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东罗绒没忍住,笑了起来。在她低低的笑声中,谢风一点点支撑着自己,慢慢抬起了一只手,放在了秋长天脸上。
一个未完成进化的人,连基础行动都是奢望,更别提其他需要体力或能力才能完成的事了。
所以事后当谢风回忆起来的时候,连她自己也不由暗暗吃惊,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到那个办法的——就好像她的本能接管了她的身体,生出了一颗杀戮天才的大脑,根本不用想,就知道怎么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杀人。
在秋长天目眦欲裂的目光下,谢风的拳头,硬是一点点挤开了他的牙关,整个塞进了他的嘴巴里。
她的身体波动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因此那只拳头的形状,也在不断左冲右突、波荡变形。
拳头在秋长天口腔中的每一次剧烈波动,都在推挤、拉扯、冲击着他的口腔内部。他的牙齿很快就全碎了,脸骨从内部被冲击得折断了,口水、血液和混着白骨茬的碎组织,顺着完全撕裂的嘴角流了出来。
秋长天在极度痛苦中的踢打反抗,全都像是落在石头上一样,谢风甚至没有感觉。她的拳头仿佛有意识,越挤越深,直到连半个手臂都被秋长天温暖湿润的头颅内部彻底包裹了起来。
东罗绒早已踉踉跄跄地从门口避开了。
第1642章
你不会被丢下
等谢风醒来的时候,她躺在浴室里,空气里凝结着浓郁黏腻的血腥味和排泄物的气味。
她真希望有人能将自己睁眼看见的东西打上马赛克,因为等她看清楚了浴室中的情境时,她再也没有忍住,扑到盥洗台上,将胃里所有的内容物都吐了出来——抽出胳膊时,那一阵在湿润烂肉里搅动的声音和触觉,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忘不掉。
谢风打开了水龙头,在接下来好几分钟里,除了呕吐,什么也干不了,什么也想不了。
她一眼瞥见血红的胳膊,赶快将它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冲洗的过程中,她又吐了好几回——碎神经嵌进指甲缝里,碎骨茬顺着皮肤滑下去,血浓得仿佛被冲散了一层还有一层,永远见不到自己的皮肤。
即使隔着水声和呕吐声,她却还是捕捉到了一个轻轻的声音,衣料摩擦的窸窣,似乎有人要过来似的。谢风从盥洗台上直起身,转头望着浴室门口。
东罗绒始终没有从门口现身。
二人一内一外,在静寂中等了好一会儿,一个声音才轻轻打破了沉默:“……谢风?”
这一声叫,顿时给谢风所有被积压拥堵住的情绪,开了一个出口。
“我、我真的进化了?刚才的事……都是我干的?”她颤抖着问,声音还带了点哭腔。
“你……你还可以说话?你也要杀掉我吃了吗?”外面,东罗绒十分迟疑地问道。
谢风又想哭又想笑,跌跌撞撞地走出去,只亮着一盏台灯的房间里,只有窗外天光,透过灰沉沉的连绵大雨,投下一层雾气似的蒙昧。
东罗绒双腿蜷着,坐在一张床尽头,身上的血染在白床单上,红迹斑斑。她的脸如同一团冻雪,床单比她看着倒更有气色。她盯着谢风,仿佛一个被扎得很紧的纸人,一戳就会碎。
“我不吃人的,”谢风此前从没想到自己还需要澄清这一点,赶紧说:“我不吃的……你不要怕我!”
应该不吃吧?秋长天此刻的模样,已经看不出有没有被吃过了——谢风赶紧舔了舔牙,嘴里好像蛮干净。
他说的那一个吃人的事情,似乎和她不是一回事。
东罗绒点了点头,一时却还是不太敢动。她过了几秒,问道:“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谢风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说:“我有个大概的感觉,很模糊,要试一下才行。不过,他死了……真的死了,是我、是我杀的。你怎么办?以后我们会怎么样?”
东罗绒打了个战,迷茫像是从她面上飘过的一阵云雾。
她在以命相搏一番之后,或许是体力用尽,或许是受伤太重,此时又虚弱、又茫然,好像剩下的生命力已经不足以让她清醒地思考了。
“我……我不知道。”她小声笑了一下,喃喃说:“我以为他永远会那么有权势地活着。很可笑吧,人人都会死的,可是我始终觉得他不会。我想过好多次,他要是死了就好了,为什么这个世界就喜欢奖赏那种人呢?要想体面地活着,必须做不体面的人……这太不正常了。我要是想杀他,有好多机会可以下手,但他不会死的,永远也不会……”
谢风颤巍巍地走过去,跪在她的床前。她的思绪渐渐飘散开去,声音也像雾气一般虚虚茫茫,系着她生命的绳索,正在一点点松开。
“没事了,”她轻声安慰着东罗绒,好像对方忽然变成了一个小女孩,“没事了……我进化了,以后我可以保护你。”
“进化”这两个字,似乎让东罗绒重新回来了一点。
她看着谢风的双眼,说:“你现在已经是进化者了啊……”
“而且,我并没有想要摧毁世界的冲动。”谢风勉强挤出一个笑,想要让她也笑一笑。“我觉得也不可能,我现在办不到。”
“那你能做什么?”东罗绒小声问道。
谢风左右看看,站起来去拿另一张床头上的电话——简直不可思议,视野变得如此锐利清晰,身体又轻又有力量,仿佛变成了一团纯能量;就像剥花生壳似的,那部电话在她手中被剥开碾碎了,零零散散地落了一床。
东罗绒看愣了,像小猫崽第一次看见电视画面,眼睛都圆了。
“还有呢?”她一激动从床上直起身,眼中亮起的光让人不由想到了回光返照。她牵动了伤口,顿时引发了一声呻吟,喘息一会儿,才问:“我听说进化者很可怕,还有别的吗?”
“有的,”谢风温柔地答道,想要把自己的一切变化都告诉她,那种感觉甚至令她想起自己上小学时,每次在学校受到赞扬,总是一定要让妈妈知道。“我感觉我的行动速度好像也快了很多,这个没法展示出来,不过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我给你看,你会喜欢的。”
在东罗绒充满期待的目光里,谢风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最后眼睛定在了床头台灯上。
她将手掌按在灯罩上,对面色不解的东罗绒一笑。
“这个感觉很奇怪,就像是我之前十九年都失忆了,现在才刚刚回想起来。”谢风喃喃地说,“我‘想起来’的事情,简直像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太不现实了……比如说,你能想象吗,这世界上竟有一种很奇特的物品道具,可以发挥出各种不同的功效?”
东罗绒已经重新倚了回去,喘息却一直没停。她躺得舒服了些,就像小孩子听故事往往有很多问题一样,做梦似的问道:“什么样的道具?什么样的功效?你怎么知道?你有吗?”
“还没有,”谢风跪坐在床边,下巴搁在床边,仰头望着她,一手仍然按在灯罩上。“但是我很快就要有了。你马上就可以亲眼看到它的功效了……仅仅是这一个的。外面的广阔世界里,或许还有多得超乎想象的物品道具呢。”
东罗绒喃喃地将“广阔世界”几个字重复了一遍。
“怎么了?”谢风问道。
“……我一直以来的心愿,就是要将晨星午星都游历一遍。我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啊。”
谢风没说话,轻轻为她拨开了脸上的一绺长发。
“很久之前……我家有这份财力,我做得到,父母也同意,他们总说越是帝国女孩,越是必须出去看看,找更大的生存空间。哪怕我最终去了晨星,只要我幸福,他们也愿意。可是后来……后来一切都像地震时崩塌的楼,快得我还来不及反应,就站在了一片废墟里。”
谢风想问怎么回事,又怕问题会戳开她的伤口。
“如果他们生了一个儿子,如果他们没有什么钱,他们现在可能还活着吧。”
东罗绒的目光投向窗外,仍旧像是做梦似的说:“……我那时就知道,告状是没有用的。你一个平民,还是女的,分量相等么?若是一个女人都可以通过法律把人拖下马,人家钻营几十年爬上去还有什么好处?爬上去就是为了受法律约束的?”
谢风对于帝国的情况了解毕竟不深,忍住了吃惊和疑惑,没有问。
“我啊,其实一开始对秋长天是很感激的。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刚刚起步的小官吏……我想尽办法接近他,知道他的长官想要清除异己,拔掉敌人。我不直接找他的长官,因为那人不需要幸运符,长得也太恶心……我家正好就是一件血淋淋的祭品,秋长天为此受了重用。”
东罗绒说起往事时,就好像那些往事离她隔了几十年一样。
“我后来在新闻上,看见那个导致我家破人亡的仇人了。我早知道他不干净,也没想到竟然能从他家里搜出那么大的金额,还只是九牛一毛……原本大仇得报,我应该开心才对,却一点也不开心。我当时看着看着,忽然明白了,这不是新闻,这是招聘广告。”
谢风一边握紧她的手,一边仍然按在台灯上。
“那以后,我费了不少心思,又给秋长天促成了几起好事,渐渐在他脑子里形成了一个幸运符的印象。他越来越不喜欢我,说我像又冷又硬的骨头,看了就让人提不起劲,有一两年的时间,只许我穿白色和粉红色的衣服……去游历世界的梦想,自然再也不用提了。以后……我想我也没有什么以后了。”
她终于收回目光,看着谢风,低声说:“当他被派来泪城的时候,我很高兴,因为我终于可以看看一个不同的地方……尽管它也马上要被同化。我那时怎么也没想到,我的命运会在这儿被改变。”
东罗绒轻轻咳嗽了两声,说:“我好痛,恐怕走不出去多远了。你如今进化了,绝不能被他们抓到……我就留下来好了,说是你把我打伤的,我也是受害者,所以你不用担心我。”
谢风听了,却忽然微微笑起来。
“你不会被丢下的,”她松开了一直按着台灯的手,将它拎了起来。橘黄色的暖光落在床上人一半脸庞上,在深浅光影交错下,仿佛刚刚被造物主以另一种目光鉴赏过。
“我刚才说,你很快就要见识到那些特殊的道具……我刚刚进化,能力还很有限,这是我能想到最有用的东西。”
东罗绒茫然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台灯。
“它现在的光,有疗伤作用了。”谢风尽量把每个字都放得温软柔切,解释道:“很不可思议,对吧?我的能力,允许我设计创造、或者改造出奇奇怪怪的道具……目前数量、威力,和制作都有限制,但是至少,我可以救下你了。”
谢风将台灯放稳,自己去书桌前打碎了镜子,拿起一块镜子碎片,在她面前举了起来。
“你看……被光照的皮肤伤口,也开始渐渐愈合了,对不对?”
第1643章
限制中求生路
哪怕进化了,谢风觉得自己也还是弱得让人着急。
“可以制造特殊物品”,听着像个工厂似的,好像各种物品可以层出不穷、源源不绝地被制造出来。
可是她自己最清楚其中限制。最主要的限制因素是,一段时间内只能制造出一件物品、威力与能力等级相当、而且这物品还有“保质期”,保质期一过,物品所有的威力都会消失,尘归尘,土归土。
这还仅仅是她能力带来的限制;在能力限制之上,还有一层物品本身自带的限制——比如说,某件物品可能只许用在30岁以上的人身上,或者一小时只能用一次,这些限制究竟是什么,谢风无法控制。
或许是她太贪心了,她对自己的能力了解越多,就越不满意。
当她将【治疗台灯】用在东罗绒身上时,它的不足之处,就很清楚地体现出来了:皮肤表层、皮下浅层的伤,很快就全部愈合了,抹干净血迹之后,看着仿佛完好无损。
但是【治疗台灯】找不出身体内部看不见的伤损——二人几乎都可以肯定,东罗绒正承受着一定程度的内出血——它的功效,也远远达不到照一遍就能治好深层伤势的程度。
“我好像左边胳膊骨也裂开了,”
台灯橘黄色的暖光,落在东罗绒汗津津的苍白面庞上,为她涂了一层虚假的蜡黄。她小声说:“我记不清楚当时的过程……好像被他拿什么给砸了一下。”
等谢风专注地照了一会儿她的左手臂,东罗绒的伤痛不见减轻,却又出现了新的症状,一阵阵昏厥过去又醒过来,意识不清,体温也在迅速下降——谢风在街头上见识多了各种各样的伤,立刻就意识到东罗绒很可能是有脏器出现破裂后,又在短时间内恶化了。
东罗绒几次休克后又醒来,显然也是治疗与伤势之间的拉锯过程;谢风看着又急又怕,能做的却不多,只能一直将灯光对准她光裸的腹部,祈祷这个物品至少能救下她的一条命——否则进化又有什么意义?
好在,担惊受怕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之后,东罗绒的生命体征总算渐渐稳定了下来。
她醒来后,呼吸平缓了,体温有所回升,神智也清楚了不少;她看着那盏灯,对谢风低声笑道:“你的能力……真了不起。原来,原来进化者这么厉害……”
谢风微微窘迫地笑了,正要说点什么,忽然侧耳听了听,腾地跳了起来。
“怎么了?”床上人低声问道。
她才向东罗绒使了一个眼色,房间门就被人咚咚地敲响了;哪怕早有准备,拳头还是像沉重地击在了二人的神经上,惊得她们都是一跳。
一个陌生男声在门外问道:“长官?一切都还好吗?”
“是他带的保镖,”东罗绒脸色白了一层,以气声说:“也许是看我们这么久都没出去……”
“他们有武器吗?”谢风低低地问道。
“应该有,但我没有亲眼见到。”东罗绒使劲撑着自己坐起来,说:“我去吧……我去打发他们走。”
她们二人久居室内可能已经闻而不觉了,但谢风确信只要一开门,房间里的气味就能给来人冲一个跟头。她忙低声说:“隔着门叫他们走,别打开门。”
把东罗绒抱去房门后的过程,比谢风想象的竟容易不少。东罗绒比她高,虽然瘦但身上很紧实,显然也常常锻炼,如今抱起来却像是拎一袋米——感觉还是挺沉,谢风却清楚知道自己的力量足以应付。
……这种充满力量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短短几步路,好像给东罗绒造成的负担比谢风还大。
她喘匀了几口气,当门外人再一次按响了门铃时,她这才稍稍抬高嗓音说:“有什么事?”
门外迟疑了一下。
“东小姐?”那人慢慢说,称呼就已与她拉远了距离。“长官呢?”
“他睡了,”东罗绒想了想答道,“你们明天早上再来接吧。”
这个答案,实在算不得好——若是代入门外人的角度一想,就会觉得古怪。秋长天拖着东罗绒来到一个可能是绑架犯旧房间的地方,是为了搜寻线索,怎么会搜着搜着入睡了?
可是除了这个说辞,还能怎么办呢?秋长天连喉咙都不存在了,两个人身上又没有一个能用得上的东西——东罗绒被强迫过来时匆匆忙忙,脚上能穿着拖鞋,已经算是秋长天照顾了。
门外人果然听了不肯走,继续说:“我们刚才听到一些回复,想找长官汇报一下。”
“我说了,他睡了。”东罗绒扶着墙壁,往门口又走近两步,好像怕吵醒人那样,压低声音对外面说:“他来之前喝了一些酒。”
“那正好,我这里有一点酒后吃的药,长官以前嘱咐我,只要他喝了酒就喂给他,第二天醒来头不疼的。”门外那人反应倒是快,立刻说道:“麻烦你开下门,我把药递给你。”
不管他是否真的有药,二人都不能开门。
东罗绒与谢风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没了主意。
谢风靠近门后,往外看了看;猫眼里,正是那两个守在东罗绒门外的男人,穿着黑色外套,看不出腰间有没有武器。门前负责说话的那个,体格健壮,眼里闪着精光,一看就不好对付。
就算进化了,进化初期也很弱,她能够同时放倒两个训练有素、身怀武器的男人么?
谢风咬着嘴唇犹豫时,门外那人又使劲按了一下门铃,叫了句:“长官!您让东小姐开开门吧,我拿药来了。”
哪怕喝了酒睡着了,被这个动静一闹,也得醒过来才对,秋长天越久不出声,外面的人就越狐疑。他们如果叫酒店的人上来开门,那就失去主动权了……谢风四下看了一会儿,想了想,咬牙下了决心。
她附在东罗绒耳边,小声嘱咐了几句。
东罗绒不无忧虑地看了她一眼。
“我知道,太危险了。”谢风以为她不愿意,用气声说:“我……我一定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
东罗绒没说话,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我半个小时前,就应该死了。”东罗绒转头一笑,以气声答道:“现在能和你一起看看我们究竟可以走多远,也蛮有意思的。”
谢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点了点头。
“你们等一下,”东罗绒对门外说,“我套一件衣服就开门。”
暗示对方自己没穿外衣,就等同于进一步暗示了秋长天为什么会在这里耽误好半天、最终睡着了的原因,哪怕让他们松懈一丁点,谢风也会安全一丁点——她头脑确实转得快。谢风半抱半扶着东罗绒,将她重新安置在床上,迅速走回过道里。
酒店标准间的布局,也都大同小异:入户门一开,就是一条过道,过道一边是地狱般的浴室,另一边是嵌入式衣柜,二者正好面对面。她走到衣柜前,拉开了柜门——哪怕声音让外面人听见也不怕,东罗绒都说了,她要换衣服。
谢风盯着猫眼,手心里都快要出汗了。
她攥着门把手,慢慢地打开了门。酒店门一般都是向内开的,几乎是门把手才一转起来,门外那男人就立刻一伸手,“啪”地压在门上,堵住了门再被关上的可能性,使劲儿往里推挤:“药的冲法很复杂,我进去给你——嗯?”
他可能万万没有料到,门轴竟然像是生根了似的,这么用力一推,还是一动未动。
谢风躲在门后,以肩膀抵住门,脸都吃力得涨红了。她个子小,缩在门后,那人自然瞧不见她;可是浴室里那股浓烈刺鼻、中人欲呕的血肉味,却已经像是迎面一拳似的,击得那男人喉间骨碌碌一翻滚。
“什么味道——长——”
那男人才张嘴说了这么几个字,浓稠地流进喉咙眼里的无形血肉,就呛得他连“长官”都没说全。傻子也知道不对了,他赶紧一拧头,避开了门内扑来的气流,才敢开口冲身后第二个黑瘦的保镖喝道:“你愣什么?快来帮我一起推门!”
那黑瘦男人急忙应了一声,一起扑了上来,登时倍增的压力差点让门后的谢风叫了一声。她一脚前一脚后,用上了浑身力气,任外头两个壮年男性怎么推、怎么撞,竟始终死死将门抵在了原位。
只过了小半天而已,她比以前强壮了这么多。
“奇了怪了,”那个黑瘦男人喃喃地抱怨道:“她拿什么卡的门?怎么都开一条缝了,就是打不开?”
为首的壮实男人伸手挡住他,吩咐道:“我们一起退后,喊三二一,然后一起撞上去!”
谢风全听在了耳里。
“三、二、一”的报数声,也是给她的行动信号;当最后一个数字刚结束,二人齐齐朝房门撞来的那一刻,她已立刻松了手,往后紧退几步、一猫腰,钻进了早已打开的衣柜里。
毫无防备的门登时在一声巨响中,被两个男人完全撞开了,正好打在了衣柜上;谢风迅速一伸手,抓住了门把手,使门不会再被冲撞力弹开——门不能完全挡住衣柜,还留了一段空隙,但已经足够挡住她。
那二人使上全身力气撞门,哪里料到门后的阻力却突然消失了,登时刹不住车,狗啃泥似的跌作了一团,倒在了过道上,摔出了好几声吃痛时下意识的叫。
“什么味儿——”好像是那黑瘦的男人喊了一声,随后就再也没有声息了。
他们二人跌倒的地方,正好在浴室前方。浴室门始终大敞着,脖子以上仿佛被刀片万花筒绞过一遍的秋长天,正倚在马桶前以不存在的双眼,静静地看着两个来晚了的属下。
第1644章
都是人生父母养的
进化,真的不会改变一个人的心志吗?
她以为不会;可后来当这个问题浮上谢风心头的时候,她却感觉有点说不好了。
谢风觉得自己没变,不像秋长天那样说的要吃人,也不想毁灭这个世界,愿意不惜一切保护、报答东罗绒——然而当她从衣柜中悄无声息地露头时,仿佛有一种全新的状态笼罩住了她,她心中对自己即将要做的事,竟然全无波动。
的确是两个活生生的人。
壮实的那个看起来三十多岁,左手戴着金婚戒,家里应该有一个妻子,甚至几个孩子等着他,唤他“老公”、“爸爸”。黑瘦的那个年轻一些,是降温时妈妈还会打电话提醒的年纪,放假时或许会与女朋友逛街看电影,会争论看喜剧片还是武打片。
他们活到今天,一定是有人耗费了许多心力、关爱和钱财的结果,他们自己也努力过吧,才能通过考核进入安全部;他们对未来也有很多计划,也有想做而没实现的理想吗?
谢风一边想,一边高高举起掰直的衣架挂钩,将它捅进了黑瘦男人的右眼眼窝里。
直到那根尖锐笔直的金属棍扎进去之前,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背后衣柜里走出来了一个人。他和那个壮实男人都一起跌倒在走廊里,摔得不轻;还不等爬起来,就被浴室里的景象给惊得神魂都飞了——毕竟这又不是战争时期,哪怕是安全兵,平时也见不到死人。
谢风怀疑,这些被装备、薪水和福利养着的宝贝蛋们只是擅长威吓与打人罢了,真论起苦痛凄惨,或许还不如自己见识得多。
……遑论还是这种死法的人。
在骤然响起、直直冲向天花板的惨烈尖叫声里,谢风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扬手将他往浴室里一扔;至于他是会撞翻了死尸,还是会砸到地板上,将那衣架钩更深地砸进脑袋里去,她暂时没去管。
因为她现在的位置太有利了。
一切都发生得让人措手不及;在她代替黑瘦男人站在衣柜前风的时候,那个壮实男人恰好在她的左手边,还没来得及爬起身。他已经意识到不妙,一边盯着她往后爬,一边伸手去摸腰后的武器,面无人色、双腿大开。
“多难看,”谢风轻轻说道。这是她从小到大听了不知多少次的话,慢慢变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女孩子不要张腿坐着呀。”
从她的第三个字起,话音就被淹没在了一阵要活活撕裂喉咙般的痛叫里,除了谢风自己谁也没听见。进化之后的力量增进很显著,仅仅是往那儿踹了一脚,她就能确切地感觉到,自己踹碎了什么东西。
“怪你自己,”谢风低声说,弯腰抓住他的脚腕,迅速将他重新拽回了走道里,没有让他瞧见屋里床上的东罗绒。“你张腿坐着,不就是在邀请我踹么?”
浴室里,那个黑瘦男人终于将眼窝里的衣架钩拔出来了,尽管全程的哀哭痛叫始终没有停过,他还是勉强掏出了枪;他一手捂着血淋淋的半张脸,一手对门口的谢风举起了枪——就在他枪口刚一抬入半空、还没扣动扳机的时候,谢风立刻松手往后一跃,躲到了墙后。
下一秒,衣柜门就在轰然枪鸣中被凿出了数个深坑,裂开了蛛网似的纹。
不得不说,安全兵与普通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哪怕是在眼球破裂、睾丸碎裂这种甚至可能致死的痛苦里,那个仰躺在地上的壮实男人竟然仍然把握住了机会,将腰间的枪好不容易掏了出来。
手无寸铁的谢风对上了两把枪,她却在这个时候忽然想到,这种单方面的杀戮,幸好没有被东罗绒看见——她不愿意东罗绒害怕自己。
是她反应变快了吧?
谢风都已经一步迈进了衣柜里,那个壮实男人才刚刚打开了保险栓。他反应滞后一步的后果,就是谢风听着枪火声,猫腰在衣柜里走了两步,等她重新拉开衣柜门出来的时候,她正好来到了壮实男人的肩膀旁边。
从浴室门口里透出来的白色灯光,照亮了壮实男人的身躯中央那一截,好像人还没死就已经被分尸成了三段。她都能听见黑瘦男人往门口爬的声音——在一地碎肉血泊中翻搅的湿响。
轰鸣的枪火先是砸在了房门背后,又转弯打进了刚刚谢风走进去的衣柜处。其实若以普通人的标准衡量,那壮实男人的反应绝对是合格的;甚至换上另一个刚刚进化的进化者,恐怕也很难不受点伤、挂点彩。
……她好像对杀戮一事,特别有天赋。
“嗨。”谢风蹲下身,轻声打了个招呼。
那壮实男人瞪圆眼睛、往旁边转头时,就好像动作被放慢了数倍速的电影画面。谢风举起拳头,骨节高高地突起,腰微微朝后一扭——打拳的时候,不是只动肩膀手臂就行的,要用上腹部力量,使身体带动拳头朝前击去,才能打出最大力道;至于这一点是什么时候学到的,谢风早就不记得了。
她的拳头不偏不倚,裹着风落在了壮实男人的耳朵上,那颗头顿时好像要飞出去一样,往斜后方远远地扬起来,脖子都抻长了,眼睛却还睁着。
至今为止,谢风的三次攻击,都是落在了有一定致死率的部位上;但是也不知该说这两个男人的运气好还是不好,竟然都没有昏过去。
她简直有点失去耐心了。
谢风迅速又是一拳落在他的太阳穴上,在他上半身倒地时,膝盖立刻压住了他的颈动脉;她伸手往前一捞,就将那一把差点从他手中滑落的枪给捞进了自己手里,对准了浴室门口。
壮实男人已经接近濒死边缘,一声也发不出来了。浴室里的人忽然也停住不动了,仿佛意识到了门外等着他的是什么。
“出来啊,”等了几秒,谢风近乎温柔地敦促道:“对我来讲,开枪没什么意思,可是对你来讲,是个痛快死。你同事恐怕巴不得想和你换一换位子呢。”
静默了好半天,一阵呜呜咽咽的哭腔才传了出来。
“拜……拜托……”那黑瘦男人声音含糊不清,要花点心思才能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我、我根本没看到你的样子,求求你……放过我吧,我肯定不会乱说的……我不想死啊……”
谢风没有理由,一定要杀死这个素未谋面、无冤无仇的人;只是从实用角度来讲,一个死人对她而言比较方便。
“要不,就放过他吧?”东罗绒的声音忽然在屋内响了起来,微微颤抖着,似乎受了不小的震惊,好像稍微一敲,就会碎落一地。“如果你……如果你觉得已经安全了的话,你可以把他绑起来,让他别示警……然后我们赶紧走。”
“东小姐!”那男人似乎一下子来了精神,急忙哭求道:“拜托了,东小姐,你知道我的,我从来没有对你不尊敬过,拜托,救救我……我家就我一个儿子,我爹妈在乡下,好不容易……”
谢风没有说话。她膝盖下的那个男人,毫无疑问死透了,不是问题了;可是眼前这个还活着的,真的要放过他吗?
“枪、手机、车钥匙、钱包……你身上的东西都扔出来。”她想了想,平静地吩咐道。
“好好,”那黑瘦男人看见了希望,一阵窸窣声里,枪、钱包和手机之类的物件,就都被扔了出来。“车钥匙不在我身上,在另一个人身上。”
谢风在心里叹了口气。
杀人比绑人轻松快捷多了,她知道应该怎么杀了他,却觉得制服他、绑起他很麻烦——但是,东罗绒毕竟与自己不一样,她是个一直养尊处优的普通人,恐怕连死虫子都很少见到;她还要点时间适应,不能刺激得太过。
在让他出来之前,谢风搜索了一下死人的身子,拿走了车钥匙。除此之外的钱包之类,给他老婆留个纪念好了。
“出来吧,”谢风站好位置,吩咐道,“爬出来。”
在那黑瘦男人一露头的时候,她就一脚踹上了他的太阳穴——他脑袋正好撞在门框上,“咚”一声闷响,随即软软地滑了下去。
谢风松了口气。能昏过去就好,省了她很多事。
在震惊害怕之余,东罗绒也有几分歉疚;她明白自己的心软,给谢风造成了额外的麻烦,但她似乎并不后悔。
“台灯过期了,”谢风将床单撕成碎条,将那男人捆成活粽子之后,看了看台灯,将它扔到了一旁。“你感觉怎么样?”
“比平时还好。”东罗绒面色苍白地笑了笑,额上还有冷汗未干。
谢风也回给她一个微笑,但不知道该怎么让她被变故创伤震得散碎的心神,能稍微缓和镇定一点。“这酒店隔音再好,恐怕也有人听见枪声了,说不定都有人报警了……我们得赶紧走才行,你的身体支撑得住么?”
“完全没问题,”东罗绒借她的手臂相扶,勉强站起了身,说:“你的动作很快……从他们进门到现在,才不过几分钟而已。我们应该还来得及。”
按照她的吩咐,谢风冲回了东罗绒的房间里,匆匆忙忙搜罗了她的一些东西——她们二人接下来要一路逃亡,需要现金、卡和贵重首饰,其次也得拿上几件衣服,不能让东罗绒穿着睡裙出门。
反正暴露是迟早的事,二人干脆选择速度最快的电梯,一路下到停车场,找到了那个壮实男人的车子。幸好东罗绒会开车,加上她的气度衣着一看就不像是平常人,顺顺利利地开出了停车场,上了路。
“我们现在去哪里?”东罗绒转头问道。
这辆车也很快会被作为追踪目标,不能久留,她们必须尽早抛掉车。好在,谢风已经知道该去哪儿了。
“你还记得你最初救下我的地方吗?”谢风朝她轻轻一笑,说:“当时追我的是一个假称蛇头的人贩子。我觉得,是时候再去找他了。”
第1645章
故友重逢
在连绵不断的倾盆暴雨下,现在究竟是下午还是晚上,其实已经没有多大区别。不管这间小商超是营业还是关门,雨下空荡荡的马路上,也阻绝了会走进小商超的客人。
那个本地人老板,却仍旧坐在电脑前架着脚玩牌,松垮黯淡的汗衫垂荡着,似乎好几天没洗了。
宣传海报贴得更多了,像是慢慢扩散的污染,已经层层叠叠地蔓延到了店老板的脑后,占据了货架之外的所有墙面。
“顺柔女子学校第一期招生”的大字下,一个系着围裙的年轻姑娘笑容明亮;“击碎一切试图挑动对立的言行”下,是一个骨节突出的硕大拳头,正朝画外人砸来。
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在世界上某些办公室里,原来有人此时此刻还在设计海报、联系厂家付印、组织人手张贴……这样一想,似乎太不真实了。
毕竟离谢风逃亡,其实才过去了不到十天而已。对她来说,世界已经天翻地覆,对其他人而言,日常生活仍然在延续。
东罗绒朝她点了点头,开门下了车。为了不引人注意,车没停在商超门口,她需要淋雨才能走进去;她埋着头,在雨里快速小跑了几步,却牵动了不知体内的什么伤,赶紧扶住大门,才勉强吸上来了一口气。
店老板仍然专注在电脑屏幕上。
东罗绒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水,慢慢走进了店里。
当她的影子投在店老板的桌子上时,后者终于懒洋洋地抬起头了。“要什——”一句话没说完,他就看着东罗绒愣了一愣,再开口时,语气殷切亲和了不少,眼睛却还拔不开:“小姐,你要什么?烟吗?”
东罗绒已经习惯于自己对于男人——女人也有不少——有这种特殊的影响了。
“麻烦你,”她微笑着说,“我想买船票。是陈青青介绍我来的。”
这一次,老板的愣似乎又变成了不同的含义。
“啊?你说的陈青青……是几时介绍你来的?”
关于这一点,谢风在让她进来之前,已经和她仔细商量过了。自从上次谢风跑掉之后,那个蛇头肯定会担心她报警,大有可能放弃这个联络点。如果他连电话号码都改了,那么只能说她们运气不好;但如果店老板依然还能联系上那个蛇头,就得把“陈青青介绍”的时间点,放在谢风出事之前。
“最少有半个月了,”东罗绒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考虑很久,又作好了各种准备,才终于决定买船票的。”
店老板很犹豫。“其实呢……他好多日没和我联系了,我都不知道他还做不做了……”
东罗绒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大额钞票,划了过去。她们在来的路上,挑了一个相反方向的ATM,将存款都清空了。“钱对我来说,不是问题。老板,麻烦你,帮帮我这个忙。”
哪怕没有钱,恐怕也很少有人能对这样一张脸说不。老板点头搭笑地收了钱,打出去了一个电话——第一次没人接,第二次没人接,第三次才终于接通了。
“哦,她说半个月之前……”他下意识地背过身,对电话里说,“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来看一下……就当是帮这个美女一个忙咯……”
东罗绒装作没在听的样子,望着外面倾盆大雨笼罩下的街道。在她朝商超走来的时候,谢风也按计划下了车,此时大概已经绕了一圈,从背后小巷里接近了商超的后门。
幸好,那个蛇头终于没有抵抗住送上门的猎物诱惑,嘱咐店老板转告她,他很快就来。
只要他还肯来就好。东罗绒望着一个人影远远地奔近了大门,微微笑了一笑。
她是不一样的;只要对方看见她,一眼就够,就不可能放过她。
至于那蛇头看见她时的反应,她都已经从男人脸上看腻了,没甚新意。对人贩子而言,东罗绒无异于一个行走的中奖彩票;但即使是这种贪婪,她此前也没少在别人脸上见过。
在人人都觉得美貌是一种资源的世界里,美貌的人本身,也会渐渐被看作资源,而不再是人了。
“有没有一个能说话的地方?”东罗绒四下看了看,说:“这儿随时有人进来买东西,我觉得不方便。”
“有的,有的!”那蛇头殷勤地比了比后面,向店老板问道:“门没锁吧?”
得到肯定回答之后,他赶紧一溜小碎步地给东罗绒带路,与她保持着一个既礼貌又亲切的距离——显然是动了脑筋的,不愿意把东罗绒吓走。
就这样,她看见了谢风当天差点遭袭的房间。
东罗绒的手指从木桌上轻轻划过,摩擦掉了灰尘,装作打量房间似的,转了几步,走到后门旁。
“原来这儿还有一道门,”她一边说,一边将手放在门上。很奇怪,她觉得自己隔着一道门,也能清楚感觉到谢风背上的暖意。
“对,不需要担心,”那蛇头殷切地说,“这里很安全。你想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东罗绒回头冲他一笑,说:“我钱带足了,如果今晚就能走,那我现在就可以给你钱。”
“我可还没说价钱……”蛇头坐在床沿上,眼睛翻起来看她时闪了几闪。
“只要不过分,你要多少都够。”东罗绒平静地说,“我把我丈夫的存款都取出来了。”
那蛇头难掩心中兴奋,甚至连脸颊都泛红了。“诶呀,有点难办,”他吸着气说,“我们最近的船期,也得等到下周了……”
“我今晚就要走,”东罗绒不容分说地要求道,“现在是下午六点,最多还有几个小时,你能安排得了吗?不能的话,我就再找别人想办法。”
“我得试试,打几个电话,搭点人情。”蛇头一副为难的样子,“这个价钱么,就肯定和一般的船票不一样了……你也知道,一切出境行为都被严厉禁止,临时安排的风险大……”
东罗绒忍着不耐烦,看他表演了一会儿,终于在一番啰嗦之后,确定下来一个方案:他已经打通关节,可以借来一艘小艇,带着东罗绒连夜出海;出海之后,他会亲自陪东罗绒登上一艘渔船,一路保护东罗绒到达最近的国外港口,他才会回来。
“那可真的要谢谢你了,”东罗绒笑道,“需要多久才能安排好?”
“其实仔细一想,也用不了那么久。今晚绝对可以让你走。”蛇头也笑道,“主要是借艇这一步比较特殊,出海之后的路径,那都是我们常常走的了。”
他站起来,好像想往东罗绒身边靠去,又忍住了——大概是不愿意让她生出警觉。
“我小弟都在处理了,你放心,”蛇头说道,“你这样的女人了不起啊!很有勇气,很果断,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样心思比较重,比较犹豫不决,我一个男的看了都佩服。”
世上或许就是有傻女孩,在听见男人夸奖她“你和一般女人不一样”的时候,会感到由衷的开心。不过很可惜,东罗绒心想,对她而言这和狗叫没有区别。
她回给了蛇头一个微笑,在他一眨不眨望着自己的目光中,走到后门处,轻轻敲了敲门。
蛇头的笑容凝滞在脸上,但此时此刻,他还没有明白眼下究竟要发生什么事。
“你进来吧,”东罗绒柔声说,“他说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哐当”一声,门把手剧烈地一震,就被人硬生生从外面砸坏了。东罗绒往后退了两步,与惊得反应不过来的蛇头一起,看着木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嗨,又见面了。”
谢风站在屋檐下,微笑着问:“你还记得我吧?”
第1646章
轻歌碧海两徘徊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一切都紧迫、匆忙却顺理成章。
那蛇头也不知道带着多少女人孩子走过这条路了,哪怕是临时被人以武力强迫,竟也将事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当然也反抗过,比如看准时机,冷不丁从后方扑上谢风;或者是在带她们去码头的路上,故意走了错路,差一点绕到海岸巡防队的办公楼里——好在他种种努力都没有成功,而在谢风造出了第二件物品之后,蛇头终于彻底老实了。
离上一次造出台灯,差不多过去了十个小时;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造出下一件物品,似乎完全是不定时的,谢风只能听天由命。
“他现在……真的没问题吗?”当一行人终于来到被夜幕和暴雨笼罩的码头时,东罗绒看着匆匆走在前方的蛇头,小声问了一句。
雨太大了,即使以谢风如今增强了的耳力,也差点没听清楚。
原本那蛇头像狗一样被绳子牵着,如今全解开了,他却也不跑,一手撑着伞、一手举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间小路上给她们带路,脚下激起了无数泥水。
时不时,他还转过头,十分挚切地劝二人走快点——“东小姐还能支撑得住吗?咱们得加快一点儿了,早出发早安心。”
他有这种转变,当然全得归功于那种奇妙的物品。
“没问题的,”谢风将手中的一只心形挂坠递给东罗绒,说道:“它的保质期有24小时,我想24小时以后,它会变回你的首饰。”
这心形挂坠原本是东罗绒一条钻石项链,即使只看设计手工,都能感受到它的昂贵;结果被谢风变成了特殊物品之后,它的质地变成了暗乌乌的银子,设计也成了普通心形——怎么看怎么便宜。
“它……能让他体会到我们的感受?”东罗绒却带着做梦似的神情,看着它喃喃问道。
【将心比心】
假如人人都能真正地换位思考,真正地体会到他人的心情、感受和苦难,进而作为一个种族,形成同理心的共振,那么世界一定会变成更美好的地方。
发动本物品的人,可以使施受对象体会到自己心中最强烈、最迫切的愿望或感受;让对方心有同感,身有同系,一起为发动物品者的目标而努力。
这段描述很古怪,是在谢风抚摩物品时浮上心头的——看起来,东罗绒似乎也遇到了同样的事。
描述听着很美好,但谢风制造它时,却一点也没有这么想过。她当时只是觉得,一个心甘情愿的人,总比一个被恐惧胁迫的人更有帮助。
“太神奇了,”
东罗绒的肩膀与手臂骨骼,清晰地透过衣服压在谢风的胳膊上,她小声问道:“不知道是什么造成了你的进化?”
这个问题,在谢风心里来回转过不知道多少遍,她却想不出答案。进化的条件是什么?要满足什么前提,人才可能进化?分人吗,东罗绒也可以进化么?
秋长天死了之后,那段来自邻星的影片里究竟说了什么,可能她们都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即使谢风进化了,她对进化这一回事的了解,却几乎等于没有。
谢风暗暗摇了摇头。眼下先逃出去,逃出去之后还有大把机会慢慢研究。或许下一件物品,她可以试着造出能解答疑问的东西……
“那里,”
蛇头在前面低声呼喊了一句,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黑漆漆的树林在前方十几米远处停住了,隔着树荫,远方黑夜稍稍浅淡了几分,仿佛接连不断的暴雨终于冲开了浓墨。他指着树林之间的开阔处,遥遥喊道:“你们当心一点,下坡的小路就在这里,路滑天黑,你们别摔倒了。”
说来讽刺,如今那蛇头对她们二人将心比心了,谢风也一点都没有要对他将心比心的意思。她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刻意不问——因为等事后下手的时候,杀一个不知道姓名的人,总是要容易一些的。
“船就在这一个坡下?”谢风扬声问道。
蛇头解释得很详细耐心。“对,现在水位涨得厉害,整个码头都淹了,我们肯定是进不去的。但是呢,在发洪水之前,我们就先找到地方藏好了一条船。毕竟我们这一行,总要做很多事先准备……”
谢风用手电扫了两圈。
泪城有五个海港口,其中有一片海港附近恰好拔起了一片山崖。这片山崖属于太狮山一部分,海拔不高,顺山路可以直接下至海港;在整片港口都被淹了的时候,还露在水面之上的半截山崖,就成了连接大海的陆地。
“小心,东小姐,”那蛇头扔了伞,一手高高举着手电为东罗绒照路,一手稳稳扶着她的胳膊,语气担心急切极了:“你下去的时候不要怕,我拉着你,你要是觉得要摔了,就踩着我的脚,我站得稳,你拿我当肉垫儿……我没事的。”
东罗绒闻言,回过头,神色颇有点儿古怪地看了谢风一眼。
谢风不太好意思地挠了几下头。
“……你看我干嘛,”她咕哝着说,“话不是他说的吗。”
东罗绒没忍住,破开了一个笑。黑雨,昏白手电光,灰蒙蒙的水雾,以及她湿润的、比以往更鲜妍的嘴唇,仿佛忽然使谢风的思维定格住了。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一幕始终在她脑海里缭绕不散。
往下蜿蜒的山路,并不是人工建造出来的,倒像是一步步被人走出来的,泥泞而布满了碎石。在山路一半的高度上,有一处山石形成的小小平台,勉强可以挤下两三个人。
在风清日好的时候,这处平台并没有什么作用,如今水位一路不断上涨,它却变成了天然码头——一艘白色小船,此时正在山石平台之外不远的漆黑海面上,随着波浪一上一下地摇晃。有时它一挺身,仿佛要随着海浪晃开,又被绳索给拉了回来;绳索的另一头,系在从山崖冒出来的一棵细细小树上。
如果不是靠这蛇头,只凭她们自己,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该怎么出海。进化者只是体能增强了,必要时刻还是要借助他人的门路、资源,以及技巧——她们二人谁也不会驾船。
等一行三人好不容易都上了船,终于不必再受连绵大雨不断浇打,谢风才总算感觉能喘一口气了。她都是这样的感受,想必东罗绒更不好受吧?
东罗绒连一声也没有抱怨,抹了抹水,向蛇头问道:“我们接下来要走多久?雨下得这么大,这艘船没问题吧?”
“很奇怪的,只是雨大,但是风浪还不算太剧烈……所以有些渔船才都重新开始出海打渔了,据说收成比以前还好点儿呢。”蛇头笑着说道:“这艘船上事先预备了物资和燃料,肯定是足够让我们顺利上渔船的,至于具体要多久……我得先联络一下他们的位置。”
“那你快去啊。”谢风催促道。
但是,他可没那么容易打发走。
蛇头在中了【将心比心】的效果之后,对东罗绒又殷勤、又体贴,嘘寒问暖得连谢风看了都觉得脸上发烧。他不知从哪里找来唯一一条毛巾,只给了东罗绒;水壶烧热了水,先给东罗绒泡一杯茶——并不是追求女性时那种刻意讨好,反倒瞧着像个老妈子。
直到谢风快要恼羞成怒了,将他连骂带赶地轰去驾驶舱,他还不忘在走之前嘱咐道:“东小姐,一直穿着湿透的衣物可不好,要感冒的,船舱里有毛毯,你放心,我肯定不往后头来……”
“快滚!”谢风吼了一声。
等蛇头终于滚了之后,很快她们就听见了引擎发动的声音;慢慢地,小船朝大海的方向转过了头。
谢风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又回到了一艘船的底层船舱里,仔细锁好了门,打开了她从酒店里带出来的背包。
“他说得也有道理,”她头也不抬地说,“我给你找件干燥点的衣服先换上,你伤还没全好,不能一直穿着湿衣服……”
东罗绒那一声笑,让谢风脸都涨红了。
“我又没有表演喜剧……”她继续咕咕哝哝地说,“有什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