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遥遥地,伴随着一声门被撞开的闷响,夜色里响起了一道惊呼。“是啊,应该赶紧把他送去医院看看……”女主人的回答,有点心不在焉似的,顿了几秒,她小声问:“你听……是不是离咱们越来越近了?之前我就听说,来了两个外人,他们抓不住……”
“瞎说什么呢,我没听见。”丈夫不太高兴地说,“什么抓不住?没让你管的事少管,人最重要的就是做好自己,好好生活工作,别乱说没有根据的话。”
余渊悄悄碰了碰林三酒的肩膀,在她抬起眼睛时,做了个手势,示意该走了。
林三酒无声地点点头,二人猫着腰站起身,从墙根下迅速离开了,趁着镇警还没来得及合上包围圈的时候,从一栋老旧公寓楼里穿了过去——花生镇上如今人口凋零,独居的房子尚且住不满,合居的公寓楼里更是大部分都空着;二人进了一楼一间空荡荡的公寓,又从后窗户翻了出去,翻进了一片沉凉安静的夜色里。
脱离了发生枪战的那一片区域之后,除了天边隐隐传来的脚步与喝令,几乎就像是一个寻常的夜晚了——不,甚至比寻常夜晚更安静;明明是晚饭时间,却只有极偶尔地一下,才有碗碟磕碰上餐具。
就好像大部分镇民都正屏气凝声,老老实实,不听不看地等着这一晚过去,又能迎来一个他们熟悉的,什么也没发生过的白日。
“奥夜镇长府在这个方向,”余渊比了比前方,低声说:“但是前面是死路,被一排房子堵住了。”
前方那一排房子里,每一间都亮着灯。林三酒点了点头,心里“余渊可不怕冒险”这一个念头,几乎是和他下一句话同时出现的——“最快的办法,是从民居里闯过去,你看怎么样?”
她正在一点一点地,将她的朋友召唤回来。
在走近最角落里的一处民居时,林三酒望着余渊的背影,恍恍惚惚地想道。
他身上的汗光、污渍与不知是谁的血迹,混成了一层腾腾热气,好像融开了时间的边界;那一个没有情绪的数据体,正在渐渐减淡退去,她所认识的余渊,终于又从凉夜里走了出来。
余渊对她的情绪自然一无所知,在门口停下以后,他回头看了林三酒一眼,随即重重地在门上敲了几下——给她惊了一跳。
“谁、谁呀?”一个男人问道。
“开门,”余渊故意沉声粗嗓地命令道,“临时检查!”
只要有这一声命令,似乎就够了——门后的人甚至都没要求看看证件,立刻打开了门。
在那男人看清余渊身上的便服,与手里的长枪时,他脸色登时变了;余渊哪会给他反应的机会,以枪口在他胸口一撞,将他撞得踉踉跄跄后退几步,退进了客厅,低声威胁道:“别叫,否则打上你的就不是枪口了。”
林三酒进屋关上门,与余渊对视了一眼,都意识到了,屋子里还有人。
在狭窄昏暗的客厅后方,一道紧闭着的屋门下,透出了黄黄的灯光与低低的人声——屋里的人似乎对外头动静一点都没听见,仍然只顾着絮絮叨叨地低声说话。
“谁在里面?”余渊仍旧以枪口对准那男人,低声问道。
“是我、我老婆,”那男人结结巴巴地说,“她、她在跟辅导员上课……”
“后窗在哪里?从哪里能翻到屋后?”余渊问道。
那男人在半空里稍稍摆了一下手,从放着空碗与残羹剩饭的客厅桌子上划过去,好像在让他们看看这间房子有多狭窄一样,说:“只有那一间屋里,有个通往后方小巷的窗子……”
也就是说,他们必须放倒、并绑起来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三个。
那男人没有多少反抗,就被余渊一枪托击昏了过去,变成了地上一只被沙发巾给捆住的粽子;也不知道屋里人上的是什么课、究竟有多专心,竟然一直都没察觉到外面有情况。
二人悄悄走近屋门口,林三酒尽量没出声地,把门推开了一条缝。
出乎意料的,屋子里只有一个人。
屋子中央的床边上坐着一个女人,尽管她正处于视线之下,林三酒却依然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因为她脸上挂着巨大一个黑色方型机器,像面具一样,牢牢扒在她的面孔上,连嘴都遮住了;喃喃的说话声,正是从她耳机里传出来的。
所谓的“跟辅导员上课”,原来是远程的吗?
林三酒略略放了心,赶紧和余渊进了屋——这个女人看不见也听不见,可算是给了他们一个谁也不惊动就能从窗户里翻出去的良机。
在二人快摸上窗边的时候,余渊忽然拉了拉她的衣服。
林三酒不明所以地转过头,一时还没有明白余渊是想让她看什么;过了几秒,她才意识到,他不是要让她看,他是要让她听。
从黑色机器耳机里隐约传出来的声音,属于一个语气亲切严肃的男人。
“……从花生镇继续往外走,就是一处又一处被内战、毒品、犯罪破坏掉的城镇……无业流民,毒贩,黑帮时时刻刻都在寻找着猎物……光是他们上个月发布的新闻里,就死了五个无辜市民……”
很显然,那个黑色机器里是有图像信息的;那女人的身体轻轻一颤,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一样。
“为了不让灾难继续扩大,花生镇二十年前实行了一项拯救措施,凡是进入花生镇的人,都将受到花生镇的保护,享受花生镇的安全与福利,不必再流离失所……你作为本政策受益人,与外界的混乱与危险擦身而过,如今获得了平稳幸福的生活,一个关心爱护你的丈夫,一所舒适温暖的房子……”
林三酒抬起眼睛,撞进了余渊的目光里。
“她也是被强行留下的人之一……”她低声说,往床边走了一步。仔细看的话,她甚至能看见那女人身上隐约的青黄色,似乎属于很久了还没散掉的瘀伤。“我们得救她——”
“你认为,我同意你的判断吗?我接下来会拦住你吗?”猝不及防地,余渊以平静的数据体语气问道。
林三酒一怔。
“余渊救不救被强行留下的人”这一个选择题,她明明已经遇见过一次了,也都做完选择了;怎么又来了一次?
这次和上次的情况不一样吗?
她得先找出这一次的情况究竟是哪里不一样,才能知道余渊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你以前在镇外过着自私的生活,意识不到自己受到了欺骗蒙蔽……”耳机里的人还在继续说话,“是花生镇给了你一个从头开始的机会……”
就在这个时候,床上女人忽然抽了一下鼻子,使劲点了点头。
第2003章
镇长府
“我会怎么做?”
在散发着浊闷气息的昏黄卧室里,哑灯长长地投下一片静默的黑影。床上女人沉在黑色机器的影像里,当余渊的问话声落下后,就只剩下耳机里“辅导员”絮絮的、绵长的话音。
林三酒站在床与窗之间窄窄的空间里,目光从床上女人转到了余渊身上,又转了回去。
他们已经站在这儿好几分钟了,哪怕是视觉听力都被占上了,那女人也四下转了几次头,似乎隐隐感觉到房间里有了变化;若不是“辅导员”立刻训斥她没有集中注意力、要求她继续一动不动地坐好,说不定她都摘下黑色机器,看见房间里的外人了。
“我……我不知道。”林三酒用气声说。
余渊没有说话,只是歪着头,静静地看着她。
如果不知道,做不出决定,似乎重塑余渊的过程就会被卡在这一步,走不下去了。
“我怎么能知道你对一切事物的看法?”林三酒有点急了,“即使是夫妻、母子之间,都时不时会有出人意料的时候……这不公平。”
余渊点了点头。“如今我处于这一个必须靠别人来捏塑我性格的处境里,也很不公平。但世事无常,你必须做决定了。”
“不然的话呢?”
“中途停止‘重塑’,就意味着放弃。”
林三酒咬紧嘴唇,又看了床上女人一眼。辅导员的上课内容变了,正在出题考较她:“外界军阀、黑帮一直希望能染指花生镇,占领我们这块世外桃源,占有欺压我们的妇女孩子。请问,针对我们最常见的攻击有哪些?”
她勉强在黑色机器外缘露出一线的眉毛,闻言皱了起来。
“我不知道啊,”床上女人小声答道,“我还没学过这个部分……”
余渊转过头,抓住了林三酒的目光。“他们随机应变得很快,”他用气声说道,“你听。”
“外界常常会派一些特殊干员,假装来请求帮助,想要归化花生镇,实则是为了卧底,刺探情报,制造混乱……”
林三酒揉了揉眉心,突然苦笑了一声——就像捏破了一个气球,令床上女人身子一震。
“我怎么知道你会有什么反应?我连我自己该做什么反应都不知道。”她低声说,“在这种时候,告诉我他的看法、该怎么采取行动的人,一般是余渊……”
上一次在花生镇的经历,就像是另一世的记忆,垫在现实之下,透出了熟悉的底色——她回想起那一个想要与她结婚的胖子,想起了后来与余渊的对话,想起了另一个花生镇的结局。
“走,”余渊忽然拉住她的胳膊,向窗口抬抬下巴。
林三酒一愣。
“先出去,”数据体又一次退场了,那个她熟悉的余渊,正沉着嗓音催促道:“我们时间很紧。”
等一下,她难道已经不知不觉做出选择了?她认为余渊不会救人?这一个选择的节点,就这样结束了?
直到林三酒翻出窗口,与余渊一起在黑夜的掩盖下小步跑向镇长府,她都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边跑,她一边低声问道:“那个女人,我们就不救了吗?”
“救,”余渊干脆利落地回答道。“但不是你认为的救法。将那黑色机器摘下来,拉起她跑,唯一的结局就是她大叫示警,我们两个被包围。”
林三酒能想象得出那一个场景。“那你说,该怎么救?”
就在她这一个问题刚出口的时候,仿佛是为了印证余渊的话一样,从远处响起了那一个女人的喊叫声,尖锐地划破了空气:“来人啊——他们刚从我家里跑了——”
“我们能做的,”余渊加快了脚步,充耳不闻地答道:“只有给她提供一个机会,让她自己能够选择,摘或不摘那黑色机器。”
“假如她不摘呢?”
“那她并不需要你救,对不对?”余渊从夜色里看了林三酒一眼。
她仍然不知道,余渊的决定究竟是不是他本人也会做出来的——但是林三酒却依然难以解释地感觉到了几分安心和熟悉。假如她将心神全部聚焦于眼前,专注在这一个版本的花生镇上,她甚至觉得另一个人生里的事就像是一场梦,余渊从来没有做过一天的数据体。
她紧紧地握着余渊的胳膊,靴子踩上他的肩膀,利落地攀上了镇长府的高墙。防御电网早就被他们切断了,她踹掉了墙上几根长长的铁矛尖,给二人清出了一个落脚地,随即轻轻地跳了下去。
出乎意料的是,镇长府外侧戒备森严,可是翻进来以后,门口却只有稀稀零零两三个卫兵——等二人悄悄钻入那一栋白色府邸之后,更是连一个警卫都看不见了。
他们在空荡荡的长廊里走了几分钟,推开过一间会客厅和一间酒厅的门,可是除了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唯一的动静,就是被惊动起的气流与灰尘。
林三酒的枪口都垂下去了。“怎么回事?”她低声问道,“没有警卫,也没有仆人?奥夜镇长难道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
“不可能,他自己做饭,自己打扫卫生,自己保护自己?”余渊也紧皱着眉头,说:“会不会是我们的行踪暴露了,他知道我们正冲着镇长府来,所以逃了?”
“那怎么没有往这儿调人手,来抓我们呢?”林三酒侧耳听了听,“到处也不像是有陷阱的样子……咱们都快把整个府邸一楼都走遍了。”
余渊猛地顿住了脚。“你怎么知道走遍了?”
林三酒抬抬下巴,说:“你看见前面那条通往花园的走廊了吧?我们一开始进来的时候,它在右手边,说明我们已经把镇长府给绕了一圈了。”
话说到这儿,她也觉得有点奇怪。“你别说……外面看起来气势挺宏大的,里面走一走,感觉好像却挺小?我们才打开过几道门,三道?四道?”
二人交换了一下目光,彼此都从对方的面庞上看见了同样的神色。
“再走一次,”余渊低声说,“找暗门。”
第2004章
穿管家装的奥夜镇长
奥夜镇长府里的暗室,是一个安全级别很高、防范措施做得很好的避难所,所以奥夜镇长才会在见机不妙的时候躲进去——至少有好几分钟的时间里,林三酒和余渊都是这么认为的。
结果直到二人找出了“暗门”,他们才发现自己高看了奥夜镇长。
“就……就这样?”林三酒用枪口稍微别了一下面前木板,看着它慢慢往外转,滑开了一条缝隙。
由于会客厅内四墙上都铺着深色木壁,所以乍一看上去,这块模样相同的厚木板也像一面墙似的——但是,它的隐蔽性也就到此为止了。
只要走近了仔细看一眼,就会发现有块木板与木墙壁分开了细细一线,显然是一道可以打开的暗门。他们甚至都没上子弹,只用手在边缘处试探着推了几下,木板就自己打开了。
“这也叫安全室吗?”余渊喃喃地说。
当木门转开一人宽的空间时,也露出了后方一间平平常常的小厅:同样的木壁,两个书架,几张沙发……看起来就是一个起居室。二人的枪口将陶瓷摆件、脚凳和花瓶等物件都威胁了一遍,发现它们没有一个暗藏机关,都各安本分、名副其实,这才有点尴尬地垂下了枪。
“到底怎么回事,”林三酒才刚刚小声抱怨了一句,另一侧墙壁上的木门就被人给转开了。
二人急急拧过身去的时候,果然看见了奥夜镇长那张长长圆圆、生着一双女人厚嘴唇的脸。
比起梦境剧本来说,他胖了不少,脖子都快没了,长圆脸此时正挤在一个紧紧窄窄的白领口外,仿佛是一截脱了肠衣的香肠肉。
“别动,”余渊的枪口立即瞄准了他,“举起双手!”
奥夜镇长当即往空中闪起来了两只手——随着他这个动作,顿时响起了哗啦啦一阵破碎声和撞击响,惊得林三酒差点送出去一颗子弹——原来是他刚才手里捧着的一只托盘,与酒瓶酒杯一起在摔成了碎片,空气里弥漫开来淡淡的红酒气味。
“别、别杀我,”奥夜镇长结结巴巴地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到了这一刻,林三酒和余渊也看出不对劲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余渊走近上去,伸手在他身上搜了搜,没有找到任何武器,哼了一声:“你以为你穿着管家装束,我们就认不出你了?”
奥夜镇长的脸上浮现出了真实的疑惑。“我……我认识你们吗?”
“你连自己要拘禁的目标也认不出来?”林三酒用枪口将他逼退回了门后——门后是一条同样的木走廊,灯光暖蒙蒙地照亮了尽头一张风景油画。
“我?”奥夜镇长口唇颤着,说:“我从没有见过你们,我怎么会对你们……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奥夜镇长,”余渊冷冷地说,“咱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啊?”奥夜镇长这一次,将头脸甩得都起风了:“不,我不是奥夜镇长啊!我是镇长府的管家啊!”
林三酒一怔。“你不是?”
“你们是在哪儿听说的啊,镇上不少人都知道,我就是一个管家,”奥夜镇长——或者说,上一个花生镇里的奥夜镇长,急急忙忙说道:“从我爷爷那一代开始,就在给镇长家族服务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感觉又一个“关键节点”浮起来了。
只不过比起上一次来说,余渊这次会做出什么反应,答案清清楚楚;所以几乎一点停顿都没有,她就听见余渊半信半疑地问道:“你不是镇长,谁是?”
没错,余渊不是那种一旦产生了某种认知,不管什么新讯息、新证据出现,都再也不肯改变主意的人——他不怕自己错了。
这一个特点说起来简单,真要找一个心态开放得能接受改变认知的人,却十中无一;而这一个“节点”,也称得上是目前林三酒最有把握的一个了。
“这、这个很难解释得清楚……”奥夜镇长,或许该叫他奥夜管家,哭丧着脸说:“我不是要骗你们,谁不惜命呢,只不过我就这样空口说了,你们绝对不会信的……”
“你试试。”林三酒冷冷地说。
“那个……我们花生镇,没有镇长。”
“你刚才还说,从你爷爷那一辈起就在给镇长家族服务!”余渊喝了一声。
“是、是的,”奥夜管家急忙答道,“容我解释一下……我爷爷服务的是第十五代镇长,我父亲服务的是第十六代。可是第十六代镇长一直没有儿子,换了多少女人也生不出来。后来,不等我父亲退休他就去世了,也就成了花生镇最后一代镇长。
“花生镇没了镇长,群龙无首,岂不是立刻变成一盘散沙,一块别人砧板上的肉了吗?镇子怎么发展,谁来领导这一镇子的人……于是从我父亲开始,就一直遵守着第十六代镇长的嘱咐,没有对外界透露任何消息。我们仍旧留在镇长府里工作,盼望着哪一天能找到镇长家族的人……”
林三酒和余渊对视了一眼,谁都拿不准这话究竟有几分可信。
“没有镇长,你刚才端酒是为了给自己喝?”林三酒问道,“还有,镇长府为什么要设置成这种结构?”
奥夜管家好像对什么都能回答上来:“初代镇长想要把公私分开,才用墙壁隔了一圈的。端酒是因为我知道过一会儿,镇警部门长官要来做汇报,所以打算提前准备好东西待客……”
做汇报?
“没了镇长,谁来听汇报?”余渊先她一步,将问题扎在了半空里。
奥夜管家低下头,嘴唇几次开合,第一次出现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似的神色。就好像他所怀揣的答案很特殊,若是说了出来,很有可能会让二人放他一马,因此他脸上存着几分希望;可是同一时间,他好像又知道这个答案会引发更大的麻烦,因此希望中掺杂着不甘愿。
“是你吧?”林三酒故意说,“果然你就是镇长——”
“不,真的不是,”奥夜管家急急说道,“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亲眼看看,镇长工作内容是怎么被处理的……处理它的,不是一个人。”
第2005章
初见奥夜镇长
被枪口顶着后脑勺,管家将一只手按在了走廊尽头的风景油画上,轻轻一推;随着整面墙无声地滑向后方,又一条走廊展现在了林三酒和余渊眼前。
“正常的门配不上你们镇长府是吧,”余渊哼了一声,说道。
林三酒朝他看了看,忍回去了一个小小的微笑。
“也有普通门的,”管家忙说,“就在前面了。”
“这么大的地方,只有你一个工作人员?”
“只有我是常驻的,其他人都是来干完活就走,不进内府,这样才能避免消息泄露。”管家说着,又带他们走下了长长一截楼梯;越往下走,灯光越稀疏将就,等他们来到了一扇上了锁的铁门前时,只剩头上白惨惨的一个灯泡了。
与镇长府沉稳贵重的装饰风格一比,这扇厚铁门毫不遮掩它赤裸裸的野蛮敌意,仿佛门后就是地牢。考虑到花生镇的行事风格,这儿还真有可能是个地牢——或者是个陷阱。
好像在拖延时间,管家慢吞吞地掏出了一串钥匙;在他低着头一把一把找钥匙的时候,林三酒和余渊对视了一眼,叫出了【金属拳套】。
一言不发地,她的拳头蓦然从管家头顶上怒扑出去,裹着风,深深地砸进了铁门门板上。沉重的撞击声登时充斥回荡开来,他后知后觉地缩起了脖子,一时似乎又想捂住被拳风擦过的头顶,喉咙里又想叫;只是当他看见门上深深凹陷进去的坑时,他哑了声音,回头看了一眼林三酒,眼睛瞪得滚圆。
尽管才刚进化,林三酒的力量似乎也超出了他的预料。
“快一点,”她亲切地笑了笑。
管家这一次立马就挑出了合适的钥匙,迅速插进了门锁里。
“怎么不把门锁打掉?”余渊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问道。
“没那么大力气,”林三酒也以气声回应道,“我现在手疼得要命。”
余渊从鼻子里发出了“哧”的半声笑,随即忍住了。
随着“咔”一声响,管家打开了门锁。他欲言又止地看了二人几眼,在被余渊用枪口推进去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说:“麻烦你们二位当心一些,千万别损坏了里面的东西……”
不等林三酒问出“为什么”,随着她踏入地下室、目光一转,就已经全明白了。
整个镇长府的地下一层,看起来全都被打通了,连成了一片宽广的地下大厅;墙壁、地板上都铺了一层厚厚的白色内层,看起来似乎又隔音,又有防护作用——他们都没想到,原来镇长府的“安全室”竟然有这么大。
他们更没想到,镇长府安全室保护着的,并不是人。
从二人所在之处看去,大厅里至少被分成了四五块区域,每一块区域里都满满地装着各式不同的机器、通讯系统、屏幕以及控制板。在冷冷白白,不带一丝感情的灯光下,林三发现大多数仪器,别说是辨认它的作用了,她连见都没见过。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仰头将大厅环视了一遍,喃喃地问道。
余渊自然也回答不上来——他的目光和脚步,这时都被右手边的墙壁给吸引过去了。
一块又一块二十厘米长的小型屏幕紧密地拼接在一起,将地下大厅整整一面墙壁都铺满了,不留一丝缝隙。每一块屏幕上都显示着不同的内容;林三酒的目光从屏幕上扫了过去,仓促间只模糊地看见了许多不同的面孔,随即就落在了大厅正前方。
在她对面数十步远的地方,是不知多少排比人还高的立式机舱,每一排间仅容一人通过;每一个像小房间似的机舱里,都是同样的设施:电线、控制板、叫不出名字的精密设施,以及不断划过一行行内容的屏幕。
抓住了林三酒目光的那一行字,是印在很小一张标签纸上,贴在一部立式机舱门框上的,只有五个字——“辅导员系统”。
还不等她走近,只听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嗓音,似乎离得很远:“你以为你在干什么?”
林三酒急急一拧身,除了远远站在一起的余渊和管家之外,却谁也没看见。
那女人嗓音仍旧在继续回荡在大厅里:“……你怎么回事?你连一点点好歹也不分了是吧,你不知道是谁救了你?你就这样报答你的恩人?”
声音来自墙壁上的屏幕——林三酒迅速几步赶了过去,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余渊此时仰着头,正盯着墙上的一块屏幕。
满墙不同颜色的光芒,不断波动的影像,像一波波海浪推打着沙滩,将他的面容、眼睛和墨色刺青映得光色变换,如同浸没在水底,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顺着他的目光,林三酒看见了屏幕上一张熟悉的脸。那一个偷偷给他们通风报信,让他们找到了武器仓库的中年女人,此时只穿着内衣内裤,坐在一群女人中央。
她们正站在一片小空地上,背景是一栋亮着疏零灯光的居民楼。夜幕下,其他人都穿着厚厚的卫衣和外套,站在阴影里,唯有报信的中年女人——林三酒突然意识到,她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独自坐在昏黄路灯下,胳膊紧紧抱着自己,不知道是冷,还是因为羞耻。
“如果不是必要,我们也不会对你实行紧急教育,你以为我们就喜欢看你衣不蔽体的样子?”另一个女人语重心长地说,“可是你想想,是谁把你害成这样?是那些镇外的犯罪分子,他们一直对我们就不怀好意,蒙骗你,用谎话灌输你,你呢,自己也糊涂、愚蠢……”
又一个选择“节点”浮了起来。这一次,林三酒几乎没有多少犹豫。
她看着余渊动了;他微微一闭眼,似乎再也不想看下去,抬手就关掉了屏幕上的播音键——画面似乎是关不掉的。那一群穿得厚厚的女人,仍然在无声地嚅动着嘴唇,灯光下只穿着内衣裤的中年女人,垂着头不出声,好像要把自己缩进身体深处一样。
“你解释一下,”余渊转过头,声气平稳地对管家问道:“屏幕上的这些人……在干什么?”
管家茫然地看了一眼屏幕,好像没有意识到屏幕上的内容有什么出格之处。
“应该是归化教育模块认为,那个女的需要一次‘紧急教育’,所以安排了那一片居民区里的帮扶互助委员会,把她带出去了。”他小声答道。
“归化教育模块?”林三酒皱起眉毛,问道:“是指这些屏幕?”
“不,不是的,它们只是监视屏幕。”管家小心地说,“二位在地下大厅里看见的所有机器,都分别属于不同的镇务模块。除了归化教育,还有安保模块,人事模块,新闻与娱乐模块……你们不是要找奥夜镇长吗?”
他转过头,比了比身后林立的、嗡鸣着的无穷机器。
“你们看见的,就是‘奥夜镇长’……如今的奥夜镇长,就是地下大厅中的一个系统。”
第2006章
地下大厅
“人类的心灵是一种很稀软的东西。”
二人走在一排排机房之间时,余渊低沉的声音,伴随着他们的脚步徐徐回荡开来。
他的嗓音是哑光的,舒缓而平稳,即使他说的内容一点也称不上令人心安:“只要找对方法,想将它捏成什么样,就能捏成什么样。”
管家被林三酒的枪抵在后腰上,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为二人领路。
“这一片,”他像个导游似的介绍说,“是我们的系统主程序,只要它能平稳运转,就能保证整个花生镇的安稳。像水电,燃气,物资调配、工作安排等等民生事务,全是靠系统管理的……”
他偷偷看了二人一眼,小声说:“我看二位并不像是坏人,只是跟我们有些误会……”
“误会?”林三酒笑了,“想把每一个进入镇子的人都监禁起来不许走,算是什么误会?”
管家摇摇头,似乎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才好。“这都是为了你们好。你们出了花生镇继续走,可能连命都要丢掉了……给你们一个能够在花生镇生活、工作,结婚生育的机会,完全是对你们负责,你们……哎。你们不愿意获救,我也没办法,不过你们总得饶过镇子上这五千多人的身家性命吧?”
“你什么意思?”林三酒问道。
管家往身旁的操作屏上指了指。“我们镇上的人,都是靠‘奥夜镇长’主系统才能安稳生活的。没了它,我们五千多人就没了食物配送,没了冬天取暖,没了银行存款,连自来水都没了。最重要的是没了安防,我们暴露在外面罪犯军阀的目光下了,到时怎么活下去?
“我知道,你们大概觉得是‘奥夜镇长’系统要强留下你们,你们气不过……是不是?我可以开个例外,让你们走,但是你们可千万不能伤害我们的‘奥夜镇长’系统啊。五千多个人的处境,全在你们的一念之间了。”
“选择节点”来得极快,去得却更快——当林三酒意识到她已经顺势想象出余渊的下一步时,余渊忽然转过身,狠狠地朝机器上踹了一脚;巨响声像是蓦然从半空中跌下来的一只铜钟,叫管家吓了一跳。
“别拿五千人来要挟我,”余渊慢慢地收回脚,仍旧平稳地说。“我这一次是踢在外壳上,下一次就不一定了。”
管家瞪视着他,口唇颤了几下,没发出声音。
“现在给我省点废话。没人对你们的水电银行感兴趣,”余渊用枪口轻轻打了几下“奥夜镇长”主系统机器,说:“告诉我,负责拘禁和归化教育流程的模块,都有哪几个?”
在管家张嘴之前,余渊先一步说道:“可别跟我说,这个系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破坏一个模块于是整体都被破坏了之类的玄话……真要是那样,我也只好全给它破坏了。”
管家终于垂下头,朝布满屏幕的墙壁下走了过去。
地下大厅里,他们的脚步声未及回荡开,就被嗡嗡的机芯声吞没了。那么多人,正在屏幕上说话,微笑,写字,鼓掌,看电视……都是无声无息的。只要转开眼睛,他们就再也不存在了。
数千台屏幕一起闪烁着不同的光色与影像,使林三酒感觉自己就像走在水里,每一步都波荡着,踩不稳;自从进入花生镇以来,那一种安静的、沉重的、仿佛厚铁打造的凝滞感,并没有因为她闯进了花生镇的核心而减少半点,反而更加浓重了。
“我们没有负责拘禁的模块,”管家嚅嚅地说,“看见镇外人立刻报警,是镇民守则里的一部分,大家都是这么干的……”
林三酒看了看四周:一片接一片的铁灰色操作屏、主机、叫不上名字的仪器,占据了至少一半的大厅;归化教育,归化人员管理,文化教育和新闻娱乐模块,全都是连在一起的,一旦走进去,几乎朝哪个方向都看不到头。
余渊在操作屏上试探着摸索一会儿,不知道碰到什么,一块屏幕突然从旁边墙壁上伸了下来,身后连着长长的机械臂;二人和管家都惊了一跳,凑上去仔细看了看的时候,林三酒发现是一个镇外人写的思想日记。
“我一直在说谎,我对不起帮扶互助小组成员。我嘴上说花生镇是为了我好,可是实际上我还是想回家。我认识到,骗人说谎是不对的,我不该伪装成悔悟的样子,糟践了别人对我的好心帮助。”
“我承认,镇外的世界里就是看钱,没人真正关心你。如果我没工作,我也根本结不了婚。今天帮扶互助小组成员问我,你觉得你太太能等你多久?我不知道……”
“今天连续工作了十六个小时,眼睛充血,很晕很花,写不了多少字。”
“我确实有很多错误的认知。人本来就没有什么人身自由一说,我更应该在意的,是如何才能让饱受外界威胁的花生镇继续运转下去,保护拯救更多的人……我体会过真正的饥饿,我再也不想体会它了。”
“镇外那么危险,不愿意被保护的人,死了也只能说活该。”
林三酒忍住了微微的眩晕感,低声对余渊说道:“你找找……刚才被‘帮扶互助委员会’带出去的那一个中年女人,叫什么名字?”
她还存着一份小心,不想让管家察觉他们早就见过那中年女人了。
余渊真不愧是对机械仪器极有天赋的人,让人看了一眼都觉头晕的操作系统,在他手里不出几分钟,似乎就乖乖听话了——然而他找了半晌,却依然没有答案。
“我不知道,”他抬起头,有点茫然地说:“连系统里都没有记录她的姓名。她本人的自述,镇里登记的表格,结婚证……全都没有姓名。”
“怎么可能?”林三酒吃了一惊,“总要有个名字,才知道是在指谁吧?”
余渊面无表情,几乎像是数据体一样了。“‘黑发中年女,右手有疤’,”他说,“就是这样。”
正当林三酒不知道该如何消化这一个讯息时,一道脆亮的声音激灵灵地颤动了空气——过了半秒,她才意识到那是门铃声。
“肯定是镇警部门长官来了,”管家腾地跳了起来,一时脸上又是希望,又是惶恐,“地下大厅里连着大门口的门铃和摄像头——二位,听我劝吧,让他给你们开个特例,你们走了,咱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得先去开门让他进来,”林三酒想了想,“不能让他产生疑心,否则他带人给我们包在里头就不妙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尽管谁都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情势却也逼到这一步了。
“看来我们得分头行事。”余渊说,“我留下,看看怎么关闭这些模块。”
“好,”林三酒点点头,“我就和这家伙一起去见见那个长官。”
余渊直起身,仿佛咽回去了许多担忧,顿了顿才低声说:“你一切小心。”
林三酒突然笑了。
“……我好久没听你说过这句话了。”
第2007章
逃跑的功夫
“克朗长官,”
管家用肩膀推开门,平衡着手中托盘,冲厅内的人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
天鹅绒椅子上那一个油亮的后脑勺,在转向后方时挤出了层层叠叠几道皮肉,露出了一张方方板板的脸。
“你比平时来晚了嘛,”克朗长官说着,抬起一双阴灰色的小眼睛:“她是谁?”
林三酒此时套在一身临时找来的仆人装里,束着双手,垂着脸,站在管家背后一声不吭。
“刚刚请来帮工的,”管家笑着将托盘放下,“让她跟着我,学一下怎么做事。”
克朗的眼睛上下扫了扫林三酒。“怎么找这么一个人高马大的女人?看了就不讨喜。”
“诶,诶,”管家哪敢乱应腔,转开话题说:“镇长已经准备好见您了。”
林三酒将冲上来的疑惑又给按了回去——因为此时管家正挤着眼睛,示意她跟自己一起退出去;二人出了门,他立刻按在旁边墙壁上,那块墙壁在原地徐徐转了半圈,露出了一间狭窄书房。
“你得站到书桌对面去,”林三酒紧跟着管家进了书房后,他小声说:“要不你也会出现在画面里。”
画面?
林三酒还没来得及问,只见他两步走近桌旁,从一台庞大的黑色仪器旁拿起一只遥控器,对着墙壁一按,整片墙壁上顿时浮起了一片白光,以及对面房间里克朗长官的脸——这一系列动作他完成得一气呵成,显然不知道此前已经做过多少遍了。
管家扑腾一声坐在椅子上,墙壁另一边的克朗长官正襟危坐地朝屏幕行了一个点头礼。“镇长身体如何?我们都盼望您能再出来讲话呢。”
好像在墙壁另一侧、克朗所看见的影像中,出现的不再是管家,而是一个“镇长”模样的人。
在林三酒的盯视下,管家拉过一只麦克风,语气都大不一样了:“嗯,最近还是老样子。”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台仪器上。虽然不懂它的原理,她却也能猜出来,对面克朗长官看见的,肯定是一个“镇长”模样的人——听见的自然也不会是管家的声音了。
管家与克朗来回讲了几句场面话,就转到了正题上。
“镇上今晚动静不小啊,”他慢条斯理地说。
“是,从镇外来了两个不法之徒,”克朗一脸严肃地说,“想要利用我们镇上的援救系统,悄悄混进来投毒搞破坏,被我们及时发现了。”
管家在仪器上按了一下,似乎将它暂停了,抬头看了一眼林三酒,小声说:“我马上就想个理由,让他放你们走……”
他话没说完,只听对面的克朗继续说道:“不过您放心,在我来汇报之前,二人已经被我们击毙当场了。”
管家的嘴张开了,但这一次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抓……抓到了?”他好几秒后才问道。
“是的,而且死了。”克朗点点头,神色疲惫中带着一丝欣慰:“尸体我已经处理了,我们没有辜负镇长与镇民的信任啊。”
管家茫然无措下,不由看了一眼林三酒。
“你看我干什么,”林三酒笑了,“你们镇子从根上就是由无数个谎言构成的,你很奇怪他会谎报吗?”
管家转回了目光,死死盯着仪器,仿佛想要从它身上看见一条出路似的,面色迅速灰白了下去——林三酒忽然明白了。
“你原本是想找机会向他求救的,对吧?”她低声问道,“却没想到他这么一谎报,给你的求助之路堵上了……你说,如果你现在告诉他,你知道他在撒谎,因为我们就在镇长府里,他会是什么反应?”
她不了解克朗这个人,但从管家的脸色上来看,反应恐怕不会理想。
“我、我……我没有,真的没有,”管家顿了几秒,忽然“啪”地在那仪器上一按,说:“那、那你就给手底下的小伙子们放个假,早点回去休息!今晚不用值夜防守了。”
管家这人倒是精明,一见求助无望了,立时就要卖林三酒一个人情。
“真的不用吗?”克朗调整了一下坐姿,倚在靠椅垫上,说:“镇长,您府上一切都还安全?”
“安、安全的,”管家咳了一声,重新恢复了“镇长”的语气:“怎么,你不是把威胁都解决了吗?”
克朗笑了一笑,说:“镇长,我们也有好久没见过您的面了。”
这句话一入耳,林三酒无声无息地立直了身体,四下打量了一圈这个小小的书房。
“自从您父亲去世,您接任镇长以来,我们就只远远见过您一两次。”克朗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身边的会客室,“如果我今晚能替您镇守府上,在您身边听您教诲指导,那可是我最大的荣幸……”
在管家盯着仪器,全神贯注地想法推拒时,林三酒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来到了门边。她刚进化不久,五感却也比常人灵敏了不少;隔着那扇伪装成墙壁的门,她能听见外面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像是许多套在靴子里的脚,正小心地不在地上踩出声响。
书房里没有任何出口;唯一的出口外,她十分肯定,是克朗带进镇长府的人。
“不用,”管家仍然没意识到危机,“我要休息——”
克朗打断了他。“在半个小时以前,我们的监测系统发现,有外人进了镇政府。他们是谁,我也不知道……我一直等着您的指令,随时做好准备带镇警来保护您,可是等了半个小时,您这儿仍然安安静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管家突然哑住了。
林三酒回头看了他一眼,手压在了书房的伪装墙壁上。克朗恐怕早就对所谓的“第十七代镇长”生疑了;在今夜林三酒二人潜入镇长府,“第十七代镇长”却仍旧一声不吭之后,克朗的狐疑一定已经浓到了让他甘愿冒险试试的地步——他离权力如此之近,所差不过是一掀帘子。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门外的脚步声、枪械的轻碰声,已经快要触及书房墙壁了。
林三酒听着门外动静,伸手推开了书房伪装墙壁——伪装墙壁像刚才一样转开了半个圈,果然立刻激起了走廊另一侧几个陌生的声音:“有情况!在那儿!”
管家低低惊呼了一声。
打开的墙壁有一半是伸进走廊里的,等于是给林三酒张开了窄窄的一道屏风;她以伪装墙壁挡住了对面的目光,后背贴着墙壁,脚步迅速地扑入了走廊深处。
几乎就在她刚刚以扭身、拐入走廊拐角后的时候,那道半转开的墙壁就被人团团包围住了;管家在书房中的怒喝声,被突如其来的一连串枪火给切断了,就像一具人体跌向地面,书房也重新跌回了死寂里。
一双皮靴踩过了木地板,随即响起了克朗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
林三酒没敢停留。她屏住呼吸,一步一步退进了镇长府的阴影深处,转头朝余渊所在的地下大厅跑了出去。
第2008章
元宇宙……?
当林三酒重新找到余渊的时候,他正在仰头看花生镇第十七代镇长的实时公开演讲。
第十七代镇长的模样,和镇长府里挂着的前任镇长照片都颇有几分相似;不同的是他更威严、更高大,往空中一扬手,就能激起底下无数的欢呼和掌声。
林三酒似乎正好赶上了镇长讲话的末尾。
屏幕上的第十七代镇长,正站在一处气势恢宏的建筑物阳台上,脚下是灯光、人群,与一行滚动的标题小字“镇长发表庆祝讲话”;他背后的夜空里,正徐徐散去了一片烟花,镇长声音宏亮地宣布道:“……在我们的共同建设下,花生镇一定会越来越好!”
话音未落,已经被底下排山倒海的掌声给淹没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林三酒一步步走近去,像被催眠一样,目光很难从屏幕上扯开,一时连刚才发生的变故都忘了。“不是没有第十七代镇长吗?这栋建筑物不就是镇长府吗?”
疑惑一开了头,就很难再压回去了。“我们现在不就在镇长府里吗?哪里来的烟花,讲话和人群?我刚才还在楼上,外面静得就跟坟墓一样——啊,我知道了,这是不是以前的录像?他是上一代镇长?”
余渊这时才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不,”他的嗓音语气都很柔和,好像是为了能让林三酒消化得容易一些。“这个就是第十七代镇长。根据这条晚间实时新闻,第十七代镇长此时此刻,正站在我们头上的二楼阳台,刚刚对府外聚集的民众发表完讲话。”
林三酒张开嘴,没说出话来。寂静重新涌进了地下大厅和头上的镇长府,只有遥远细微的脚步声,大概属于克朗长官的警卫队。
“……我不明白。”
“今夜有一场筹划已久的庆祝活动,主要是庆祝花生镇的人口破了两万大关,”余渊仍旧很有耐心地解释道。
这都什么跟什么?
余渊看了看表,说:“第十七代镇长在十五分钟之前,登上了镇长府阳台,发表了庆祝演讲,并且进行了实时直播。与会者除了有镇上官员、代表之外,还有不少幸运的民众,亲眼目睹了今夜的烟花盛放。”
林三酒几乎怀疑他脑子出问题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余渊轻轻地笑了一声,比了比屏幕,说:“如果你是一个花生镇镇民,正在使用‘辅导机’、电视、广播和私人电屏,那么这就是你生活于其中的现实。”
“什么?”林三酒简直快处理不过来了,“也就是说,他们都以为之前的枪战,其实是在放烟花?警卫在镇上的搜捕,是在……是在组织庆祝活动?”
“没错,”余渊从屏幕前转开身,说:“在安全和平的花生镇发生枪战,当然是谣言。根据一部分花生镇镇民的说法,‘枪战怎么没有把造谣的人打死呢’,‘子弹打你脑子里了?你就知道是枪战?’”
林三酒使劲揉了几下太阳穴。“等等,我不明白,就算烟花可以马上补放,但他们只要走出门,走到镇长府前看看,不就什么都——噢,不会让他们靠近的。”
余渊沉默地在一台大型仪器前站着,却只是看着它没动。
“之前被镇警搜过家的人,难道也……”
“‘我家今晚就接待了镇上警卫,’”余渊在仪器上点了几下,对着屏幕上一行字念道:“‘这么大活动,不得事先排查一下,确保安全吗,这都能造谣,绝对是不安好心吧’。”
林三酒已经糊涂了。“他是真的被搜过家了却这么认为?还是在掩盖?”
余渊回头看了她一眼,说:“谁知道呢。”
林三酒发现自己今晚总是有张开嘴却找不到话说的时刻。
“所有这些直播,新闻,影像……全部都是由‘奥夜镇长’系统生成的,”余渊看着仪器,慢慢地说:“包括你看见的第十七代镇长。在花生镇人的头脑中,第十七代镇长已经上任十几年了,开会,讲话,视察……都有不知道多少资料记录呢。在这个镇上,你我只是谣言,镇长才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