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就像此刻的肿胀巨人一样,他们找到了落脚地后,也各自掏出了楼房、旅行中介、农庄……等等“贝壳”;末日世界里各式各样的副本场地,都拿出来拼在一起之后,就组成了这一个“小镇”。假如林三酒不是在半路上遇见红T恤衫的,恐怕她就会是在“小镇”里看见那一家汽车旅馆的了。
一旦想明白了这一点,游湖副本会去哪儿找落脚地也就显而易见了。
与其他副本不同,游湖副本的本体是公园一角,占地相当之大;当游湖副本准备“落脚”的时候,他必须要往镇外空地走——这也是为什么她在一想明白之后,就立刻绕着小镇外沿走了大半圈的原因。
林三酒从肩头上连连往回扔了几眼,也不知是在第几次时,她又一次看见了游湖副本里的公园。
人工绿树林被湖岸顶了起来,形成一岸绿影。一群毫无生机的旧游船聚在木台边,天鹅颈、青蛙头都在寂静里不断微微起伏;大地的伤口绽裂了,裂开了一大片浓湖,颜色幽暗得好像水里浮着一层黏膜。
要不是刚才林三酒反应得快,她此时早就掉进湖里了;她急急停住脚步,回头仔细一看,却不由愣住了。
……原来也可以只有“贝壳”单独出现,“蟹”却没了。
她眯着眼睛,一连找了几圈,在哪儿也没看见那一个膨胀巨人的影子——更别提被他用湖水困住的人偶师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林三酒以气声低低骂了一句,犹豫了几秒,一步步慢慢朝游湖副本公园走了过去。
应该……应该不会触发吧?
她在惘然不知的情况下,都钻过不知多少次副本壳子了,什么也发生。这次……或许也不会例外?
在快要踏上那一片无人打理而长满野花和杂草的草地之前,林三酒顿住了脚。
游湖副本的出现,改变了原本的地势;刚才平平坦坦一片荒土地上,现在却有了湖岸起伏——从她所站之处往下一看,正好能遥遥看见大半绿湖。
……以及绿湖水下隐约的漆黑人影。
他的头发散开了,水草一样漂浮着,身体都好像脱了力,在水波折射中变了形,虚软得仿佛没了生机。
林三酒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偶师。
床单被她攥在手里,歪歪地扯下来了一半,颤抖出了波纹。
既然副本都将她当作了他乡遇故知,那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就在林三酒一扔床单,准备大步冲下去、跳入湖里的时候,她却没有料到,自己竟被人一把按住了肩头——这一惊确实非同小可,甚至连她沉睡的能力与战力都激灵一惊而醒过来了一部分,转手就条件反射式地反击出去了一拳。
“等等!”
红T恤衫的声音从身后乍然响了起来——他举起双手,急急连退几步,压低声音对转身过来的林三酒说:“是我,我对你没有恶意!你别下去,你要是下去了,就未必还能再上来了。”
第1889章
杀戮旅馆
陈旧简陋、狭小寒酸的汽车旅馆,连同它断电后落了一层灰的灯牌,此时又一次出现在天幕之下,恰好拦在林三酒与小镇、游湖公园之间。
远离了同类,独自站天地间的风沙里,汽车旅馆好像也不由缩起了肩膀。
“我真没想到,原来你已经发觉我们的本质了。”
红T恤衫浑身上下都干了,丝毫看不出他被人推进过鲤鱼池。仍像之前一样,当他放出汽车旅馆时,他的后背都是坦白亮给林三酒的——现在,林三酒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毫无防范了。
“虽然不能像末日世界里的副本一样运行了,但是我们的副本场地仍然是一种绝对性的存在。”
红T恤衫解释着,自己一脚迈进了汽车旅馆下方那一块小得可怜的空地——他管那叫停车场。
“你进来吗?”
看了看林三酒,见她仍站在好几米远外一动不动,红T恤衫叹了口气。
“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但我确实对你没有恶意。我之所以拿它出来,是因为它能确保我们的谈话安全。”
“什么意思?”林三酒抱着胳膊问道。“什么叫绝对性的存在?”
她嘴上问着话,神思却仍旧有几分恍惚;好像她此刻只有一半站在这儿,另一半好像还站在湖岸上,还在准备往下跳。
一秒一秒流逝的时间,都在逐渐变成她的一种罪恶;明明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却不去做,却只能在这儿站着,分明既是她的罪行,也是对她的刑罚。
“就像你体验过的副本一样,我们的副本场地,也同样不能被破坏、被穿透。”红T恤衫好像没有察觉她的神思不属,说道:“如果我们进去说话,外面的人不可能探测得到……”
一句话没说完,大概是看见了林三酒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他苦笑一声,举起双手说:“当然,你不进去也没关系,我们离其他人已经很远了。”
确实很远了。林三酒若是绕过汽车旅馆,那一处游湖公园看上去就像是一片地势徐升的小树林,连湖都被遮住了。
看不见湖,看不见人偶师,她怎么知道他仍旧在那儿?
或许随着每一次呼吸,他都在渐渐漂远,她却仍惘然无知。
林三酒强忍住心中焦躁,问道:“既然只是一个副本场地的壳子,为什么你不让我跳下湖?”
“虽然不能像副本一样运行了,可是我们仍然能对它进行基本控制。这毕竟是我们存在的一部分啊,就好像……就好像你可以控制自己的手,用它抓住一块石头。”
红T恤衫摇摇头,继续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好端端地想要跳下去……可是只要那一位愿意,他就可以用湖水将你牢牢压在底下,到时不管你是一个多强大的进化者,都没有意义了。”
林三酒的手死死抓住了自己的胳膊肘。
原来人偶师就是那样受制的。
她此前走入过鲤鱼池宅院,无意间进过小树林,都没有被副本困住,一半是运气一半是托了【他乡遇故知】的福;可是游湖公园副本就不一样了——它认识林三酒。
当年就一心想要脱离人偶师掌控的游湖副本——当然,它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控制自己的人就是人偶师——被拘禁这么长时间之后,也难怪会怀恨在心吧?
毕竟进化能力还时不时有能赚到手的机会,受控的副本却极为难得……人偶师身上的特殊物品来来去去,但对于副本却一直没有松手。
当林三酒微微有点走神时,红T恤衫挠了挠自己的脖子,说:“我说几句老实话,希望你不要觉得受冒犯。你毕竟只是一个人类,在这里,我们能有很多办法对付你,可是你拿我们却没有任何办法。”
红T恤衫还真不是在瞎客气,接下来的话确实很有冒犯性。
“这么说好像挺自大的,但是末日世界的造物中,就是有等级之分……我们副本,就是恰好处于你们头上、比你们高级一层的造物。”他摊开手,说:“你们能把副本怎么样呢?消失在副本中的进化者有多少?消失在进化者手中的副本,我却一个也没听说过。”
林三酒反复换了几次重心脚,感觉自己焦躁得好像双脚马上要脱离身体走出去了。
当务之急是先把人偶师捞上来,问题是,在探明红T恤衫的意图之前,她又偏偏不敢把人偶师暴露出来。
“那你为什么要帮一个低级生物?”她盯着红T恤衫,说:“当你发现我不是副本的时候,你不是什么也没说么?”
“但我没有对你动手吧。”红T恤衫将双手插进裤兜里,一只脚踢着地上的小石子,说道:“我那时……真的相当吃惊,我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儿看见人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知道不能让你继续一个人在副本之间走了,就下意识地想要先拖一拖,争取时间想想……所以才会和你一起走了那么久,最后被你推进池子里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干燥的面颊皮肤上,抽紧了一小束马尾似的细纹。
“副本发现我之后,会拿我怎么样?”林三酒迅速问道。
红T恤衫叹了口气。“这里是不应该有人类存在的地方……你被发现之后,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毕竟以前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但想来不会好。这里是仅属于Karma博物馆世界副本的一个……怎么说呢,我不太知道这个概念应该怎么用人话表达。”
他皱眉想了想。
“啊,我以前做人的时候,喜欢打网络游戏……就有点像是专门对副本开放的一个网游。我们本体当然还在Karma博物馆里,但我们可以向这一个地方派出一个‘角色’,一个‘化身’,也带有我们本体的特征。”
林三酒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你是副本生物吗?主持人?”
“都不是。”红T恤衫似乎感到很难解释,一张脸皱巴得活像是嚼过的烟草。“当然了,如果你进入我的副本,你也会看到我这一个模样的副本生物……但实际上,那副本生物只是我的一部分。”
即使大半心思都在人偶师身上,林三酒还是吃了一惊。“可是副本生物常常也有一个完整的人格……”
红T恤衫点了点头。“那并不相干,你忘了,我并不是一个人。我是一个副本,副本生物就算有十个完整的人格,他们也都只是我的一部分。”
林三酒半信半疑地没说话。
“比如这个模样的副本生物,”他指了指自己的脸,说:“他在副本里有一个特点,就是生疑、紧张或要害人的时候,就会打哈欠。所以参加我的进化者,如果能发现这一点,生还几率就会增加……我的‘化身’,也把这个特征带上了。”
“参加我”这个说法,还真是古怪得让林三酒一时很难适应。“那我……怎么称呼你?”
“对了,说了这么半天,我还没有自我介绍,”红T恤衫一拍额头,笑道:“我是‘杀戮旅馆’,很高兴认识你。”
第1890章
副本的目的
“我是‘杀戮旅馆’——”
后面几个字,霎时轻了、远了,模糊了,被蓦然打穿夜空的雷电声给震散了影子。
劈过一道闪电,眼前汽车旅馆雪白乍亮:十个房间房门紧闭,不知道从哪一扇门后,传来了女人愉悦的一串笑声;一辆旧福特歪歪扭扭地停在停车场里,驾驶座的门大开着。
“是谁?”一个男人几近疯狂的喊声,隐隐约约,被不知哪个房间里嗡嗡的电视新闻声包裹着,不依不饶。“是谁干的,谁?出来!”
林三酒悚然一惊时,那一幕黑夜下的汽车旅馆、雪白沉猛的雷电,在一楼阴影里独自亮着灯的红色饮料售货机……就又像来时一样,从脑海里突兀地消失了。
“……很高兴认识你。”
直到这时,红T恤衫的下半句话才清楚地传进了她耳朵里。
林三酒眨了眨眼睛,感觉心跳刚开始咚咚加速,那令人生惊的一幕已经不见了,冷汗才发了个芽。
她刚才看见的,就是“杀戮旅馆”副本吧?
难道说,这就相当于副本的“名片”,副本一报上名字,她就能认识到、看到副本内容?
“我们副本之间用不着报上名字,”
在听过林三酒的描述之后,红T恤衫——林三酒还是很难管一个人叫旅馆——看上去并不吃惊。
“我们只要互相看一眼,就能知道对方大概的类型,内容和模式了……有点像是你刚才看见的那一幕。想不到面对人类时,报上名字也有同样的效果啊。”
面对人类时,效果应该是减弱了不少的。
至少林三酒刚才看见的那一幕,所包含的信息量并不大,还不如“杀戮旅馆”这四个字给的提示多——她更像是看了一眼杀戮旅馆的预告片,体验了一把它的氛围感。
红T恤衫显然对自己很满意,很有谈兴,指着自己双脚说:“你看,这个副本生物没穿鞋,是吧?因为他在旅馆房间里一直光着脚。你再看我的十个指甲,是不是都泛着暗黄?因为十个旅馆房间墙壁就是这个颜色。”
林三酒有几分怔怔地,随着他的比比划划,目光在他身上慢慢转了一圈。
按照他的说法,红T恤衫是另一个副本生物的标志,身上某条形状特殊的污渍是通关存活的重要线索……他说,如果一个参加过“杀戮旅馆”的人看见他,就会感觉他身上处处是令人熟悉的细节与气息,因为他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副本生物集成体——他就是副本本身。
等他介绍完之后,林三酒倒是感觉可以管他叫他的本名了。
“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她提起精神,尽量冷静下来,重复道:“为什么你,一个以捕捉杀戮进化者的目标的副本,却想要来帮助我?”
杀戮旅馆沉默了几秒。
“我在外面时,受本能驱动,必须要运行副本,从而造成了进化者的死亡……就像一个电脑程序一样,怎么走,不受我的控制。这跟我主动愿意捕捉杀戮进化者,并不是同一码事。当我在这儿面对你的时候,我发现,因为不需要强制性地运行副本了,我也就暂时摆脱了本能驱使,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林三酒扬起了一边眉毛。
他摆了摆手,说:“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珍惜进化者的人命,或者觉得心中有愧。你们的死活,对我而言并没有意义。我之所以会松一口气,是因为我自己终于从这种强迫性的存在方式中,暂时自由了一会儿……一般来说,曾经是前任人类的副本,更常产生这种心情。”
她不由想起了那一个不得不反复在几条街上转圈、无望地寻找猎物的卡车司机。
“假如在这里,明明没有必要,也还是对你动手的话,就有点像是……怎么说呢,像是做本能的奴隶做久了,主子一时不在,我还继续自己奴役自己。所以,我不是为了帮你,我只是在给自己寻找更多的存在方式与可能性。”杀戮旅馆耸了耸肩,总结道。
林三酒想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当然,在这儿也完全拥抱本能、以前并非人类的副本,数量不少。”他补充了一句:“除此之外,我想肯定还有很多副本认为,人类不该存在于这个地方……一旦被他们发现了,他们会怎么处置你,我还真是说不好。”
“假如有副本对我下手,我该怎么反抗?”她问道。
杀戮旅馆摸了摸下巴,好像很难回答。“老实说,我想不出来。你作为一个低级生物,能怎么办呢?你的进化能力和特殊物品,就算还能用,用在我们身上也是无效的,不信你试试。”
说着,他还真的一脚迈出了停车场,站在林三酒面前,把半边身子都凑上来了。
……试试就试试。
林三酒好不容易叫出来了一个入手后从没用过的【鬼绘】,张开了画布。不管她怎么用它在杀戮旅馆身上拍来打去,【鬼绘】就如同一张最普通的画一样,压根对他不起反应。
杀戮旅馆两手叉着腰,一点顾忌也没有,还敦促她:“没别的东西了?这玩意儿是专门吸收人的吧,不行呀,我们不是人,只是一个人形的’角色‘……要是我愿意,我也可以是一部红色饮料售货机。只不过人形最方便,所以大家才都选择了人形。”
林三酒颇有几分丧气地摆了摆手。
不是人或人形的问题,她能感觉到,在面对杀戮旅馆的时候,特殊物品沉默平静得如同一块石头。
面对副本,难道她和人偶师就真的只能做一块案板鱼肉?
“既然你都知道你处于风险之中了,你还留下来干嘛呢?早走早好啊。你为什么要找游湖副本,就是为了往他怀里跳吗?”
别看林三酒对于此地的问题多,杀戮旅馆对于她的问题也是一个接一个——“还有,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苦笑了一下——她要是知道该怎么脱身就好了,她还指望着人偶师能提供一个思路呢。
想了想,林三酒换了一种问法。“副本可能会对我怎么样?”
“啊?”杀戮旅馆一怔。
“你不是说,其他副本可能会对我下手吗?”林三酒问道,“副本能动用什么办法?”
杀戮旅馆皱着眉头,沉吟着答道:“……那应该要取决于副本。有的副本,比方说我刚才在座谈会上遇见的那个,它是个迷宫,最擅长利用似是而非的信息,让人以为自己正在通过理智分析走向出口,实际上却在一步一步往迷宫核心的死地走。信息迷宫要对你动手的话,我猜应该是通过言语,使你慢慢变成它的傀儡——但你一点都不会察觉,因为你觉得自己始终在清醒地思考。”
“你们副本,座谈会上就在交流怎么害人?”林三酒打了个寒颤。
杀戮旅馆笑了一声。“这不必交流,我们彼此间扫一眼就知道了。我们交流的……我无法用人话表达出来。”
“以后有机会,你可以试着告诉我。”林三酒又问道,“其他副本呢?比如说……那个游湖副本?”
“他啊,我想他跟我差不多,”杀戮旅馆说,“都是在一套规则下,由进化者自相残杀的副本,我们自己并不主动参与。所以这一类的副本,应该就是抓住你之后,一直不松手就行了。”
林三酒一惊。“然后呢?”
“一直被困在副本里的人类会变成什么样?”杀戮旅馆反问道,“当然最后就是变成副本生物了。”
现在离人偶师被困,已经过去多久了?
“实不相瞒,我需要帮助。”她压低声音,急急地说。
杀戮旅馆一脸“我早就看出来了”的表情。
第1891章
了解情况之后,就有办法了
林三酒心中清楚,从杀戮旅馆不对自己下手,到他同意去救人偶师之间,还需要跨越很长一段距离——尤其是可能会与其他副本产生冲突的时候。
“这儿还有一个低级生物?总共两个?”
熟悉起来之后,杀戮旅馆也不怕冒犯她了,简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此时一脸惊讶:“你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别看你们低级,到处跑的能力倒是很高级啊。”
林三酒饱受人偶师的淬炼,哪里会在意这种话,叹了口气:“我们原本正在参与一个副本……我朋友那个人吧,脾气不大好,得罪它了。我们应该是被那个副本扔进来的。”
“你朋友不也是个人吗,还能拿副本怎么办?至于扔进这儿?”杀戮旅馆摇了摇头,好像对同行的行为十分不赞成。“太胡来了,这里不应该是副本拿人类出气的途径……是哪个副本?”
“迷惑大宫殿。”
这五个字一出,林三酒都能感觉到,杀戮旅馆的表情微微变了。他直起了腰,神色严肃了,也说不上是忌讳、不喜,还是肃然起敬。
“原来是他。”杀戮旅馆低声说。顿了顿,他又低低地哼了一声。
“怎么了?”
“在副本当中,他算是很有名望的,勉强用你们人话来说,就是他很强。”
杀戮旅馆摆了摆手,说:“可是这种‘强’,都是建立在模仿复制其他副本的基础上……对于非人类出身的副本,这不算事。可是我们这种人类出身的副本,对他感觉就有点复杂。我们哪怕是变成副本了,也觉得这是自己独特的身份,被他原样抄去,总觉得不大舒服。”
……想不到副本也可以这么通人性。
在得知是迷惑大宫殿将二人扔进来的之后,杀戮旅馆对人偶师的兴致也多了几分,问了几个问题;林三酒赶紧抓住机会,想尽量劝得他同意,只不过她说得口干舌燥,连空口承诺都没少给,杀戮旅馆却还是摇了摇头。
“你不明白,”他说,“我们副本之间如果发生碰撞,是相当麻烦的一件事。”
林三酒几乎快要忍不住自己了。她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怎么做——明知道绕过眼前汽车旅馆,就是人偶师所在之处,她却偏偏要逼自己一直站着不动;这一点,越来越难了。
“你很急吗,朋友这个东西,再交不就行了吗。”杀戮旅馆倒是看出来了,虽然话不大好听。“你应该知道,我们本体仍然在Karma博物馆里,这里只是一个……呃,用我们的能量共同建造出的一层次元空间。你用过空间物品吧?对,就像那个一样。”
说着说着,他似乎嫌站着不舒服,干脆跺了跺脚——他显然没有多想,毫无顾虑之下,他的人腿忽然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胯骨处生长出来、往后延展出去的一张旅馆单人床。
简直就像是变成了一匹人马,只不过马身换成了床。
林三酒愣愣地看着他。
忽然矮了一截的杀戮旅馆,却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这一幕对人类来说会不会太怪了,仍在继续说话:“一旦我们之间有冲突,就会使得我们能量形成的那一部分空间受到波及震荡,会影响整个空间的稳定。
“更何况,这只是我们的‘角色’而已,发生冲突了,对别人‘角色’下手有什么用?人家损失一点能量罢了,再派一个‘角色’下来就是了,到时候冲突就没完没了了,这种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的事,谁肯干呢。”
“难道这里的副本们,就从来不动手吗?”林三酒急得简直快要着火了。如果副本不肯帮忙,那么再低级也好,再没有力量也好,她也要动手了。
“也是有过的……”杀戮旅馆摇了摇头,说:“但像你说的那样,你朋友已经陷在湖里了,我下去捞,场面就会很难看。我或许可以把他捞起来,而他也可以困住我。到时两个‘角色’之间,就会产生一种互相挤压、互相吞噬的局面……”
“他……他应该不是一个‘角色’。”林三酒近乎绝望地说,“掉下来的游湖副本,应该是副本本身。”
“那就更不行了啊!”杀戮旅馆睁大双眼,“可他怎么能动?难道他已经找到自由行动的方法了?”
林三酒一怔,简单解释了几句,问道:“你没看出来吗?”
杀戮旅馆一腾身,重新站成了一个人样。
失望之余,他看起来似乎也有几分苦恼。
“用人话很难解释清楚……还是用网络游戏打比方吧。我们本身不在这儿,所以我们对这一个次元空间中的感知,是间接的,是通过‘角色’看到听到的。只要对方大概看起来是一个副本、带有副本的特征或气息,我们其实很难分辨你究竟是副本本身,还是携带了一部分副本的人。”
听见这话,林三酒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线。
为什么“他乡遇故知”能让其他副本误会自己的身份,她总算是有答案了。
确实……当初杀戮旅馆发现她的身份时,也不是因为手臂上这条线不够“副本”,而是因为她对座谈会一无所知。
在她询问“座谈会什么时候开始的时候”,杀戮旅馆就打了个哈欠,生疑了。那时他或许还不敢肯定,所以只是含含糊糊地说,“座谈会时间很长,缺席一会儿也不怕”——
等等。
林三酒激灵一下,抬起了眼睛。
“你对我身份生疑的那个时候,没有直接回答我座谈会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反而说‘缺席一会儿也不怕’,是因为座谈会其实一直都在进行,根本没有开始时间这一说,但我却不知道,这就是我露出的马脚。”
她大步绕过汽车旅馆,朝远方的“小镇”一摆手,说:“你们除了以语言沟通之外,还有另一种人类无法察觉的沟通方式,对不对?你们聚集在一起,用这种方式沟通,其实就是‘座谈会’了,对不对?”
“对,我们可以同时与多个副本沟通。”杀戮旅馆点了点头,忽然又叫苦道:“你可别让我解释……”
“不,不,”林三酒激动起来,“我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我有一个办法,或许能够把我朋友救出来!我只需要你帮我一个没有风险的忙。”
第1892章
林三酒是一个不怕把事闹大的人
林三酒的主意,对于杀戮旅馆来说或许没有风险,对她自己和人偶师来说,风险可真是大了去了。
……尤其是人偶师。
刚才灵光乍现时的激动褪去之后,她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越想越觉得自己天真了。靠这个办法,她怎么可能把人偶师救出来?搞不好还要把她也搭进去。
可是杀戮旅馆早走得影子都看不见了,林三酒就算后悔也没用——她连联系对方的办法都没有——再说,不照这个办法做,她还有什么其他选择余地吗?她能把副本怎么样?
行动已经开始了,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等了。
此刻的林三酒蹲在床单底下,浑身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她虽然内心煎熬,但外表却一动不动,好像是游湖副本几十米外大地上忽然冒出来了一只白蘑菇。
如果在杀戮旅馆回来之前,游湖副本就对她生疑了、过来查看情况,可就糟了……杀戮旅馆怎么还不回来?
在林三酒念叨到第六次“怎么还不回来”时,远方小镇上终于有了动静。
她的视野多少还是被白床单阻挡去了一部分,她是先感觉到那一丝异动的。
就像是同桌吃饭的人之中,忽然有一人站起了身;林三酒微微一凛时,随即意识到,不远处游戏厅里一直断断续续、破旧嘶哑的电子音乐,有好几秒都没听见了。
大地隐隐地震了起来。并不像是有什么沉重巨物正在行走,反而像是大地本身受到了拨弄,一团深藏地心的蜂窝苏醒了,从人类无法触及的维度上嗡嗡地发颤。
杀戮旅馆果然没说谎……林三酒稍稍挑开一线床单,望着远处,忽然明白了脚下大地的奇异颤动。
这个次元空间就是由副本们的能量构造的,所以当不知道多少副本一起朝同一方向行动的时候,构建次元空间里的能量,就像是受到月球引力而波涌起来的一道道潮汐。
此刻远方的“小镇”上,一块一块建筑接连消融跌落,仿佛是被浪潮冲走的碎裂冰山;一个又一个的人影从地面上站起来,人群渐渐扩大了,杂乱的交谈声就像被裹在水浪中的断树枝,一起涌进了林三酒的视野。
她紧张得想咽一下口水,却发现嘴里干得变成了一张砂纸。
就现在。
当她看清最前方一个穿着红色T恤的人影时,林三酒蓦地跳起来,拽着床单,迅速接近、闪身融入了那一群副本里:有个老太太转头看了她一眼,卖气球的小丑被后面的人踩了鞋跟,那几个数虫子的小孩,正面色冷冷地听着旁人说话……除了装作没发现她的杀戮旅馆,哪个副本也没有对她多注意。
林三酒浑身都浮起了一层热汗。
她这辈子,哪里想到自己竟还能体会到这样的时刻?
身边前后左右,三三两两尽是副本。视线和听力都被床单轻轻蒙着,反倒增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一部分感知:她一时好像正走在烟雾朦胧的冷山早晨里,一时好像要忍不住愉悦地笑起来,等她赶紧加快几步靠近另一个副本时,又恍恍惚惚闻见了一股恐惧的、雪白的气味。
“我也不愿意劳师动众的,”杀戮旅馆正在前头大声解释道,“只不过我觉得很蹊跷……是谁把人类放进来的,放进来后要拿他怎么样,对我们的次元空间有什么影响……我觉得大家都必须知情。”
“你做得对,这件事有点严重,”不知是谁从副本群中说道,“为什么人类能进来?”
“等事后问问就知道了。我就好奇,那个新人为什么要一直偷偷抓着人类不放手?”一个含糊沉闷、好像嗓子眼里卷着一块厚毛巾的声音说道。“他能乖乖交出来吗?”
……没错,这就是林三酒的计划了。
她拿游湖副本没有办法,杀戮旅馆单枪匹马也拿游湖副本没有办法,但是当这一个次元空间里的许多副本,都发觉了他手上暗藏了一个人类的时候,游湖副本或许就要抵不住压力了吧?
游湖副本远离小镇后,将人偶师一直压在湖水下,甚至连人形都不曾再出现过了,显然是为了不引起人注意。
既然他想要偷偷囚住人偶师,那么林三酒自然就要把他的意图捅破。
“其实我看,他要藏着个人就藏着吧,对我们影响也不大……”有副本说道。
林三酒心中一紧,赶忙朝说话人的方向扫了一眼。
那个副本高高细细,以她的身高,竟只能看见对方的肚皮。别看那副本嘴上劝别人回去,他自己的肚皮却一步不落地跟在杀戮旅馆身后,一点掉头的意思也没有——听见他话的副本,也都像是听了耳旁风。
来的副本很多,林三酒远远一扫,还看见了好几个熟人;5.85倒是没有出现,或许是因为她根本没来参加座谈会。
“就在这儿了!”
杀戮旅馆喊了一声,在即将进入游湖公园地域的时候,停下了脚。
他此刻正站在当时拦下林三酒的位置,因此探腰一伸头,就能看见湖下的人影;反倒是林三酒隔了好几步远,除了肩膀之间断断续续的湖面,什么也看不见。
“在哪儿呢?”几个副本远远沿着湖岸围成一圈,伸着脖子寻找人偶师。“啊,是不是那个……哦,不是,好像是个尸体。”
“哦哦,我看见了,头发跟水草一样,对不对!”有个副本激动起来。
杀戮旅馆回头摆了摆手,将众副本的目光和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之后,他指着湖水说:“那个人类就在这儿了,我们应该请游湖公园出来说明一下。”
林三酒悄悄地往湖边走了过去。从她身边,副本们接连说道:“游湖公园呢?我前不久好像还看见他了。”
“对呀,为什么抓住了人类不通知大家?”
“对,把人交出来,”这一句话传入林三酒耳朵里时,她都快喘不上气了。“或许游湖公园在那个人类身上发现了点什么……我也要看看!”
“麻烦让一让,”她从几个副本之中挤了过去,“我找杀戮旅馆有事……”
副本接二连三地给她让开了一条路,等林三酒在杀戮旅馆身边不远站住脚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
她刚才经过了一个熟面孔,但她没想起来是谁;好像只是从余光中一闪而过,再回头时,那人已经融入了人群。
林三酒心下微微一犹豫时,却见又有人分开副本,几步走了上来——原来是卡车司机。他扫了林三酒一眼,这才发现她是谁,还惊奇地评价了一句:“你还有床单?”
“他乡遇故知”那副穷酸模样,确实不像是有床单的样子。
“嗯,我新长的……”林三酒含含糊糊地说,迅速往湖底瞥了一眼——才不过十分钟,人偶师就又往湖底沉了一截,好像是被绿湖给刻意按下去的。
“他怎么闷头不肯作声?”卡车司机皱着眉毛,扫视着四周,显然对游湖公园很不满。“我们这么多人都来了,他连回答也不肯回答一句吗?”
林三酒与杀戮旅馆对视了一眼。
他们的计划目前一切顺利,但最关键的一步,是游湖公园必须现身。只要他一现身——
“找我干什么?”
林三酒的念头还没转完,就听身后副本人群中,响起了一个极难形容的声音——好像在涨大后囊泡一样的喉咙里,用泄露的丝丝气流形成的,与当时在游湖副本中听见的嗓音完全不一样。
第1893章
波荡的笑容
当肿胀苍白的巨人一步步走近时,林三酒迅速拉起床单,重新遮住大半张脸。
濒临废铁的白天鹅游船,像游泳圈一样深陷在他膨胀充气的皮肤里;船体摇摇欲坠的铁板,在摇晃摩擦时发出了沉闷却尖锐的响声,在副本们给他让出的一块中央空地上停住了。
副本所形成的“角色”,与副本内某个表现出来的形象,未必是一样的……林三酒想起了杀戮旅馆的话。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游湖公园那一张十分勉强才能被称为脸的脸上,传出了气体泄露时的湿响。很显然,连其他副本都觉得对着他有点难受,纷纷扭开了脸。“我湖里一向存了很多尸体,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谁问你尸体了,”一个肩膀上坐着一个大号银铃铛,却不见头脸的副本说,“你湖里是不是藏了一个活人?”
“那我可不知道。”从游湖公园的声音里,很难分辨出情绪,从脸上就更难了。“活人,尸体,我看也没有什么区别,反正最后都是尸体。”
“别装傻了,”另一个副本怒道,“你的意图谁不明白?”
什么意图?
林三酒想再听一听,看看接下来会不会有人把游湖公园的“意图”说清楚一些,却发现没人接这一茬了;游湖公园反复强调“我湖里只有尸体”,也惹得副本们的对话偏离了方向。眼看等不到答案,她立刻从一大团攥起来的床单中,声音闷闷地喊道:“我有一个办法!”
那一群副本闻言,好像才发现边缘上不起眼的这一个小副本,接二连三地朝她投来了目光与注意力。
那一刻的感觉,就像是当她被海浪高高地抛入了天空里时,一低头,发现下方大海张开了,露出了漆黑的一张嘴。她太小了,难以迎合、难以填补如此庞然大物,或许在对方一个呼吸起伏之间,她就会从此消失不见。
她体内深处原来还藏着这样一种无法形容的强烈本能:它似乎马上要将她的神智紧急切断、让她陷入冬眠假死的自保状态里了。
……或许杀戮旅馆说“副本是更高级造物”,是真的。
“我……我愿意下水去找一找,”
林三酒以自己也难以想象的韧劲儿,竟站稳了脚跟,仍然按照计划,继续说道:“你们帮我看住他,别让他擅自动手。湖下究竟有没有活着的人类……找一遍不就知道了吗。”
游湖公园显然没有发现,眼前这一个被裹在层层床单里、声音都闷住了的副本,竟然是几年前曾经参加过他一次的进化者。
“你愿意?”一个浑身生满鲜花的人形副本问道。林三酒竟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她此前流连过的鲜花市场——化成人形之后,繁复盛放的美,就变成了一种异样不自然的恶心。
“我适合找人。”她含糊地说,“只不过,你们千万要看好他……我可不想发生什么不好挽回的后果。”
杀戮旅馆曾经跟她解释过,“他乡遇故知”这一种功能简单、危险性不高的副本,在副本之中,属于非常——非常柔弱的类型。
“柔弱不是一个好说法,但我很难用人话给你解释准确。因为副本认识世界与己身的方式,不存在于人类认知之中,所以自然也没有人话可以形容它。”杀戮旅馆当时皱着眉头说,“非要打个比方,就好像是……嗯……风吹过时,卷起了一阵沙。”
在林三酒表示不明白之后,他叹了口气说:“总而言之,因为你只是携带了它的一部分,你的气息比它更弱,就更……一阵沙了。所以你这个提议下水的主意不错,其他副本会放心的。”
不得不说,有杀戮旅馆作内应,她的每一步计划都清楚稳当多了;果然没过一会儿,那群副本就纷纷点了头:“让它去确实合适。”“想不到这么被动的一个副本,还挺有决断力。”“游湖公园,你可别轻举妄动,我们看着呢。”
杀戮旅馆还嘱咐过她,一旦提议完了就赶紧下水,尽量避免多说话。
不仅是因为多说话就多露马脚,还因为副本之间的另一种沟通渠道——“一般来说,人形副本在交流简短信息时,会首选使用语言与声音,你可以理解成一种默认设置吧。但是在涉及复杂信息时,或者当非人形副本交流时,就会动用另一种沟通渠道了。你不会用,到时人家与你沟通,你却不知道,只能站着发呆,岂不立刻就暴露了?”
林三酒这人的好处,就是懂得听劝。
此刻一见提议通过了,她一刻也不耽误,转身就往湖边走——因为副本们都忌讳着发生冲突,所以刚才没人真正踏上游湖公园内的地段,只是伸长了脖子、隔着一点距离往湖里看的,这样一来,倒更显得她勇敢利落,又惹来身后几句赞扬。
没想到林三酒平时交朋友的能力,有点好过头了,这时给她带来了反效果。
她刚刚在湖岸边上坐下来,就听见身后卡车司机的声音响起来了。“让她自己下水,岂不是太冒险了吗?”
林三酒转头一看,发现他说话的对象,是后头好些个副本。
那些副本好像一圈缺了口长不齐的胡子,四五个挤在他左边,两三个站在他右边。她的目光在地上转了几圈,听卡车司机说了几句“早点找到,免得夜长梦多”之类的话,随即大步走近湖岸边,一只手重重在她肩上一拍。
“我跟你一起下去,照应着点,免得游湖公园对你动什么手脚。”
“那……那就谢谢你了,”
想了好几秒也没想出一个合适方式推辞的林三酒,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我们找到人就先放在岸边上,人类呛了水肯定需要急救,这个我会。”
“还是你思虑周全,”卡车司机一边点头,一边在湖岸边上坐下了,顺势一滑,整个人就“咕咚”一声跌入了绿湖里——膨胀苍白的巨人顿时一激灵,也不知道想要做什么,就被旁边的副本伸出一只手拦在身前,按下了他的蠢蠢欲动。
林三酒也同样在湖岸边上坐了下来。
与真正的副本不同,她若下了水,是会被打湿的。
对于副本来说,其他副本内部的水也好、气味也好,其他物质也好,都是人家的一部分,哪怕沾染上了,也就是暂时的,一动念就能重新滑脱下去。就好像两个人类握一握手,等接触结束之后,你不可能把人家的右手揣进兜里带回家。
杀戮旅馆就说过,当他从鲤鱼池里爬上来时,就跟没有跌下去过一样。
被打湿、而且一时半会干不了的林三酒,很显然就会马上露馅。
她此刻坐在岸上,浑身都躲在床单下,下了死力气,一遍一遍地逼意识力醒过来。只要有了一层意识力包裹,她上岸时就能像水獭一样轻易地甩掉水珠了;按照二人商量好的那样,杀戮旅馆赶紧走上来,假装与她说话的样子,对着湖里指指点点——从后方的副本们眼里看来,林三酒之所以暂时还没下水,就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只不过后头的副本或许好糊弄,前面湖里的这一个就不好应付过去了。
卡车司机从湖水里探出一颗头,脑袋上薄薄的一层头发,仍旧干燥蓬松,随风舒展。
“你们说什么呢?是看见那个人类了吗?他在哪儿?”
林三酒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不能一直坐在这儿反复地叫意识力,一时急得额头上都浮起了一层热汗;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从体内蓦然涌出来的意识力,从她皮肤上微微一亮——白光也被白床单蒙住了。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掀下床单,迅速跳进了绿湖里。
时隔多年,想不到她又一次回到了游湖公园泡满了尸体与特殊物品的绿水里。
林三酒睁开眼睛,在混沌且充满了杂质的绿水里,模模糊糊地看见了卡车司机的影子,以及他身后好几个仿佛粗壮水草一般飘摇着的苍白尸体。
人偶师被压入了更深的湖底,几乎快要被湖底的黑暗给吞没了。她低头看看,冲朝她游来的卡车司机比划着,指湖底示意一下;卡车司机看见湖底的黑影,也点了点头。
就在林三酒即将要扎入更深处时,卡车司机蓦然闪电般地伸出手,仿佛感觉不到水的阻力一样,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从浑浊浓绿的水里,他的脸上飘荡起了一个隐约波动着的笑。
第1894章
少了一半的拼图
沉重的铁链,随着人体一次次的闷声撞击,哐啷哐啷地发出了刺耳响声,时不时冲破了引擎声,又被重新包裹住了。
嘶哑的哭叫声,像是水波里若隐若现的影子,显得卡车里隆隆的、幽暗的行驶声越发无动于衷——“放我出去!”一个女人半哀求、半嘶吼着,“放我下车!”
与杀戮旅馆那一幕不同,那个隐没在黑暗里嘶喊着的女人,足足喊了好几次,林三酒眼前仍旧是一团昏暗的卡车车厢。
是因为卡车司机一直抓着她没松手,所以副本“预告片”也一直没有结束的原因吧?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我左边的,”不知道是口水还是鲜血,含混了那女人破碎、急切的声音:“左边是蔬菜——”
什么蔬菜?
林三酒都分不清自己是否还漂浮在绿湖中了,好像身体与灵魂错开了,越扯裂缝就越大,只能感觉到左手手腕上好像正被铁闸紧紧压着一般;昏暗中那个女人的恐惧,好像也传染了她。
能力与战力都沉睡了,她深陷在一个副本的湖里,湖水阻挡、吞噬了她的力量,手腕被死死扣着……假如这一切还不够糟糕的话,还能加上另一点:林三酒眼前始终是卡车副本,听见的始终是那个女人求生时的疯狂呼喊,她看不见自己的身体,惊惧、疑惑正在迅速燃烧着她胸口里的空气。
她想喝一声松手,但嘴唇刚一张开,就感觉到了唇边咕嘟嘟浮起的水泡。
仿佛是身体与灵魂脱了壳:身体仍在水下,被卡车司机死死攥着,灵魂却被困在了卡车车厢里。
她使劲想要指挥身体动起来,但她的挣扎就像是在挥舞一根飘带;身体总是滞后几步、缓慢发散,那聚集起来的一点点力量总是落不到点子上。
怎么回事?现在正在发生什么?
林三酒始终就没有从卡车司机身上感觉到任何恶意,敏锐直觉也从未对他生出过警惕;哪怕刚一被抓住手腕的时候,她第一时间也以为卡车司机只是想要引起她注意。
但是,假如卡车司机抓她手腕,只是为了引起她注意的话,为什么他还不松手?
那个说话挺爽利、觉得无望之下还要一圈圈寻找进化者是一种折磨的卡车司机,现在究竟在干什么?
对他来说,自己应该还是一个副本才对,他没有理由对一个副本动手……
不知道是肾上腺素,还是一瞬间的恍然,冰凉雪亮地打进了她的血液里。
对他来说,自己真的还是一个副本吗?
当林三酒建议由自己下湖找人的时候,那一群将游湖公园团团围住的副本中,有一个副本说了句“让它去的确合适”。
然而当卡车司机说自己也要同来的时候,他说的是“让她自己下水,岂不是……”
假如在别的副本眼里,“他乡遇故知”应该是个“它”;那为什么在卡车司机眼里,自己却是“她”?
正确的问题或许应该是,卡车司机是从什么时候、怎么发现,林三酒是一个“她”,而不是“它”的?
她知道自己没有慢慢思考的奢侈了。
杀戮旅馆的话仍言犹在耳;若是被副本按住了,长时间逃不出去,她最终就会化成一个副本生物——如果她不会先呛溺而死的话。
“我要、我要再跳一次,我要跳去第三排第十个箱子,我要活下去!”
副本“预告片”里的那一个女人,好像重整了一下神智,再次叫起来的时候,已经不那么歇斯底里了;尽管她只是画面中的一个影像,但说来也巧,她与林三酒都正在同一时间里,试图从同一个副本手里求生。
只靠身体的挣扎,林三酒脱不出卡车司机的禁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