潘翠明白得极快,马上朝林三酒画像的方向拧过了身子。林三酒假装脱掉外套的话,那么油画里是不是也——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上油画时,却都不由愣住了。
油画里的林三酒,依然穿着那一身套装裙。
林三酒的手顿在了空气里,慢慢皱起了眉头。
“对,这么办应该可以,”凯特画像却没有放下这一茬的意思,反而催促道:“你现在脱下来嘛,不然湿答答地粘在身上,也不舒服。”
糟了……潘翠咬紧了下唇,匆匆将自己刚才写了一半的话写完了,赶紧给林三酒看了一眼。
很显然,被泼水一事,证明出现在“画像世界”里的变故,会影响到进化者本人;然而进化者本人作出的决定或者动作,却不会影响画像——也不会影响“画像世界”里的“林三酒”。
“不是要脱外套吗?”凯特画像仍然在继续问道,“林三酒?你怎么了?”
要马上想一个借口——该怎么改口才自然?
当潘翠焦急得手心都隐隐发了汗的时候,却听见林三酒笑了一声。
“凯特,”林三酒压低声音,仿佛要与画像分享一个小秘密似的。“我突然想起来,我不能把外套脱掉。”
“为什么?”
“我实话告诉你,你别笑我啊。”林三酒说到这儿,还看了看左右的画像,好像不想让它们听见似的。“我的公司才起步,经济状况其实很紧张……所以一般只有穿在外面的衣服我才买贵的,用于出席重要场合。至于里面……你看,我实在不好意思在他们面前露出那种五十块钱两件的衬衫啊。”
凯特画像“噢”了一声,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潘翠这才无声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一个小危机,总算是挨过去了,但它的意义却叫潘翠后背上浮起了一层冷汗。
进化者无法影响自己的画像,但其他画像却可以影响到进化者……
是了,“画像世界”中的林三酒等人,肯定也都是普通人。
这一点,说起来似乎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了——画像下的身份牌已经几乎是明示了——可是直到现在,潘翠才清楚地意识到,“画像世界”中的自己究竟有多脆弱。
或许这一点至关重要……
在潘翠即将收起本子的时候,她却忽然一顿,想起来了——她笔问加嘉田是否还会再帮一次忙的那张纸,还没从本子上撕下来呢,万一被其他人看见了,她还真不好解释。
只是当她伸手要撕的时候,却改了主意。
撕纸难免要发出动静,惹人眼目;反正她受伤不好说话,用笔交流天经地义,何苦冒险撕纸?
至于她刚才留下的那一个问题,或许单独看起来是有点突兀,但她大可以想个办法嘛。
潘翠主意一定,在刚才的问题下方,又贴着写了一句——“你再帮我向明娜打探一下过去新人被劫走的细节,好不好?我需要知道剧情以及通关条件。”
上一句“你还会再帮我一次忙吗”,与这句话连起来看的话,就显得不那么突兀了;就算一会儿被林三酒或者皮娜翻到了,潘翠觉得也不会引起她们多想的。
她大大方方将笔记本展示给了加嘉田;后者看了看,有一会儿没作声。
果然正如她想的一样,加嘉田没有一点要帮忙的意思。
“你有什么地方误会了吧,”加嘉田双手插在裤兜里,竟然直接开口了。“我是帮了你一次忙,可我不是给你作保姆来的。”
“加嘉田?”他身后不远处的明娜画像,立刻问道:“你在跟谁说话呢?”
“噢,”加嘉田转过身,大步走了过去,“是潘翠,没什么重要的。”
第2078章
漏掉的环节
据史考特所说的,以前每次招揽新人时都会有的“解说”环节,这一次却迟迟没有开始。
莫非他们这一次需要自己发掘出“解说”环节里的真相,才能从这条路上出去?
潘翠想了一会儿,想不出来答案,有点焦躁地看了看表。时间过得太快了,仅仅是闲聊了一阵子,她感觉自己还没理顺千头万绪呢,居然就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明明聚会都一个多小时了,正事一句话也没说,然而画像们却好像一点也不往心里去。
不仅不着急,彼得画像甚至还招呼着佣人,给十人端上了晚餐;几个进化者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画像里就已经响起了杯觥交错、餐具相碰的杂音——站在光秃秃山洞里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彼此的脸上看见了更浓的疑虑。
“彼得,我不得不说,”从尼卡的画像里,传出了他令人愉悦的声音,“你能把今晚的聚会安排得如此井井有条,真是让我吃惊。实话说来不怕你们笑我,我都做好准备,今晚不会太舒服呢。”
潘翠闻言,立即冲尼卡的画像一拧身,感觉自己全身好像都只剩下了一对耳朵。什么不舒服?
“我也没想到,”凯特笑着应道,似乎拿起了餐具。“今晚有热乎乎的咖喱羊肉吃。”
潘翠下意识地转向了被客人称赞了一圈的彼得画像——但是响起的下一句话,却仍然是凯特说的。
几个进化者的神色,同一时间警醒了不少;因为当凯特开口说话时,与刚才显然不同了,背景里只有一片寂静,与其他油画像的杂音一对比,就像忽然陷下去一团声音的真空。
只不过她内心独白的内容,却很配不上众人的警惕性。
“我小肚子好涨啊,”凯特抱怨着说,“虽然这个咖喱羊肉是很好吃……但是菜里也有很多水分啊。不知道可不可以憋到饭后……真难受啊。”
在潘翠的余光里,林三酒又扬起了眉毛——她好像是为了阻止自己不慎将心思发出声,还用手指骨节轻轻压在了嘴唇上。
她想到什么了?
凯特的内心独白只是一个开头,随即明娜的画像里,也安安静静地响起了一句话:“准备什么晚餐,没有必要。我一直不喜欢这里……不如早点结束,早点离开这个阴冷地方。”
皮娜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焦虑,就差没把“他们怎么不说点有用的”写在脸上了。
就在这个时候,雷文低低地说了一句话;他的声音后方,同样是一片漆黑死寂。
“五十块钱?五十块钱两件?”
潘翠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身上忽然立起了一片汗毛。她不由转头看了看林三酒——后者正好也朝她投来了目光;二人目光一碰,面色都有点不太好看。
这句话怎么了吗?
还是说,雷文只是单纯地对林三酒的经济状况感到吃惊?
不,不对……她漏了点什么,她能感觉到,有一个环节似乎不太对劲,被漏掉了……
正在潘翠拼命打捞脑海里的念头、想要弄清楚为什么有这种感觉时,林三酒快步走了过来,给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便笺本。
“我一直在思考这个画像副本,”那句话不长,却叫潘翠心中一震。“我觉得我已经接近答案了。”
真的吗?这固然是一件好事……可是潘翠一向不习惯让别人发掘真相,让别人作为解决情况的主导力量。
能不能从一个状况里占上风,取决于对情况的把握;潘翠尽管不需要“占林三酒的上风”,但她还是宁愿让自己把握先机、掌控局势……
她得抢先林三酒一步,弄明白画像的目的。
林三酒知道的事,她也都知道;她还知道一个林三酒不知道的情报。
如果对方能找出答案,潘翠相信自己也没问题。
所以,刚才漏掉的一个关键,到底是……
就在潘翠沉思的时候,从四周一片断断续续的交谈、餐具碰撞的杂音里,响起了一声低低的吸气——潘翠神思仍旧沉浸在思考里,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有半秒的时间里,她没有反应过来皮娜和加嘉田为什么一直瞪视着山洞洞壁。
当她也反应过来的时候,潘翠一把按住了自己的嘴巴,避免发出任何声音来。
林三酒站在她身边,陷入了奇异地寂静里。
……雷文画像里空了。
每一张画像中的人物,都是立在黑色背景前的,周围没有任何环境细节;此时原本装着雷文的油画里,却只剩下了一片黑漆漆、空荡荡的油彩。
潘翠让自己的目光顺着油画画像,一路往后转,很快就又一次找到了雷文。
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高壮男人,此时正站在油画中的林三酒背后。
油画上,兀自惘然无知的林三酒仍然在微笑着,丝毫没有意识到,在她身后大概四五步远的地方,正站着一个雷文——雷文的姿态、表情,甚至双手交握放在身前的样子,都与他自己的油画一模一样。
“潘翠,”有人小声叫道,“潘翠?”
潘翠一个激灵,顺着声音转过了头,意识到叫她的人是尼卡画像。
她现在哪有闲心与画像聊天,又不能不应,“啊?”了一声,目光又转回了林三酒的画像上——仅仅是这么一两秒的工夫,雷文就从林三酒身后消失了;她死死盯住了那一张黑漆漆的油画,果然看见雷文慢慢从画框一边里露出了头、肩膀、身体……终于又重新站在了自己的油画中央。
林三酒几人,都正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都在消化刚才的变故。
“你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呢,”尼卡画像很亲切地说道,“是有点担心吗?”
该怎么回答才好?
老实说,潘翠的一半心思,还在“雷文竟然可以出现在林三酒画像里”这件事上——它到底代表什么?画像世界里,各人不是本来就在同一空间中吗?——但她逼着自己扭转注意力,应付道:“啊,是有一点……”
“这也是难免的,要接近真相,自然会有风险。”尼卡画像充满了理解地说:“我如果是新人,听说了以前的事情,也难免会担心。”
“对啊,”潘翠应了一句,随即意识到尼卡的沉默里,似乎还带着一种鼓励,好像是让她继续往下说。
她的后背微微紧绷了起来。潘翠能感觉到,自己好像是无意间走入了一场测试里。接下来从自己嘴里说出去的话,尽管她不明白为什么,但恐怕至关重要。
要说什么?不说的话,会显得自己可疑吗?
“唔……具体情况我可能还不够了解,”潘翠回忆着剧情开始以来,自己听见的、经历过的一切,小心地一边推测,一边说道:“我自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角色,是个真人。可是我该怎么让大家相信这一点,获取大家的信任,我就不知道了……”
“没关系,不用太担心,我们这些老人,也是慢慢地产生信任的。”尼卡充满好风度地安慰道。“下次聚会就不一样了,你肯定会喜欢下一次聚会的。”
原来在他们向画像打探情报的同时,画像也在试探他们。
潘翠想到这儿,忽然一怔——是了,刚才她感觉有什么部分被漏掉了一部分,原来就是这个!
太讽刺了,同样一个马脚,竟可以同时出现在两边……潘翠急匆匆地朝林三酒投去了一眼,发现后者仍然在注视着雷文的画像,显然在这么短的工夫里,还没能将心神从刚才的变故里抽出来。
这是好事;这样一来,潘翠几乎可以确定,自己会比她更早一步地解决眼下这个情况。
不过,林三酒似乎已经被雷文给盯上了,她要在林三酒出事以前,尽快解决情况才行;若是林三酒出事了,再通关还有什么意义?
潘翠掏出笔记本,匆匆写下了又一段话,走到加嘉田身边,给他看了看。
“我想明娜不会放着自己的侄子不管,她对你一定安排了特殊照顾。”她尽量把话写得入情入理,希望能从加嘉田的自身安全角度劝他,令他愿意配合——“我不会要求你多做额外之事,只是你若能弄清楚她打算怎样额外保护你,不仅你心里有底了,或许我们也可以有个参考……”
这一次,加嘉田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微微地点了点头,走向了明娜的画像。
潘翠松了一口气,却有另一个心思悬了起来。
她这个办法,风险太大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几分成功的可能性;只是林三酒已经有点不安全了,他们如果不能尽早从这条路上出去,她真的担心会出不测。
不远处,加嘉田低声与明娜画像交谈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一切都发生得极快,快得连作为始作俑者的潘翠都有些错愕不及——伴随着皮娜急急抬手一指,她发现雷文画像上又一次空了;还不等她转头看向林三酒油画,只听另一头,加嘉田猛然发出了一声闷哼,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一样。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扯破的“哧啦”一声,立即从山洞里响了起来。
当三人朝声音来源转过头去的时候,她们赫然发现,加嘉田的画布上被撕裂了一条伤口,恰好将他的整张面容都扯开了。
而刚才还在与明娜说话的加嘉田,不知何时脸面冲下地倒在了地上。
第2079章
画像们的陷阱
明娜锐利的尖叫声,把山洞里的空气像加嘉田的脸一样撕开了。
在山壁中回荡着的尖叫里,林三酒第一个朝地上的加嘉田冲了过去;当她蹲下身、小心地扶起他肩膀时,皮娜与潘翠也先后赶到了。
没人明白发生了刚才什么事,她们也都不敢出声;耳边急促的呼吸声,在林三酒慢慢翻过加嘉田的身体时,仿佛突然被寂静掐断了一样,一下子顿住了。
明娜的尖叫声停了下来,画像里外都仍然回荡着余音,她似乎也在“画像世界”里冲到了自己侄子身边,怒叫道:“雷文!你干了什么!”
画像世界里她看见的“加嘉田”,大概与山洞里不一样——因为在看见加嘉田的脸以后,有好几秒钟,林三酒想动一动肢体,却没有一块肌肉听话,更别提愤怒了。
她无法理解自己看见的是什么东西。
皮娜双手捂住嘴,指尖和脸颊都被按得雪白,浑身微微发颤。潘翠伸出一只手,好像想碰一碰加嘉田的脸,不等接近,又马上抽了回去。
没有血,没有暴露的肌肉组织,没有皮下脂肪……从某种角度来说,加嘉田的脸应该不算可怕才对。只有一条长长的裂口,从他的额头上开始,一路斜斜划开了整张面孔,叫他的脸皮像油画画布一样翻开了——在画布裂口下,没有骨头,没有神经,只有一片油画背景式的、空荡荡的漆黑。
林三酒反应过来,急忙按了按加嘉田的身体。他的身体和正常人一样,体温温热、皮肤有弹性,压下去还感觉到肌肉骨骼的形状。他确确实实是一个人,或者是,曾经是一个人。
可是他的脸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明娜,你别叫了,”
彼得画像里传出了一句不耐烦的训斥,随即又对其余人扬声说:“大家都安静一下,不要慌!”
林三酒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雷文已经离开了加嘉田的画像,再次回到他自己的油画画像里去了——这么说来,假如上次雷文在自己的油画里动手,莫非她也会变成加嘉田这样吗?
潘翠似乎也想到了同一处,此时面色苍白、满脸后怕地看了看她。
“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彼得沉沉的声音里,如果仔细听,还能听出几分得意满足。“你们慌什么呢?我早就提醒过大家,他们有可能会借用一个人的形象,来接近我们……只是我没想到,第一个暴露的是加嘉田。”
三个进化者都像被定在原地一样,守着脸皮像画布一样被割开的加嘉田,一动也不敢动。
她们不敢动的原因,有一小半是不愿意发出声音、引人注意;一大半,是因为她们几人都听出来了——彼得的声音是同时从两个地方传出来的。
声音的一个来源是彼得的油画像;另一个,是加嘉田被割裂翻开的脸皮后,那一片幽幽的漆黑里。
“我与雷文早就商量好了,一旦有人无可辩解地暴露出了本质,就立马动手解决掉他,不给那人任何逃离的机会。”彼得仿佛在享受着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慢慢地说:“明娜,你不要哭了,你侄子根本就不是地上这一个人……他们是创造出了人的样子,来接近我们,想要彻底断绝掉真相的传播。”
这就是画像副本的本质吧……林三酒只觉脑子里在嗡嗡地响。
果然正如她猜想的一样,根本就没有什么剧情——他们要做到的,是不让画像起疑,假装自己也是画像世界中的一个人,等聚会结束后从画像山洞里逃出去。
做不到,就会被画像攻击,就会变成眼前加嘉田这个样子。
只不过,加嘉田到底是哪里暴露了?林三酒真是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等、等一下,”凯特颤颤巍巍地问道,“彼得,你刚才说,第一个暴露出来的是加嘉田……到底有几个?”
这句话将三个进化者的注意力都抓住了。
雷文那一句“有可能四个人全都是”,跳进了林三酒的脑海里。
从加嘉田断裂的脸皮底下,从那一片看不见底的深黑里,一小部分彼得的声音飘散了出来:“唔,我认为加嘉田有可能是第一个,也有可能是唯一一个。事实是,在看见证据之前,我们没法判断一个人究竟是真人,还是‘他们’派入我们世界里的角色。”
到底加嘉田给了他什么“证据”?
彼得又说道:“根据我们多年来的研究,‘他们’与‘他们’创造出的角色,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斩掉角色,也就重创了另一个维度世界中的‘他们’。”
“如果还有更多的角色,那我们不应该现在说这事吧,”尼卡有点紧张地打断了他,犹豫地说:“你知道——”
彼得低低地笑了一声。“对,我知道,‘他们’是有本事能听见我们说话的。”
等等。考虑到雷文之前那一句“为什么没用上防监听设施”,莫非画像明知道在他们说话时,会被自己一行人听见,却依然——
这么说来,一切都是有用意的……怪不得,怪不得凯特一直憋着不去厕所!
林三酒只觉脑海中打过去了一道电光,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就在她险些出声的时候,旁边潘翠一把按住了她的胳膊,冲她摇了摇头。
林三酒反应过来,赶紧重新闭上嘴,将加嘉田原样放回地上,掏出了笔和便笺本。
“彼得,”史考特的声音像一缕幽魂似的,从山洞一头响了起来:“你答应过我,你说‘他们’派来的角色具有很高的价值,一旦抓住一个,你就会……”
“当然,”彼得沉沉地说,“我答应过你的事,我自然记得。现在让我来看一看,这个角色身上被装上了什么样的能力……”
身边的潘翠,几乎微不可察地僵了一僵。
仅仅是肌肉的绷紧、神态细微的转变,轻微得简直像是摸不着的气息一样,在那一刻,却足够让林三酒从便笺本上抬起了头,朝潘翠扫了一眼。
“好羡慕,”山洞里凯特的画像上,响起了一句毫无疑问的内心独白。“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获得从角色身上抽取的能力?”
连尼卡画像,也忍不住羡嫉似的,在心里酸酸地哼了一声。“本来按资排辈,这个角色的能力该轮到我来拿才对,要不是史考特可能当选当地议员,彼得怎么会对他青眼有加?不如我下一轮也去竞选好了……”
皮娜的嘴唇,无声地张合了几下。尽管大家都没出声,但林三酒也能想象出来,她想要说什么——原来他们一行人,只是落在画像陷阱中的猎物罢了。
从进入山洞开始,画像们就在盯着他们,想从他们的身上找出他们不是画像的蛛丝马迹……
她不愿意抬眼看加嘉田的尸体,忍住心中翻搅的情绪,低下头,继续在便笺本上唰唰地写了起来。
“我知道大概是怎么一回事了,尽管我还不了解全貌。”她写道,“最重要的是,画像今晚的聚会,是对我们的一场试验。加嘉田不知道为什么暴露了,已经无法挽救了……但是至少,我知道该如何保住我们三个人。潘翠,请你把你写着线索的本子给我。”
当潘翠看完这段话时,她蓦地一抬头,颈骨都发出了微微一声响。
她什么也没表示,只是低头去拿笔记本了;皮娜先一步在便笺本上急匆匆地写下:“怎么保?”
这就要从头开始解释了……林三酒正在心中整理头绪的时候,却听彼得画像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又惊又疑的质问:“怎么回事?”
几人不约而同转过了头。
她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在林三酒的示意下,皮娜点点头,小声朝彼得画像问道:“怎、怎么了?我是新人,我不懂……”
她们三人必须时不时地参与一下对话,否则三人都静静地坐在这一场变故旁边不出声,一定会惹起画像疑心的。
“为什么没有?”彼得的怒气似乎是冲着加嘉田发出的,“他的尸体呈现出这幅样子,说明他只是一个角色,这是毫无疑问的。但为什么我无法从他身上抽取出能力?”
史考特不安了起来,说:“你再试试,不可能轮到我,就没有能力了吧。”
尽管不明白他们是怎么试的,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没法从加嘉田身上抽取能力;但趁着画像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声越来越响,却是一个让三人彼此交流的好机会。林三酒拿过潘翠的笔记本,细细将每一条线索、推测都看了,甚至连潘翠写给加嘉田的话也读了一遍——她合上本子的时候,心中越发有了底。
“自从这个副本开始以来,不知道有多少进化者,一次次地走进这个山洞,与画像们打交道、完成各种各样的条件,又从画像世界里彻底消失了——也就是说,进化者们要么死,要么从这里离开了。”
林三酒要写的话不短,她必须抓紧时间,因此字符笔画都写得十分简略,时不时还有跳笔。
“经过这么多次与进化者的交锋,我认为,画像们对我们的了解已经很深了。虽然他们可能无法真正理解我们的存在,以及副本等概念,但是有一点,他们无疑是很清楚的。”
皮娜微微歪过头,看着笔记本上这一句话,满脸都写着疑惑。
“他们知道,我们只能听见他们说话,却无法看见他们。
“我们看不见他们,也自然看不见他们所在之处——而这就是今晚聚会的陷阱。”
皮娜与潘翠抬起眼睛,即茫然又震惊。
“所以,当我们证明了,我们对周围环境能看得一清二楚的时候,也就证明了我们也是画像世界中的一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只要通关了试验,聚会一结束,我们应该就能从这儿离开了。”
皮娜抓过另一支笔,急急在另一个便笺本上写下:“证明我们能看清环境?为什么要证明这个?我不明白。”
林三酒呼了口气。
接下来的部分,主要是她根据各个画像所给线索而得出的推测,假如不对的话……
她摇了摇头,甩开了那一份恐惧。
“别忘了,”她在笔记本上写道,“试验是彼得一手设置出来筛选进化者的,‘山顶大宅’这个地点,也是他一开始通过内心独白告诉我们的——在他明明知道,内心独白也可能会被进化者听见的情况下。事实上,画像们和我们,此时都不在山顶大宅里。”
第2080章
林三酒曾经见过油画像的地方
身陷谜团的许多时候,林三酒都觉得自己像是在盲人摸象。
每一次,她只能得到一块信息碎片,每一块碎片,看上去都和其他碎片好像没关系。别说是让她猜碎片最终会组成什么形状了,她有时连“需要把碎片拼起来”这一点都不知道。
然而当她终于找到答案的时候,答案往往看上去却再明显不过了——就是一头大象嘛。
画像副本,正是一次典型的摸象体验。
“唯一一个详细地讲了‘楼下’、‘车道’,表明自己身处山顶大宅的人,只有彼得。”林三酒在匆匆写字的时候,潘翠和皮娜也时不时地对画像应上一两句,以免对方起疑。“那么其他人都是怎么说的呢?”
若是整理一下各人的说辞与内心独白,会发现明娜“很讨厌这个地方”、觉得“这个地方阴冷”;而尼卡表示,他们的聚会地点相当偏远,一路上过去看不见车也看不见人。
凯特说,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看见什么东西,她却没详细说。
“有意思的是,我们都知道凯特从开车去聚会地点的路上,就一直想上厕所了,她还说自己很想念山顶大宅的豪华洗手间。”林三酒飞快地写道,“这说明,凯特之所以一直憋着不去上厕所,可能是因为他们聚会之处条件很恶劣,或者根本就没有洗手间。”
皮娜慢慢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恍然。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偏远阴冷,条件恶劣的地方。在这个地方,彼得成功安排了一次热乎乎的晚餐,都会让尼卡与凯特觉得很不容易。这个地方光线还不好,因此从山顶大宅‘来’到这里的佣人,看不清路,把红酒洒在了凯特袖子上。
“这个地方,尼卡和凯特都知道不能说——大概是彼得的命令。”
皮娜都等不及要知道答案了,在笔记本一角上写道:“什么地方?”
可要是林三酒不把好不容易想明白的事写完,她简直浑身都不舒服:“这个地方,足够隐蔽,哪怕对‘角色’动手杀人也没问题……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这会是什么地方,直到我有一次抬头看了一圈。”
皮娜和潘翠看完,都不约而同地仰起了脑袋。
“山洞?”潘翠以口型无声问道。
林三酒不置可否,在纸上写道:“彼得的身份,你们记得吧?”
她们转过了头。
在彼得油画的下方,那张牌子上,正写着“彼得,47岁,本地矿业集团执行董事,山顶大宅主人”。
潘翠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画像和我们现在恐怕都正在矿下山洞里。考虑到他们能够自由进出,恐怕是一个废弃的吧?”
毕竟这儿终归是副本一部分,她们就算被画像先算计了一着,她们也仍然应该有足够的线索和提示才对;况且,这也能解释凯特“第一次看见”的是什么东西了——矿洞可不是谁能随随便便见到的东西。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林三酒急急写道,“但我想还是小心起见,我们别把话说得太满,只是隐晦地提一下我们所处的环境,应该可以暂时不让他们起疑心。熬到聚会结束,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她写得手都有点酸了,因为写得太快,好多地方都连了笔——幸亏不影响另外二人的理解。说来也巧,写完的时候,四周画像的交谈声也渐渐低了下来,直至陷入了一场奇异的寂静。
几秒钟过去了,没有一个画像,发出过一点点声音。
要不是明娜的抽噎声,仍有一下没一下地回响在山洞里的话,简直像所有画像人都消失了一样。
不知不觉,三人都从地上站起了身,无声地绷紧了身子。
发生什么事了?
画像们并没有用上“防监听手段”,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可他们为什么会在同一时间停止说话?
就好像……好像他们正在彼此交换目光,通过无声的表情、姿态和信号,交流了一件事;这件事,毫无疑问,是不能在新人面前说起来的。
潘翠突然一把抄起了笔记本和笔,急匆匆地写下了一句话——“他们有一个能绕过新人的沟通渠道,就像我们可以用纸笔沟通一样”。
她的语气十分肯定,就像是她早就思考过这一个问题了;这句话一写完,潘翠确认过二人都看清楚了之后,又做了一件奇怪的事:她将笔记本翻到了“线索”的部分,在每一条线索旁边,写下了相应的人名——林三酒写的线索,就加上“林三酒”,皮娜写的线索,就加上“皮娜”。
为什么?
担忧与疑虑像是逐渐朝深处坠去的大石,将林三酒的五脏六腑都在往下拽;还没等她想明白潘翠的用意时,静默就突然被雷文的声音打破了。
“全部都……?”他内心独白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犹疑:“她们毕竟可能是三个大活人……万一有人不是角色,岂不是……”
林三酒脑海里响起了尖锐的警铃声;几人互相看了一眼,脸色都发了白。
彼得画像里,传来了低低的、啜饮饮料的声音。
“皮娜,潘翠,林三酒,”彼得沉稳地笑了一笑,说:“你们三个新人,乍一看见真相在你们面前被摊开,肯定很惊讶吧?”
皮娜勉强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明娜,你们几个可以先出去了,我给新人作一下解说。”彼得慢慢嘱咐完了,又说:“雷文,史考特,你们留下来。”
三人交换了一个目光,都意识到再不出声,恐怕就晚了——林三酒一咬牙,首先开口道:“彼得,我对于世界的真相,已经没有任何怀疑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今晚先走了吧?下次再听你解说。你也知道,附近的路很不好走,我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实在有点害怕……”
雷文的画像半信半疑地“唔”了一声,随即响起了内心独白:“她知道?知道的话……那不应该是角色吧?”
林三酒好不容易才憋回了差点吐出去的一口气;她与另外两人彼此看了看,心中松快了一点。很显然,暗示自己“看见”了周围的环境、知道它不是山顶大宅,是有帮助的——
“噢,不着急。”
彼得笑了一声,接下来的话,几乎让三人都傻住了。
“我知道,你们第一次聚会就在矿洞里,肯定心里多少有点打鼓。不过解说是很重要的环节,不能拖,等听完了,你们就知道为什么我会选这个地方聚会了。”
仿佛有漫长的一段时间,林三酒都反应不过来眼下是怎么回事——周围画像中,有的吸了口冷气,有的喃喃地表示了震惊,似乎和她一样,都不明白彼得为什么亲口说出了“矿洞”二字。
考验她们的方式,不就是看她们是否知道自己身处矿洞吗?为什么彼得却自己主动把底都交代了?
这样一来,万一新人中确实有不知情的“角色”,听了他的话也知道不对劲了,还怎么起到考验的作用——
林三酒的一只手,闪电般抬起来,按住了自己的嘴。
是了,彼得既然明明白白地把地点说出了口,那就意味着,他根本不打算继续“考验”了。
“无论如何,我今晚都要拿到一个能力。”史考特的内心独白,随即响了起来:“加嘉田没有,那么这三个女人之中……只要有一个人是角色就够了。”
就算再不愿意承认,她们现在也听懂彼得与史考特的意思了。潘翠抹了一把脸;皮娜低头写下了一句话,字迹略略有点发抖。
“难道他们打算宁错杀,不放过?不管我们如何证明我们不是角色,他们也要杀了我们……就因为他们想从我们身上抽取能力?”
怎么会这样?
如果画像们一直秉承着宁错杀,不放过的原则,那么这一条路,岂不等于是无解的、谁进来都出不去的吗?
可是这条路明明只有五十点,前半段路上甚至一点困难都没有,后半段路也不该如此绝望才对——
“我想到了!”意老师突然一声喊,差点把林三酒吓得出了声。
与此同时,潘翠正好出声叫住了凯特——她在画像世界里的角色,与凯特关系亲近;因此她好像正卯足了力气求情,想让凯特留下来,保护自己一行人。
“什么?”林三酒问道。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这些油画眼熟了,”意老师急急地说,“我一直在回忆里搜索,你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些油画。但是我搜索的方向根本就错了,你确实从来没见过这些人物画像……因为你看见的,是‘人物画像的图片’。”
“什么?”林三酒只能又问一句。
意老师没有回答她,却从她的记忆中拉起了一个场景——林三酒再度经过走廊上咖啡间的时候,她往里头瞥了一眼;那个普通人女性,正坐在一张沙发上,电脑关上了,手里拿着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