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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林三酒脚下忽然动了。

    这一次,她没有后踢了;她脚下迅速一转,几乎没有遇上任何阻力,就将自己的后背对准了小巷中另一堵墙。林三酒急急往后几步,将自己、以及抓在自己身上的东西一起,重重地撞在了墙上。

    在半声扭曲难听、却戛然而止的尖叫里,林三酒感觉到后脑勺被一股热热的东西冲上了;她立即再度一偏头,幅度之大,差点扭到了脖子——一道银闪闪的寒凉亮光,悄无声息地从她耳边滑了过去,余光中还能看见它的尖端上,沾染着黑红的血腥。

    那双一直攥着她的手忽然松开了;林三酒立刻挣开了胳膊,把自己从“任楠”的手臂之间撕了出来,匆匆几步退了出去,一把拽下了身上的黑袍子,这才回头看了一眼。

    昏蒙蒙的月光下,在兵工厂小巷墙壁上,一个卡通玩具似的人形黑影,正张着大嘴,被一把长长的尖刀给挂在了墙上。尖刀刀柄深嵌在墙壁里,另一侧刀尖却从那张黑幽幽的大嘴里伸了出来,无声地滴下了黑红黏液。

    “原来你不是没长腿,”林三酒沉重地喘了两口气,半笑了一声。那人形黑影就像变形了的卡通形象一样,头颅极大极圆,腿却很短;当它用那一双长胳膊按住了林三酒的时候,它短短的双腿却正好能垂荡着,摇晃在她的背后。

    如今再仔细一看,这个已经死了的人形东西,与任楠几乎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但是林三酒第一眼看见的脸,的确属于任楠不假;更何况她还听见它说了好几句话,全是任楠的声音。

    “装成谁不好,却偏偏要装成一个脑壳被刀捅穿了的人,”林三酒以意识力在手上覆盖了一层,慢慢伸向了那个大嘴东西。“这一下,你装得足够到位了。”

    在刚才意识到身后人没有脚,或者脚不沾地的时候,林三酒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从卡片库里叫出了两样东西,一个是【描述的力量】,另一个却是一把尖刀。

    尖刀不是特殊物品,甚至不是武器,它只是她与季山青在公路旅行时用来切菜的厨刀。

    用意识力将尖刀按在墙壁上的时候,林三酒正在一句一句地向身后东西问话;在问话时她掺杂进去的描述,就通过【描述的力量】发动了,使厨刀被固定在了墙壁上,暂时变成了一把能利用粒子震荡切断绝大多数物质的长尖刀。

    剩下的就很简单了:林三酒只需找准方向,将自己后背上的东西,笔直地喂给尖刀就行了。

    问题是,这玩意儿是从哪来的?为什么会让她以为是任楠?

    就在林三酒的手即将要碰上那个短小人体时,被刀尖吊在墙上的影子,却无声地往后退了一点。一个毫无疑问已经死了的东西,此时却好像害羞似的,从她指尖处滑开了。

    林三酒的汗毛都站了起来。紧接着,她明白了。

    吊着尸体的墙面正在无声地往后陷——原来那不是一堵墙,而是一扇与墙面同色的门。大概是因为没有锁上,此时受了力量冲击之后,它正一点点向后打开,带着那具死尸一起滑进了门后的黑暗里。

    第1942章

    等待着林小姐的公寓房

    一般来说,正常人遇见这种情况,是不会主动走进那一扇黑幽幽小门里的吧?

    林三酒慢慢往门前迈了一步,心想,她或许不能算是一个正常人。

    与门后黑暗一起扑出来的,是一股幽凉沉重的气息。那气味很难形容,就像是反复被水洇湿又风干的墙纸,像是浸上了菜油油烟的木头,像是生锈的金属水管……假如气息也有年纪,这气息已经很老了。

    朝门内又迈出一步的时候,林三酒这才意识到,门上挂着的尸体不知何时消失了。

    她一向引以为荣的观察力,自从进入兵工厂以后就一直频频失效;不管是麦当劳员工奥利佛也好,那个假任楠也好,他们的出现与消失,简直就像是直接作用于身边的空气一样,根本没有丝毫痕迹可循。

    这扇门在几分钟之前,真的是一扇门吗?

    林三酒站在门道口里,盯着里面幽漆漆的黑暗,试图分辨出一点形状或声音。就连露在夜幕下的兵工厂,也是昏暗得叫人看不清;门后更是隔绝了几乎所有的光,只剩一团漆黑。她试着用意识力慢慢探出去,破开了粘稠的、不知多少年没有流动过的空气,感觉自己面前似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左右两边墙上也没有开关,不知道兵工厂成员进来的时候,要怎么打开灯。

    同样的,【意识力扫描】中也没有出现生物。其实她对此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她的这几个侦测手段,似乎在这儿都只能作一些无用功。

    林三酒从卡片库里翻出了一只手电筒,白亮的光圈顿时击散了前方浓雾一样的黑暗;光芒从撤退的黑暗里抓住了一片景物,把它的颜色、形状都钉在了视野里。

    确实是一条走廊,看起来已经很有年头了。

    老墙上为了遮掩年岁开绽出的裂纹,刷了不知道多少层漆,上半截雪白,下半截明绿。走廊两边是一扇扇的薄木门,已经褪色发旧变成了暗红色;有的门下铺着脏门垫,有的摆着几双大小不等的鞋,看起来就是一间廉价寻常的公寓。

    总不会是兵工厂的宿舍吧?与兵工厂的整体风格可太不一样了。

    走廊另一头,好像是一截木楼梯……林三酒往前走了一步,试图将目光和手电光再伸远一点,再看清楚一点。

    她仅仅是往前迈了一步而已,但就是在这一个瞬间,她的余光以及意老师忽然一句轻声示警,都已经在同一时间令她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林三酒骤然一转身,手电光跟着扫了回来,打在了身旁空荡荡、半白半绿的墙壁上。

    ……门不见了。

    她用手电光转了几圈,身后、身旁都只是同样的墙壁。

    不仅仅是门不见了,怎么好像……

    “我好像出现即视感了,”林三酒喃喃地说。她一向不喜欢只有自己一个人时的死寂,所以即使只是自己脑海中意识力表象的声音,也比沉默要令她心安。“我总觉得这一幕很熟悉,不知道为什么……”

    意老师给她的回应,可称不上令人心安了。“门,”她低声说,“刚才门的一角上有什么东西,让人很在意啊。”

    什么?

    林三酒皱起眉头,仔细检查了一遍意老师浮给她看的景象。她当时全副心神都放在了门后走廊里,对于门本身并没有匀出多少注意力,因此哪怕有意老师坐阵,那段画面难免也又点短暂模糊。

    隐约之间她只能看出来,在门的右上角确实有一个什么东西,似乎是画上去的,是一个很小的正方形,不会超过她一个拳头大。

    既视感仿佛渗透了意识的每一个角落;就连这扇她确信自己以前从未见过、接下来也八成再也见不到的门,也不知怎么令林三酒觉得有点熟悉。

    为了保险起见,林三酒没有贸然妄动。她站在原地,从记忆里打捞了不知多少次,却像是用破了洞的渔网捕鱼一样,捞起来的只是空空如也——因为她确实以前没有见过那扇画着小正方形的门。

    林三酒转过身,右手包上了【金属圈套】,对着后面的墙壁就重重地来了一拳。

    有的办法吧,哪怕你明明感觉到不会管用,还是必须走一遍过场,试试也好——靠暴力突破就是这样一个办法。

    “人偶师是个乌鸦嘴吧,”她抽回了手,使劲甩了几下,好像这样就能把疼给甩掉似的。“他说残羹剩饭,我就吃了一口不知道是什么鬼的小饼干,他说把墙砸了,我现在就砸不开一道墙了。什么玩意儿,这道墙恢复的速度比他骂人的速度都快。”

    她的手几乎才刚一离开墙面,被她刚才轰隆一声砸出来的深坑与裂纹就迅速重新缝合了起来,等“人偶师”三个字说完时,墙面早就完整如初了。

    “这倒是有点像副本的特性,”林三酒想了想,觉得兵工厂如果在这里设置了副本作为防御手段,倒也不是不能想象。如果真是一个副本,看来她就不得不往里走了——也意味着,【织衣慈母】卖早了,不然让线领着出去多好?

    在不断晃动的光圈里,她每一步都走得安安静静,尽量不在地板上踩出任何声响,也尽量不再去琢磨越来越重的即视感。理由是一样的:她不能让自己踩出来的声音,与自己心里的暗示,遮蔽来自这间廉价公寓的声息。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她一靠近101房的时候,刚才还漆黑死寂的走廊里,竟蓦然冲起来了一片人烟声响:尽管仍然触目昏暗,但是各个房门门缝下亮起了微弱闪烁的光;远处某间门后有人响亮地清了一声嗓子,随即吐了口痰;101房里好像有人在地上拖着脚走路,随即响起了“砰”的一声低低闷响。

    林三酒凑耳上去,听见了门后模糊不清的咒骂声。

    “痛死我了,”那声音抱怨道,“什么破地方,三天两头地停电……便宜玩意耗电真他妈快。”

    门下昏黑,看起来跟他的邻居相比,101号房里没有多少照明的东西。

    从吃下曲奇饼开始到现在,林三酒心里堆积的问题已经达到一个虱多不痒、债多不愁的地步了,她连停也没停,继续往前走,又从走廊对面的103房里听见了骂孩子的声音——“你手欠玩蜡油干什么?烫着了吧,该!”

    102房门下一阵暗一阵亮,看起来应该是手电筒的光;与它相邻的公寓里传来了广播机的声音——家里还有用电池的老式广播机,说明屋主可能是个老人了;再往前走,106和102一样,尽管有光,门后却是一片安静。

    林三酒停下了脚。

    她一路来都在关注着公寓房门缝下的动静,因此看得清清楚楚:在她快要走近106、却还没有接近106的时候,门缝下分明有一截黑影,看起来就像是有人正紧紧地贴门站着。当她真正走到106门口时,那黑影却往旁边一闪,从门缝下的光里消失了。

    紧接着,前方108房的门缝下,一个黑影迈进了光里,正好站在门中央,看起来……就像是有人正紧紧地贴门站着。

    林三酒抬起目光和手电,落在房门上。猫眼的玻璃里反光,在手电光里一亮。

    不应该啊……公寓之间怎么会彼此相通?

    或许这不是她此刻最应该问的问题,因为黑影来去可能只是巧合,真正该在意的,是门后的人毫无疑问正在盯着、听着她的行踪。

    林三酒没有贸然走上108房。她看着门缝下的黑影,一股意识力悄悄扑向了门口,卷住了房门把手,轻轻一转。

    门下黑影往旁边一让,随即门就顺顺利利地被她打开了。

    “是林小姐吗?”门后声音里都似乎带着笑。

    第1943章

    拎包入住

    一件质地薄透、感觉布料很硬的白衬衫底下,是微微突起来的一处小肚子;和许多廉价西服一样,这条过于宽松的黑色西装裤泛着光亮,一走动就摩擦得唰唰响。

    套在这一套衣服里的男人,此时正站在门口,一手握着白光大亮的手机,脸颊被笑容高高挂在两侧。

    “林小姐是吧?”他又问了一次。

    既然已经演变到这一步了,林三酒也就只能耐心看看接下来有什么事在等着她了。她“嗯”了一声,说:“你是……?”

    “我就是之前给你在电话上介绍房子的小许嘛。真是不巧,好不容易约好了时间来看房,这里又停电了。你放心,这里平时很少停电的!也不算太暗,我给你打着光,要看什么一样能看得清。”他一边说,一边将门开得更大了一些。

    ……房产中介?

    林三酒微微皱起了眉头。当那男人转身走进公寓客厅的时候,也让她看清了里头那一部分空间:客厅里昏黑幽暗,即使是一侧墙上的窗户里,也没能透进多少天光。从窗外的明暗度判断,外面大概是深夜。

    在一个似乎仍旧按照正常人类社会逻辑运作的副本里,房产中介总不太可能在深夜里约客户来看房,其他住户也不会挑这个时间洗衣服骂孩子……也就是说,这个廉价公寓仍与外界是同步的,正与兵工厂处于同一个深夜里。

    想到这一点,她心里稍稍稳了一些。

    公寓很小;所谓的客厅加厨房里,站了两个人就已经有点挤挤挨挨、转不开身。不过尽管没法保证距离,林三酒却也不担心这个怎么看怎么像是副本生物的家伙会突然动手暗袭——有本事试试看好了,她有惊喜等着他呢。

    那男人真就像是一个中介的样子,似乎别的心思是一点也没有的。他站在沙发旁边,伸直手臂就能摸着所谓的厨房了,此时正十分热心地将手电光打在那一截瓷砖台子上,好像满心只想把房子租出去,介绍道:“你看,这个煤气灶是房东新换的,平时做个饭很方便,东西这么全的地方不好找噢……”

    即使是以一个末日流浪人的眼光看来,这公寓也是简陋粗劣得乏善可陈,倒是难得他能找出这么多东西来介绍。

    林三酒一动没动,也不凑近去看那个狗屁煤气灶;她现在希望这个中介小许能继续说下去,做的说的都越多越好,好让她能拼出一张完整的图。

    “洗手间,独立的,”中介小许很骄傲似的,朝黑黢黢的一个小门里一照,照亮了灰白墙砖里的乌黑陈渍。一个淋浴头几乎是正悬在马桶上方的,地上还摆了一只塑料桶。“不过洗澡的上水管道坏了,还没修好。要洗澡的话,喏,你看到那个桶了吧?”

    一边说,他一边捞起塑料桶,往门口一撂,说:“得用它在门后墙上这个水龙头装水,再用这个电热棒烧热……”

    林三酒看了看他脚下的桶,又看了看他忙着介绍给她看的水龙头和电热棒,一时还真有点糊涂了。这副本要干嘛?难道真的指望谁来看了一圈之后,决定把房子租下来?

    而且,这一间公寓的房门一直半开着……她没有忘记一楼走廊两侧里,似乎住满了人,想必也都是副本生物;如果有人开门探头出来看看,意识到了她的存在,不知道会不会节外生枝,造成什么麻烦。

    大概是看她没有伸手要试试水龙头的意思,中介小许打开了另一扇门。

    “这里是卧室,”他高高举着手电说道。

    因为公寓太小了,卧室正面对着公寓门,形成了一条直线的视野;门内那一方小空间,就算拿到Exodus上去作柜间都不够用的,却满满当当地塞了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同时充当了床头柜和书桌的小方几。

    在手电光圈匆忙凌乱的反复划扫之下,昏暗的小卧室里像是被划出了一条条白痕;在白痕与暗色交织的间隙里,林三酒看见了不少应该是前任房客留下来的东西:床上斜扔着一只孤零零的枕头,墙上是一张印着旧日女星的老海报,拖鞋歪着散落在地上……看起来前任房客似乎走得很着急。

    “你签好合同搬进来之前,都是会打扫一遍的,”中介小许好像也意识到了房间里有不少垃圾,解释了一句。“林小姐很文静嘛,不太爱讲话?”

    林三酒没有作声。

    中介也不在意,此时两三步走过床边,来到房间另一头拉开窗帘,指着黑漆漆的窗户,笑着说:“这里我必须要跟你说一下了,窗外虽然有消防梯,可不是出口呢。”

    林三酒心中登时一凛;就是这个,她就知道在这个房产中介没完没了的介绍里,一定存在着与这个副本有关的讯息——她要在这儿找到的,恐怕就是“出口”吧?

    “我知道它看起来很像一个真正的出口,比如说……”

    比如说什么?

    林三酒朝中介抬起了目光。

    变故发生的那一瞬间,她的注意力仍在中介与黑漆漆的窗户玻璃上。

    外面太暗了,暗得她看不出来是否真的有一截消防梯;正因为她想要看得再仔细一点,想要知道窗户与真正出口的相似之处有哪些,所以一开始林三酒丝毫没有意识到,即将落在地面上的左脚,没有落在地面上,反而踩向了一只塑料拖鞋。

    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已彻底从她的指掌边缘划走了;真正进入她意识的第一个警告,是那只拖鞋不知怎么地,早就被穿在了左脚上——与其说是穿上了拖鞋,不如说是那只拖鞋朝左脚抱了上来的。

    套在白衬衫和黑裤子里的中介,看了看地上套着拖鞋的那只脚,脸上被手电光照映得一半明一半暗。他抬起头,冲林三酒的方向裂开了一个笑,嘴角像拉链一样扯开了他的脸。

    “欢迎……”他慢慢地说,“欢迎入住。”

    好像从一只拖鞋开始,接下来的一切变故就不再受任何人控制了:明明双脚还留在地上,身体却被“咚”一声地甩在了光秃秃的床垫上,头正好砸进了枕头里。中介几步走过了床,站在卧室门口,笑容一直凝固在脸上。

    “刚搬进来肯定很累吧,”在他说话的时候一手握在门把手上,“那么我就不打扰了,林小姐好好休息。”

    他面朝着床上不住挣扎的黑影退出了门,离开时把卧室门给带上了,门锁撞出了一声轻响,合拢了。

    中介小许转过身,大步走向了公寓门口。一间已经租出去的房子,中介自然没有继续逗留其中的道理;他一把拉开了半开的公寓门,还未踏进走廊,却蓦然凝立在了原地。

    林三酒正站在门外昏暗的走廊里,双手抱在胸前,斜倚在墙上。

    “你知道,我有多少办法能对付一个副本生物吗?”她笑着问道。

    第1944章

    绿城公寓的出口

    在林三酒用意识力轻轻扭开108号房门把手的时候,出于谨慎起见,她没有走上去——那个时候,她仍然站在106号房门门口。

    紧接着,一个带着笑的声音从门后响了起来:“是林小姐吗?”

    正是这句话,让林三酒蓦然抓住了一个脑海中模糊却强烈的念头:门后的人不仅知道自己的存在,而且正在“期待”着自己。

    只要对方心中有了这一份期待的话……

    留给林三酒的时间,仅仅是不足一两秒的空隙,她几乎是全然被直觉给推搡着做出了行动的——刚一把人本放出来,林三酒就朝它手里塞了一只手电筒;人本被她的意识力给捅得趔趄了一下,似乎总算明白她要自己干什么了,慢慢走近了108房门口。

    等“把人本推进屋里,让它代替自己去蹚一遍雷”这个计划真正清晰成形的时候,其实人本都已经主动伸手推开门了;它似乎很擅长寻找自己的下一个目标。

    在那个时候,林三酒赶紧两步赶上去,站在108房门外,在一个中介视野的死角里“嗯”了一声,扬声代替人本问道:“你是……?”

    她不敢说得太多;她怕人本的位置与自己声音的来源之间那一截短短的距离,会被中介给捕捉到。

    “我就是之前给你在电话上介绍房子的小许嘛……”

    当中介一边笑一边将人本给迎进屋子里去的时候,林三酒终于无声地松开了一口气——不错,看来在这个副本生物眼里,人本确实正是他所期待见到的、“进化者林三酒”的模样。

    幸亏这个副本生物十分称职,中介该说的话他一句也没落下,才给她留出了一点做手脚的工夫:为了不让人本一进去就抱住中介开始啃,她迅速用意识力缠住了人本,确保它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需要人本往什么地方走,她就在它背后捅几下、或者拉扯一下它的胳膊——还别说,人本或许也意识到了挣扎只是无用功,除了总想往中介身边凑,竟也还算听话。

    林三酒一直贴在108号房门外的墙壁上,只悄悄探出头,目光随着屋内二人行动。她一面得小心观察着中介的动静,一面还得提防着走廊上的住户;等人本忽然穿上了拖鞋、跌在了床上的时候,她不由感到安心多了——一旦知道等着她的是什么手段了,她难道还会怕这一个副本吗?

    她往门口走近一步,将中介小许给拦在了门内。

    “我告诉你,你现在还是个人模样,都得多亏我刚才没有收绳放狗。”

    “什、什么狗……”

    还不等中介把惊疑化作完整人话,卧室门突然崩开了似的重重打在墙上,公寓里顿时震开了“咣当”一声巨响,又将中介给吓了一跳。

    连副本吃下后都消化不了的雪白人形,摇摇晃晃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中介大概从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张着嘴愣住了;他的脑袋反复在林三酒与人本之间折转了几次,几乎令人担心起他的脖子。

    “这里是一个副本,是吧?”林三酒问道,“作为参与者,我需要找到出口?”

    中介小许抹了一把额头。

    “出口不在窗户里,”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既视感就像指甲一样在她神经上挠了好几下。“那么出口是什么样子的?”

    中介小许皱起眉头,一会儿看看人本——后者正冲着他渐渐拉长自己的脖子,似乎想要上来闻一闻——一会儿又看看林三酒。

    “我……我是副本生物,你是没法伤害到我的,我也不惧怕进化者的手段。”好像是为了自己不是在挑衅一样,他在林三酒开口之前赶紧抢着说道:“但是你怎么会连基本信息都不知道呢?这不该呀。你在进副本之前,难道没有看介绍片……”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直至完全消失了。

    林三酒眯起眼睛打量了他几遍,见中介的脸上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出来;过了数秒,他才忽然像是回了神似的,继续说道:“如果你什么也不知道的话,那反而不公平了。我可以把你应该知道的讯息都告诉你。”

    “你说。”

    “这栋绿城公寓因为当年建筑过程中烂尾了一次,后来继续再建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建筑上不该有的错误,但等发现时已经太晚了。”中介嘴里转的一听就是副本背景介绍,“这栋楼的出入口……一个不小心,被做到了某一扇公寓门后面。”

    林三酒一怔,汗毛微微立了起来。

    “这是个很奇特的错误。那间公寓里也照样住进去了人,想要离开这栋公寓的人,必须走进那间公寓里,从人家里找出出口……”中介小许朝走廊的方向挥了挥手,早已重新恢复了镇定,还露出了一个很客气的笑。“从你进来以后开始算起,你要在三十分钟之内找出出口。”

    三十分钟?

    也就是说,她刚才站在门口,耐着性子听中介小许介绍什么煤气灶、电热棒之类的废话,原来全是在允许这个副本生物一点一滴地浪费掉了自己宝贵的时间?

    林三酒忍住了腹中火气,问道:“怎么识别出口?”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中介小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我怎么能把答案直接告诉你呢?不过因为你成功看穿了我刚才的行动,所以作为副本奖励的一部分,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个讯息,现在在绿城公寓里等客户的,可不止我一个中介。”

    林三酒等了几秒,见他闭嘴不说了,追问了一句:“没了?”

    “没了,”中介往旁边迈了一步,躲开了人本凑得很近的脑袋。“祝你好运吧。”

    “谢谢,”林三酒低声说,“我现在就需要呢。”

    中介小许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也朝她抬起了头。还不等他有机会开口,一直系在人本身上的意识力就忽然消失了——人本大概是食髓知味了,简直就像是找到了失散已久的子女一样,一个猛子就朝副本生物扑了上去。

    “你干什么,”中介猝不及防被扑倒在沙发上,一闪身要躲,却又被抱住了一条腿。“这什么东西——”

    尽管人本像上次一样,迅速就将这一个副本生物给抓得牢牢的,但“迷惑大宫殿”的遭遇,却没有再一次于林三酒眼前上演。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抿着嘴唇等了一会儿,终于失去了耐心,一挥手就用意识力将人本重新抓住了,塞回了“种子”里。

    她心里的猜测被验证了,她却一点也不高兴。

    中介气喘吁吁、满面狼狈,手电也被踢进了沙发底下。借着被切断的一点点光,能看出来他依然完好无缺,没有像“迷惑大宫殿”的国王一样被吸走身体的一部分。

    ……是因为“绿城公寓”本身完完整整,但当时的“迷惑大宫殿”却被打破了吧?看来在面对完好的副本时,人本就吸不走它的副本生物了。

    这样一来,她就没法靠破坏副本而离开了。

    林三酒顿时一句话也不愿意再多与中介说了,抬起手电,转身就进了走廊。出口就在某一扇公寓门后,也就意味着她必须要一扇扇地打开门,进去转一圈;如果上下两层楼的结构布局是一样的,那么这栋楼里就有一共二十道公寓门。

    根据意老师的估计,她进公寓之后,已经过去了八到十分钟……而她才刚刚看完了其中一扇公寓门后的空间。

    第1945章

    送货上门林三酒

    林三酒站在走廊一头,眼前幽暗狭长的窄廊一直伸到对面尽头的墙下,模模糊糊地,给一截楼梯让出了空隙。

    在明白自己处境之后的第一时间,她就以最快速度把这栋公寓的楼上楼下给走了一遍:幸亏情况比她设想的要好一些,因为一楼和二楼里第10号房所应该在的位置,实际上是楼梯间——也就是说,整栋公寓里一共只有十八间房。

    在这十八间房里,其中109、201、204和209这四间房正在翻新装修,门口大开,昏暗空荡的地面上堆了一桶桶墙漆。人都不需要进去,只探头扫一眼,就能看出这四间房子并不连着出口;这样一来,再扣掉已经去过的108号房,林三酒接下来需要查看的只有十三间房了。

    ……不过,十三间房也不是一个小数字了。

    林三酒走回一楼一看,发现108房门已经关上了。门缝下漆黑一片,既没了光,也没了中介小许的影子,就像是完成任务后沉默地退了场的演员,恐怕砸门也砸不出来人了。

    她又想起了中介那一番话。林三酒此刻恨不得将中介说的每个字都抽丝剥茧、打开看看才好;因为她现在可用的线索太少了,她必须得先给自己找一个出发点、从乱麻里抽出第一截线头。

    “他说过,出口所在的公寓房间里,现在照样住进去了人,所以我要从人家里找出出口。”她将意老师当作了回声板,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也就是说,有中介在等客户的公寓房间,不可能是出口,对吧?”

    意老师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说:“应该是这样的。”

    那么接下来,她应该设法分辨出哪间公寓里是住户,哪间公寓里是中介;是中介的,根本就不必费事进去了,这样一来能省下不少时间。

    只不过,怎么分辨呢?

    在她右手边的102号房门门缝下,此时正黑着一块影子,看起来就像是有人正站在门后从猫眼里看她一样——跟刚才的106、108一样。

    这会不会是有中介的迹象?

    她才刚想到这儿,忽然听102号房门后传出了一声似乎是来自小孩子的笑,紧接着,门缝下的黑影一退,转身跑开了,脚步咚咚消失在门后。

    里面住着小孩的话,就不应该是中介了……也就是说,她得通过房子里传出的声音来判断?

    林三酒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101号房。这扇门后此时一点声息也没有;她最初听见的响动,也只是里头的男人撞着了脚,抱怨“便宜货”没电了——完全不能证明他就是这里的住户。

    “你已经花掉两三分钟了,”意老师提醒道,“你现在剩的时间不足二十分钟了。”

    “这可真是有点叫人心烦,”林三酒的手电与目光在前方走廊里一扫,烦躁感像是水面上压不下去的一只气球,执拗地浮了上来:“我来这儿是有事要办,可不是陪兵工厂来玩过家家的。”

    话音未落,她心一横,干脆伸手握住了101号房门门把手——既然排除不了,那就一扇扇地打开门好了;刚才那个中介也不是拿她没办法吗?

    然而她这一转,却没能转动门把手。

    林三酒又转了两下,门锁“喀喀”响了响——锁上了。

    “你谁啊?”屋里顿时响起了一个满怀警惕的男声,“开我门干什么?”

    这么说话的,肯定不是中介;林三酒使劲推了两下,身为副本一部分的公寓门却对她的力量免疫了,晃也不晃。

    难道分辨的办法是……是这个?

    她想了想,没有理会101门后那一个已经生了提防的男人,转身几步来到102号房门口,一转门把手,发现它同样也锁上了。

    “不会吧,”意老师显然也想到了同一个地方:“没锁门的房子里面是中介,没有出口;而里面可能有出口的住户家,却都锁上门了?”

    好像也对,人回家以后,一般是得把门锁上……假如辨别哪一户是中介的办法,原来竟是看门有没有锁的话,可真算不上一个好消息。

    低低骂了一声,林三酒迅速敲了几下102房门——既然不能直接进去,那也就只有叫人来开门了。

    骨节在门上撞出清脆的一连串响声后,她才终于听见门后有一个慢吞吞的脚步走近了,在一门之隔的地方停了下来。

    “谁呀?”

    林三酒一怔,手悬在门上,没再落下去。

    “我妈说了,她不在家的时候,不让我给陌生人开门。”门后那道男声听着少说也有三十岁了,然而却刻意掐成了尖尖的童音,像小孩一样拖拽着字词,说着说着,还吸了一下鼻子。“即使是大姐姐也不可以。”

    ……明明都已经高得足够从猫眼里看见自己了。

    林三酒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且不说门后的人究竟有什么诡异之处;他此刻不肯开门,她又砸不开,那该怎么进去?要花心思说服他的话,她哪有那么多时间?更重要的是,假如每一家住户都要她想方设法骗开门的话……

    就在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只听身后忽然响起了门锁弹簧松开的一声响,有人推开了门——她忙回头一看,发现开门的不是101,却是103号房。

    房门缝里泄出了一片蜡烛光;一个中年女人手里拎着一只装着垃圾的塑料袋,往门口一撂,随即抬起眼,目光在林三酒和102房门上来回扫了一圈,随即就固定在她身上了。

    林三酒记得,不久之前她从103号房里听见了一个骂孩子的声音,想必就是这个中年女人了。

    “你找错地方了吧,”中年女人直直地看着林三酒,一眼也不看102,一字一句慢慢地说:“你再想想,你是不是敲错门了?你要找的是一零几?”

    每个字,都好像是一根暗暗戳在林三酒腰间的手指头,似乎在无声地催促她赶紧领会自己的暗示。

    林三酒又往后退了一步,离102房更远了。那个中年女人的暗示可以说是清清楚楚了。

    102门缝下的黑影动了动,呼吸声从门缝里传了出来,一道细微的声响,似乎是粘哒哒的手掌心贴在了门板上。

    “我……我找的是出口,”林三酒退到103号房门边,目光越过了那女人的头顶,想要看看她房间里究竟有没有一个出口。“你知道在哪里吗?”

    那中年女人顿了顿。“你在找出口?你想进公寓里找出口?”

    听起来确实不大正常——林三酒还来不及开口,却听那中年女人一笑,稍稍将门开得大了些,探身走出来了一步。

    “住在这个地方的人,都用尽了办法想要给你骗进他们家里去呢,你还要主动送进门?”

    第1946章

    临机应变林三酒

    “我?我不知道出口在哪里。”

    在听了林三酒的问题之后,中年女人笑了笑,显然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哪里不正常。“我是一个家庭主妇,从不出门,当然不知道出口在哪了。”

    林三酒压下了自然而然浮起的反驳与质疑——“你难道是出生在这间公寓里的?”——她说得越少,或许对方说得就会越多。

    对方的下一句话,又变得符合常识了。

    “出口怎么会在某个人家里呢?”中年主妇说,“那一栋楼里的人来来往往,岂不是都要从那一个人家里走吗?谁会愿意别人从自己家里进进出出?你肯定是被骗了,出口不可能在人家里。中介的嘴还能信吗?他们说的,一句话你都别信。”

    “为什么要骗我?”林三酒问道。

    她此刻正站在走廊里,尽管除了103之外每一扇门都关着,她却感觉自己正站在所有猫眼的目光之下。她也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出现多久了;如果公寓住户一直在看着她的话,那么她对付中介的办法肯定也早就暴露了。

    “我们这里啊,因为房租便宜,所以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中年主妇的语气很肯定,说:“你一个年轻大姑娘,多值钱,等于是不小一笔资产,哪敢随便进人家家里,万一出不来怎么办?”

    在说话的时候,她的身体将103号房门后的景象给遮住了大半;越过她的头顶,林三酒只能看见一面墙,和一个鞋子满溢一地的鞋架。

    “我不知道是谁想骗你,但我可以跟你保证,我家里可没有什么出口。”中年主妇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浮起一副了然的神色,说:“我一个好好带孩子的家庭主妇,也不起坏心思害人……”

    她说着,将门缝又推开了一线,脸上浮起了一个充满理解的笑。

    “你要是不信,进来看看就知道了。”

    林三酒条件反射地就想往后退——她及时压住了自己的反应,目光在中年主妇脸上扫了两圈。

    “不,我不进去了。”她朝门口抬抬下巴,说:“你要是能打开门,让我看看里面……”

    “没问题,”出乎意料地,中年主妇马上退进屋里,大大方方地说:“你看吧。”

    很快,林三酒就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大方了:因为这间房子与中介小许所在的108房格局不一样,在打开大门之后只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客厅,看不见卧室;只有客厅一边是一扇关得紧紧的门——完全看不出,出口是不是在那扇门后。

    就在林三酒悄悄地送进去了一小股意识力的时候,中年主妇笑了笑。

    “看完了吧?我还得看孩子去呢。”她一手扶在门上,还不等林三酒出声说话拖延时间,“咚”一声甩上了门——那一股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来的意识力,登时被切断了,石沉大海一般消失在了门后。

    意老师心疼得直抽冷气:“你小心点,已经损失两块意识力了……还有,你要抓紧时间啊。”

    她也想抓紧,问题是,怎么抓紧?

    林三酒原本以为,“找出口”就是一个踹开门进去看看的事,哪里想到自己竟连门也叫不开,叫开的也不敢进?她烦躁得从103号房前转了个身,手电光一扫,落在了对面的104号房门上。

    仿佛连门后的广播声也被手电光从黑暗中拉出来了一样,它比刚才更清楚地传进了林三酒耳朵里。

    她第一次听见门后广播的时候,就感觉它来自于一台老式收音机,而不是手机或者电脑;此时凑近了再仔细一听,属于老式收音机那一种特殊的微微电流响,更印证了她的猜测没错。

    林三酒在门上使劲敲了几下,从门后慢吞吞响起来的嗓音,也确实干枯喑哑得属于一个老人:“谁呀?”

    从声音上听起来,老头儿离门口还远;林三酒一声不出,又敲了几下门。

    “谁呀?怎么不说话?”老头抬高了一点嗓门,忽然有点不高兴了:“是不是二楼那位?”

    林三酒心中一颤,停住了手,生怕下一次敲门会惊断了这一点点信息流。

    “平常从你家进进出出,你要我给你帮忙做事也倒算了,”老头抱怨道,“怎么我不出门的时候,你也来找我做事?我都多大年纪了,经不起累……”

    他的意思是——公寓出入口果然是在某个人家里,而且那间公寓在二楼?出入那个人家里的时候,对方会要求过客帮忙做事?

    林三酒激动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大概是因为想得入神,等她察觉到老头刚才最后一句话已经很靠近门口了的时候,似乎晚了——104门口下多了一个黑影,陷入了沉默。

    “怎么……不是二楼的那位呀,”老头慢慢地说,仿佛有点欣喜。“你是来找我的吗?”

    他说出口在二楼,却也未必是真的,或许她应该再多问几句。

    “不,我是来找出口的,”林三酒一时能想到的,却只有这个直愣愣的问题:“你刚才说,出口在二楼?是哪一号房?”

    104号房门的门锁“喀”一声打开了,老头却没有拉开门。隔着一扇门板,那个枯老的声音漂浮在被手电光照得虚白的空气里:“我刚才这么说过吗?”

    林三酒一怔。

    “没有吧……你一定是听错了。”枯老的嗓音说,“这栋公寓的出口在我家啊……人老了,一个人待在家里孤单冷清,能有年轻人进进出出,也是给我家里添了几分人气。所以我当时一点都不介意,就搬进了有出口的公寓呢。来,你推门进来看看就知道了。”

    这一次,林三酒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可不是因为激动了。

    当她转身就往走廊深处走,一步比一步迅疾的时候,她还能听见那老头从门后嘶哑地叫道:“诶!你别走啊,是真的,你进来看看……”

    林三酒咚咚地上了楼梯,手电光驱散了她面前的黑暗,黑暗又在她身后合拢了。在她自己有点沉重的呼吸声里,她迅速爬上了二楼;几乎在她停下脚的同一时刻,她也确认了一件事:中年主妇所说“公寓后的人想骗你进去”,恐怕是一句真话。

    目前为止,这条线索没有与任何人说的任何话相冲突——中介小许说出口在公寓内,与公寓内的人是否想要骗林三酒进去后下手,仔细一想的话,其实是两码事。

    但是有意思的地方,还不在这儿。

    老头想骗她进屋,这一点已经很明显了;真正令人值得琢磨的是,中年主妇似乎也想骗她进屋——可明明是她自己告诉林三酒,要提防屋内人骗她进去的。

    假如中年主妇想骗她,为什么要提示她、让她生出警惕?假如中年主妇让她进去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家确实不是出口,且不说与她的提示自相矛盾了,有了提示之后,中年主妇也该想到这不是一个证明自己的好办法才对啊?

    简直就像是……中年主妇该说一句真话,她就说了,哪怕接下来这句真话会影响到她骗人进屋的成功率。

    这个规律,似乎也能在104房老头身上得到印证。

    如果老头所说“出口在二楼”是真话的话……林三酒迅速走过了装修翻新的201,门后只有一个静静呼吸声的202,有不止一个人小声说话的203,和又一间正在装修翻新的204,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试哪一扇门才好。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206里忽然响起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谁在外面?是我的外卖到了吗?”

    林三酒灵机一动,迅速从卡片库里头抽出一盒真空包装的熟食,匆匆塞进一只塑料袋里,答道:“是的。”

    206的房门很快就开了——林三酒注意到,这一次没有响起门锁松开的声音,看来不是每家住户都锁门——一个看起来是大学生模样的男生,从门后露出了头。他和中年主妇一样,也只开了一小条门缝。

    在他从门缝中伸出手,来接塑料袋的时候,林三酒却没有将它递过去。

    “这里房间太多,我忘了出口在哪,迷路了。”她盯着男大学生的眼睛,问道:“我是来给你送外卖的,你得告诉我出口吧?”

    第1947章

    小孩的礼物

    “出口啊,”

    男大学生神色轻轻松松地说,“就在102房里嘛。”

    林三酒立在原地,手里还拎着塑料袋;直到这个答案被轻率随意地塞给她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根本没指望对方会正面回答问题。

    “102,住着那个男的……”她顿了顿,改口说:“小孩?”

    男大学生笑了,一只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什么小孩,都三十好几了,”他说:“好像是一种什么症吧,心理年龄跟不上生理年龄。总是说他妈不让他给外人开门,烦死了,每次要说半天好话……我有次给他家送了一个礼物,想着跟他搞好关系嘛,自那以后我出入才顺利了。”

    林三酒看着他伸手来接塑料袋,愣愣地递了过去。他明知说这番话会把自己送走……他没有骗人进屋的意图吗?为什么?是因为怕她发现这间206号房才是公寓出口吗?

    “104号房的老头说,二楼有个人总让他帮忙做事。”她想了想,问道:“你知道是谁吗?”

    “做事?做什么事?”男大学生似乎生出了警惕,“我不知道。你不会要替他做事吧?”

    林三酒盯着他,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你可别啊,”男大学生说:“我们住户平常互相给对方做点事也就算了,你一个外人,千万不要替他们做那些他们平常自己天天做的事。”

    “为什么?”林三酒立刻问道。

    就在这个时候,男大学生掂量了一下手里的袋子,打开塑料袋看了看。

    等他抬起头的时候,不知怎么,令林三酒忽然想起了电视上套着丝袜的银行劫匪:脸还是那张脸,五官还是那套五官,却好像脸上的神色微微歪移了,挪了位,不一样了。

    “怎么给你解释呢……”男大学生往屋内退了两步说:“我可以给你示范一下。我经常在家打游戏的,你进来,跟我打一局,你自然就知道——”

    林三酒将手伸入昏暗里,握住门把手,“当”一声将门关上了。

    男大学生的声音霎时断了;206号门陷入了沉默的黑暗里,几乎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住户一样。

    不要帮住户做那些他们平时常做的事……

    这个念头好像一只推着她快走的手,在林三酒迅速掉头穿过走廊的时候,让她完全无视了从208房飘出来的女声——“谁要出门呀?都是邻居街坊的,顺便帮我遛一下狗呗?”

    她都快走到楼梯口了,身后昏黑的走廊里还传来了一声开门的动静。那个女声几乎就像是始终小步跟在她身后的一样,飘荡不散:“我家狗很聪明的,认路,自己就能带着你出门了……”

    假如她刚才最先停下脚的地方,不是206房门外,而是208号房的话……

    林三酒手心里的汗沾在手电筒上,有些滑,她不由加大了几分力气攥着它,好像那是一条救生索。

    不仅仅是真话假话、彼此矛盾的问题了,看来获取信息的“顺序”也是至关重要的;所以在获得所有信息之前,她最好什么也别干。

    这也就意味着,她能脱身的时间窗口更窄了。

    “还有最多十二三分钟,”意老师的声音,攥得比她的手还紧。

    回到一楼走廊口,只花了林三酒十秒钟不到——这还不是她的最大速度。往常不在话下的距离,此时却叫她微微喘了两口气;她看着102号房门下透出的光,发现那个黑影仍然站在原地,一直没动。

    真的在这儿吗?

    林三酒没有走上去,反而敲了敲101号房门。

    101号房的男住户似乎非常谨慎,是唯一一个既没有打开门锁,也没有给她开门的人;林三酒不得不顺着门缝把自己的问题递了进去。

    “原来你要找出口啊,”那男人似乎正紧贴在门板的另一面,说:“我家就是。”

    林三酒抿紧了嘴唇。

    “但我看你不像是这栋公寓的住户,我可不能随随便便将陌生人放进来。”那男人继续说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我是来找中介看房的。”林三酒硬着头皮说,“我现在出不去了。”

    “你的中介没有告诉你出口在哪吗?”那男人问道,“你的中介信誉怎么样,是好是坏?”

    在不知道如何继续进行这场对话的情况下,林三酒只好装傻:“什么意思?”

    “中介有两种,信誉高的和信誉低的。”那男人一副你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的口气,说:“顾名思义,信誉高的只说真话,信誉低的只说假话,你找的中介是哪一种?”

    林三酒愣了,想了想,答道:“信誉高的。”

    中介小许必须是“只说真话”的那一类,否则他不能给林三酒介绍副本规则了——不,如果说所谓的副本规则也都是假话呢?

    不,那也不对。这个副本里没有显而易见的出口,从住户的谈话中也能察觉,“出口”是一个最重要的主题;根据她经历过这么多副本的经验来看,她的目标任务应该就是“找出口”。

    至少中介小许在这一点上,没有说谎。

    “那还可以,估计他是疏忽了才没告诉你,出口在我家。”在她思考的时候,那男人还在说话:“你现在打算怎么样?是进来看看,还是找你中介确认一下?”

    这个人是不是在以退为进地骗自己进去?

    林三酒刚拒绝了一句,那男人就打断了她:“我也理解你的为难,毕竟住户吧,不像中介,我们说话有真有假。你去找你的中介吧,到时你再回来找我开门也行。”

    “住户说话有真有假”?

    林三酒心中一跳,终于看见眼前的谜团裂开了第一道缝。

    假如这句话是假话,那么就有两种推论:一,住户只说真话,与前提自相矛盾,不可能;二,住户只说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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