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一行三人只是稍稍驻足了几分钟,就再度往前出发了。那些围在广场屏幕下的人,零星几个在民宅里对着电视的人,以及小镇以外、城市之中、深山荒野里的不知多少进化者,都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每一段影像、听着和百合的每一句话,即使是当林三酒从他们不远处走过时,也没有人向他们投来注意力。林三酒也是凡人,和百合也是凡人,作为凡人,她们不可能设计出一个完美的体系,来确保这个游戏世界永远按照她们设想中的那样往下走。规则制定得越繁复详细,就肯定越是避免不了僵化、错误与漏洞;哪怕加上礼包和余渊的智慧,要挡住未来千千万万的人无穷无尽地钻空子,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她们只能尽可能地创造出这样一种基础,使得未来的进化者们可以有自我纠错、生发和前进的机会。
是的,从某种角度上,这是一个看上去可能很混乱的体系:没有一个声音告诉人们该怎么办,要想让这个体系运转、不落入覆辙,来到此处的进化者们就得一直处于抗衡和警惕的状态中,每一个人都得打起精神,审慎度量——他们可以清醒起来,也必须清醒起来了。
在他们走到那座山脚下的时候,仍能听见身后小镇上隐隐约约的回音;那是所有屏幕、所有发声装置上,一起回响着的和百合的声音。
“……我只是游戏世界的管理人,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你们的手上……”
“姐姐,你为这个世界设想的系统,其实如果细想的话,也挺有意思的。”随着几人越往深山处走,远方的声音就越轻,直到礼包开口时,哪怕是轻轻的声气,也遮住了来自山下世界的声音。
“怎么有意思了?”林三酒问道。
“一方面来说,你不信任作为一个整体的人类。你不信任管理人,所以有游戏设计者和玩家两方共同盯着他;你不信任玩家,所以管理人和信息公开等一系列措施都在确保玩家中产生的恶能得到遏制;你更加不信任被选为游戏设计者的人,每一个被传送到这个世界里来的人,第一课都是要学习怎么监督约束设计者……”
礼包耸耸肩,笑着说:“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你再信任他们不过了。你相信他们能做好自己的管理人和决策人,你把他们的命运交给他们自己,不是因为你懒得管或者已经绝望,而是因为你相信人类有能力,在这一条狭窄崎岖、诸多困难,但最终通往迦南地的路上,一直走下去。”
林三酒微微低下头,觉得双颊略微发热——季山青这一番话,似乎碰触到了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原来它还存在的角落,叫她一阵阵地有些想掉泪。这段时日里,很多微妙细小、难以言明的心绪,好像叫礼包这么一说,就被看见、被抚慰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握了握礼包的手。
“作为人类可能再回来不容易,”余渊忽然插了一句话,“作为数据体,我倒是可以常常过来看看。不过老实说,我也不关心此地一群人类如何就是了……”
林三酒和季山青偷偷对视了一眼。
“我知道季山青现在对我的数据有了了解,”余渊头也没回,却好像看见了他们脸上神色似的,仍旧平静地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办到的,不过这对我来说,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我是在受到操纵的情况下,选择放弃人类身份,成为数据体的……如果以我今时今日的认知,重新获得了我身为人类时的情绪,我会选择哪条路呢?这就是我希望你们能够帮助我的地方了。”
第1543章
寻找斯巴安的路上
在山顶上找到Exodus的过程十分顺利,不过在见到那雪白圆环形飞船的时候,林三酒的心却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她把飞船登入门附近的地方都走遍了,上上下下仔细找了许久,最终却只能空着两只手重新走回登入门门口,长叹了一声。
刚才帮她一起找的季山青也跟着叹了一声,始终没动地方的余渊仍坐在原处,问道:“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林三酒抬起手,抹了一把脸,点点头。
斯巴安的战力、反应、头脑都是不用说的了,放眼整个十二界,能给他造成危险的人可不多。当他因为某种外部原因,突然与朋友失散的时候,肯定也会像林三酒一样想办法要重新聚头的;若是说之前游戏世界广袤无垠,大海捞针不好找人的话,那么有一处地点自然就成了他们两人都能想到的会面处——这艘Exodus。
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斯巴安也许不会一直在原处等待,但是他知道林三酒迟早会回来的,那他怎么会连一个口信、一张字条都没留下呢?
“或许他进了飞船,给莎莱斯留下了讯息呢,”在找口信的过程中,季山青曾这样提醒了她一回。林三酒精神一振,赶忙进入飞船再一查,发现自从他们降落以后到她刚才进门之前,Exodus始终没打开过门,更别提斯巴安的口信了。
这么说来,就只剩下两种可能了:一是斯巴安不愿意找她;二是某种她无法猜测的意外,已经使他不能找她了。
考虑到失散时的情况,第一个可能性不必去说它了。只是会让斯巴安一点反抗都没有就消失了、而且连逃也逃不脱的力量,林三酒实在想不出来。
“其实我本来也没敢抱太大的希望,”她带着二人进了飞船,叹息着说:“他要是能找到这儿来,那他也能听见我当时在地面上放的寻人广播。看来还是得从母王身上找找线索……”
Exodus在数十分钟之后,轰鸣着升入了天空。她望着下方被气流吹打得波浪起伏的山林,渐渐越来越小、变成一块块绿斑点;大地急速从脚下后退、降落,直至终于化作了星球上的一抹颜色——斯巴安已经不在这里了,她想。在这段时间始终寻找无果之后,她现在终于能肯定了。
“不管怎么想,我都觉得很难解释。”在余渊负责驾驶飞船回到母王身边的时候,林三酒忍不住冲礼包抱怨了一句。“如果说他突然被传送走了,那我通过各种手段给他留的消息,他在传送结束之后总不可能看不见啊?看见了的话,为什么会始终没反应呢?”
季山青显然对斯巴安的去留不能更加不关心了,但他还是一副挺好脾气的样子,充当着林三酒的应声板。“等看见母王,或许就有线索了,”他安慰了林三酒一句。
现在寻找斯巴安的希望,都系在母王身上了;但是很快,连这一个希望也被打破了——母王不见了。
为免变成一个大型星球的卫星,当初母王在还没靠近游戏世界的时候就远远停住了,那个坐标一直留在飞船的航行日志中。Exodus在航行了几天之后,却在那个坐标上扑了个空:母王和斯巴安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的没有找错,”在林三酒开口之前,余渊就截住了她的话头。
那母王去哪了?林三酒忍不住焦躁起来——她知道母王有一定前进移动的能力,可是斯巴安还下落不明呢,母王难道还能自己逛街去吗?
“它如果‘破’开了这一层洋葱宇宙,进入了其他层面,那我们就更不好找它了。”季山青说,“谁也不知道宇宙究竟是个有多少层的洋葱,谁也不知道它会落到哪一层去……不过,虽然要确定它的去向和位置不容易,但是也并非一点线索都找不出来。”
林三酒眼睛一亮,问道:“你有办法?”
“母王穿行于洋葱宇宙之间的办法,其实就和大洪水是一样性质的,这一点我已经和你解释过了。”礼包点点头,说完之后,看了不远处的余渊一眼。他们此时都坐在面积宽敞的驾驶舱室内,季山青是不放心把余渊一个人放在这等重地,林三酒是习惯性地喜欢与朋友待在一起。“当空间产生破洞的时候,即使重新恢复了,它也一定会留下痕迹……”
“数据体有找出这种痕迹的能力吗?”林三酒立刻反应了过来。
一直没有参与到对话之中,但一直也没放过任何一个字的余渊,显然知道自己又有了一遭逃不掉的苦工要做,回头看了二人一眼。
“虽然你表现出的样子,似乎是觉得不做人而变成数据体是一件不好的事,”余渊实事求是地对林三酒说,“但你却没少需要我的帮忙。”
林三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那个……你的意思是……”
“我没有什么意思,”数据体转过身,答道:“我会把这一点作为下决定时的参考之一。”
“那这件事就拜托你了,”林三酒立刻打蛇随棍上——数据体不在乎帮她,也不在乎不帮她,所以她这段时间以来,已经学会了如何顺水推舟地直接把事情敲定下来:“你需要离开飞船对吧?我去拿防护服,和你一起去。”
她现在手头上还有一点时间——毕竟玛瑟被传送走之后,肯定需要时间才能找到签证,通往Karma博物馆的;其他几个朋友,大概也都还在赶去那个世界的路上。她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尽量找一找斯巴安,但是至于该怎么穿过一层层宇宙,就是她能力范围之外的事了。
“你和我一起去干什么?”余渊问道。
即使有坐标作为参考,毕竟还是在一片空茫茫的宇宙里,找谁也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空间破损痕迹——为了能够让数据体尽快找到它,林三酒套上了防护服、系上了绳索,与脱离了身体的数据体一起,慢慢漂进了飞船之外的太空中;她在头盔里吸了一口气,打开了【无巧不成书】。
“你可以开始了,”她冲着外头空荡荡的黑暗说道——她其实根本看不到余渊到底在哪儿,只是知道他在离开飞船时,就在自己右手边;此刻她朝右边转过头,期望对方可以看见她说话时的口型。“我打开了【无巧不成书】,应该可以帮你尽快找到……”
她的话说一半就停住了。
“快回去,”她在自己的头盔里高声喊了起来,“快回飞船!礼包,拉我回去,拉我回——”
第1544章
掉入兔子洞
等季山青扑到驾驶台旁,向屏幕上一望的时候,外面浩瀚无垠的宇宙已经被一阵阵温柔起伏、绚丽变幻的光芒,吞噬淹没成了一片光色形成的海洋。
在光波荡漾之中,连系着林三酒的那一根黑色绳索,却仍然像刚才那样轻盈虚浮地飘在太空里;它像被人多画出来的一笔黑,甚至都没有被大洪水推得动一动,就好像另一头连着的人还在。
是了,如果母王从这一处撕裂了“洋葱宇宙”,进入了下一层,那也就意味着这一处已经不再稳定坚固了;大洪水从这个曾经的破口处涌袭出来,也是很有可能的事。虽然姐姐被大洪水吞没了,但她与飞船之间仍有这么一条绳索的联系,若是顺着它……
季山青在这个念头转完之前,已经推着Exodus,直朝着绳索尽头的方向冲了进去。
这么干的风险相当大。不是说季山青自己可能会一头撞入太阳表面之类,若是没了姐姐,他本身也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只是谁也不知道大洪水另一面是什么情况,他万一驾驶着Exodus一头撞上了林三酒,那后者恐怕就几无幸理了。
等他“追上去”的冲动过去,刚一意识到这一点,顿时连手脚发软了,差点没栽进身后椅子里。
“姐姐,”他此时眼前除了无尽的、荡漾的温柔光色,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喃喃自语着,好像希望林三酒能奇迹般地听见:“姐姐,拜托……”
同样的维度破裂,同样的大洪水,那么他们也应该出现在同一个地点才对——季山青用手撑着自己,觉得浑身又凉又软,活像等待宣判一样,觉得自己可能足足等了一个世纪,那席卷视野的大洪水光色才忽然一暗,退潮般从眼前消去了。
出现在前方的,是一片向Exodus急速靠近的大面积色块。
礼包一时差点连头发都要炸开了——很显然飞船即将撞上什么东西了——急急手忙脚乱地想要将飞船拉起来转向。他对操作驾驶不熟悉,好不容易终于赶在撞毁之前把飞船给提起来之后,又一口气往高空中冲了好几分钟,因为心跳得过于激烈,好像连身子都在跟着发震。
他天生胆子就不大,被这么一吓之后回了好一会儿的神,总算慢慢感觉出不大对劲了。
Exodus从上一层宇宙破绽处掉进来,理应掉进了另一层宇宙里才对;不管他现在是在太空里,还是在一个星球表面上,他……他都不应该看见这幅景象才对。
占地极广、体积极大的Exodus,往常要至少占去一大片山头,此刻……此刻却正悬浮在两栋紧紧挨着的高楼之间。
确实是人类社会中常见的高楼,看上去就像是人口拥挤的大城市里,那种十分常见的老旧居民楼。黑洞口似的小窗口下,挂着脏兮兮的空调机箱;黑色水渍渗进墙皮里,五颜六色的衣服搭在窗外绳子上,挂着绿网的外墙脚手架一片连着一片,在楼和楼之间的半空中,又形成了一层层仿佛足以令人通行的脆弱地面。
饶是季山青,也弄不明清楚Exodus怎么能够一头冲入居民楼之间而没有撞破任何东西的。他不敢贸然出去,只好不断从飞船上各个角度往外看:居民楼看起来有二三十层楼高,一栋挤着一栋,下方路面窄得只能容下二人勉强通过。靠近路面的墙壁上,画着大幅大幅的涂鸦、粗口、谁也看不明白的文字;卖菜的棚子、大垃圾桶、拎着菜来来往往的人,全都在那么窄的巷子里,密集杂乱中,又自有一番井井有条。
一个满脑袋发卷的妇女,正巧从Exodus右边的楼上推窗探头出来看了一眼,对自己家窗外突然出现的雪白圆环状飞船毫无动容,点燃一支烟,开始吞云吐雾。
礼包有点傻了。
他也没想到,大洪水竟然给他送来了这么一处地方,而Exodus似乎也不能理解地变小了,变得恰好能容于两栋建筑之间。地面上、居民楼里的所有人,应该都看见这艘太空飞船了,但没有人对它多抬一抬眼皮。
姐姐也来到这里了吗?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些人神色这么正常,是不是说明他们不是一般进化者?
他用通讯器试着联系几次,都像石沉大海一样;事到如今,除了出去看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季山青天生谨慎,看了一遍莎莱斯对于船舱外的分析报告,又作了一些准备、穿上了一套单人型飞行装置,这才从飞船下方的出口降落到了地面上。正如在面对飞船时一样,这条窄路上来来往往、看起来与普通人无异的人们,眼见一个人脚下喷汽地从半空中降下来,也没有人朝他多看上一眼。
他抬起头,在高高的灰蓝天空下,Exodu形状如同一只巨大甜甜圈的影子,体积看上去仍旧没变——它太大了,以至于被群楼分割得只能让人看见船身的一部分。从地面角度看,它根本不像是停在两栋楼之间的,反而像是停浮在高空里。
这又是怎么回事?饶是季山青,此时也找不到答案了。
“胆子大了,练琴练到一半你就敢找借口走,”从不远处,一个女人声音让礼包下意识地转过了头,“你知道一节课要花我多少钱不?你少练半堂课,就是扔了一百五十块钱,你知道不知道?”
那是一个气色疲惫的中年女人,一边说,一边用力拽了一把落后了两步的小孩。那小女孩不敢吭声;她踩在湿漉漉石板路面上的脚步声,和她妈妈手里塑料袋的摩擦声,旁边一个男人打电话叫出租车的声音……以及千千万万、喧闹拥挤、生气腾腾的声音,在这一刻将季山青淹没了。
那对母女一转弯在巷口不见了,他才收回了目光。
太现实了……简直就像是还没末日一样。如果这里是十二界之一,那倒也能解释为什么普通人会对他无动于衷了——可是十二界里也没有带着孩子去上琴课的母亲啊。
既然也不知道姐姐会掉去哪个方向,就随便找一个好了。季山青犹豫了一下,四下看看,走近旁边一家卖水果的摊贩,问道:“你好,我想打听个事。”
那摊主从一本小道杂志上抬起头——恰好也是个进化者。
“打听什么事?”
他合上写着“流产3次?富豪情妇面临被甩!”大字标题的杂志,一只套着人字拖的脚架在膝盖上,一抖一抖。在他身边,一只收音机正在放着不知道哪里的歌;一排排苹果、樱桃、橙子之类品种齐全繁多的水果,能叫大多数进化者都愣住——在末日世界里,新鲜蔬果算是标准的稀有物,运气好的时候甚至能换来一张不错的签证;这个小摊上,竟然随随便便就摆出了这么大的量。
“刚才这附近有一个高个子女人从空中掉下来吗?大概这么高,脖子上系着绷带,穿了一条野战裤……”
“你找的是个人吗?”那摊主倒是一幅挺好说话的模样,也不嫌季山青耽误他做生意,只不过他这一张口说出来的话,却叫季山青也愣了一下。这个形容不是人还能是什么?
“是、是的……”
“哦哦,”摊主一拍膝盖,“我想想……唔,她是不是从天空中掉下来的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记得不久前有一个女人从我摊前走过去了,个子就是你说的这么高,穿了一条野战裤。”
还挺顺利!礼包心中顿时一轻——但他继续听了几秒,心脏就又渐渐沉了下去,好像被一只大手按进了黑色湖水里。
“她胳膊上是不是还有这么大的一块疤啊,”摊主比了比,说:“看着好久没修剪过头发了,短头发乱糟糟的……她往那边走了,都过去十五分钟了,你未必追得上了啊。”
他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姐姐不就只是从他摊前走过去而已吗?
如果他一直在看杂志的话,那么能记得偶然走过去的一个人,已经是礼包撞了大运了;可短短一两秒的时间里,他连姐姐的发型和身上的疤都注意到了?
对于季山青的疑惑,那摊主只是简简单单、理所当然地说:“这还用问吗?我记忆力非常不错的。”
面对这样的回答,礼包反而哑口无言了。
他满腹疑惑地道了谢,转身走了,留下那摊主继续看杂志——面上没露出什么,一颗心却好像浮在水面上一样,止不住地七上八下。
他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走了一会儿之后,停住了脚。
他回头往身后看了看。
一条铺着石板的窄道,夹在两侧丛立的旧楼之间,窄道上人头起起伏伏,面孔来来去去;摊贩的讲价声、远处马路的汽车鸣笛声、傍晚时分亮着的霓虹广告牌、餐厅后厨排放出的油味热气……一起组建成了一副最寻常不过的人间烟火。
他又转过身,看了看身前。
这几乎不合理,因为在他迈步来到这一处之前,他刚才一直在朝前张望,没有看见任何不该出现的东西。只有当季山青走到这儿来了、一抬头,才赫然发现眼前的都市不见了,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在眼前展开的,是一片夜空下的沙漠。
一轮巨大的圆月,浮在一望无垠的沙漠地平线上,黑色夜空中繁星闪烁。在季山青面前,一排孤单的脚印,刻在平整光滑的沙里,一路伸向远方。
第1545章
露营小屋
林三酒是在打了个寒颤的时候,恍恍惚惚意识到,她所有进化能力都不见了的。
仿佛做梦一样,当她生出这个意识的时候,她并不吃惊,反而像是早就隐约知道了——就像梦境里,人有时候不会对最奇异的东西吃惊一样。说起来,无法使用进化能力也不是头一次了;只不过自己的能力用不了,却能够用别人的,对她而言还真是头一次。
当然,这么说还不算是很准确。
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在做一场特别清醒、特别真实的梦。
车内气温越来越低了,她感觉到自己抬起手,一边摩擦着自己的胳膊,一边转头对司机说:“我们还要多久才到?”
“一个多小时吧。”司机闷声答道。
林三酒十分确定,坐在副驾驶座上问出那话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一个男的。她似乎正从那人背后,透过他去看周遭的世界——既是她自己,又不是她自己。她就像是个背后灵,或者说进入了他人的躯壳里;若是她愿意,她似乎也能举起那个男人的手臂,使用他的进化能力,只不过她说不好,到底主宰身体的是她还是那个男人。
“在梦里,我不知怎么变成了一个男人……”类似这样的描述,不是时常能听到吗?
只不过,这绝对不会是一场梦。因为林三酒能清晰感受到,夜色下的车窗玻璃冰凉透骨,偶尔用手一碰,就能叫她起一溜鸡皮疙瘩。
但她是怎么忽然落入眼前处境的呢?她在坐上这辆车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来着?
她记得,他们的旅程已经绵延伸展了至少数百公里,一整天的时间里,车窗外划过去了无穷无尽的树林、山丘、风车,以及被白雪覆盖的田野;在下午阳光正盛时,这还称得上是一场公路旅行,等夜黑透了,就变成了沉甸甸的不安——好像他们车上的四个人,都被世界给完全孤立了。
“没有暖气吗?”后座上的阿比抱怨着问道。阿比今年三十七岁,有时说话行事还像个孩子一样,似乎在末日世界里也一样被保护得不知世事,简直令人咋舌——等等,这是她自己的印象吗?林三酒好像不认识一个叫阿比的人吧?
“我们汽油不多了,”在她疑惑时,司机简短地答道。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就是莫名对车上其余三个人都产生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开车的司机是彭斯,个头高大肌肉壮硕,当他像小山一样立在人眼前的时候,恐怕不管是谁都要在心里多掂量掂量。与阿比一起坐在后座上的翠宁,闻言“啊”了一声,似乎有点担心,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
“汽油不多了?”将长发染成金色的阿比,个性比翠宁直接多了,顿时将脑袋探入吉普车前排两个座位之间,问道:“那怎么办?万一到不了怎么办?”
“不开暖气应该就够,”彭斯以一口浓重的口音答道,“我负责就行了,女人不懂汽车,不用管了。”
……即使是末日世界里,有些根深蒂固的观念也是很难改掉的。
正是因为察觉到了彭斯身上的一些特质,林三酒“附身”的这个男人才只是在心中一哂,没有当着后座两个女性的面去纠正他,这种末日社会之前生产的汽车开暖气其实是不耗油的——他们几个才刚刚相识不久,接下来还不知道要发生些什么事,让彭斯对他保存几分友善总是没有坏处的。至于冷就冷点吧,一车进化者,还怕冻感冒吗?
林三酒想着,转头看了看自己在车外后视镜中的倒影。她看见了一个属于男性的下巴和脖子,脖子上最显眼的是喉结,而不是绷带——这种感觉可真是太古怪了;然而更古怪的是,对于“作为林三酒的自己”去哪儿了,她竟一点也不害怕不担忧。
她“附身”的这个男人,此时的想法、情绪和状态,似乎占据了主导地位;哪怕她还具有“林三酒”这一身份认识,她也仍旧会跟着那男人的思绪跑:等到了那栋露营小屋的时候,该怎么行事才好?需要作什么准备?
他们一行四人,都是因为身任“副本测练员”一职而彼此认识的。哪怕是十二界里,时常也会有旧副本消亡、会有新副本生成;有时候生成在要地或闹市里时固然免不了一番麻烦,要是生成在荒郊野外无人之处就好办了,立个牌子警告一下也就罢了,用不着特地派人去检验测试——林三酒现在去的这间露营小屋,虽然说正是出现在荒郊野外的副本,却因为它情况特殊,还是由四个来自不同组织的副本测练员一起上了车,朝它奔去了。
等一等,所以这儿是十二界呗?
她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上了一个十二界“副本测练员”的身?正在以他的眼睛看待他经历的一切?
“还真麻烦,”阿比听见彭斯的回答之后,没忍住做了一个表情,才坐回后座上说:“这个副本分作两个对称部分,偏偏我们几个这么倒霉,被抽到了鸟不拉屎的这一个里来。”
说起来,这种形貌的副本也挺奇怪的。林三酒记得——或者说,这个她附身的男人记得——这个副本的另外一半,正好出现在一个组织的据点基地里,是在某一个早晨悄悄多出来的一扇门。听说是那组织里有人为了拿东西而误走进了门,才发觉自己进了副本;而且还不是完整的副本,为了能让里头的人出来,就必须要完成副本一次运行,而要完成一次运行,就必须要有另外四个人奔赴副本的另一半,也就是一间位于山林深处的露营小屋。
反正能拿到这份工作也是好事,起码谈的报酬很丰富……物资钱财倒还两说,能避过传送时的不确定,才能叫人心里放下一块大石。
在又走了天知道多久之后,吉普车终于拐上了分支小道,渐渐放慢了速度,最终在一间黑黢黢的木屋前停了下来。车灯光芒下的木屋,被白光从黑林中“拉”了出来,被搅醒了一般沉默而不满。
几个人从车上下来时,都已经打足了全副戒备;但直到他们推开门走入木屋,仍旧什么也没有发生。
陈旧而略带潮气的家具,在黑暗里横七竖八地堵满了空间,威胁着要撞上不小心的人的腿脚。他们不敢贸然行事,站在门厅处打亮了几支手电筒,四下转了一圈——杂乱的光圈在半空中纷纷划过,最后不约而同地定在了壁炉上方的电视屏幕上。
“欢迎大家来到露营屋!都很累了吧,大家愿意的话,不妨先休息一晚,明日再作探索吧。”一个动画形象笑吟吟地说——电视里传出的声音,幽幽地回荡在昏黑的木屋里。
第1546章
大家早点休息
专门干这个的“副本测练员”,当然不会和一般进化者一样,听任副本的摆布。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理会那部电视机;在简短商量几句之后,他们掉头出门,启动了屋外的发电机,给炉灶接上了丙烷,将木头塞进了壁炉里,在嗡嗡的声响中,整个露营木屋都随着灯光一起被唤醒了——那部电视机上的卡通人像在一片灯火通明里,失去了刚才黑暗里那股幽幽的生命感,只是维持着同样的笑容一动不动,没了话说。
“那么我和翠宁去检测副本范围,”阿比说道,“你们两个呢?”
“我可以来做刺激试验,我不在乎。”彭斯以浓重的口音叫了一声林三酒附身之人时,似乎感觉这个名字很拗舌:“屋一柳,你呢?”
所谓刺激试验,就是根据预估的副本类型,以不同手段试探它的反应和限制,算得上进入副本以后风险最高的工作之一了;不过彭斯这个类型的男人,会主动接下这种高风险的工作也不算出奇。
“我和另一半副本的人试着联络一下。”屋一柳安安静静地说。“我们动作要快,副本要求我们休息,这很可能是让副本开始运作的条件……我们一直不休息,副本运行不了,或许会引发什么后果也不一定。”
另外三人都点了点头。
陷入另一半副本的,除了一开始误入的两个人之外,还有后来增派的两名十二组织成员;增派的人自然都是拿上了联络器的,不出意料的是,屋一柳果然没法通过正常联络手段和他们联系上。
在搜集到足够信息之前,他们现在能多拖延一会儿,就是赚来了一会儿。他“破解”过不少副本,在十二界的名声不差——许多副本一旦找到“解法”,就可以规避风险,将它变作使人历练获益的上好去处,所以他常常能接到单子做——屋一柳见过的副本少说也有近百个了,早有了一套自成体系的检测破解办法。
林三酒“看着”他在屋子里忙活了一阵,又是检查时钟流速、又是检查物件用途;从两间卧室之一里,也传出来了彭斯不知道正干什么而发出的“砰砰”响声,震得整间屋子都在隐隐一晃一晃。
屏幕上的卡通人像似乎终于被他们的行动给激活了,忽然笑着说:“休息是为了大家着想,希望大家能够听从建议,否则在深山中体力不足可就危险了。”
屋一柳激灵一下抬起了头。“喂,彭斯!”他朝第一间卧室喊道,“你听见了吗?副本发出警告了。”
“那你去把她们叫回来,”彭斯闷闷的声音从卧室门后传出来,“我这里才搞到一半。”
副本警告是不能轻视的;屋一柳立刻推开窗户,朝屋外空地扫了一圈。不管是哪个方向,从数十步之外起就被黑黢黢的林子占据了,连进化者的视线都穿不透那厚重沉黑的林荫幕布;放目望去,漫山遍野无穷无尽的密林,就像慢慢朝屋子蔓延、要抓上来合拢的一只手。
他一连高声喊了几声,阿比和翠宁都丝毫没有回应——才不到十分钟时间,那两人却似乎已经走得很远了。
“再说夜间的照明光可能会吸引来一些不受欢迎的生物,”电视上的警告严重程度又增加了,“大家若继续坚持不休息的话,只能后果自负了呢。”
屋一柳反应极快,在这句话的话音未落之时,已经翻过沙发、扑到门口,将灯“啪”地一把按上了。壁炉里的火还燃着,在蓦然昏暗下来的木屋里幽幽红亮着,勉强仅能照亮沙发前的地毯;客厅里的一切家具,都像是忽然生出了愁绪,在叹息一般暗弱的光里微微晃动、轻轻呼吸。
他忙回头冲电视的方向说了一声:“我们这就休息!”
卡通人像微笑着定住了,不再说话。
“彭斯,你先躺上床,用联络器叫她们,”屋一柳生怕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赶紧吩咐道:“我去把壁炉的火灭了。”
壁炉的火光究竟算不算“照明光”,这个定义他自然没法和副本证实,还是小心为上的好。屋一柳抓起壁炉旁边的铁质拨火棒,将燃烧着的木块纷纷按进底下的灰里,试图将火压灭;在他压火的时候,彭斯的声音从卧室里响了起来,应该是正对着联络器讲话:“快回来,副本出警告了!”
他没听出来另一头的人是谁,直到那女声匆匆应了一声“我这就联络翠宁,马上回去”,掐断联络,他才意识到那是阿比。
火很快就被全部压熄了,屋一柳这才松了口气。他转过身,客厅里除了从屋外透进来的昏冷天光之外,已经连一点光都不剩了;家具起伏的边缘,在黯淡夜色中泛着微亮的边。他摸索着走到沙发旁边的时候,屋门被咚咚敲了两下,随即被人推开了。
“我们回来了,”阿比的声音带着一种明显的、仿佛难以自持的焦虑,“为什么不开灯?你们在哪里?”
屋一柳眼瞧着那个金发人影朝墙壁上伸出手去,才刚刚喊出“别开!”两个字,只听“啪”的一声,屋内就重新暴露在了灯光之下;一切都纤毫毕现,明亮得仿佛被剥去了某种保护层一般。
阿比眯着眼睛愣了一愣,反应也快,反手就一把将开关重新按上了——灯光一来一去,屋一柳刚才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就又陷入了浮着残幻光斑的漆黑里。
“怎么回事?”阿比站在门口问道,“副本不让开灯吗?”
“电视警告说,要是有灯光,可能会吸引来什么东西,”答话的是屋里的彭斯,他人虽然假装躺在床上休息,看样子耳朵一直立着在听外面的动静。“它要我们马上休息,否则后果自负。我看第一波考验就是要在我们休息的时候发生,肯定的了。你们两个女孩睡卧室吧,我和屋一柳睡外面沙发就行。”
“那你不要起来了,我和翠宁都瘦,我们睡一张床没问题的。”阿比应道——毕竟她们躺下去以后,也不会是真的要睡觉,到底睡在哪儿,也是无所谓的事。听起来,她也还没完全适应黑暗,是摸索着走进屋子里来的,还对身后翠宁嘱咐了一声“这里有双鞋,你不要绊倒了”。
林三酒“附”在屋一柳的身上,看着二人朝另一间卧室走去,一颗心咚咚跳着的声音,强烈得快将她的神智都淹没了。
她明明没有自己的身体,却觉得仿佛连心脏都要渗出冷汗了,只想将后背靠在什么坚实的东西上,紧紧地缩起来保护自己。从刚才到现在,屋一柳连一个字也没发出来。
……跟在阿比身后进来的那个,是什么东西啊?
第1547章
要进来的人
屋一柳仰躺在沙发上,听着屋里同伴们低低的呼吸声,手心一片凉汗。他像是被某种力量给按住了,想动一动,动不了;想张嘴,说不出话。
……那张脸是翠宁的,又不是。
他太熟悉那种模样了:原本的五官形貌仍然是属于翠宁的,整张脸却像是正在受热的软蜡,也说不上究竟是哪儿变形改调、荒腔走板了,好像只要伸手一抠,那软蜡似的脸就要从骨头上慢慢滑脱下来。
阿比已经摸黑进屋里去了,那个好像是翠宁的东西就近距离地跟在她身后,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直到二人进屋后,他又屏息等了一会儿,除了床被的窸窸窣窣声,连一声惊叫都没有等到。
如果那真的不是翠宁,阿比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没有察觉不对劲?
到现在,进化者的眼睛早就适应黑暗了;她和那个东西一起走进去、爬上床时,总有面对面的机会,阿比无论如何也该发现那不是翠宁了吧?
她既然如此平静,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也是他最不愿意去想的那一个解释。
屋一柳尽量安静地吐出了一口气,一时间眼角都在发热。他想蜷起来,他想跑出这个副本,他想躲到一个什么人也没有的地方去,不管了,去他娘的什么副本测练——他逃了这么多年,不管景况变得多么孤单难熬,也永远与人保持着一臂距离,难道他最终还是没有躲过去吗?
与其他末日世界相比,这根本不合理,他已经离开那个地方了,他怎么还会……
在阿比进屋的时候,他差点就要喊出声来了,又及时将警告给吞了回去。是,跟在阿比身后的,有可能是副本警告里的“不受欢迎的生物”;但是还有一个更大的可能,也是更糟糕的可能——出问题的其实不是翠宁,是他。
屋一柳躺在沉沉的黑夜里,知道谁也没有睡着。其他三个人永远不会想到,这一次任务里看似最可靠、名声最好的那个成员,正一脚踩在怀疑与恐惧的悬崖边上,随时要跌得没有葬身之地。众人低低的呼吸,形成了微弱的浑浊热流,撞上了寂静坚冰一般的凉夜后,就消散了。
窗外淡白的光映进来,正好映在墙上时钟上,黑色指针在昏蒙蒙的表盘里一下一下地走。一块被拉长的月光掉落在壁炉前地板上,枝叶黑影在白月光里轻轻摇晃。
他稳住了自己的呼吸,强迫自己稍稍冷静下来了一点。来自出生地的噩梦,阴云压顶地跟了他这么多年,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知道该怎么与其共存了;却没有想到只是一个眼花,就将他的恐惧全盘激发出来,叫他麻痹在沙发上好半天也挪不动地方。
现在不是犯恐惧症的时候,他必须得打起精神,先解决掉这个副本。
他躺在沙发上,从半眯着的眼睛缝里,扫了一眼壁炉上的电视机。电视机也随着屋子里的灯一起,十分应景地暗了下来,那个卡通人像在一片暗蓝中凝固住了。除了那个画工简陋、笑容僵硬的人像之外,没有任何规则说明、文字提示,哪怕是专门进副本的测练员,最怕遇见的也就是这一种副本了。
有时候,若是要让一个人失去行动力,最好的办法不是告诉他做什么是犯规的;而是不告诉他做什么是不犯规的。比如现在,这间露营小屋的四个副本测练员自打开始休息之后,谁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因为谁都不知道说话了还算不算“休息”。
看来至少眼下,他只能僵躺在这个有点短的双人座沙发上了……或许要这么神经紧绷地一直躺到明天早上也说不定。
屋一柳望着自己架在沙发一侧扶手上的双脚,开始思考起这个副本可能的设置和条件了——尽管电视上没有表明规则,但仍然不是无迹可寻的。比如他们现在正处于一栋山间小屋里,那么这里是不是一个生存类副本?副本两个部分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他思考得入神,逐渐忘了自己正在假装休息,眼睛也越睁越大。等他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从仰躺变成了倚靠的时候,他不由心里一惊——但是电视上的卡通人像尽管正对着他,这一次却没有出声,就好像只要你不说话,它并不在乎你休息的姿势是否标准。
……为什么?
叫他们躺在黑暗中不出声,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屋一柳的思路忽然中断了。他定定地望着前方,投在壁炉前地面上的那一块白月光里,此时在树枝的黑影下,多了一个……椭圆的影子。那圆影子一动不动,似乎正贴在窗户上,直直地往里望——无论怎么看,那都像是一个人头。
屋一柳慢慢地朝客厅窗户转过去了目光。
他原本已经作好心理准备,他会看见一张人脸了——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玻璃窗外依旧是空空荡荡的,除了黑沉沉的夜空以及比夜空更加阴沉厚重的山林之外,他什么也没看见。
屋一柳低低地吸了一口气,又以眼角余光瞥了一下地上的影子。那人头的黑影不仅还在,而且像是知道自己被发觉了似的,微微往后一缩,随即蓦地掉转方向消失了——屋一柳跟着急急一扭头,窗外仍旧与刚才一样寂静空荡,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他这一下无论如何也假装不下去了,腾地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一手撑着沙发翻越过去,扑向了木屋门口——刚才那个影子掉头消失的方向,正是露营木屋的入户门方向。
屋一柳“砰”一声以肩膀撞在门板上,用自己的力量将门抵住了——只是等了几秒,门上平平静静,连一丝被人碰上的动静也没有;侧耳去听,门外还是像刚才一般万籁俱寂。他发出的声响惊动了屋里的人,彭斯好像还不敢大声说话,只能以气声问道:“怎么了?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好像外面有东西要进来,”屋一柳也压低了嗓音回应道,“你们房间的窗户关着呢吗?”
“我、我现在去关,”从另一个房间里,传来了翠宁匆匆忙忙的声音。屋一柳不由心里一沉——翠宁看起来没问题,有问题的果然是他自己。
“什么东西?”阿比的声音紧绷着问道,“你看见了?”
“没有,我只看见了一个影子。”见电视上卡通人像始终没作声,屋一柳的音量也渐渐恢复了正常。他听见两间卧室里都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转头循声一看,发现几个人都从房间里出来了——适应了黑暗之后,借着窗外天光,他能清楚看出来,阿比、翠宁和彭斯三个人都十分正常,没有一个人的脸是受热的软蜡。
屋一柳刚要开口,忽然又顿住了。他扫了一眼三人的脚,又看了看自己的脚。他们都没打算休息,在这个谁也摸不清楚情况的副本里,都做好了随时反应的准备,所以谁上床的时候都没脱鞋。
……那么,阿比进屋时提醒的那一句“这里有双鞋,别绊到了”,是指谁的鞋?
第1548章
坐在沙发上
、四个人屏气凝神、一声不出地戒备在门边,等了足足五六分钟,终于慢慢放松了警惕。他们彼此看了看,还是阿比用气声低低说道:“可能……从门前走了吧?”
“对呀,”翠宁小声赞同道:“从门外往前走,几分钟就进林子了……”
“除了人头的黑影,你还看见什么了?”彭斯问道。
他们没有一个人怀疑屋一柳是不是看错了——屋一柳想到这儿,只想苦笑一声。自从刚才眼花了那么一下,他现在自己都对自己丧失了信心,想不到同组成员对他倒还是这么信任。
不,仔细想想,他刚才应该没有看错。虽然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直背着个定时炸弹,但是就算那种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也不会让他无中生有地产生一个影子似的幻觉。毕竟在他的出生地里,他们能看见的只有……
屋一柳及时将念头压了回去,连带着还有被它一瞬间勾起来的幽绿恐惧。
“我只看见了一个影子,就像有人站在窗外往里看似的。”屋一柳压低声音,又将他回头看时发现窗外没人、然而再一转头时影子却还在的事都说了;昏暗中,另外三个人的脸色越绷越紧——虽然知道他看见的不会是正常人类,但几人还是纷纷将门窗全锁严实了。
“另外,既然副本不管我们出声说话,那我就有个问题要问问了。”
屋一柳顿了顿,在一片昏暗中,小心地伸脚在四周划了两圈——他的靴子尖果然碰上了门口长桌前的一双鞋。这间木屋一进门不远处,就是沙发的靠背;沙发背后放了一条摆着装饰品的长桌,而那双鞋就规规整整地立在长桌前,仿佛有一个人正穿着它们,站在那儿,伸腰往沙发上瞧似的。
“我们谁都没有脱鞋,那么这双鞋……”屋一柳想到自己刚才就躺在沙发上出神,不由背上微微一凉。“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儿的?”
另三个人顺着他的示意低头看看,都静了一静。屋一柳简直好像能够听见他们无声的一惊,就像他刚才那样——“这是谁的鞋?”
“我不记得了,但是好像在我们走的时候,它们还不在这里。”阿比首先说,“我们刚进来时忙活了一通,进进出出的,这里有鞋子的话早被发现了……回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的鞋呢。”最后半句话,她是对着屋一柳说的。
屋一柳记得,在他翻过沙发去关灯的时候,他双脚落在长桌旁边时,好像还没有这双鞋。那就是关灯之后出现的了?
“这里是新出现的副本,所以它们也不可能是之前进化者留下来的。”屋一柳蹲下身,检查了一遍那双登山靴;从大小上来看,应该是一双女鞋。“这说明,它们一定是这个副本内容的一部分。”
“说起来,”彭斯忽然说,“这里不止是有一双鞋。”
“什么意思?”阿比腾地扭过头。客厅另一头的壁炉上方,卡通人像凝固在电视屏幕上,仿佛在一声不吭地听他们说话。
“我在房间内四处检查的时候,在床头柜抽屉里发现了一件叠起来的套头衫。”彭斯答道,“我抖开看了一下,原本以为是给我们准备的换洗衣服,但是不管是衣柜还是抽屉里,都再没有别的衣服了。”
他转头就进屋去将那套头衫拿了出来;那衣服显然是一件男装,即使是彭斯的体格,穿了恐怕也宽松有余。
孤零零一件套头衫躺在抽屉里,也是挺古怪的——屋一柳怎么猜,也猜不出这个副本摆出一些衣服鞋子是要干什么。他们将衣服鞋子都放在沙发旁一张椅子上,暂时没去动。
副本好像忘了在不到十分钟之前才强硬地要求过他们都去休息,尽管几人现在都正站着说话,却再也没有半点反应了。大概是受了鼓励,几个人又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各自分头再找找还有没有其他可疑物件;只不过他们还是没敢开灯或掏手电,只能在昏暗屋子里四处摸索。
“翠宁,”屋一柳尽量稳着自己的声音叫道,“你跟我一起找找?”
翠宁显然没有料到他会忽然提出这个要求,愣了一愣,点点头。她好像是那种没有什么脾气意见的软和人,尤其是在小事上;连一句“怎么啦”也没问,她就跟在屋一柳身后进了厨房。
在她开开关关柜门的时候,屋一柳始终在眼角里留心瞧着她。翠宁将长头发扎成了一个低马尾,露出了一整张脸来,不管从什么角度看上去,她都没有任何问题。别看她性格软和,似乎不缺乏勇气;在黑沉沉、连天光也挨不上的厨房里,她也敢将手伸进漆黑洞穴一样的柜子里摸索。
厨房不大,除了一些必要的餐具厨具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多出来的东西了。他们重新回到客厅里时,阿比和彭斯还没从卧室里出来;简单看了看洗手间,二人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了。
在身体陷入坐垫的那一个瞬间,屋一柳能清晰地感觉到,沙发坐垫往下微微一沉——这当然很正常,尤其是翠宁也在他身边坐下了,但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觉得哪里隐隐有点令人不舒服。
“……所以,我觉得这个副本是生存类的。”翠宁似乎没有产生他这种感觉,在他出神时轻声解释了一会儿:“尤其是现在,副本很显然已经开始运行了,还是没有规则,说明我们得从这种情况里自己摸索着活下来……我觉得,我们接下来直到副本运行结束,都不要离开这儿了。”
这间屋子里也未必安全,屋一柳心想。“你们刚才去探索副本范围,有什么结果吗?”
“我们是分头往山林里走的,我一直走了将近十分钟,还是平平常常的山林,分不出……”翠宁说到一半时,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样。
屋一柳转过头,发现她正盯着自己。那一双黑漆漆的细长眼睛里,瞳孔似乎都像猫一般扩大了。
“你在干什么?”她安安静静地问道。
什么?
“你在干什么?”这一次,翠宁的声音更轻了,仔细听甚至有点发颤。
屋一柳听不明白。在对方稍稍垂了垂眼皮的时候,他顺着翠宁的目光低下了头。
他手里正拿着那双登山靴中的一只,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拿起来的,此时正在往自己的脚上一下一下地套。
第1549章
改变心意的彭斯
当林三酒随着屋一柳低下头,看见“自己”手上的鞋子时,那一惊几乎叫她的魂都要炸开了——她下意识地想要跳起来,但却被屋一柳的身体所限住了,就好像他的皮肤变成了她的牢笼,她连跳也跳不出去。
她因为无法逃离而生出的一瞬间惊恐,很快就被屋一柳本人产生的另一种惊恐给淹没了,淹得没了声息。
“什——什么时候,”
屋一柳仿佛被烫了一下,扬手就将手里的鞋被远远地扔了出去。他蹬着那只鞋影翻转着落在地上,下意识地站起了身,往它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住了。“我,是我拿来的?”
翠宁坐在沙发上,此时换了个方向看去,她就只是一个坐在昏暗中的黑影。“你自己不记得了吗?”
这可绝对不是他记忆力的问题。
屋一柳喘了口气,答道:“不是我忘记了,恐怕是我拿起鞋的这一个行为,压根就没有被我的大脑所察觉。”
如果他连认知都没有认知到,那自然谈不上是不是忘记了。
“那就是说……”代表着翠宁的黑影头颅左右转动了两下,低声说:“是有某一种力量,让你不知不觉这样开始做了?”
屋一柳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抹了几下额头,却没有带来多少松快感。在卧室里四处检查的二人此时好像也被外头的声音给吸引了出来;阿比走在最前方,手里用指甲尖掐着一顶帽子的边缘,似乎压根不肯碰上它,口中问道:“怎么了?”
在翠宁将事情解释完一遍的时候,阿比急忙一甩手,将那顶帽子也给扔出去了——它与那只落单的鞋掉在一处,另一只鞋和套头衫仍摆在椅子上。
“这是你刚找到的?”屋一柳知道自己问了一句废话,“都是……个人服饰用品?”
“是,”阿比好像想说点什么,又因为不确定而吞回去了。彭斯从她身后走进客厅,沉声说:“我什么也没找到。你们呢?”
这么看来,整栋木屋里,只多出来了三件东西:登山靴、套头衫和一顶帽子。它们出现得全无章法,也显然不是给进化者准备的必需品,甚至连人数都对不上——到底代表了什么,屋一柳实在想不出来。
“要是你刚才把鞋穿上了会怎么样?”阿比问道。
屋一柳哪里能够答上这样的问题,回头望了一眼电视,那儿果然连一条提示或规则都没有。“穿不上的吧,”他只能含糊敷衍地说,“那是一双女鞋。”
说到这儿,他倒是被自己提醒了。套头衫是件男装,登山靴是女鞋,帽子可以调整大小而不分男女……不像是同一个人身上扒下来的,倒像是分别为三个人准备的。
“不管怎么说,我们最好是要离这些东西远点,”彭斯一边说,一边往手上套了一只手套。他走到那几件东西前,把它们都装进塑料袋子里扎紧了,全程都在留神着电视机上人像的反应——这个行为本身,也是对副本的一种试探,只不过直到他拎起一袋东西准备丢出门去的时候,电视上也没有丝毫动静。
“先别开门了吧?”阿比抱着胳膊,有点不安的样子。“东西等天亮了再扔吧,万一屋一柳刚才看见的那东西还在外面……”
彭斯不以为意地喷了一声气,但想了想,还是将袋子放在了门口。
“接下来谁也别去动它了,”阿比立刻说道,“最好今天晚上我们四个都在一个地方待着,不要落单。”
若是作为一个副本测练员,这种办法未免太保守、太被动了,更合适活命,而不适合发掘副本规律,但此刻谁也没将这一点说破。说来也有意思,哪怕副本里铺满了刀山火海、闯不过关就要掉胳膊,恐怕也不会叫他们的行为突然变得这样保守、紧缩——如今几件衣饰鞋帽就做到了。
在一团昏黑中,四人将客厅里的沙发和椅子都挪到中央,各自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每两人都面面相对,这样一来他们就能确保照看到四个方向。翠宁身上带了夜视镜,之前以为要“休息”而没用上,现在也拿出来一人一副地分了——幽黑的房间里霎时一层绿给染透了,家具、人影、房间都在深深浅浅的荧绿色中显了形,除了颜色光调叫人不大习惯,倒是能将周遭看清个七七八八了。
屋一柳正好对着正门口,望着静静闭合着的大门,心中却始终像是被一根线提着。他正对面,是背对着大门的阿比;左边与右边分别是翠宁和彭斯。
“大家目前对这个副本有什么猜测?”翠宁低声问道。
“是个冒险类的,”彭斯的口气十分笃定,就好像他看到过剧本似的。“之前电视上不是说了吗?灯光会吸引不受欢迎的生物,凡是有这种超现实的危险生物的,一般都是冒险战斗类型游戏。”
若是换个情景,那么屋一柳也会赞成他,现在却没法点头了。
“或者,”这么想的人看来还有翠宁,后者小声说:“也有可能是密室类的游戏……”
几人商量一会不得要领,又在平静无波之中过了一两个小时,彭斯似乎有些累烦了,站起来走向洗手间,脱下眼镜、打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洗手间就在客厅一角,彭斯将门敞开着,始终没有走出同伴视线,就连弯腰洗脸的时候,从翠宁的角度也能看见他伏下去的后背以及洗漱台上方的镜子——等水声停了,彭斯直起腰,站在洗手间里,有一会儿没说话。
“怎么了?”翠宁问道。
彭斯探出头,四下看了看。“刚才在我洗脸的时候,你们说话了吗?”
“没有,你听见什么了?”屋一柳立刻警惕起来。
“其实也没听见什么,可能是我听错了。”高大的男人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去,“我去门口看看,确认一下……”
就在屋一柳蓦地从椅子上腾空跃起的时候,彭斯也像饿虎扑食一样朝那一个塑料袋扑了上去——后者终究是离目标近了一半距离,抢先一把抓住那袋子,“哗啦”一声将它撕开了。
第1550章
四人三服
在阿比的惊叫声中,屋一柳纵身跃过沙发,探手朝半蹲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直起腰的彭斯抓了过去。彭斯反应也是极快,连头也不抬,伸长胳膊朝前一扑,像一头四脚着地的猎犬般从他的手下扑了出去。
当二人几乎在同一时间站稳脚时,彭斯急忙将后背抵在了墙壁上,一手紧紧抓着那只被撕烂的塑料袋,喝道:“等等!”
屋一柳直起腰,没出声。
他刚才向彭斯袭去的时候,即使行动迅速,也早知道自己八成是来不及抢下东西了;但他此时发觉,自己的尝试却没有完全白费——彭斯在闪躲之余,没有抓稳那只被撕烂的袋子,两只登山靴是首先掉下来滚落地上的,其次是不太好抓的帽子。此时被彭斯隔着袋子攥在手里的,只有那件套头衫。
其余两个女进化者此时也早就跳起来了,三个人一齐朝彭斯围上去,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半圆圈。在这种情况下,不管彭斯究竟要干什么,都不太可能当着他们的面,把脑袋上身钻进一片布料里再挣出来,这就等于彻底松懈警惕了——哪怕是进化者速度再快,穿套头衫也要走过和普通人一样的麻烦。
这一来,暂时就等于彭斯拿了东西也白拿。
“你这是在干什么?”阿比都忘了要控制音量,声音高高惊惊地,“你为什么要……”
彭斯喘了一口气,摆了摆手中裹着塑料袋的套头衫,说:“不是,你们误会了。不是我想拿,是某一种力量……我想我应该是像经历了刚才屋一柳经历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冲过来把它拿起来了。”
阿比走近一步,正好走入月光下,她脸上那份松了一口气的神色同时也被微弱白光映亮了。她是有点天真,但不笨,立刻就把碎片联系在了一起:“啊,有没有可能,那个让你们去做出行动的力量,其实是一种声音?这副本的什么东西,也许正在找机会向我们说话?因为你刚才说,你听见有人说话了。”
“你这个推理很有可能,”彭斯也像是松了一口气,肩膀松弛下来,说:“我的确是听见人声之后,才突然想冲过来拿东西的。”
他发现自己正在套登山靴之前,他听见人说话的声音了吗?
屋一柳使劲回忆了几秒,却始终没有搜索到这样的记忆。他的记忆绝不会有问题,既然没有,那就说明他那时即使听见了人声,他也没有认知到——这就奇怪了。
翠宁站在三人中离彭斯最远的地方,她背后窗外的天光将她打成了一个泛着亮边的阴影;她听了一会儿,直到现在才小声地开了口。“那你把东西先放下吧,”她安安静静地建议道,“你不会是要穿吧?”
彭斯握着衣服的手举了举,似乎随着他咽回去的话一起又落下了,但是没有放下衣服。他思考了几秒,说:“……你们想过没有,如果我们都避开设置不去触发,那我们就没办法知道副本的意图或规则了,其实危险反而更大,不是吗?”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阿比有点儿担心似的,边说边在几人身上来回看了几圈。“但是会让人不知不觉去穿它的东西,我总觉得太不安全了……”
“那你的意思是?”翠宁歪头朝彭斯问道。
“我的意思是,我先套上这一件衣服试试,我们看看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变化。”彭斯尽量沉下了语气,说:“这是很严肃也很危险的事。你们一定要好好看着我,万一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只能靠你们出手干涉情况了。”
“你愿意冒这么大的险吗?”阿比忍不住惊叹了一声,“那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小心照看你……”
屋一柳闻言,没忍住转头朝她投去了一眼。越是没有保障、混乱互害的地方,人才会越加提防;只有当某个人类生存地中的安全感浓度到达一个标准时,才会产生阿比这种更倾向于信任他人的人——只是即使在有序运行的十二界里,这种人也绝对算是稀有动物了,大概是一连串巧合与幸运的造物。
“等一下,”翠宁在这个时候插了一句话,“我觉得,你贸贸然穿上还是太不安全了。”
彭斯一顿,还没有出声回答时,翠宁已经绕过沙发朝门口走来,从屋一柳脚边弯腰捡起了帽子,继续说道:“让我看看这顶帽子……我有一个技能,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把这些东西的性质给分析出来。”
“什么技能?”阿比立刻关切地问道。
“大家鉴别特殊物品的手段都不太一样嘛,我是通过感受它们的‘气质’来判断的。”翠宁抚平了帽子,说:“不过这个不是特殊物品,是副本里的东西,所以我只是说让我试试,我也不保证结果。”
彭斯冲她笑了一下,说:“那我也试试,我们同一时间试不妨事。”
阿比紧张得双手都绞在了一起,看看翠宁,又看看彭斯,张口说:“那你们小……”
“你们最好都别动,谁穿上,我就对谁动手。”屋一柳忽然静静地说。
这句话平平淡淡,却惊得室内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顿了一顿,阿比才反应过来:“什么?你怎么……”
“你是受了力量驱使,才来拿衣服的吗?”屋一柳没有理会阿比,转头对彭斯问道:“那股力量能够在不知不觉之中驱动人,对你生效的时候,根本就不必让你听见人说话的声音。你当时问了一句是不是有人说话了,随即才直冲向门口的衣物,是因为你想先转移开我们的注意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