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十几句“将会听从我的指令做一件事”的纷杂声音,渐渐消散在了库房上空——【概念碰撞】发动结束了。林三酒手心里湿浸浸一层冷汗,目光盯着远处那老太婆缓缓合上的嘴唇,心脏犹自像飘悬在半空里一样,半晌落不下来。
她自从拿到暂时性进化能力之后,还是第一次用,就要用在如此要命的时候。
“你们要做的事情,就是从工厂里出去之后……”
老太婆们在库房入口处站成了一排;远远的,中间那一个发话了。
正在揣摩体会着能力结果的林三酒,心中一凛,耳朵立了起来——工厂到底要这些普通人干嘛,哪怕只能知道其中一个答案也好。
“只要你们还活着,就必须一直——”没想到才说到关键处,那老太婆的声音忽然一下被掐住了。
一直什么?
直到死,都必须一直做那件事吗?
尽管林三酒急得不行,“负责”林三酒的那个老太婆,却半张着嘴,目光呆滞,浑身上下突然连一根发丝也不动了。
这么多意识力人形,好像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着立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库房中仍旧只有一片死寂,众人不安之下,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
“她、她们怎么了……”有胆大的小声嘀咕道。
“我、我不管了,”有人忽然小声喊了一句,“我要走!”
那声音的主人就站在库房边缘,离次空间出入口处很近,林三酒循声一抬头,正好瞧见一个人影拔腿就往外跑——那人慌慌张张冲过一个凝固不动的老太婆身边,马上就要一头撞进单人瞭望站里了;就在这个时候,那老太婆忽然眼球往右一翻。
连林三酒也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人影忽然一下就升进了半空里。
仿佛是被弹弓打出去的小石子一样,那人在短短一息之后,疾射着穿过半空扑向了反方向;伴随着一声“啪”的湿响,他在库房远处的另一面墙壁上滩溅成了一片血肉之花。
在尖叫与惊呼声中,站在中央的老太婆重新恢复了活气——如果一个意识力人形也能被称之为“活”的话——她眼珠四下转了一圈,嘶哑地说:“都闭嘴。”
哪怕她声音不大,也有被惊得慌了神的普通人立刻吼了起来,替她把意思传达了出去:“都别吵了!再吵说不定她们又要动手了!”
在普通人们难以抑制、却还在拼命抑制的纷乱哭叫声里,那十几个老太婆充耳不闻,站在原地转腰扭头、彼此来来回回地看。
林三酒一个激灵,顿时意识到了:她们知道有一个老太婆的能力被人改动了。
她刚才卡在老太婆话说了一半的时候,第一次发动了自己选择的【米开朗基罗】。
或许坏运气用光了,她总算有了点好运气;这个会看人下菜碟的能力,居然就给了她一碟还算不错的菜,让她在那一个老太婆的【概念碰撞】上,加了一个条件限制——也就是说,“只有在看见一个Gay独角兽的时候”,林三酒、和她同一拨的普通人们,才会听从指示去做一件事。
她一想到这个限制条件,就觉得特别安心。
“感觉有点不对啊,”每一个个老太婆都喃喃自语了起来,花白头颅转圈看来看去,显然在找究竟是哪一个老太婆被人动了手脚。“怎么好像能力……被套了个套子似的。是哪一个?”
等等——这不是老太婆在说话。
那是老太婆背后的主人,在借她们之嘴说话。
意识里化出的老太婆毕竟不是真人,就算可以像人一样施展【概念碰撞】,也断不能体会察觉到进化能力的细幽微妙之处——能说出“被套了个套子”这话的,绝对是能力主人本人。
“奇怪了……”意老师喃喃地说,“荤食天地那个老太婆,因为被你收进卡片,没能将你的形象讯息传回去,所以这一次新的老太婆见到你才没认出你。我还以为她们都是像AI一样,可以作为独立的个体,根据情况自我判断行事……现在是怎么回事?”
林三酒后背上冷汗涔涔,抿了抿嘴。
看来老太婆有两种“模式”,一种是类似AI的自主运行模式,像是在荤食天地与繁甲城中遇见的;另一种却可以成为主人的分身,成为他精神的“载体”……
可是,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一个人要如何才能将精神分成十几份,同时操控十几个分身?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恐怕是连大巫女也闻所未闻的手段。
林三酒越细想,越觉得心惊;要知道,她连同时操纵十几股意识力绳索都觉得手忙脚乱、顾不过来——别说全靠精神驱使的意识力绳索了,哪怕是十几条真绳子,也容易乱了套啊。
不远处,几乎是正对着林三酒的那一个老太婆忽然张嘴“啊”了一声:“是这个。”
……这么快就找到出问题的意识力分身了。
【米开朗基罗】的能力效果强大稀有,所以它的限制也大:短时间内,林三酒是没法再对老太婆们用一次了。现在那主人找到了出问题的老太婆,接下来如果只是让她退去一边,换一个老太婆来,再对他们释放一次【概念碰撞】,她岂不是白费心机了吗?
到时,她该怎么脱身?
尽管意识到是这一个老太婆出了问题,但藏在她背后的主人,却似乎拿不准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沉吟了一会儿,才终于嘶哑地开口了。
“不仅手脚快,眼光准,时机也抓得好……看来警报中的那一个进化者,就混在这儿吧。”
这一句话,是同时从十几个老太婆嘴里吐出来的。
林三酒心里咯噔一沉。
“怎么样,是你自己出来,还是要我一个一个地找?”老太婆们一模一样地鼓起了面颊,露出了笑。“我要进化者可没用,你要是自己愿意出来,把你的那点小手段收回去……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意识到自己夹在进化者的对峙之间时,库房内的普通人们越发不安了,在浓浓的血腥气里,恐惧、疑惑几乎都要化成实质。
“等等,”意老师突然回过味来,“老太婆要你把手段收回去……这说明,她背后的主人果然不是万能的!”
林三酒也在同一时间意识到了。
如果换个老太婆就能对他们重新释放一次【概念碰撞】的话,恐怕那能力主人根本不会在进化者身上浪费时间——进化者又怎么样,若是和普通人一样,必须一直做某件事做到死为止,那对工厂和老太婆们又有什么威胁?
“我明白了……之前在荤食天地的时候,每一次【概念碰撞】发动后,就会将上一次的效果解除。比如说我就是用长头发的后果,代替了礼包身上挨打的后果。”
林三酒思绪越来越清楚,对意老师说道:“可是如果上一次的效果迟迟没有发动,或者说根本发动不了,是不是……【概念碰撞】就在我们这一部分人的身上卡住了?因为上一个没完成,所以没法进行下一个?老太婆可以杀掉一个普通人,可是她没法一口气损失这么多!”
“不出来是吗?”
被林三酒动了手脚的那个老太婆,慢慢地说。“不出来,我倒是也有办法找出你……你肯定是发现了,你是我负责释放能力的目标对象之一,才会想要阻止我在你身上发动能力。也就是说,我只要在我刚才锁定的目标中找,就能找到你。”
她说到这儿,抬起下巴,示意离她最近的一个男人:“你过来。”
那男人吓得两股战战、几乎站也站不直了;只是他的恐惧全无必要,因为那老太婆只是抬起一只手,在他面前扫了几下,就吩咐道:“唔,不是你……你站到那一头去。”
看来【面部毛发】给自己提供的伪装还不算太坏,至少那老太婆不至于远远地扫一眼,就看出林三酒是进化者。可是若让她一个一个地检查下去,林三酒迟早逃不过去——她四下一扫,一咬牙,往前走了几步。
她这一动,果然立刻将老太婆的目光吸引过来了。
“你干什么?”
“别、别杀我!我好像知道……谁是进化者。”林三酒尽量装成十分不安的样子,说:“我刚才看见他了,一个小个子男人。我找出他,求求你放过我……”
一边说,她一边从人群中挤了出去,左右张望着像是在找人的样子,一步步走近了老太婆。
离得越近,她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也就是说,她能够出手的时机,恐怕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在哪?”老太婆十分不耐烦地问道。其他十来个老太婆也都不动了,只是抱着胳膊监视着库房里这一部分人。
还好,还没发现;二人之间,只剩下五六米的距离了。
只要对方没对她生出提防之心,她就还有机会。
“奇怪,我刚才还看见他了,”林三酒说着,又往老太婆的方向迈了一步。她收回视线,朝老太婆转过头,登时盯着对方身后重重地吸了一口凉气。
当十几个老太婆一齐朝后方转过头的时候,林三酒蓦然朝前方的老太婆扑了出去。
既然对方是一个由意识力形成的人形,那么梵和的种子能力应该能将她吸进来吧?
第1791章
世道好轮回
从林三酒施放“种子”的地方,到老太婆的立足之处,仅有三四米的距离。
这三四米,在像她一样的进化者来说,大概连一眨眼都用不上;然而在林三酒眼中,这一瞬间却太漫长了,漫长得足以出现任何变故。
第一个变故,是在“种子”扑到一半的时候发生的:好像才一错念的工夫,林三酒发现自己蓦然正与老太婆四目相对,老太婆垂垮松弛的面颊皮肤微微鼓起,似乎正在发笑;她竟没有察觉到,老太婆的头颅是什么时候在脖子上滴溜溜扭转一圈的。
……对啊,既然是意识力形成的,当然怎么扭都可以。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她没等看清,第二个变故就来了。
好像在林三酒有所动作的同一时间,其余十来个老太婆也都朝她高速袭来了——意识体的速度,与人的绝不能同日而语,林三酒才刚意识到这一点,那十几双老式布鞋已经团团将她围在了中央。
到这一刻,“种子”还在路上,还没碰上前方那个拧过头颅看着她的老太婆;众人的惊叫声现在才传进了林三酒耳朵里。
“意识力,”意老师的声音像幻觉般从脑海里闪了过去,“每一个老太婆居然都在使用意识力!”
当老太婆动也没动,那个要逃跑的普通人却直直往反方向飞了出去的时候,林三酒已经隐隐猜测到她用的是意识力了——背后主人不仅能把意识力分出十几缕、形成人形,甚至连形成的人形也可以使用意识力——如今,轮到她被困在了十几波意识力攻击的正中心。
再逃再避,已经来不及了,在林三酒心念一动的时候,十几波攻击全数落在了她的身上,【防护力场】登时像是被暴风雨激打起了无数摇摇闪闪的白光——她甚至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块落在水中的面包,正在被无数鱼嘴噬咬撕去星星点点的躯体。
她也明白这一招,只不过为自己多争取了几息时间,【防护力场】撑不了多久就会被击破,因为老太婆们的每一下攻击,都是冲着杀人去的——只要她死了,她加的限制条件也会消失,老太婆们自然喜欢最简单方便的办法。
她此刻被围在中央,才刚抵挡住了最普通的第一波攻击;谁知道这些老太婆还能用意识力做什么?
即使有了【防护力场】,林三酒依然生出自己皮囊内的骨头内脏都已经被冲烂绞碎了的错觉。正在她苦苦咬牙坚持的时候,不知哪个老太婆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受此提醒,林三酒登时感觉到了:“种子”终于碰上了目标,果然一口就将其吞了下去。
她又收进了一个老太婆!
“怎么回事,”一个老太婆哑着嗓子叫道。
“突然就消失了!”另一个气急败坏地喊道。
“是因为她的意识力吗?”老太婆的声音纷纷杂杂,就像真人的无数念头接连在她们身上化作了反应一样。
趁十几个老太婆又惊又疑、注意力被分散了的空隙,林三酒抓住机会,再度猱身而上,“种子”随之扑向了离她最近的一个老太婆。
只不过这一次对方有了防范,急急向后退了出去,冲得库房里众人惊叫逃散;她再一扭头,想要换一个目标下手,却发现老太婆们在转瞬之间已经四下远远退散开了,早已够不着了。
林三酒心里暗骂了一声,却知道她必须放弃了。
老太婆们现在正忙着与她拉开距离,实在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她脚下一蹬,从原地高高跃起,如同大雁翻空一般,身体在空中轻轻一转,手中意识力已经形成一条长索,打出了库房、绕在了单人瞭望台的围栏上。
随着长索急剧缩短,林三酒也被笔直拉出了库房——借着身在半空的工夫,她另一只手在脸上一抹,收起了【面部毛发】。
老太婆们的反应不仅极快,而且还能在同一时间生出不同的反应。有人迅速放出意识力,朝林三酒的“长索”袭去;有人紧咬着追上来;有人的意识力平地而起,要在半空拦住林三酒;甚至还有人腾出手,威胁库房中的众人别趁乱逃跑。
只不过她们终究都比林三酒慢了一线。
战力完全恢复的林三酒,双脚一落在单人瞭望台上,立即一拧身,一息也没耽搁地从围栏上跳了出去。
尽管她也想用“种子”多抓几个老太婆,但她也知道,自己成功的那一下是托了出其不意。如今老太婆们有了警惕,以她的意识力而言,绝不会是老太婆们的对手,再不走,恐怕就要走不掉了。
其实以老太婆的身手与速度来说,就算林三酒开足马力全速奔逃,她也没有多大把握自己可以毫发无损地跑掉——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起来,她只觉眼角处一花,猛一拧头,发现身旁好几米远处,多了四个与她同步奔跑着的老太婆,恰好就在“种子”能扑及的范围之外。
“了不起啊,”其中一个鼓起面颊,冲她笑道:“想不到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小虫子,竟然能收起我一个意识体……”
“可惜战力和意识力都不怎么样,就你这个程度,我有十种八种办法对付你。”
不,那个能力主人之所以只派了四个老太婆追来,又不敢过于靠近,想必是生怕人数多了,她会趁乱再收走更多的意识体。更何况,真无所顾忌的话,直接发动攻击不就行了?拉什么家常?
“把那个意识体交出来,我就放你活着。”
果然,她们投鼠忌器,一时还不敢动手。林三酒脑中转得飞快,目光在四下一扫——她此刻正飞速穿过一片陌生的圆形大厅,大厅前方已经出现了一条窄走廊。只要进了走廊,老太婆们就无法再与她并肩而行了,她或许可以利用双方之间的距离逃走。
“我问你,”最后一个老太婆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有没有去过荤食天地?”
林三酒心中一惊之下,面色可能露了端倪——那四个老太婆几乎在同一时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果然那也是你,”一个老太婆说,“你是用什么办法收起来的?”
“你现在把意识体还给我,再好好回答我的话,我就可以考虑不杀了你,”老太婆哑声说。
林三酒现在只要一扑,就可以冲进走廊;走廊仅能容下两人,看上去幽深狭长,老太婆们将不得不在走廊外顿住脚步,与她的“种子”拉开距离——有那么几息时间,已经足够她脱身了。
可是,老太婆怎么还在与她慢悠悠地说话?
“不对,”意老师匆匆一声,叫林三酒脑海中警铃大作。
她几乎是紧贴着走廊口拧过了身体,纵身朝另一头翻滚了出去,身上【防护力场】白光大亮——在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林三酒感觉到了:在走廊口处,早已被人放置了一朵由意识力形成的“大花”,才一接近,便立即张口朝她咬了过来,撕下了一大块【防护力场】。
看来老太婆也想到了,她会利用走廊甩掉追兵。
林三酒此时逃无可逃,在一翻身爬起来的时候,只好再次向来路冲了出去。
“真会跑,”老太婆们的声音一齐在后面响了起来,“不过你能跑多久?”
的确……老太婆只要看准了她的去向,就能提前准备好陷阱,到时若她能被活着抓住,都算是幸运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要逃向老太婆想不到的地方。
当她遥遥看见单人瞭望站窗外的蓝天时,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在【画风突变版一声叮】的作用下,林三酒一头从炸碎断裂的船舱窗口中扑了出去,落进了高空。
第1792章
跳出盒子林三酒
从异界般的工厂与副本中走过一遭之后,林三酒也没料到,自己回到“漫步云端”的方式,竟然是从一艘正在高空飞行的中型飞船里跳出来。
刚坠进风中,她就立即一拧身体,从后背朝上拧成了面向飞船;她在强风中眯起眼睛,正要往飞船上投出意识力,从炸裂的破口中却蓦然伸出一个影子——绝对不能说那是人形了,因为尽管老太婆的眉眼五官俱在,却像被撕烂成碎条的旗子,眼珠嘴巴各自坐落在不同的“脸条”上,在风中几乎快要化散了。
老太婆为什么忽然变成这样的疑惑,从林三酒脑海深处一闪而过,马上就被明悟给代替了。
因为那个老太婆果真正在急剧化散,连一眨眼的工夫都不到,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意老师顿时吃了一惊:“化开了一个人形得到的意识力,居然够把整艘船都遮住?”
看来那能力主人的决心也下得极快:既然林三酒跳出飞船,就干脆让她死了算了,受点损失就受点损失,只要她无法再以意识力抓住飞船、保住一命,就不是最差的后果。一旦用意识力包住飞船后,林三酒投上去的意识力不仅抓不住飞船,甚至反而有受到侵蚀攻击的危险。
怎么办?
仅仅是在脑海中慌了一慌的工夫,林三酒就又急速下坠了好大一段距离,连水滴形的飞船都缩小成了巴掌大,底部那一个白色风帆形的记号都快看不清了;在这个距离上,哪怕老太婆不把飞船包住,她也够不着了。
底下,是不知究竟多高的虚空,与沉厚浓重、罩满烟霾的大地。
林三酒只觉脸皮都快要被从脸骨上刮下去了,她在震耳欲聋的强气流中,勉强扭头睁眼一扫,发现视野中只有空空荡荡的铅灰色烟霾,竟连一处高地或楼宇也见不到——她的心脏、血压、肾上腺素几乎一瞬间就要在体内全炸开了。
当初余渊与礼包,难道面临的就是这样的境况吗?
“还是想想你现在怎么办吧!”意老师叫道。
换了任何一个人,在从高空中坠落的过程里,别说思考了,恐怕连神智都早已糊涂了。不过林三酒这个人没别的,就是生死经历得多;尽管不怕是不可能的,此时她却竟还能浮起一个念头:副本行不行?
她身上有阿全副本与【可爱多,留住缤纷时光】,二者任一起了效,她都应该会进入副本,而不是笔直摔死的……吧?毕竟副本属于另一个空间……
不行,她立刻又否决了自己。
她被气流刮出来的眼泪,又被风拍回了脸上;所有露在外的皮肤温度都被卷得一干二净,脑海中的思维都被强风、惊恐与失重感给冲得七零八碎,让她的自救更难了。
副本必须要着地才能打开,等副本着地了,她也着地了,连到时那一滩林三酒究竟是否能准确摔进副本都是未知数。
对了,高空蹦极时的丝带——不行,早还给蜂针了。
真他妈要命了,余渊是怎么办的?他是数据体,编写出翅膀就行吧?
她怎么办?她又不会飞!早知道她就选暂时性能力的时候,就选能让人飞起来的那个——等等。
林三酒感觉脑子都要被从后脑勺里刮出去了,好像千头万绪一起冲进了脑海,又好像空白一片什么也没想;她必须扭开头、逼自己不再看大地,努力在思绪里翻找,才隐隐约约重新捕捉到了刚才那一个念头。
虽然没选飞行能力,但她不是选择了【米开朗基罗】吗?
或许是考虑到副本时长各有不同,普通人们过关要的时间也会偏长些,所以尽管它是“暂时性”的能力,此刻却还稳稳地存在于林三酒身上,想必老太婆是把拥有能力的期限设置成至少数天了……
她的想法会不会太荒诞了?
从她与【米开朗基罗】的适配度来看,她应该可以把这个能力发挥得很好。
【米开朗基罗】介绍中说过,它可以改造他人的能力;那么它可以改造自己身上的另一个能力吗?
这个问题不试就没有答案;那就试试看吧,反正不试她也是一个摔死的下场。
仅是一个转念,林三酒只觉自己似乎又离笼罩着烟霾的大地近了不少;她哪里还敢再耽搁,心念电转之间,【米开朗修罗】就又被她释放了一次——这一次,它的作用目标却是林三酒在它之前先打开的【天边闪亮的一声叮】。
“拜托,千万要成功,”意老师作为潜意识的表象,此时已经完全屈服于生存恐惧之下了,只会来来回回地说:“拜托,不要摔死,我不想摔死……”
林三酒死死闭起眼睛,根本不敢想万一失败了,自己在接下来的几秒内将会面临多大的恐怖;她反手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拍,被改造过的【天边闪亮的一声叮】就发动了。
风呼啸着拍打在脸上,哪怕是以进化者凝练强横的肉体来说,她仍然感到了皮肤都快要裂开、鼻腔里像被人打了气枪一般的痛楚。林三酒压根不敢睁眼,又在自己肩头来了一下。
这一次,她感觉到了。
与此前“将他人打出天外”的效果完全不同,现在【天边闪亮的一声叮】只能把她自己给打得“平移出去”——只不过【米开朗基罗】毕竟没法将能力改造得十全十美,更何况还一口气改变了能力的两个重要特征,自然受局限也很大;因此被改造后,她平移出去的时间极短,短得林三酒都差点感觉不到。
但只要她能平移,哪怕只是一息也够保命了。
林三酒几乎要从胸腔里叫出一声来——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成功了。
假如现在有人驾飞船观察天空的话,就会发现在高空里有一个正在一下又一下“侧飞”的女人:她每次只能斜刺里平飞出去一瞬间,马上开始急速下跌;不等下跌多久,她就会再次如法炮制,让自己横挪出去几米。
这样一来,就等于每次下跌,都被减缓缩窄成了一段段不致命的距离;如此循环往复,除了体感难受得好像坐进了下坠时发了疯的电梯里,惊惧倒是渐渐减弱了。
林三酒很感激一点:高空里没人看得到她。
就连装着老太婆和工厂的飞船,也早就从头上消失不见了;飞船在高空里突然气压失衡,想必自己也有一番救急要做,不会想到追下来看看她究竟死了没有——更何况,那老太婆的主人好像并不是操控飞船的人。
解决了性命危机后,她甚至还腾出手叫出了另一样东西。
“司陆,你在哪里,赶快开你的飞行器来救命!”林三酒眼看着脚下离她越来越近的烟霾层,在风声里对着通讯器叫道:“你来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掉进烟霾深处了……我会坚持住,你到我发信的位置上来找我!”
第1793章
空城与希望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司陆带着几分不可思议问道。
简直就像影视剧里的危难幸存者一样,林三酒现在也被包裹在一条被子里,抱着一只徐徐冒着热汽的杯子。不过这不是给她提供的安慰手段,而是必须的救急措施:在被子底下,她还揣着两只司陆不知从哪找来的暖炉。
这一艘飞行器不算大,却设施齐备、十分舒适,在漫步云端里算得上是蛮奢侈的交通工具;此刻林三酒紧紧挨着地上通风口坐着,热风一阵阵烘进被子内部,却还嫌不够。
哪怕不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肯定面色青白、口唇发紫;即使体表温度在渐渐恢复,她却好像仍从骨子里往外泛寒,冷得瑟瑟抖抖,连一句完整回答也很难交给司陆。
高空中的冷风,与后来掉进烟霾层深处之后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我、我也没想到……”她牙齿磕磕作响,险些咬到舌头。“烟霾底下有一些东西……是、是用冰冻……捕猎……”
那是一些通过将环境冰封住,从而捕捉猎物的东西;林三酒就恰好掉进了它们的老巢里。现在仅仅回想一下那难熬得连记忆都模糊了的半小时,她就觉得连思维都要重新结冰了。
司陆依然很不可思议的样子。“那你为什么不跑?”
换你被冻进冰层里,你跑一个我看看。
林三酒腹中不知有多少句话在转,可惜唇齿舌头都不大好使,只好忍气吞声;司陆不太会照顾人,但是好在取暖资源丰富,又是热水又是火炉,如此折腾一番,林三酒总算渐渐恢复成了平常的颜色,一开始不得不用冰雪擦身时打湿的头发也都干了。
“也就是说……”司陆听完她的叙述,沉思一会儿说道:“你失去音讯这么久,费了这么大力气,结果还是没发现,为什么影子殿堂会与老太婆联手抓普通人。”
这人说话不大好听,她差点忘了。
林三酒挠了挠脸,转开了话题。“你确定影子殿堂是与老太婆联手的吗?如果他们只是恰好出现在繁甲城……”
“这一点,我基本上可以确定了。”司陆坐在一张椅子里,与地上模样狼狈的林三酒一比,看着十分闲适。“在你潜回繁甲城的这一段时间,我也没有闲着。你知道十二界最近有一个堕落种体验展吗?”
林三酒万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重新听见这个名字。“不仅知道,”她苦笑着说,“我还在那儿倒过霉。它不是已经关了吗?我在广播里听说的。”
在她简单讲过一遍那段经历后,司陆都有点发怔。“十二界处处都有你倒霉的印记,是不是?”
“其实也不止十二界,”林三酒诚实地说。
“总而言之,”司陆挥了挥手,好像也不知道该做何评价了,说:“我从我的内部消息渠道得知,影子殿堂与这个堕落种体验展达成了协议……在体验展关闭之后,他们租用那些堕落种,将它们引入繁甲城,终于彻底惊走了当地的进化者。我原本不知道他们怎么控制堕落种,现在看来,可能那些堕落种体内都是一个个影子殿堂的干员,行动才这么克制,没把乱子扩大。在收回堕落种后,他们又往繁甲城派了几艘飞船,从时间上看,正好是你遇见老太婆之前。在你消失之后没多久,整个繁甲城都被封闭了,进不能进,出不能出。”
也就是说,老太婆是随着影子殿堂一起到来的。
林三酒想了想,说:“我真不明白,他们又是制造流言,又是人工炮制变异人,甚至还租用堕落种,赶走了繁甲城里的管理组织……费了这么大功夫,就是为了抓繁甲城内四五千个普通人?可是为什么呢?”
司陆一摊手。“这个问题,我本来是希望你能回答我的。”
“城里剩下的人呢?”林三酒缓过来不少,从被子里钻出来,把炉子也灭了。
司陆的回答令她吃了一惊。“城里已经没有剩下的人了。”
“什么?”
“我与八头德联系过,”司陆答道,“毕竟城里还有一个装着变异人的次空间,我必须得提醒他们一声。八头德也是险些把命都丢了,不过他的经历说来话长,我稍后再告诉你也不迟……他告诉我,城里现在一个普通人也找不到了。”
“连一个都……”
“他跟我说,他好不容易从重伤里恢复了一些行动力后,就立刻将城里的普通人都召集在了一处。他原本以为大家聚在一起,能彼此有个照应,这个办法也确实保证了众人的安全……但是只保证了一两天。当他昨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集合地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司陆慢慢地说,“他说,城里每一个人都不见了。他独自在繁甲城里游荡找人,但到处都是空的。他发出的广播也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恐怕全部被抓进工厂了吧。
影子殿堂与老太婆们,竟对普通人们展现出了这样一种饕餮般的贪婪感,连一个也不肯放过。
林三酒愣愣坐在地上,脑海中不可自抑地浮现起了一幕画面:老太婆走在熟睡的人堆里,每跨一步,脚下的普通人就消失了一个;等她走完一圈时,原地只剩下了仍无知无觉的八头德。
“我原本还对他隐隐有点怀疑,”司陆叹息着说,“如今却只觉得他可怜。”
林三酒怔怔出了一会儿神时,他又说:“八头德还托我告诉你,你拜托他发的寻人讯息,他已经尽其所能地往各个渠道都铺展出去了。他说,他不知道繁甲城的人们还能不能平安回去,但希望至少你能找回失散的亲友。”
林三酒颤巍巍地吐了口气,立刻掏出了“烽火狼烟”的个人终端——她不是不信任八头德,但只有在亲耳听过寻人讯息之后,她才感觉到了胸中燃起的希望是真实的。
一想到她回Exodus时,或许能看到余渊与礼包在那儿等着她,就好像有一块心脏角落突然被松开了,重新充盈了血液。林三酒咬着嘴唇,几乎快要忍不住想要立刻冲回Exodus的心情了,问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我希望能回飞船上看看……”
别的不说,她还没忘飞船上关着一个鹏平——算一算,她走了也快有十来天了,就算是个进化者,鹏平也不能无限期地被关下去,否则迟早要饿死的。
司陆沉默了半晌。
“我这几天,已经连续接到几次来自组织的催促,要我赶紧回去。”他说到这儿,或许是见到了林三酒面上神色,淡淡地笑了一笑,说:“我很清楚,我一回去,恐怕就出不来了……既然我们一时丢了工厂的线索,我就随你走一趟吧。你不是说过,你需要解物工匠吗?我正好可以带你去雇一个。”
第1794章
一个刚开始的计划
林三酒的飞行器还一直留在繁甲城的停泊口,原本是为了给八头德休息用的;如今繁甲城整个被封闭了,她自然无法大剌剌地过去把飞行器开走,只好暂时放着不动,以免惹起影子殿堂的注意。
没了飞行器与其内部的定位记录,就只能靠林三酒本人的记忆寻找Exodus的位置了——在一连找错四次再加上迷路半次之后,她总算意识到了,人类记忆究竟是多靠不住的东西。司陆找来的解物工匠是按天计费的,什么也没干地随着他们在空中兜兜转转了两三天之后,司陆终于忍不住了。
“你把飞船搞丢了?”他尽量平静地指出:“我们正在给解物工匠养老。”
“不不,”林三酒脑门都有点冒汗,“丢是肯定没丢……我再试一次。”
在她又一次打开地图后,司陆满怀狐疑地观察了她一会儿,显然对林三酒的表现没有信心,掏出了通讯器。
“我还是跟八头德联系一下吧,”他咕哝着说,“或许繁甲城已经解封了……”
林三酒不尴不尬地说:“也、也行,是个后路。”
其实就算解封了,他们二人也不适合在繁甲城露脸——毕竟都是影子殿堂除之而后快的目标。林三酒想到这一点,只好继续对着地图瞪起眼睛。
八头德的回应来得很快;刚一听见他的声音时,二人都不由惊了一跳。
“没有解封,”他声气沉重低微,好像随时会在某一个字上断掉,再也没力气响起来。“我尝试过往外走……但是出入口、停泊处全都被次空间封住了。这么多天了,没人进没人出……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发现我,不过就算他们发现城里还剩了一个进化者,他们应该也是丝毫不在意吧。我这几天,连一个活人也没看到,更没人来抓我。”
林三酒想象不到独自被困在空城中的心情——尤其还是一个曾经装满了亲人与朋友的空城。她仍记得自己穿行在繁甲城城道中时,河水一般川流的人群、生机与谈笑声,与此时八头德背后的死寂一比,仿佛那只是一个变了形的噩梦前奏。
“这就是说,你的飞行器也被次空间笼住了,他们不走,拿不回来。”司陆听完讯息,揉了揉眉心。“的确,组织拥有的空间物品是很多的,封住一城不在话下……”
也许是八头德太渴望与人通通话了,没过一会儿,他又发来一条消息。
“再把进入工厂之后的遭遇给我详细讲一遍,行吗?有什么漏掉的细节吗?”他近乎恳求似的说,“你们也知道我的能力,或许我可以找出什么线索……”
林三酒想了想,意识到自己上次给他复述的时候,为求简略,确实遗漏了一部分细节。
“我跟你说过,我与一部分副本获胜的普通人一起进入了库房,对吧?我好像没告诉你,我们都是从同一类型的副本中获胜的。”
她将话语权争夺战与其他副本的性质都详细讲了一遍;这一次,她还把自己脱身的情况也说了。“多亏了那个暂时性的能力,我才活了下来……因为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消失,我被司陆接上之后,赶紧把自己的能力给梳理复原了。”
说起来还真是巧:几乎是在她刚刚恢复了【天边闪亮的一声叮】之后,【米开朗基罗】就从她体内消失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太婆腾出手后,就将暂时性能力的效果取消了。
“难得有一个和你适配性这么好的稀有能力,”意老师叹息着插了一句,“结果还是暂时的。”
至少,她身上更容易让人信服的特质却依旧保留了下来;只不过在面对进化者的时候,优势似乎不像面对普通人时那样明显——就好像进化者的抵抗力更强一些。
等把消息传回去之后,八头德有好一阵子都没再回复,或许是在根据她给的细节进行信息搜索。
“说起来,”
当林三酒继续在航空图系统里捣鼓的时候,坐在一旁的司陆说道:“你是不是还没来得及看你收起来的那个老太婆?”
“一半是因为来不及,”林三酒示意了一下眼前的航空图——她在发现自己第一次找错路之后,就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寻找Exodus上。“另外一半也是因为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林三酒叹了口气。“那可多了。我跟你解释过吧?我上一次收起老太婆的方法,和这次不一样……”
司陆点了点头。在找Exodus的这两三天里,林三酒已经把她知道的所有关于老太婆的讯息,都告诉了司陆;后者尽管自己没有意识力,却见过组织内不少意识力高手,因此倒是理解得很快,甚至还告诉了林三酒几种她闻所未闻的意识力运用。
“首先,我不能用‘种子’把老太婆的能力特征洗掉,只能不去动她,让她一直在‘种子’里待着——否则大巫女怎么办?我还指望着找到大巫女之后,用抓到的这个老太婆将她恢复原状呢。”
如果说以前拯救大巫女的任务几乎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想,那么如今它实现的可能性,一下子就稳了一大半——接下来只要找到清久留,就能找到大巫女身体的下落了。林三酒一想到这儿,就觉得一直缠绕在心神角落里的阴影,隐隐有了消散的趋势。
“可是老太婆毕竟是某人意识力形成的东西……我现在与那能力主人同处一个世界,万一我把老太婆叫出来,把他也引过来了怎么办?这是我第一个担心的地方。”
她在航空图系统内的“旧海之巅”上转了几个圈,凭记忆搜寻着Exodus可能的位置,说道:“还有,就算能力主人离得太远,赶不过来,如果那老太婆依然可以自主运行,对我们实施攻击呢?她被我抓起来过一次,下一次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靠近了……到时万一真的与她打起来,我们恐怕都要倒霉。”
还有,该如何驱使老太婆为她所用,也是一个叫人头疼的难题——林三酒怎么想都觉得不保险,干脆不管了:反正放在“种子”里,老太婆又不能跑了,等找到大巫女身体后再说也不迟。
在她觉得自己这一次应该没找错地方后,司陆操纵着飞行器,再度驶向了她在航空图系统内标记出来的位置——在开船之前,他还特地叮嘱了一句“如果又找错了,你就去和解物工匠谈判”。
“其实你的这两个顾虑,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规避。”司陆一边驾驶,一边说道:“你朋友不是用一个杯子状物品把鹏平困在里面了吗?如果把杯子替换成次空间的话,你这两个顾虑都可以解决。唯一一个问题是,如果她还能自主攻击,你到时就不好再把她收进种子里了。”
一提到老太婆,意老师就很激动;要不是她没有实体,林三酒都能肯定,自己会听见她在脑海里激动得直转圈的脚步声。
“要是能吸收掉那个老太婆,”意老师做梦一样喃喃地说,“不止是那么大量的意识力……还有结构,纹理,运用方式……我的天啊,一步登天……”
就在脑海里的声音嘀嘀咕咕、司陆的闲聊有一句没一句,连那个解物工匠都时不时探头过来问一嘴“到了没有”的时候,一直放在林三酒身旁桌子上的通讯器,终于又一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八头德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被注入了不少生命力。
“你刚才说,有一部分人从工厂出去之后,就具有使人信服的力量了,对吧?”
他沉吟了一会儿说,“我仔细分析了一下近半年的信息流,发现了一件事。这种‘使人信服’的人物,其实从半年前就开始陆续在十二界里冒头了……之所以没人注意到,因为他们全是普通人,他们的消息也只是在普通人之间小范围地流传,所以很难引起进化者的注意。只不过,这样的人物以前只有零星几个,影响也不大。我怀疑,他们在对繁甲城下手以前,在小规模的人群中做过几次同样的事情……用来练手。这样看来……恐怕繁甲城不会是他们的最后一站。”
他顿了顿,说:“不管他们要干什么……这个计划才刚刚开始。”
第1795章
摆渡人
虽然迟了几天,但林三酒终于知道老太婆想要他们做的究竟是什么事了。
或者说,她大概有了一个猜测。
在前往Exodus的路上——至少她希望这次是前往Exodus的路——她与司陆收到了长达一个多小时、由八头德整理发来的讯息流;它们全是过去半年内,来自“漫步云端”各地的零碎讯息和新闻。
或许是影子殿堂当时的实验对象很少,或许是他们行事极其隐秘,在半年的时长里,只搜集出了一个小时份量的讯息,实在不算多,何况还掺杂了不少似是而非、说不上是否有关系的东西,比如——
“铁发女在灯泡集顶层一处偏僻小屋内,发现了十来个昏迷不醒的普通人……据称他们是为了要体会大洪水后方的世界,而服用了不明药物……”
司陆插了一句话:“铁发女是部分地区雇佣来维持治安的一个组织,你可以把他们想成服务性质的警|察。”
林三酒点点头,此时仍不太明白为什么八头德会将这一条新闻也整理进来。大洪水后方的世界,不就是另一个末日世界所在的宇宙么?
难道她才刚刚领悟不久的事实,却早已经是十二界中的常识了,那些普通人想看看其他末日世界的样子?
给二人留下了最深刻印象的,不是广播,而是一段视频资料。从飞船驾驶舱屏幕上亮起来的时候,一张神色严肃的男人侧脸,顿时遮住了一半航空图。
这不是一条常见的新闻或宣传资料,而像是谁走在路上时悄悄拍下来的。被拍的那个男人似乎还没觉察自己已经进了他人镜头,正一边走,一边对身边几个普通人低声说话;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车马从他们身边川流而过。
“……下至个人,上至族群……每一个人,每一群人,都必须要摸索着走出自己在这世上的道路。”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享受帮助,有人却不得不挣扎、沉沦、受困……最凄惨的状况……像我们一样,直接降生在死胡同里,眼前没有人生,没有未来。这不公平……也不是上天创造我们的本意……”
那男人的眼睛熠熠发光,面色微微涨红,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灵魂深处酝酿已久后喷薄出来的,声音也在越来越高、越来越有力。
他是如此狂热地全心信服于自己这一番话,使人并不感到他在存心说服别人,却让他的感染力、说服力都更强了——哪怕作为进化者,林三酒也不禁感到了微微的心神摇荡。
围着他的几个普通人,更是面色肃穆,连连点头。
“末日不是正常的状态……是恶魔折磨我们以取乐的形式……我们只有回去,”那男人近乎沉痛一般地说,“回去,回到人类生命最本质、最纯粹的形态,回到属于我们的世界……”
“他是想要回到末日前的人类社会吗?”司陆向屏幕上弯过腰,低声说。
那男人边说边走,就像磁石一样,走过哪儿,就引得路人纷纷向他转头;在等空中公路挪移拼接过来的时候,甚至还有几个等过路的人听着听着,就不自觉地跟在了他身后。
林三酒有点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忽然想要将他偷偷拍下来了。
“……有追求自由,追求平等,追求幸福的权利,”说话的男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甚至好像没感觉到身边的听众越来越多,已经从几个人变成了一小群人,都随着他走而走,随着他停而停。“然而我们的人生被困住了……我们是诞生于一部残酷戏剧中的背景摆设,仅仅为了给恶魔消遣娱乐。……因为有太多解释不通的地方了,比如说——”
连两个进化者都听得屏息凝神时,那段录像却不知道怎么忽然中断了。
林三酒一瞬间甚至生出了懊恼,因为她还想要再听下去——她想知道,究竟末日世界中的人生到底有什么解释不通之处,究竟是谁在暗中拿自己消遣娱乐;一个激灵,林三酒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是差点被对方的“信服力”给影响了。
连司陆都生出了惊叹恍惚。“这就是副本获胜者吗?”他喃喃说,“确实……很适合用来推动一个信念。你怎么好像没有这种感染力?”
林三酒看了他一眼。“他认为自己是有使命的,一副替上天传教的样子,我又没有!别说我了,当时我在库房内见到的人,也没有这么强的感染力……从副本获胜之后,到被放出来之间,肯定中间还有一环,是我没参与的。”
这次轮到司陆挠了挠脸。“奇怪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在你身边时,我说话似乎会变得特别直接……”
他皱着眉头“啊”了一声:“说不定,你的信服力就表现在这一方面了。别人在你身边时,因为会对你产生亲友一般的信任,结果副作用之一是说话时很少留意措辞。”
合着别人能召集一帮信徒,她就只能频频挨说。
“老实说,”见司陆一副完全被他自己说服的样子,林三酒干脆把话题转了回去。“如果你告诉我,这是某个领袖在其事业初期时的纪录片资料,可能我也会信。如果这样的人……人数居然能达到库房内那么多的话……”
她回忆了一下当时库房内的人数,不禁心下隐隐生惊——更何况,那还不是全部。
“况且,这类副本的获胜者只是一小部分,”司陆提醒道,“还有大量的普通人,我们仍不知道他们被抓的原因。后面还有什么?”
八头德发来的讯息五花八门,甚至他还搜集到一段两个熟人之间的私下对话,就发生在三天之前。
“你也知道的……我们只有在大洪水到来的时候,才能有机会往那边看一眼。”一个年长的嗓音说道,“你认识云黄的哥哥吧?他就是在灯泡集里的人之一……太幸运了,唉。”
“这次大洪水来的时候,”另一个年轻些的女人说,“难道摆渡人就不能直接带我们走吗?”
“你不先建立与‘家乡’的连接,就算摆渡人想带你走也没办法啊。”另一个声音叹息着说,“我们建立连接后,等下一次大洪水到来时,摆渡人才能送我们回家。云黄的哥哥上次昏迷过去了,也没成功,他把所有希望都压在这一次的大洪水上了……别的不说了,你快来吧。”
“好好,”另一个女人说,“我把小丹也带上!”
对话很短,却在林三酒腹内留下了一种隐隐的、翻搅般的不安感。
“我差点忘了,”她喃喃地说,“在进入工厂之前,我确实听过,有一场大洪水正往漫步云端而来……”
司陆似乎正要开口的时候,目光却忽然在屏幕上一跳,腾地坐直了身子。
“那个圆形飞船,就是你的Exodus吗?”他指着屏幕上一只雪白圆环问道。
第1796章
白色三角
“欢迎回家。”
当沙莱斯的声音回荡在接驳舱里时,林三酒从体内深处泛起了一阵几乎将她摧折的疲倦感——就像咬牙苦苦支撑了一路的旅人,在终于看见家中灯光时那一刻,顿时被抽光了所有力气,只想闭上眼睛栽倒下去。
在连续多个日夜的生死冒险、始终绷紧神经不敢放松的紧张、以及仍旧没有见到余渊与礼包的大失所望,化作肌肉里的沉重酸痛,让她好几秒也抬不动腿。
“这是你的飞船?”司陆倒是一点也没察觉到她的心情,仅仅在接驳舱里四下张望一圈,想必也已经意识到了Exodus的不凡,连连赞叹道:“想不到你一个人竟能将这么大规模的飞船弄到手。这种规模的飞船可遇不可求,只有末日前社会才有相配的生产力,现在连大型组织也不好弄了,我听说以前不少有人想买,却上当受骗的例子。”
林三酒想了想,还是没告诉他Exodus原本其实就是一个行骗道具。
解物工匠是个中年人,在看见飞船之后,带着一脸“我收费低了”的表情,随着二人坐上悬浮舱,一路找回了鹏平所在之处——或许是因为林三酒老是遇见倒霉事,她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出意外的准备;然而真正叫她意外的是,什么意外也没发生。
鹏平仍旧被困在那个巨大的玻璃杯里,从内部痕迹和一地杂物来看,他没少尝试着自己破杯出去,却都没成功——相比十来天之前,他看上去仅仅瘦了几分,却早已面无人色了:胡茬断断续续遍布在脸颊上,眼下凝着一层恐惧带来的青黑,眼球仿佛定不住似的,随时都在乱滚。
“你回来了,拜托、拜托,放我出去吧……”他提心吊胆了十来天,如今终于重新有了希望,竟顺着杯壁软倒了下去,声音都有了呜咽之意:“我以为你在外面出事了,我以为我要一直在这儿被关着,直到活活饿死……”
哪怕是对他没多少好气的林三酒,听了也不由有些心情复杂。
余渊编写出来的道具自然与寻常物品不能同日而语,哪怕解物工匠经验丰富,也费了足足半天的工夫,据说破坏了关键的“发力点”,才将杯子给卸掉了——被强行解开的特殊物品,变成了地上一小堆破碎的玻璃,已经没法再用了。
望着那一小堆碎片,想到自己为了寻找解物工匠而经历的波折,林三酒不由想叹气。人生总是这样,好像不管她怎么努力,若是时候未到,那也是一顿白挣扎;等时候到了,一切却都这么简简单单、顺理成章。
或许她与朋友重逢齐聚的时候也还未到,所以她才觉得自己永远奔波在寻找的路上吧?
一个星期水米未进的鹏平,已经生不出反抗的劲头了。他软软地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问:“你……你打算拿我怎么样?”
林三酒看了他这样也觉得可怜,与司陆对视了一眼。
“你把工匠送走之后,来生活区找我吧,”她对司陆说,“沙莱斯会给你引路的。”
早在司陆刚刚上船时,她就已经将他在飞船系统中录成了宾客——有了权限,他自己就可以进入飞船。
在司陆带着工匠走后,林三酒拎起浑身上下已无一丝反抗余力的鹏平,将他带进餐厅,给他拿了橙汁、三明治和几只玛芬蛋糕——鹏平险些将塑料包装袋都吃进肚子里去。
“我与你本来什么仇怨也没有,”她看着狼吞虎咽的鹏平,坐在餐桌另一头静静说道,“别忘了,是你一开始先准备对我动手的。”
鹏平刚从绝望中复生,嘴里也塞得满满的,却一点不影响他辩驳的精神:“明明四里,要我的副本……”说到“副”字时,还喷出了几点面包渣。
林三酒揉了揉眉心。
对于鹏平来说,阿全只是一个副本;对于她来说,阿全却是一个活生生、被困住的朋友。她与阿全相识的过程,以及她是如何通过回忆录而对屋一柳等人生出了手足一般的感情,说来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恐怕更是鹏平理解范畴之外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