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脑海里一边拼命地想着该怎么办,林三酒的手却还一边朝人本伸了过去——一旦发现人本比尸体还好用,她就生出了根深蒂固的不舍得。……不过,怎么就这么巧,人本也跑到这附近来了?
“种子”能力没给人本留下一点挣扎机会,张口就将它吞了下去;林三酒想要回头看一眼身后追兵的时候,目光从自己手臂上划了过去,一截圆珠笔线从余光里一闪而过。
她登时想起来了。
是“他乡遇故知”的威力,才把人本给吸引到这儿来的吧?
如果那线圈还在附近的话……副本之间不是总会顾忌着不愿意发生冲突的吗?再抓住它的话,只要身后副本略有犹豫,他们或许就多了一线逃生机会。
“他乡!”
林三酒没功夫喊完那么长的全名;她狂奔在松林间,在沙土尘风里喊道:“故知!你过来,或者让我过去,快点啊!”
即使是在逃命的时候,人偶师低低凉凉的声音也仍旧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我差点忘了,你尤其擅长和鬼东西打成一片。”
第1917章
一片寂静
没了体能,没了战力,连特殊物品都拿不出来了,身后却偏偏还有数个副本追逐着他们、要把他们变成人类之外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林三酒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感觉如此痛快。
她疲累不堪、双腿打转,可她却一点也不想停下奔跑。她想一直跑下去,不管后面有没有追兵;她想大笑,不管他们的时间是不是借来的。
人偶师头一次没了能力优势,与林三酒一样,可供驱使的只剩下自己的身体与肌肉。他人高腿长,体力还在,没了能力也依然速度奇快;在他激起的风里,林三酒总会被勾起想要超过他、跑到他前头去的欲望。
此刻的人偶师与以往都不同。他紧闭着嘴巴仍旧沉重的鼻息、真真实实震动地面的脚步、从他身上绽发的惊人热意……自林三酒认识他起,这个一直被包裹在黑冷皮革里的人,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泛着近乎热烈的活气。
或许只是因为单纯的生理现象,可是前方破开一阵阵风的,是她的两个朋友。
“你不是不吃饭吗,”跑了一会儿,林三酒眼看着自己始终还有一段距离追不上去,又着急又想笑,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怎么这么有力气?”
在数步之后,人偶师才回头迅速瞥了一眼身后追兵;他转过头去的时候,将一句话扔在了风里:“你不是总作死吗,怎么还活着?”
“大巫女能不能再用一下意识力……”
“不能。”
“我自己也可以跑,照样赶得上你。”林三酒咕哝完了,又不死心地扬声喊道:“他乡!遇!故知!你快出来啊!”
他们跑得这样快,那一截线头是无论如何也没法赶上来的,她自己也知道。
只是他乡遇故知是林三酒唯一能想到的脱身办法了,她自然不甘心,一连喊了几次,直到四周突然安静下来,最后一声变得异样嘹亮,震荡着空气,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林三酒四下看了看,脚下确实在不知不觉间就赶上了人偶师——因为后者停下了。
“怎么回事……”她喃喃地说,“副本呢?”
大地仿佛一个渐渐秃顶的脑壳,松林越来越稀疏,在身后遥遥地止住了。挂在天幕下的海浪,一波波碧蓝缓缓地划过远山;他们才跑了不过数分钟,却好像已跨过了大片陆地,此时一回头,发现身后风平浪静,此前那几个副本仿佛从没有存在过。
“怎么不追了?不可能是被我们甩掉了吧?”林三酒跑的时候还不要紧,一停下来顿时感觉自己快崩成几块了,不由弯下腰使劲喘了几口气。
“明知不可能,你说出来是为了刺耳?”人偶师依然站得笔直,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微微皱着一侧眉头,望着身后远方。
以那几个副本的形态尺寸来说,几乎没有能藏身的地方,他们也没有藏身的理由。
然而附近确实平静得好像只有他们二人存在一样……会不会是因为地上世界里,这一块恰好没有副本存在,所以它们过不来?
林三酒也知道这个猜测似乎有点过于理想了,还是没忍住跟人偶师说了。
这一来,自然不免提起她是如何知道这个讯息的,又从讯息来由简短地说了说她掉下来以后的经历;眼看着人偶师越来越肉眼可见地烦躁难受,她赶快以一句话结了尾:“反、反正找到你就好啦。”
出乎意料地,人偶师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忍不住偏了偏头,仿佛在忍耐着体内某种痛苦,想要把它按下去似的。
天地之间安静得连一阵风也没有。当二人的步伐停住,呼吸平稳之后,安静得好像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你让大巫女感测一下。”林三酒不太适应这种安静,建议道。
人偶师从眼角里扎了她一眼。
“她在你那个副本里用过了意识力……”
主要是自从黑色都市之后,林三酒再也没听过大巫女的讯了,她若是能从人偶师身上磨出来一个准确答复,自然会更放心。
人偶师似乎对她的心理活动一清二楚,浮起了半个不耐烦的冷笑,一句话也不肯答她,反而抬脚就走——林三酒一怔,赶紧问道:“你去哪?”
要不是在抬脚之前,他神色极其细微地一动,似乎在听一个别人听不见的声音说话,林三酒对于大巫女的这份担心,恐怕还得一直吊在半空里。
大巫女跟他说什么了吧?
见人偶师就跟没听见似的,林三酒又很有耐心地叫了一声。“诶,你去哪呀?”
“……那边,看见了吗?”人偶师近乎平静地说,指了指远处平缓舒展、空荡得接近无聊的大地。“知道我为什么要过去吗?”
“那边有情况?”林三酒登时警觉起来。
“不是,”人偶师的语气十分温和,“因为前面没有你。”
现在是闹脾气耍嘴皮的时候吗?
林三酒腹诽了两句,但到底没有跟上去——一个是因为只要人偶师走得不太远,那么地势平坦空白,有什么事一眼就能看见了;另一个也是因为在黑色都市里见过了“阿云”之后,她不知怎么总感觉心里有点虚,所以愿意顺着他一点。
“我们一边往前走一边四下看看,”她对着人偶师背影喊道,“你不要离得太远啊!”
人偶师的回应就是拍了几下衣服——好像她的声音是灰尘,沾染上了身,必须要拍掉一样。
林三酒已经作好了那几个副本会蓦然现身的心理准备,可是二人间隔远远地走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发生。
别说副本了,就连风也停下了,只有头上长空里起伏缓慢的碧蓝海浪,倒悬在二人头上。在一片寂静里,仿佛连时空也凝止了;行走在大地上的这一刻,被远方的漆黑人影给扎住了,被拽得长长的,林三酒说不清是自己在穿行其中,还是它波荡着穿透了自己。
当这份安宁持续了近十分钟后,二人不约而同地都慢下了脚步。
林三酒遥遥看了一眼人偶师,朝他掉过了头。
“你发现什么情况了吗?”她扬声问道。
“发现了,”人偶师答道,“有蠢货在朝我接近。”
在副本刚刚结束时那一刻隐约的脆弱,看来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或许是因为林三酒不折不挠地要救他的事,反而让现在的人偶师看着更难受了——他若是难受了,他必须得让身旁的人加倍难受才行。
林三酒硬着头皮继续接近了他,说:“在没有副本的时候,这个地方确实是这么空空荡荡、安安静静的……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那几个副本突然走了。”
“一直是这样?”人偶师皱着眉毛,停住了脚。
林三酒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点点头,没吭声。过了几秒,人偶师回头看了她一眼。
“大巫女问你,”他凉凉地问道,“既然到处都是一样的环境,你如何分辨出自己走到哪里了?”
“我分不出来,”林三酒老老实实地说,“除非是前方有一个目标,比如说副本形成的城镇,或者刚才的山林。除此之外,我都是听副本说的,副本告诉我走到哪儿了,我就……”
她越说声音越小。人偶师的眼神要是能化成箭,她现在早成一张渔网了。
在杀戮旅馆得知他可以利用人类活动之前,他和他乡遇故知一样,确实是可以相信的——但是这份辩解,林三酒自己知道就行了。
“大巫女问你,”人偶师好像想要把自己从这场对话抽离一样,冷淡地说:“如果在一片空地中插进来另一片空地,你是不是也发现不了?”
第1918章
抓住的暴雨
“但是……怎么会呢?”
林三酒低着头,喃喃地说:“副本若要放出场景,自己必须在附近。我们明明一直跑在前面,那几个追着我们的副本也不会瞬移……再说,它们几个的场景也不像是一片空地。”
大巫女的感测能力很准,行事又可靠,没有几分把握,不会随便抓一个可能性就提出来……除非困住他们的,根本就不是刚才追逐着他们的副本。
“在我们跑的时候,前方有另一个副本在守株待兔?我们一头闯进了他的场景里?”她一边说,一边看了看人偶师。
人偶师一直偏着头,好像如果正面直视林三酒的话,他就要染上什么毛病一样。“你问我干什么?”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仍只肯注视着远方:“你进了这个沼气池,不是挺宾至如归的吗?”
懂的词还不少。
林三酒假装听不见,继续说道:“另一点是,副本放出来的场景都是有空间大小限制的。比如我被困进去的杀戮旅馆,就很小,走到停车场边缘就出不去了。可是我们刚才走了那么远,也没碰到场景的边界,说明要么这里不是一个场景,要么这个场景相当大——啊!”
人偶师仿佛是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还不得不再继续忍一忍似的,闭了闭眼睛,才慢慢问道:“……你脑子里的阴沟连上了?”
林三酒愣了几秒,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个苦笑。“如果我们真的进入了副本场景,如果我猜的没错……困住我们的副本,恐怕是我们的老熟人。”
具有模仿能力,场景面积又极大的副本,她只能想到一个。
“迷惑大宫殿,”她低声说,“除了它,我想不到别的答案了。”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身后追兵会忽然消失不见:一个是迷惑大宫殿可能将仿造环境包围住了他们,他们只是简单地看不见外界了;另一个可能是,那几个一心要将他们变成副本的副本,一旦见到他们马上要被其他副本解决掉了,或许也就鸣金收兵了。
这下还真是不好办了……她自己被困过一次,知道单靠他们二人根本没有办法挣脱副本场景的钳制。
明明她身周仍旧是一望无际的大地,林三酒却觉得有几分喘不上来气了。
“除非有另一个副本愿意为了我们对它发起冲击……”她咬着指甲,满腹焦虑地说:“可是副本之间不起冲突,几乎是这个空间里的第一法则。再说谁会为了两个人类出头?”
她只要一想到人类被困久了,就会被副本慢慢“消化”,心脏都快沉进地里去了。或许还是先别说的好,没有理由白白叫人偶师跟着她一起担心忧虑……
想到这儿,林三酒又看了他一眼,不由一怔。
人偶师正在不慌不忙地整理身上羽毛,看起来简直不能离“担心忧虑”四个字更远了——但这还不是她怔住了的原因。
遥远的,极温地狱码头上的回忆,忽然仿佛急潮一样从她体内打了过去。
人生中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那时她躲在集装箱里,混在人群里,而他遥遥站在码头高台上,望着底下一大片进化者,就是这样一副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神色——带着点无趣的厌烦,又有一点即将施加折磨时的愉悦。
林三酒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这次他又要动手了吗?但是附近空空荡荡,目标除了她还有谁?
“你知道那几个副本是如何让我开始副本化的吗?”人偶师垂着眼皮,紫血红的光泽像一汪色泽浓艳的染料池,黑睫毛如同小舟一般轻轻浮在其上。“你当然不知道,你光顾着给你的下水道口散味了。”
这是在烦她说话说多了?她怎么知道自己问了人偶师,他就会回答?林三酒颇有点不平地想。
“怎、怎么开始副本化的?”豪气在五脏六腑里转了一圈,出口时就变得十分配合老实了。
“哦,你倒是很有上进心,”人偶师的手从漆黑皮革上滑下来时,就忽然多出了一件全黑羽毛大氅,被他轻轻拎在手里,在地面上方来回摇曳着。“猿猴看见人操作电脑时,跟你现在的状态肯定差不多。”
林三酒挨了骂却眼睛一亮。“对啊,你的储物道具在身上!这么说来,你拿特殊物品就方便了——”
人偶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抬手一挥,大氅在半空中挥洒出一片乌云,严严实实将他笼罩住了。
“这是什么物品?”林三酒仔细看着大氅问道。
“我的雨衣。”人偶师带着半个笑答道。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把特殊物品改制了一下,以他的身高,这件连帽的羽毛大氅竟也快垂到脚面了。人偶师半张苍白的脸浮在一团鸦黑之中,唯有一绺湿发贴在面颊上,割裂了死气,泛出了更沉的幽暗。
要是能让他多跑几步就好了,林三酒一边想,一边问道:“有什么用?”
“遮雨。”
为什么要遮雨?还有,既然能拿出特殊物品,刚才怎么不拿出一个出来救命?
第一个问题也就罢了,第二个问题不软和一下,她是不好问出口的。正当林三酒要张嘴的时候,人偶师忽然从鸦黑羽毛之下慢慢地说:“我手上这件道具嘛……只装了我的衣服。”
什么意思?
“它难道不是特殊物品?”林三酒一怔,“可是你现在也不需要雨——”
“衣”字还没说出口,她所有的知觉都被轰然直砸下来的沉重雨幕给尽数击碎了。
阻止人偶师副本成型时那一场令人心悸的暴雨,再次于天地之间呼啸暴虐起来,上一刻与下一刻之间,竟连一点过渡也没有;像是冲没世界的末日洪水一样,暴雨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口鼻,压住了她的眼睛,攥住了她的心脏。
在蓦然乍来的雨幕里,林三酒几乎分不清自己是站着、还是跌倒了;千头万绪一起激荡起来,只有她的震惊越发鲜明强烈了。在雨里,她高声喊道:“你——难道你——可以按自己心意变成副本了?”
“我知道我是怎么开始副本化的,”人偶师阴鸷而平淡的声音,刚开始的时候,好像一点也没受暴雨影响。“而大巫女帮我记住了这个过程。”
什么意思?大巫女可以帮他重启一次这个过程?
莫非是她刚才那一句“有副本冲击我们才能出去”,才让人偶师……
林三酒连站也站不稳了,不知多少问题从她脑海里呼啸而过,喊出声的却只是一团碎片:“可是——你难道是打算用自己——不行,你怎么知道这一次你不会——”
她连自己的声音都快听不清了,暴雨砸击着大地的隆隆沉响比刚才更重了;这一次人偶师大概是没听见,林三酒一边在雨里摸索着,一边又喊了几次,什么也没等来。
直到她的指尖分辨出了一片正急剧融化的漆黑时,她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人偶师的回答。
很轻,像雨幕还没击散的一片烟雾。
“不必告诉我,为什么你当时一直不松手,不走,我不想知道。”
即使在雨里,林三酒似乎也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感似乎正随着砸落的暴雨而越来越淡,越来越散。
“我需要你做的,”人偶师的声音穿过雨幕,比雨,比皮革还要凉,被暴雨击打得波荡闪烁,流尽了温度。
“只是再抓住我一次。”
第1919章
林三酒当初的钱没白花
二人以腿脚走了半天也没有摸到的“边界”,在磅礴暴雨与黑色都市的急剧扩张之下,眨眼间就被轰然撞上了——他们果然被包进了一个副本场景里。
迷惑大宫殿的面积再大,也还是远远不及一座现代化都市。
向四面八方扩张的都市,如同漆黑海浪一般汹猛地冲击着天幕与大地,冲击着副本场景的边界;一次次沉闷的撞击声被包裹在雨里,淹没了,遥远得像是天地有了心跳,每响起一次,就震得林三酒脚下、耳朵里都嗡嗡得发麻。
大巫女的声音,似乎只有在人偶师副本化的时候才会响起来。
“这一次我们不会再让副本接近最终阶段了,”在阴沉灰暗的雨幕中,她的声音飘飘摇摇:“那就太危险了,所以当我给你提示的时候,你要立刻抓住他,知道吗?”
这个“抓住”不是一个比喻性说法,是真的要实打实地抓住他?
可她该怎么抓住一片暴雨,一团天地间飘散的漆黑水雾?
林三酒被雨打得什么也看不清,脚下像是踩着一头要不断把她甩下去的巨兽,甚至连人偶师在哪儿、还在不在都不知道了。
她探出去的手,似乎也要被雨无穷无尽的重量给击散了,除了浸没了感知与呼吸的水,她什么也没有摸索到。
漆黑都市正在一次次地、从内向外地冲撞着迷惑大宫殿,仿佛要震得天地俱裂。对方肯定支撑不了太久,毕竟这里的迷惑大宫殿应该也只是一个“角色”,人偶师化作的副本却是副本本身。哪怕是还没成型的半成品,迷惑大宫殿也未必能承受得起这样的冲击力。
“有了上次的经验,副本恐怕不会再给你机会一次次阻拦他了,我们也承担不起那样的风险。”大巫女急急地说道,“所以我们的机会很窄,在都市彻底铺展出去之前,他的‘核心’一直会在这儿——”
是了,只要迷惑大宫殿的场景一消失,漆黑都市没了限制,一定就会立刻利用这个空隙急速扩展,抓住机会成型。
人偶师化成的副本,就不再是人偶师了;它不会听从他的意愿停止,它只渴求着自己的最终完成,人偶师只是一个起始站,一个总会被抛弃的代价。
这也就意味着,林三酒没有半点出错的余地。
她紧紧闭起眼睛,将全副精神都压在了自己的意识力上。
受到副本空间的影响,哪怕外界出了再危急的情况,对于“意识力”来说,也只是隔了一扇窗的午后阵雨。林三酒的逼迫、挤压,大部分时候都像是打在玻璃上的树枝和雨点,稍稍惊醒了它一点,它就又睡过去了。
但是这一次,她在摸到“窗户玻璃”的时候,她没有被那层笼罩着它的力量所滑开。
这一次,林三酒忽然明白了,她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意识力会沉睡在一层玻璃之外了。
她在十万世界移转梦里体验过一次“对意识力的初步认知”,那时只是感觉新鲜有趣,还没有真正地领悟它,更别提将它运用于实际了。
然而如今当她凝聚起全副精神,“看”向了自己的意识力之海时,一份明悟却毫无预兆地浮上了心头,就好像它一直在那儿,终于被她想起来了。
意识力实际上是宇宙万物,而人修炼意识力的途径,就是人与“万物皆我”的状态重新连接的过程。所以她释放出去的意识力,就有如她的一部分一样……她不知道体力和战力为什么会沉睡,但她知道,她的意识力并不是在副本空间中沉睡了。
副本空间是人为制造出来的一个单独空间;如果说林三酒是一条“通道”的话,那么当她进入副本空间时,通道就被遮挡住了——她和她所熟悉、并建立了连接的那个宇宙之间,被副本力量给隔开了。
然而形成了这层副本空间的、副本的力量,从某种角度来说,也属于宇宙万物的一部分。
就好像……就好像只要窗户玻璃后的意识力翻一个身,它就可以自然而然地消解吞噬掉玻璃,让玻璃也成为它的一部分。
理论上应该是可行的,但实际上却如同开山破石、取道僻径;这是她对于另一维度的命令与调控,这是林三酒以意志与此处天地的一场抗衡。
她必须要成功。
“现在!”
大巫女骤然一声喊,惊破了她近似于冥想一般的状态,林三酒这才惊觉过来,她刚才竟有好一会儿,对天地的震动摇颤、对倾盆直泻的暴雨,都好像没了知觉——从她从未曾真正理解过的世界深处,仿佛忽然张开了一个出入口,她从中一觑时,意识力汹涌而出。
迷惑大宫殿的场景消失了,不知道是被撤去了,还是被冲碎了;她的意识力与漆黑都市一样,霎时朝着边界之外急剧张大扩展——林三酒在暴雨之中,尽管什么也看不清,却依旧找到了黑色都市的核心,找到了尚未变成月夜湖边的那一块空地。
她拔腿就冲了出去。
“人偶师!”
几乎在意识力卷上那一处核心的同时,人偶师仿佛是从无形虚空中蓦然掉出来的一样,从上一刻的不存在,仰面倒跌向了大地;黑羽毛大氅仿佛乌鸦伸直的翅膀,在才止住了暴雨的昏暗天空下,猎猎舒展开了。
疾冲而至的林三酒张开手臂,正好从背后扶住了他,冰凉潮湿的羽毛贴在她脸上,她被压得踉跄了几步才站稳了脚。
“没事,我已经抓住你了,”她低声急急地说,“你把场景的限制给打破了,我们出来了——”
话还没有说完,她感觉手臂中一空,人偶师已脱开了她的支撑,重新以自己的力量站直了身体。
灰沉沉的天幕下,那个被黑羽毛大氅遮得严严实实的背影,似乎微微动了一动——羽帽上稍稍弯折出了一道细微的浮光,又再一次舒展回去了,好像是他不等完全转过头,又将目光投向了前方。
他一声不吭,林三酒一点也不奇怪。
她慢慢走上去,与人偶师并肩而立。
“副本化太危险了,”她看着远方的大地,低声说:“一旦开始副本化以后,你就完全没有控制了,对吧?以后不到万一的时候……”
人偶师低低地哼了一声。“哪还有以后?”他反问道,“你以为离开这个鬼地方之后,正常人类还能说变副本就变副本吗?”
林三酒松了口气——至于人偶师究竟算不算“正常人类”,倒是可以再说。
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尽管人偶师刚才的行为危险得近乎莽撞,但是如果他没有靠副本冲击开迷惑大宫殿,恐怕他们二人还真没有一点出去的办法;人类一旦被困进了副本场景里,就只有被消化这么一个下场。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林三酒问道。
人偶师仍然没有从前方大地上移开目光。他只冷笑了一声,一步步走了过去,雨珠从羽毛大氅上安静地滑下来,不等落在地上就消失了。
林三酒赶紧胡乱抹了一把脸上身上的水,也赶了上去。
二人速度不快,行走时更加没有遮掩,他们一直走到地上那人面前时,那人也还没能爬起身来。
明明是一张陌生人的五官,看起来却总像是在角落里留存着熟人的影子。他似乎受了不小的冲击与创伤,嘶声喘了几口气,不可思议地盯着人偶师。
“你……为什么你可以……”
人偶师只是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双手。
“迷惑大宫殿?”林三酒弯下腰,说道:“你也该现身了。”
第1920章
融化的副本
林三酒曾想过好几次,迷惑大宫殿的“化身”究竟会是什么样子。毕竟它擅长模仿其他副本,面积大威力也大,还是将二人扔进副本空间的罪魁祸首,叫二人都吃了不少苦——可是如今一见,她却不由有点失望。
说起来也是个大反派,就长这样?
迷惑大宫殿的化身,一时也叫人有点分不清男女,只是跟礼包那种玉啄似的无性别美感不同,他的面貌五官甚至连“寻常”都称不上,简直像是上帝造人时模子捏得多了,捏烦了,轮到他时随随便便掐出一个脸的大概起伏,再点两个黑点作眼睛,就算完成任务了——至于男女,甚至都没有考虑过。
正是因为他的五官粗劣平庸,仿佛一个半成品似的,让林三酒产生了一个古怪感觉:好像只要迷惑大宫殿愿意,他可以把自己的脸扭成各种各样的风格。
真不愧是靠模仿别人才能生存的副本,林三酒心想,确实跟团泥似的。
“好久不见,”她在迷惑大宫殿面前蹲了下来,笑了一笑说:“你是怎么找上我们的?等等,让我猜一下……是不是幸运漫游者开奖点找到你了?”
若不是有她在中间牵线,林三酒还真想不出来迷惑大宫殿能怎么找上门。
只不过对于幸运漫游者开奖点来说,好像只要把迷惑大宫殿送过来就算完成承诺了,至于他过来之后会发生什么,并不在绿头发女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迷惑大宫殿仍坐在地上,沉着脸。“她故意设陷阱害我,”他声音嘶哑地说,“她把我引过来一定是为了害我……”
“害你?怎么害你?”林三酒连珠炮似的反问道:“你如果不对我们下手,你的场景也不会被我朋……被他的副本撞坏。你倒是解释解释,她要怎么设陷阱,才能逼你出手困住我们?”
迷惑大宫殿张了张嘴,面上闪过去了一丝不屑,仿佛觉得林三酒这话很假似的,却还是没说话。
“你想说什么?你是想说,副本看到我们就对我们下手,是天经地义、自然而然的事,可我们反抗了,就是在害你?”
迷惑大宫殿仍旧没有吭声——面对说白了就很难听的话,他大概也没有什么可回答的。
“你们副本最大的手段,无非就是把人困在场景里。”林三酒慢慢说,“这个办法不管用了,我劝你不如好好配合,等我们出去了,大可以一拍两散,就当从来没有见过面……”
“我不放出场景就行了,我是副本化身,你真以为你们能把我——”迷惑大宫殿笑了一声,话还没说完,忽然又顿住了。
他盯着林三酒的双手,眉头越皱越紧。
她的两只手掌此时正在轻轻摩挲着,意识力像一层淡淡的雾气一样,在掌间周旋流转,既不散开也不化去,比起之前砖头似的哐当一下砸在地上的时候,可大不一样了。她用眼角扫了一眼人偶师,不知道大巫女注意到了没有;不过想来就算大巫女夸了她,她这辈子也不可能听见人偶师的转达。
老实说,林三酒也不知道自己的意识力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这变化又意味着什么。过去她的意识力尽管会升级,但只是卡片或体量上的变化和增长,意识力本质并没有变过——就好像一条缎带可能会变得更强韧,变成两条缎带,却不会忽然变成一个皮球。
她在“自己”与“副本空间”之间建立了连接通道之后,她叫出来的意识力就与以前全然不一样了,好像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当成砖头扔出去了;非要说的话,倒像是变成了一团柔软的、雾气似的棉花。
“你……你为什么……”迷惑大宫殿盯着她双掌之间无形无色的意识力,好像看得见一样,嘶哑地问道,“可以使用副本力量?”
林三酒一怔。副本力量?
“等等,”他眯起眼睛,自己也不确定了:“这好像不是副本力量……”
林三酒心中一动,突然来了一个主意,立即收起了意识力。
“想不到你还有几分眼光……不过还不算太准。我用的究竟是不是副本力量,等我把你所在这一处的空间纹理拆散了,”她回忆着杀戮旅馆等两个副本说过的话,神色平淡地说:“再用它将你困住,慢慢把你的这一个化身吸收掉,你到时自然就知道了。”
人偶师扫了她一眼。他的目光就像有重量似的,打在谁身上,谁都能感觉到。
是不是察觉到她在唬人了?
“还要继续废话吗?”林三酒搞不明白他的意思,干脆仍旧继续说道,“还是说,你觉得自己现在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迷惑大宫殿半张着嘴,目光从人偶师身上扫到林三酒身上,一会儿又扫了回去。
“你们究竟要……要我怎么样?”
看来他确实是被人偶师的副本给撞得狠了,加上被林三酒意识力给弄糊涂了,连一点反抗的意思也生不出来。“我只是一个化身而已,我、我顶多只能给你们带出去……其他的我可做不到了。”
“一,带我们出去,”林三酒缓缓站起身,说:“二,给我后悔药。”
……她一点也不怪礼包。
礼包的本能就是要从她身上寻找慰藉与爱护,哪怕是他寻求保证和安全感的手段再激烈、再扭曲、再不为人所理解,那也是由他过去阴影所凝结成的如今;正是因为有了那样的过去,他才是林三酒所认识的季山青。
她理解了,也接受了,才会选择去拥抱他。
林三酒后悔的、暗恨的,其实是自己。她没有替波西米亚考虑到每一个可能性,没有替她抓住每一个机会;假如还能回到Lava世界公路上的那一个下午,她希望能先向波西米亚道一声歉。
她还想再看到一个平时奔跑说笑、读诗时掉泪会不许人看见的波西米亚。
“我要后悔药。”林三酒低声说,“现在就给我。”
迷惑大宫殿垂下头,出了一口长气。
“我说了,我只是一个化身,”他望着地面,小声说:“真正运作的副本,还在Karma博物馆地面上。我怎么会随身带着后悔药呢?那是副本用来奖赏闯关成功者的东西,自然不会让我带进副本空间里来。”
这个答案合情合理,并不意外,却一点也没有减少林三酒的烦躁。
“那你知道后悔药在哪里?”她冷冷地问道。
“我……”迷惑大宫殿犹豫了好几秒,才说:“我知道。我可以给你带去最终的关卡里,你……你如果能成功闯关拿到,那也不算是违背了副本的运作规律……”
林三酒再也没忍住火——或许是她此刻又疲又累,脾气坏了不少,她一把抓住迷惑大宫殿的领子,怒喝道:“你看我像是有余兴跟你继续玩的样子吗?我要的是后悔药,我要你带我去拿!”
她一边喊,一边将人往上拎,只是她现在没了体力,最终只将迷惑大宫殿拽得往前一扑,衣领都变了形,但双腿仍旧在地上坐着。
林三酒刚要松开他的时候,人偶师却忽然用两个字止住了她的动作。
“等等。”
人偶师往前走了一步,低头看着地上的迷惑大宫殿,低低地说:“不对劲……”
“怎么了?”林三酒问道。
迷惑大宫殿抬起头,朝人偶师露出了一个迷茫的、困惑的笑。
“诶?难道你看出来了?”不过短短一句话,他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又像是极高温度下的冰雪,正迅速缩小变矮、急剧向地面萎了下去:“我先走一步啦,二位再见——”
第1921章
紧紧相拥的二人
对于Karma博物馆里生活的进化者来说,位于广阔无际的沙漠中央、能够迷惑混淆一切飞行物路线的迷惑大宫殿,是一处被世人所忽视退避的荒芜之地。
它始终静静矗立在沙漠深处里,有时几个月也不会被人类的目光划过一次。所以当它忽然嗡嗡地震动起来,颤松了沙堆,终于在天地之间激扬起了一阵阵铁红色风沙的时候,Karma博物馆仍旧不会知道,这个副本竟也像进化者一样,刚刚从一场险境中逃出来。
“呼啊!”
看门老头猛地重重抽了一口气,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他急急忙忙坐好了,还下意识地捂住喉咙、使劲甩了几下头,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脑门。
“咳,”他自嘲似的笑了一下,独自坐在不存人烟的广场与沙漠里,低声说:“被抓住脖子的,也不是我……没事吧?”
横跨了大半个宫殿,越过了不知多少模拟副本,副本生物们都随着这一句问话而朝宫殿深处转过了头:巨像庭院中的石雕像们,老裁缝店里的学徒们,一道红砖墙上刻画着的人形们……似乎都在等待着宫殿深处的答复。
“没……没事。”
从一团幽黑中,一个声音呻|吟似的说。
宫殿墙壁、地砖、花园和密网似的小河,从一阵阵摇晃颤抖中渐渐地重新平静下来,迷惑大宫殿又恢复了原状;副本生物们得到了答案,再一次回过了头,在永恒中等待着下一次走进来的进化者。
一个人影慢慢地爬了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跌坐在一张高椅里。他捂着脖子咳嗽了几声,喘息声才平复下去,似乎喉咙受了不轻的伤。
只是当他自言自语的时候,他的声音却听着很正常,似乎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明明只是个进化者……”那人说:“差点抓着我一起出来了……幸亏那不是我。”
他又咳了一声,挥了挥手:“亮灯。”
从角落里开始,一盏一盏的火烛光从落地精雕烛台上跳了起来,渐次照亮了这一个宽敞房间。浮雕沿着边角爬行,顶绘铺满了天花板,厚木与大理石形成了墙壁与地面;在红幕帘帐下的漆金高椅里,一个人影正半弯着腰喘着气。
假如林三酒此刻能看见他的话,就会发现他的确不是那个面如泥团一般的副本化身。
这个男人浓眉黑发,面孔四四方方,浓髯像是要从脸上发奋图强、扩张进四周空气里似的——房间墙上挂着一幅大幅华服人物油画,油画上,正是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过了半晌,他抬起头,环视了一圈空旷宽敞的房间,叹了口气。
“你问问,”他头也没抬地开了口,足以开一个大型舞会的宽大房间,几乎立刻就吞没了他的声音。“那个女人是不是他们引来的?”
他侧着头,静静等了几秒,仿佛在听一个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回答。
“……但那个穿皮衣的男人不是?”他挑起一点声音问道。“当然不是了,我早就知道他是跟着她进来的。以后不要再找这种与别人有牵扯的进化者!”
他似乎有点动了怒;随着喝出口的最后一个字,整个房间都激荡起了回音,徐徐不散。在反复撞击着房间墙壁、宫殿墙壁的回声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咯吱”一响,那男人立刻一挥手,一切声音都消寂了。
他侧耳听了一会儿,又四下巡弋扫视了一圈,见一切都没有异样,这才又坐回了高座上。
“下一批进化者——”
他的话才开了个头,忽然又顿住了,抬起鼻子使劲抽了几下,似乎是在闻嗅着空气中的什么气味。过了几秒,他慢慢地笑了:“有客人呀。”
“出来,”那浓髯男人从高座上站起来,转过身冷冷地问,“你是谁?”
从天花板上一个金色顶蓬垂下来的红幕帷帐,一直垂落在地面上,将高座三面都包住了。此时从后方那一面红帷帐上,隐约起伏突顶出了一个人鼻尖、下巴、肩膀的形状。
“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那男人一点也不着急,反而笑了。“能走到这里来,很了不起啊,恭喜你,终于到达后悔药所在之地了。”
人形动了动,却始终没有从红幕帷帐后走出来。
“出来呀,”那浓髯男人近乎慈祥地劝道:“你是好不容易才走到深处的进化者吧?你马上就可以完成迷惑大宫殿这个副本了……”
他的语气虽然极好,脸上神情却仍旧紧绷着,脚下尽量不出声地一步一步靠近了红幕帷帐。
“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迷惑大宫殿里又来进化者了。我之前睡了好长的一觉……”他的语气不知不觉带上了一种骄矜威严,“你现在可以向我见礼了!”
话音一落,红幕帷帐顿时被无形力量一卷,高高地被卷进了半空里;浓髯男人的目光落在帷帐后时,登时一愣。
一个浑身雪白无毛的空白人形,朝他抬起了头——如果它有眼睛的话,二人此刻正四目相对。
“你是……”浓髯男人往后慢慢退了一步,又一步,眯起了眼睛。“你不是……”
几乎就在同一刻,房间大理石地板蓦然一震,轰然被冲击打碎了成了数块,从他脚后跟处如喷泉般激溅爆发了;不等那男人回头,一股海浪般的力量就扑上了他后背,挟着即使是副本生物也无法阻挡的力量,裹卷住了他,将他直直地打向了前方的雪白人形,顿时撞在了一起。
“人本,”一个女性嗓音从破碎与混乱中清清楚楚地喝了起来:“给我把他抱稳了!”
那雪白人形立时就张开双手,一把将那浓髯男人给紧紧搂住了。
“是你?”被人本卷在怀里,一时挣脱不出去的浓髯男人,挣扎得脸皮都泛了红,脖子眼珠使劲往后转,却因为被抱得太紧,看不见多少东西:“不、不可能——你怎么能自己穿过副本空间——这东西怎么能困住我——”
然而他的惊怒不解,此时却完全没有被后方的人听在耳里。
事实上,好像现在没人多关注他。
“别拽我,”一个阴沉沉的男音刚说了一声,紧接着刚才那个女人就“啊”地叫了一下,抗议道:“你踩着我了!”
“哦,”那男音带着喘息和郁怒说,“我回去就擦鞋。”
“你怎么老生气,”那个叫林三酒的女人,好像也一点没把老大一个副本生物看在眼里,只顾着与自己同伴说话:“又不是我差点暴露了……”
“放开我!”浓髯男人喝道,“我是副本生物,我马上就要发动最后一道关卡了!”
他似乎吸引了身后二人的注意力,因为他们忽然安静了。过了几秒,那女人咳了一声。
“人本?”她挺好脾气似的问:“你……你怎么长出胡子来了?”
第1922章
开闸放水林三酒
“奇怪了……”林三酒皱着眉头,与那紧紧相拥的二人始终保持着十来步的距离,说:“它为什么会出胡子?”
人本自然是无法搭话的,它能够听从命令抱住那浓髯男人,已经令人吃惊了;在“闲聊”这件事上,人偶师与人本差不了多少,都跟没长嘴似的,理都不会理她。
林三酒只好一个人继续自言自语:“根据人本的特性来说,它自己不会有变化,只会把另一个人类的特征与本质全部吸走,创造出另一个人本……但是怎么会把这家伙的胡子给转移到自己脸上?”
而且那胡子还长得十分不均匀,东一块西一块,有的地方清晰浓密,有的地方模糊稀疏;相应地,那个副本男人脸上的浓髯此刻也像是挨了狗啃,缺失之处正好能与人本对上。
人偶师一脸阴沉郁怒,与她保持着好几步远,都从地下钻出来几十秒了,仍然在整理拍打身上衣服。他甚至还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只木柄衣刷;若是转头不看,只听“嚓嚓”响声,简直好像旁边坐了一只巨大的猫科动物。
当迷惑大宫殿的化身朝地下“融”去的时候,林三酒也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一把箍攥住他的脖子,用意识力将三人都包了起来;这样一来,迷惑大宫殿等于是为他们开路,让他们随他一起钻进了地里。
人偶师被迫从土里打洞已经十分不忿了,雪上加霜的是他们还不能马上出来——因为另一边就是副本。
如果迷惑大宫殿意识到他们跟着一起来了,等待他们的肯定是迷惑大宫殿中最危险难测的、已经展开运行的副本。
“放开我!”浓髯男人怒声命令道,“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放开我!”
林三酒来了精神。
“为什么什么?”她鼓励道,“你说呀,人本把你怎么了?”
浓髯男人涨得脸都红了,一句也不回答她,只使劲挣扎着,但怎么也挣不出人本的胳膊。
“看不出来,人本力气这么大……”她犹豫地补上了另一个可能性:“还是这大胡子的力气太小了?”
“你只能理解力气是吧?”人偶师冷笑了一声,“刚从树上下来没多久是不是?”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这个玩意是人?”人偶师朝浓髯男人抬了抬下巴,十分厌烦似的:“你跟她废这么多话有什么用,你是疏管工出身吗?”
林三酒一怔,意识到后半句是对着大巫女说的。大巫女一定是在给她提示和解释,只可惜中间隔了一个人偶师,黑洞似的把大巫女的话全给吞了。
“不是人……”她几步走上去,伸着脖子,绕着二人转了一圈。“你是副本生物,不是人,”林三酒喃喃地朝浓髯男人问道:“可是副本生物又是什么?”
“放开我!你对国王竟然这样无礼,你可知——唉,总之快放开我!”
此时再叫他浓髯男人已经不大准确了,他脸上的胡子早就所剩无几。随着胡子越来越少,他的惊慌之色却越来越浓。
“你看不出吗?我是不可能变成另一个这种东西的……叫人本是吧?不可能的,因为我本身就是副本的一部分,不是人类。它不可能将副本的一部分揪下来,切断联系,改成它自己一样的生物!”
那你怕什么?
林三酒在必要时刻很会装傻,抱起胳膊,仍旧固执地说:“我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人本,抓紧他别松手。”
国王好像恨不得能踢她一脚。其实不用林三酒嘱咐,对于人本来说,就像蚊子吸血一样自然而然地想要吸收掉另一个人。
“形成我的,是副本能量;现在这个家伙吸收的,也是我身上的副本能量。正是因为我们的接触,使我的能量被传导到了它身上,我才挣脱不出来。”
他又急又气,气喘吁吁地说:“但它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独|立的生物,它吞不掉副本能量,也不可能变成副本生物,反而要把我——”
就像是为了印证这番话似的,国王光溜溜的下巴忽然一歪,就像融化的蜡一样伸长了。林三酒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个长下巴是怎么回事,眼前一花,它已经坐在了人本雪白的面孔上——一圈胡子中,忽然多出了一个下巴的形状。
“你话是这么说,我看人本却好像马上要变成你了啊。”林三酒不紧不慢地说。
国王急得脸——减去一个下巴——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