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不过要写游戏,就得需要房间,哪怕林三酒有了控制权,她也只能按照这一部“核心机器”的内在规则行事。她打开了一间最基础、最简单的小房间,给礼包拿出了一张最舒适的单人椅,让他专心复原余渊所留下的印记;她自己则在一片静默中,想着该设计一个什么样的游戏,才是又无害、又能与特定目标取得联系的。不管用不用模版,最终写出来的游戏都得具有游戏的本质。
她想了一会儿,倒是生出了几个主意,又被自己给一一否认了。要通过游戏寻找玛瑟和斯巴安,其实就等于让参加游戏的进化者去寻找玛瑟和斯巴安,毕竟游戏本身又不能动;可是若有人不去找呢?有人随便一找没找到呢?她不愿意动手惩罚人,又希望参加游戏的人能尽力去找,好像就只有奖赏一途了……
林三酒转头看看坐在沙发椅里的礼包。后者一双眼睛里,此时亮得仿佛坠进去了全部繁星,无数微小亮光是如此密集,几乎快要铺展成不知多少条银河;为了能够尽快把余渊的解读完成,他此刻全神都沉浸在数据的世界里了。
看来还是得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一般来说,游戏里的“奖赏”,都是相对于“惩罚”而言的。比如说,某个游戏里闯关失败的惩罚是会遭到高压电击,而闯关成功的奖赏是防止下次电击的道具——这并不是真正的奖赏,没有一开始创造出的伤害,谁也不必需要这种“奖赏”。
某个游戏里的一切,无论物质、能量还是条件,都是在“纸上”用文字写好后,再“投射”到地表的,只能在游戏里出现,出了游戏就行不通了。而且就连这个功能,也是受文字量所限的:假如她要写出一个文库中没有对应文字的东西,那么还得先从外界地表上找到这样东西,把它文字化、输送下来,从此文字库里才有了这样东西的“模版”。
思来想去,林三酒发现自己真还没有能拿得出来的奖赏。
仔细想想的话也怪不得,“文字”这个东西本身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能让这部核心机器不断产生游戏,而不是像数据体一样可以编写新物质;想用它凭空造出进化者渴求的奖赏,的确太勉强了一点。
顺着这个念头,林三酒不免又想到了和百合。那个女孩现在仍然是被困在电梯轿厢里的三个字;因为她找遍了自己眼睛里的操作界面,也没找到任何把文字逆向变成活人的可能性——或许余渊“读”完这部核心机器之后会有办法,但是她内心也隐隐知道,这个希望恐怕不太大了。
轻轻叹了一口气,林三酒试着打了一行字。
“凡是走进在这个场所里的人,”她在场所二字下方加上了下划线,意味着她一会儿还要对“场所”下描述和定义。“都会领到寻找目标人物的任务。”同样,目标人物也被加上了下划线。
“时间限度为到搜寻员和搜寻目标双方中,任一方传送为止。失败惩罚无,成功奖赏是……”
她慢吞吞打了个“指定品种美食盛宴”,删掉了;又打了一个“身体复原治疗”,也删掉了。她得让奖赏对大多数人都有足够吸引力才行,可是就连“在游戏里平平安安活到传送”这个条件也如今也算不上什么了,毕竟外头所有的游戏都被取消了,这个世界里只剩下幸存的进化者游走在广袤的大地上,本来就称不上有多危险。既然外面危险不大,为什么要留下来受条条框框所限?
林三酒皱着眉头,使劲叹了好几口气,感觉自己陷入了作者遇见瓶颈时的焦躁里。她长吁短叹、满屋转圈,差点给键盘都敲烂了,纸上倒仍旧是一片空白——她也清楚,这其实都是她自找的烦恼,谁叫她并不愿意以恐惧去逼迫驱使他人,让他人为自己的意志服务。
进化者最想要的,无非就是稳定下来,不必再受颠簸流离、传送之苦……
能达到这个效果的这个办法,倒也不是没有。
林三酒对着只写了两行字的空白屏幕发了一会儿呆,想来想去,终于还是叫出了那张被卡片化的电梯轿厢,捏着它反复翻转了几次。
她现在拥有对整个核心机器的操控权力,也就意味着她能接触到地下空间、“白纸”和地表,这三个层面上的情况——她可以试着把“和百合”三个字在白纸上写出来,并投射到星球地表上去……在没有“游戏NPC”这一身份的局限下、在不需要按剧本行事的前提下,和百合被投射上了地表之后,会是什么状态呢?
她还能像以前那样,继续以自己的身份,以自己的方式生活下去吗?
好像只有试试才知道了。
林三酒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刚才的文字都删除了,又解除了电梯轿厢的卡片化。她望着紧紧闭合的电梯门,套上了金属拳套——在没有了文字力量碍手碍脚之后,她没几下就把电梯门给生生撕开了。
「和」「百」「合」三个大字,仍旧像上次看见时一样,宁静地立在雪白淡光之中。
第1535章
行走的投影
和百合睁开双眼的时候,与裹着沙砾的风一起扑上面颊的,还有远方狼鸣似的幽幽呜咽声。
有半晌工夫,她立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眼睛里将一切都看进去了,却像是掉进了空洞枯干的井里,激不起来任何思绪、念头或心神波荡。她仍有一点自我意识,知道自己正像个木杆一样杵着,但除此之外,一片空空茫茫。
“和百合?”从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隐隐有些熟悉的声音。“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她慢慢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自己手上握着一部对讲机模样的东西。
“我听得见……”曾经作为一个人的神智思绪,渐渐回了笼,她皱眉想了一会儿,问道:“林三酒?是你么?我不是……我不是在一个电梯里吗?”
“是我。这说来就话长了,”林三酒轻轻苦笑了一声。
时间过去多久了?在她感觉中,似乎是睡了一觉起来,自己就不在电梯里了;但是林三酒的声音听起来却这么疲惫,好像忽然老了好几岁。
在林三酒给她讲述发生了什么事时,和百合一边听,一边环视了一圈。她早就看见了身周环境,但是直到现在才真正在头脑中意识到了:她现在正站在一片开裂的石砖地上,草芽从砖缝里疏疏丛丛地挤出来。数百米外,坐着一栋残破老旧的矮楼,砖石漆瓦好像都快要从歪斜骨架上脱离下来了。那一阵一阵的哭声,正是从楼前铁门后的荒草里发出来的。
在对方水流一般潺潺的叙述声中,和百合打了个冷战,抬头看了看低低压迫下来的灰暗天空。
她与林三酒并无深交,一起经历的也只是在游戏里的紧急时刻,但是现在从听筒里传来的叙述,坦诚、直白得叫人害怕——林三酒是如此坦白,甚至都可以称得上是冷漠了。就好像……人类都会遵守的一些无形规则,都被某种力量消解了,对方已经不再有这种与人打交道的意识。
比如说,林三酒现在正毫无隐瞒地跟她说:“你四处走动走动,感觉一下,是不是还和以前活着的时候一样。”
“我已经……什么叫‘以前活着的时候’?”
“你被文字化了,现在你只是文字投射出来的人。你当时只是三个停滞住的文字,我不得不把你重新放入文字化程序里,彻底把你变成地下游戏空间里的一部分。”她慢慢答道,“这是我为你恢复人身而想出来的办法,所以我没有写一个游戏把你放在里面,只是放在了大地上。如果你还是觉得自己更像一个NPC而不是活人,那你也注定要做不成人了。”
和百合张了张嘴,仍然没有一句能出口的回答。光是从理智上理解意思,就已经很困难了,更何况从感情上认知它?
保持着通讯,她往前方的矮楼走了过去,茫茫然地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感受”。这个地方曾经可能是一个游戏场地,洒在此处的鲜血经年累月已经变成了一层层污垢似的黑泥;或许是楼旁的哪部车漏了汽油,空气里浓浓的一股刺鼻气味。
“我走起来觉得还好,身体活动和以前一样。”和百合仍旧缺乏那种真实感,丝毫不觉得在地层深处某一张白纸上,正写着自己的文字,像根一样把自己扎在了某处。“我已经走到这栋楼门口来了,有人在这儿哭……”
话没说完,她就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林三酒问道。她听着并不担心,大概因为和百合现在只是文字的投影,不能像活人一样被伤害——要伤害她,得去白纸上把她的文字删改一部分才行。
“我,我过不去。”和百合伸手颤抖着摸了摸铁门,触手冰凉,门上带着一层灰锈。“为什么……门后明明是平地,也没锁,但是我就是不可能过去……”
她试了试,就连腿都抬不起来。
“看来文字投影范围果然是有限的,”林三酒叹了一口气,“我把文字写在一个地方,你就只能在那个地方附近一定范围里活动。”
“等一等,等一等,”和百合转了一圈,终于感觉有某种莫大的恐怖忽然笼在了她的骨头上,就好像当人抬起头看天时,发现天空被人从后轻轻剥下去了一个角。“你是说,我这辈子都要一直被困在这个……方圆几百米的范围里,坐牢?”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地方,我给你换一个。”林三酒低声说。
换一个?换去这荒漠中的另一个地方坐牢?在方圆几百米的地方,一圈又一圈地游荡,至死也只能看着对岸的人世,至死也走不出这个幽灵地牢?
“而且,也不是‘这一辈子’。”林三酒继续说,“如果没有人删除掉你的文字,那么这部核心机器存在多久,你就会存在多久,几十年,几百年,永远……都有可能。”
和百合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上来了。她现在也不会饿了,也不会困了,在漫长的时日里,只能茫茫然地坐在一小方天地之间——她的确感觉自己还“活着”,但正是这种“活着”,让这样的念头更加无法忍受。
“我……我……”她知道自己不能对林三酒发怒,这并不是后者的错,但是——但是语言已经没法形容她现在的情绪了。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半跌坐在地上,一手紧紧攥着铁门栏杆,与门后刚刚仍在回荡的哭声一起,带着哭腔说:“我不要……我不想这样子……”
她的声音好像将那荒草丛里的人给惊了一跳,那人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林三酒耐心地等她喘上气来以后,才安静地说:“那……我再给你想想办法。寻找我朋友的计划,看来也得变一变了……”
和百合愣愣地听着林三酒的声音消失在对讲机那一头,觉得自己像是被独自抛进了深狱。
草丛窸窸窣窣地一阵响,从深处爬出来了一个进化者。那人以双手抓地,一下又一下地拖着自己的身体往前走,躯干下方空空荡荡,没了双腿。他仰头看着和百合,嘶哑地说:“……那是林三酒吗?我听错了吧,那人真是林三酒吗?她可以写游戏了?”
不及和百合回答,那男人登时垂下头,一声呜咽在他喉咙里小小地爆开了。
“拜托,让她把游戏重新打开吧,”他呜呜地说,“那游戏进行到了一半,就带着我的双腿消失了……”
第1536章
互相寻找
林三酒也没想到,她会在此时此刻再次听见豪斯特的声音。自打离开房间里的大象游戏之后,他们这一群人就分道扬镳了,至于其后各自际遇如何,原本是早已被抛出了脑海、抛给了命运的。
“我……我还以为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豪斯特喘着气,双手抓在铁栏杆上,靠着它们才能勉强坐直身体。“游戏一消失,我发现我的腿跟着不见了,也怪我,我没忍住吓得叫了一声……被其他玩家发现了。他们见我不能走动了,就把我身上所有的东西都……”
自从发现自己遇见了熟人之后,林三酒就临时用文字写出了一个“摄像头视角”,将地面上的景象实时投映下来。此时在她面前的空白文档上,仅仅因为多了几行文字,就展现出了一个电影般的场景——豪斯特坐在铁栏杆后,和百合站在铁栏杆前,谁都不能动,不知道是谁在牢里。
对于豪斯特的叙述,和百合似乎都没听见,或者说听见了也没在意,只是怔怔忡忡地站着。她可能没有多余力气去关心别人如何了,她被困于一地的生涯还没开始,脸上神色却像是已经被困了好多年。
“求求你,”豪斯特将额头贴在栏杆上,目光扫过镜头,又垂了下去。挺健壮一个男人,如今尽管肌肉骨架都没变,血肿瘀伤之下,却好像突然缩了水——很显然,那些进化者干的不止是抢了他的东西这一件事。他颤抖地说:“把那游戏重新打开,让我有个机会,把我的腿脚从夹娃娃机里拿出来……”
“夹娃娃机?”林三酒忍不住问道。
“是……你能力主要靠什么部位发挥,什么部位最重要,什么部位就会进入夹娃娃机里,要自己夹出来。”豪斯特垂着眼睛,不看镜头,声调近乎麻木地说,“我这还不算最惨的……有人的手进了夹娃娃机,就用嘴或脚来夹;还有的人眼睛进了夹娃娃机,那,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的了。”
“我找一找这个游戏,”
林三酒抹了一下掌心中的汗,掐掉了后面半句话。她还不敢把话说得太满,让豪斯特升起无谓的希望是危险的:毕竟她删掉了九个房间,这个游戏是在哪一个房间里被写出来的,她不知道;外面还有多少类似于豪斯特这种情况的人,她也不知道。她只能希望女娲给她的权限足够大,大到能查看被创造的游戏历史清单。
要是游戏文本还在,倒是好办了,她在文字上做一些删改,就能让豪斯特不费力气地把腿拿回来。
“不过,你们两个人都得给我一点时间。”她狠下心说,“我原本正准备设立一个机制,通过它找我的两个朋友。我现在倒是正好有了一个想法,想要试试看……”
和百合这种被文字化后的投影,就相当于被无限监禁,自然是不可能被作为奖赏的了。如果她直接去掉“靠进化者寻找”这一中间过程,就不必再为奖赏犯愁了——有没有办法,能够让斯巴安和玛瑟主动找到自己?
好像有。
回忆着斯巴安的容貌,林三酒试着在文档上写了两句干巴巴的描述。“金色头发,绿色眼睛……唔,鼻子是高的……”
她停住了。“镜头”里确实出现了一个人的投影,也确实是金色头发、绿色眼睛,鼻子也很高——只不过金发际线压在眉毛上方几公分处,绿眼睛硕大而不会眨动,高鼻子的位置略略有一点不太对劲,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落入了恐怖谷里的巨型人偶,别说长得像不像斯巴安了,甚至还把和百合都给吓得叫了一声。
林三酒揉了揉太阳穴。她原本是想把斯巴安和玛瑟的容貌都描述下来,投射出去,在天地间立起二人的巨幅影像——每隔一公里就来一双,怎么会愁本人看不见呢?她原本还在担心能不能把文字铺得足够广,只是没想到在复原容貌的第一步,她就折戟沉沙了。
“你是……你是要找斯巴安吗?”没想到面对这种荒腔走板的外形,豪斯特竟然也察觉到了原主是谁,喃喃说道:“还有一个是谁啊,季山青吗?”
“不是,一个叫玛瑟的女人,你不认识的。”林三酒心浮气躁地删掉了那几行描述,纸上那个投影也消失了。
豪斯特张着嘴,呆了一会儿。在她低头思考的时候,他忽然沙哑地问道:“不会是……不会是一个红头发的吧?”
林三酒腾地抬起了头。“你怎么知道她是红头发?你认识她?”
“在我进这个游戏之前,有一个红头发的女人曾经找上过我。”豪斯特忙不迭地答道——他显然也意识到,他此刻能给林三酒帮上的越多,他自己找回腿的希望也就越大。“她战力水平很高,直到她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意识到身边有人来了。她一上来就问我,是不是曾经参与过一个房间里的大象游戏,游戏里都有谁。我那时不知道你原来认识她……所以看她态度不客气,也没及时回答……”
他咳了一声,说:“她把我的能力给、给洗掉了……后来我回答完了之后,她又拿出了一个物品,像个头罩一样,扣在我的脑袋上。”
林三酒在文档前也忍不住倾过了身子。“然后呢?”
“我当时问了她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用的,她也告诉我了。”豪斯特显然隐去了自己的态度变化——以二人当时之间情势来看,要是他不肯低声下气,恐怕玛瑟也不会好好告诉他。“那是一种靠人寻人的东西,她找到与目标人物接触过的人,把头罩给他套上,那么头罩就会给出指示,让她找到下一个与目标人物接触过的人。就这么一个一个、好像击鼓传花一样地去找,就会离目标人物越来越近……不过她虽然解释了,却没告诉我她的目标人物究竟是游戏里的谁,所以我也是才知道,原来你们两个人有关系。”
顿了顿,他说:“其实她连名字也没有告诉我。是直到她收起头罩,给我恢复能力时接到了一个通讯,我听见里面有人提醒她说,玛瑟,你要当心一点,兵工厂好像发现你的行踪了……我这才知道她叫玛瑟。”
为什么玛瑟竟能够在如此广袤的世界里,准确地找到自己附近来,林三酒此时终于有了答案。这样看来,玛瑟发现自己进入兵工厂广播的时间段,应该也是她从联络器里听见玛瑟追缉令的时间段;如果豪斯特说的没错,那物品确实能将玛瑟从一个接触者引领到下一个接触者那儿的话……
那她现在恐怕早已见到了梵和吧?
第1537章
林三酒的视线
即使听说玛瑟现在战力变高了,即使知道自己临走时梵和状况很惨,林三酒还是不得不猛吸了一口气,才将那股要冲出去保护朋友的第一反应给压了下去。现在的玛瑟好像早就不需要她来保护了;再说,即使她与梵和见了面,恐怕也是好长一段时间之前的事了。
眼下真正的问题是,不管玛瑟有没有找到梵和,她寻找林三酒的路都相当于中断在这儿了。假如没找到梵和,那自不必说;假如找到了,就算她能逼迫梵和也戴上那个头罩,那玛瑟依然找不到林三酒——因为林三酒接下来接触的人,已经全部化为文字,被拽进了新游戏发布会里。
“看来只有把我的消息传递出去才行了,”她叹息了一声,半是说给自己听。和百合与豪斯特都没有出声回答,只是偶尔会一眼一眼地扫向“镜头”,又飞快地挪开目光,好像被烫了一下似的。
投射出他们的影像或许不难,因为她忽然想起来,当初丸青戈那一面可以照出记忆中景象的镜子,还在自己手里——只是该怎么把这投映出来的影像化作文字,写在纸上,再从天地之间立起来,可就是一长串操作上的不确定了……
要是当时留下一个游戏创造者就好了,哪一个都行,毕竟像短刘海那样的,花了大半年时间编写游戏,对所有操作想必都非常——
嗯?
林三酒一直沉浸在思考里,此时忽然思维一顿,直起了腰。
“我太傻了,”她一拍自己的额头,喃喃地说:“我怎么会这么傻?”
和百合与豪斯特又看了一眼镜头,还是女孩先问道:“……怎么了?”
她想了半天,又是设置奖励,又是制作投影的,结果都是又复杂又不必要的;用短刘海的办法不就行了吗?他在农庄里弄出了那么多广播收音机之类的东西,把自己的声音给传出去了——那她也可以啊!
当然,她要用上音量尽可能大的扩音器,并且能把它们铺展得有多广,就要铺多广……如果每一城每一山中都回响着她的声音,那么玛瑟和斯巴安总会听见的。
说做就做,林三酒立刻打开了新文档,准备写出扩音器在地面上投射出来。操作原则说起来很简单,实际上要把想法付诸文字的时候,就难免遇见许多小障碍和没有预料到的麻烦;她一边摸索着创造游戏的技巧,一边写“扩音器”和自己要广播出去的话,忙了一会儿,都没有留意到和百合那一头的动静。
“豪斯特昏过去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和百合忽然轻声说了一句,“他支撑不住了。”
“他生命体征如何?”林三酒一顿,问道。她现在抽不开手去解决豪斯特的问题,假如后者只是虚弱疲惫才昏过去的,那他还可以再等等——毕竟她现在拖延的每一秒,都有可能影响到玛瑟。
“我手伸不过栏杆,”和百合的声调听上去近乎麻木一样,“但是……我几乎看不出他的胸口有起伏了,我看他的伤势应该是快挨不住了。”
妈|的。林三酒压下了一时的焦躁,将写着扩音器的文档朝屏幕边一推,退回了女娲为她制作的操作界面。“我现在就给他想办法,”她匆匆地说。
和百合点点头,静默了一阵,忽然说:“他如果死了的话,你把我的文字也删掉吧……”她说到这,抹了一把脸。“谢谢你花心思救我,让你白费了力气。”
她与豪斯特才不过认识了十几分钟,感情自然谈不上深厚;林三酒一怔,望着她望了一会儿,渐渐似乎也有点明白了。豪斯特失去双腿被困此处,尚有一线希望,而若是这一线希望没了,他也有终了的时候——但和百合既没有希望,也不会有解脱。
“我会给你想办法的,”林三酒低声说。她也知道,自己这句话实在无力苍白;文字化的过程是不可逆的,和百合既然注定了无法变回人,就只有永久监禁与删除文字这两条路可走。也许她能做的,就是给和百合找一个风景宜人的地方,能看得见远处进化者人来人往的地方。
和百合没说话,只是顺着栏杆坐了下来,直直望着镜头。
“我对你的了解或许不深,”在林三酒翻找历史游戏清单时,和百合眼睛一眨也不眨,低声说:“但是……现在的你,和那时在商场游戏里的你,有点不大一样。”
“怎么了?”林三酒顺口答了一句——她现在正在看第二个房间被删除前的历史。
“具体的……我也说不好。”和百合垂着头,低声说:“比如说,你……你没觉得你现在看我们的方式……有点怪吗?”
林三酒想了想,将画面调转了一个角度。她在豪斯特身后写了一个新的摄镜头,正好可以越过铁门栏杆,从他们的视角往前看——也就是一开始的镜头所在之处。
在灰白苍茫、积云低垂的天空之下,一队足有十几人的电影摄制组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前方;一只只沉默的、黑洞洞的镜头,被握在一只只人手里,都对准了和百合与豪斯特二人,哑无声息。
灰败破落的大地上,甚至连飞鸟都久久看不见一只,仅有干涩沙哑的风时不时擦过地表,吹起那一队摄制组人员的头发和衣角,却激不起他们的一丝声动。
所有人都正望着二人,脸上肌肉皮肤都凝固住了,像是一群木偶等着看活人的表演。二人刚才就是这样,在一处荒弃无人的破城里,被安置于十几双静默凝固的目光之下。
处于各个角度的镜头,有的悬挂在吊臂上,有的正被人握在手里;因为林三酒是直接把一个摄制组拿出来用的,所以还有灯光没有亮起来的打光,和电线都没连上的采音器。
“我……我只是为了方便。”林三酒在自己也不明白的一阵阵轻轻颤抖中说,“我没有考虑那么多。”
和百合仍旧低着头,没有回应她。
“我这就把他们撤掉好了,”她抹了一把脸,哑声说。女娲与她短短的会面,其分量就带来了不断加深、不断蔓延的影响,像声波一样在她体内扩散开来,叫她自己也觉得自己适应起来有些陌生了。
去掉摄制组,再挂几个摄像头,倒不是那么麻烦的事,只是景物视野之清晰全面,自然不能与刚才相比。在没有游戏的情况下,她只能借助摄像头来“看”,借助对讲机来“听”,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当那导演也跟在他同袍后被删除的时候,从他身后露出了一片低矮的楼房,和楼与楼之间荒草丛生的路面。从远处的路面上,一个人影一走一停,脚步虚浮地渐渐出现了;风吹卷过地面上的尘沙,摇摆起了荒草与破窗里的脏残窗帘,吹得那人一头红发猎猎飞舞。
……对了,下一个与她接触过的和百合,不正是在这儿站着呢吗。
林三酒望着那一头红发,怔怔地想道。
第1538章
通过道具的对话
在那一个红发人影渐渐走近的时候,林三酒咬住了自己的舌头,没有喊出那一声“玛瑟”。
说来也好笑,在数分钟之前,她还在想着该怎么设置广播去找玛瑟和斯巴安;数分钟之后,她望着玛瑟一步一步穿过红砖破碎的地面,却一声都没出。
林三酒恍惚间,觉得这个场景错了。
要说玛瑟是什么人的话,那她就像是住在隔壁的年长姐姐,早上打招呼时会笑得露出一嘴白牙;或者在逢年过节时烤了一盘又一盘的饼干,满邻里地敲门送。她是又暖和、又温情,又忙忙活活的,应该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时候相见——而不是现在这样。
玛瑟也错了。
她丰盈柔净的面颊被消磨干净了,脸上现在只剩下一张皮,紧紧地绷在骨头上,骨头起伏都一清二楚、看着硬得发硌。她的嘴唇变薄了,即使此时呼吸费劲,依然紧紧地闭着,仿佛她张开嘴的时候,也就是要露出獠牙的时候。
她手里拄着一根废弃细水管,拖着一条血肉模糊的腿,一步步地往和百合之处挪了过来。她腿上受的伤还不是最叫人吃惊之处;最叫人吃惊的,是当目光沿着那条血淋淋的腿往下走的时候,到小腿一半以下的地方,就落了个空。
林三酒第一眼之下,还以为玛瑟失去了一只脚——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腾地站起了身,再仔细一瞧,发现自己看错了。玛瑟那只脚并没有完全消失,若是仔细从摄像头里分辨,还可以分辨出一个隐约模糊的轮廓;只不过颜色质地都像是被水泡淡了,仿佛还在逐渐往上,要冲淡玛瑟整个身体。
很显然,玛瑟快要被传送了。
林三酒万没想到二人相见时就是二人分别时,更加没想到自己在震惊之下,怔怔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玛瑟在已经开始了传送过程的时候,居然仍没有放弃,第一时间就对和百合的出现有了反应,哪怕撑着这样的身体、不管离得多远,也要咬牙朝她走来——可是,为什么?
玛瑟为什么要这样迫切、这样绝望地找林三酒?
林三酒说不出话,和百合更加手足无措。后者只是站在那儿,望着玛瑟拖着快要消失的腿,一步步挪至自己面前,朝她问道:“……你是刚从哪里出来的?”
若是面对其他问题,和百合或许还能答得上来;唯独这一个问题,最能够叫她张嘴结舌、不知道从哪里答起才好。玛瑟望着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四下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了门后的豪斯特身上。
她显然是认出豪斯特了,慢慢扬起了一边眉毛。玛瑟的脸上原本就一点血色都没有,好像不断失血、极度疲倦似的,缓了缓,才慢慢说:“……这么巧?”
和百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沉默的对讲机,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声:“那个……”
“你刚才出来的那个游戏,”玛瑟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打断了她:“里面有一个叫做林三酒的玩家吗?”
“我、我不是从游戏里……”和百合原本就受到了一连串冲击,此刻脑子都不大清楚了似的,又顾忌着不知道该不该说、说什么好,所以连说了几句仍旧没说到点子上,令玛瑟不由皱起了眉头,似乎正在忍耐着她的混乱磕巴。
和百合在一低头的时候,这才终于发现了对方身上的异样,叫了一声:“你的腿——”
玛瑟受伤的那一条腿上,被冲淡、看不见的部分越来越大了,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已经蔓延到了大腿处,看起来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分钟,整个人都会被传送走——这个念头叫林三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把抓起了通讯器。
“姐姐,”就在这一时刻,季山青的声音在身后忽然响了起来,压得低低的:“你先别说话。”
“为什么?”林三酒被惊了一跳,急忙转过了身,同时也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以气声问道:“你……你都弄好了?”
“她是你要找的人吧,”季山青望着屏幕,在她耳旁小声说道:“她找你似乎是出于一个非常紧迫严重的原因……姐姐,你与她分开已经有多少个世界?你也说过,她与宫道一还有过联系,对不对?”
林三酒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抿着嘴唇,握紧了通讯器。
“她不是以前那个连进化能力都十分初级的人了,她应该与梵和都交过手。面对梵和这样的对手,玛瑟不仅活下来了,而且还是利用梵和找到了这里来。时隔这么多年,你也不知道她如今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对你抱了什么样的心思企图……既然她现在还不知道你正看着她,正是一个弄明白她动机的好时候。”
季山青是没法理解她与朋友之间的羁绊的,对他来讲,这个世界上除了林三酒之外的人,都是背景杂音,都需要以机器般的冷漠来处理。但是,假如要坦诚讲的话,相同的顾虑也曾经从林三酒脑海中划了过去——玛瑟到底要干什么?
“如果你在和百合的文字后,写上她说的话,”季山青带着做外科手术一样的抽离与精准,说道:“那么我想和百合就会照你给的剧本说话了。”
对……现在和百合的性质,其实就是等于游戏里的NPC,说难听一点,一个道具。
只是这样一来,对和百合来说又是一个打击了。林三酒在心中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将手放在了键盘上,在纸上写了一个由和百合问出口的问题:“你认识林三酒?你找她做什么?”
她打完字,垂着头,看着通讯器。她不看屏幕,是因为不想看见当和百合发现自己可以变成人肉喇叭时的神情。
“她在不在这附近?”玛瑟提高了一度声音,问道:“你上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就在林三酒确实在附近,玛瑟肯定也来不及找到她了;玛瑟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不由催了一句:“你快说。”
屏幕上,和百合又一次张嘴说话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你有签证吗?你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吗?或许你可以通过别的什么方式与她联络……”
玛瑟一挥手,想要把和百合的话给挥走似的,但林三酒已经写好了文字,和百合仍然按照剧本把话说完了:“比如纸鹤或者eBay。”
“你好像对她很了解。”玛瑟低头看看自己逐渐消失的下半身,转而盯住了和百合。“既然你这么了解,你知不知道她下一个世界去哪里?”
在林三酒还没打完字的时候,她又说道:“我本来是还不到传送时间的……大洪水现在越来越频繁了。但是我有办法,可以在传送之后再传送一次,在她的下一个世界里与她见面。”
玛瑟微微张开了嘴,喘了了一口气,好像恳求对她来说很艰难。“如果你知道,请你务必要告诉我。”
“Karma博物馆,”和百合机械而流畅地说:“她说过,她要去Karma博物馆。”
第1539章
行善很容易
“如果你有机会再次见到她,告诉她,让她多联系十二界的人,购买一种叫做‘大洪水跳跃’的服务。”
玛瑟盯入和百合眼睛里时,神色专注又带着探究,甚至叫林三酒起了错觉,就好像她要透过和百合,试图看见后面真正说话的那个人。
“大洪水跳跃?那是什么?”
此时的玛瑟,就好像一幅还没来得及干燥就被浸入了水里的水彩画,从下往上,渐渐被虚无冲淡开了。在她腰部以下,只剩了一丝肢体仍在的幻觉她应该是知道自己消失了多少的,尽管她一眼都没低头看。
“你知道大洪水吗?在十二界里,大洪水已经是很大一部分进化者的共识了,”得到肯定答复之后,玛瑟语速飞快地说道:“有想要停留在一个地方不动的,就有看见一个地方不好想要提前走的。‘大洪水跳跃’,就是让人利用大洪水原理,按照自己想离开的时间,去往下一个地方。”
竟有这种服务?怎么办到的?
林三酒吃了一惊,知道现在没有追问的闲暇了,在那片虚无继续冲淡了玛瑟的胸口时,匆匆问道:“你有什么需要我转告她的话吗?”
玛瑟望着和百合,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告诉她,叫她一定要来见我,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只有她才能帮得上忙。”
“什么事?怎么帮?”
“来不及说明白了,”玛瑟看上去已经仅是一个漂浮在空气中的头颅了,显然越是接近传送尾声,消失的速度就越快。“我们就算见了面,至少也要——”
这句话她没能说完,已经从原地消失得不见踪影。若不是和百合面前的地面上脚印杂乱、疏疏零零还有血滴,林三酒几乎没法相信,自己刚才确实已经见到玛瑟了。
在玛瑟传送走之后,一时之间无论是“纸”的这一头,还是“纸”的那一头,都没有人说话;静默的大地上,只有粗粝的风沙沙地刮过去。半晌,和百合抬起手,似乎想摸一下自己的喉咙,没等碰到皮肤,又无声地垂落下去。
林三酒看着她的这个动作,想要咽一下嗓子,它却干干沉沉地不肯动。
假如和百合质问她,为什么自己刚才竟会变成一个发声道具,或者冲她哭泣、发怒,这其实都是好事——至少说明她在试图理解自己的状况,接下来不管是抗拒还是接受,她还是一个选择了抗拒或者接受的主体。但是和百合现在,只是望着远方被楼房遮挡得支离破碎的地平线,愣愣地不出声音。一个音箱在没有连上的时候,仿佛就是这种沉默。
林三酒将脸埋入手掌里,过了一会儿,感觉身后礼包轻轻在她肩上搭了一只手。“姐姐?”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我没事,”她抬起头,低低吸了一口气。
不管做不做选择,做什么选择,都有代价,人生就是在一个又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面前,权衡所谓答案的好坏。她固然是要救和百合的,却也在情况演变到这个地步的时候,像那些游戏设计者一样,把和百合当成了道具用——不,她甚至还给和百合留下了完整的自我意识,让后者清楚地感受到了作为道具的每一刻。尽管是不得已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结果并没有不同。
林三酒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明白女娲的意思了。
……行善很容易,不作恶很难。
她压下心绪,拿起通讯器,恢复了正常音量,对那一头的和百合说:“让我现在先把豪斯特的游戏找出来……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只要一点时间。”
和百合听了,只是“嗯”了一声,更像是一个下意识的反应。
铁门后的那个男人,即使不能近距离仔细检查,也能叫人看出来现在情况不妙了。林三酒加快了翻找历史游戏的速度;可是她要找的不仅仅是九个房间里的内容,而是九个房间里、在过去天知道多长一段时间内,曾经产生过的所有内容——这样一来,她要一一看过去的内容就更多了。
在她自己的专注,与和百合的沉默之中,林三酒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她到底看了多少内容。写出电子游戏机的不止一个人,她好几次精神一振,再仔细看的时候,才发现只是形似神非的另一个游戏,与豪斯特无关。接连来了这么几次,当她又一次看见“夹娃娃机”的时候,甚至都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正是这一次,她找到了豪斯特刚刚参加过的那个游戏。
“我找到了,”她对和百合匆匆说道,“在我把游戏重新打开之前,我需要先唤醒豪斯特的意识。你能不能……”
林三酒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她贴近了屏幕,仔细望着那副影像,看了一会儿,才慢慢问道:“他死了?”
豪斯特的胸口好像有一阵子,都没有过起伏了。
和百合弯下腰,朝地面上蹲下来,动作慢得好像上了年纪一般。她隔着铁门栏杆往里头看了一看,抬起头,说:“嗯。”
林三酒的手还在键盘上,这一下就好像忽然没有了去的地方。它们停在键盘上,静静的。夹娃娃机的游戏文本还展开在她的眼前;若是只有失去肢体的创伤,或者只是遭受了围攻,可能都还不至于致人于死地。豪斯特哀号过,恳求过,精神也振奋过,最终都没有什么作用。
“现在怎么办呢?”和百合低声说。
在林三酒一时回答不上来的沉默里,她忽然站起身,离开了铁门往回走。她像散步似的慢慢沿着一条直线走,走了一会儿,走到了头,走不动了,转过头去看时,铁门依然看得见她,她依然看得见铁门。
“……只有这么短的距离,”和百合朝着对讲器说,“你看。”
只要还存在,就要一直徘徊在这个大小的范围内——这会是什么样的状况,林三酒不敢去想。她十分不愿意删掉和百合的文字,但现在看来,好像这才是最终也是最好的出路……
她将拳头攥得死紧,一侧牙下意识地咬着内腮,盯着面前展开的游戏文本,甚至怀疑自己视线里都要出现血光了。或许是刚才翻看游戏的操作习惯了成了自然,她仍旧在下意识地划过一个个游戏;她面前的文字像是夏夜烟花一般,变幻绽放登场退场,似乎什么印象也没留下来,直到她意识到,自己刚刚翻过去的那个游戏,似乎就是女娲所说的“救助站”。
林三酒呆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
“我知道,你现在想让我把文字删掉。”她低声说,“决定权是你的……不过在此之前,我可以把我看见的这些游戏,这些游戏里游戏外的人,挑一些讲给你听吗?我有一个提议,如果你在听完之后不同意我的提议,还是想被删掉,那我就删掉你的文字。”
第1540章
林三酒拿走的和林三酒给予的
在她等待被送往地下游戏空间的这段时间里,和百合有几次紧张得想吐。不过她弯下腰,试着干呕了几次,什么也没呕出来,不知道是因为她变成了文字,还是因为她印象中自己好久没吃饭了。
林三酒已经从对讲机里消失好一阵子了,她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却一直在和百合脑海里横冲直撞。
“我刚才和朋友商量了一下,如果绕过一些设置的话,我应该可以把你弄到地下游戏空间里来,”她当时这样说,“为了方便你了解情况下决定。但是……地下空间里是没法叫出人类文字的,我只能把你变成地下空间设施的一部分。这也就意味着,你下来之后就再也出不去了。所以,你要考虑好——”
“送我下去吧,”和百合甚至没有让她把话说完。虽然有些地方听不明白,不过最重要的部分听明白了就够了。一旦下去再也不能上来,又有什么关系呢?在地面上被删掉,和在地面下被删掉,有什么本质区别?
下去的话,她至少还可以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和林三酒还算不上是多亲近的朋友,甚至林三酒如今呈现出的变化,还隐隐叫她有些心惊。只不过,如果今天是她人生中最后一天的话,她还是愿意旁边有一个认识的人为自己送行……总比在四顾茫然、尸体陪伴的情况下被删掉要令人安慰得多。
和百合为自己打了打气,手心里却依然全是冷汗。林三酒的声音响起时,给她惊得差一点跳起来——“准备好了吗?”
“好了,”她吐了口气,喃喃地说。
结果,被重新文字化、又被重新实体化的过程,并不如她以为的那样可怕;感觉上,好像一睁眼一闭眼,人就已经换了一个地方。
和百合转了个圈,打量着自己身处其中的巨大圆厅,目光在头顶的灰水泥天花板上停留了一会儿。它是自己人生中见到的最后一个东西了,她忽然想到,假如她仍旧在地面上,想要去哪里的时候,就由底下的人操控她走到哪里……不,且不说实不实际吧,那样子固然可以来去移动了,只是还不如被删掉来的痛快。
“准备好了吗?”林三酒的声音,把她的神给叫了回来。
一张熟悉的脸所带来的些许安慰,很快就被另一种陌生的心惊给冲散了。在林三酒与另一个她不认识的年轻女孩走进圆厅、走近自己的时候,和百合甚至有一种想要跳起来跑的感觉——她不是害怕林三酒,但她好像是本能地感觉到林三酒一定是经历了某种极大的冲击;现在那阵冲击的余波就要打到自己身上来了,她下意识地要逃避自保。
不过,和百合到底还是站稳住了没有动。她看了一眼林三酒,问道:“你要告诉我什么?”
“坐下吧,”林三酒冲圆厅里那一块休息区域抬了抬下巴,说:“他们以前就是在圆厅里交流游戏内容的,我可以在这儿把过去的游戏投影给你看。”
“真的……那些游戏真的居然都是进化者自己设计的吗?”和百合慢慢在沙发上坐下来,问道。如今她坐了下来,不远处那张长餐桌底下堆积的尸体就更清楚地进入了她的视野角落;她忍着没有回头去看,只是问道:“……就是那些人?”
“还有在他们之前的,天知道多少人。”林三酒轻轻苦笑了一下,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那个长发的女孩坐在林三酒身旁扶手上,安安静静地不说话。
“就从这一个开始吧,”林三酒想了想,也不见她做了什么动作,眼前却忽然落下来了一块白布。它好像起到了林三酒所说的“文档”作用,当游戏内容出现在文档上时,和百合不由倒抽了一口气——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可以身临其境地“看见”游戏。
和百合第一个看见的,是一个模拟战争游戏。所有进入战场区域的进化者,都要参与初轮的“将军选拔”;玩家们利用游戏里的规则和道具,尽可能多地使别人变成自己的士兵——若是不叫他人变成自己的士兵,自己就要变成其他人的士兵,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等“将军”们纷纷出现之后,各自割据了游戏地盘,这个游戏就变成了军阀之间为了争夺地盘的混战。设计出这个游戏的人,似乎是一个赌瘾大得无法自控的赌鬼,常常拿着自己创造出的这个游戏,与人在地下游戏空间里开盘,赌谁是赢家;遇上精彩的战役,他还会将它录下来,配上解说旁白——正是因为这一点,和百合才不幸看了十多分钟的战争录像。
这并不是现代国家之间有公约、有顾忌的战争;在玩家们全情投入的努力下,这些一个又一个最初级的人类群体形式,进行着部落与部落之间的原始混战——其混乱、疯狂、嗜血之处,甚至令人怀疑自己与影像内的人,可能不是同一种生物。
“我不想看了,”她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脸色煞白,不等录像结束就提出了要求。“下一个是什么?”
下一个和下下一个,以及林三酒接下来给她看的三五个,让人看了各有各的难受。并不是每一个游戏都残暴,比如有一个抓内鬼的游戏,压根不会威胁到人的性命;还有模拟经营类的游戏,甚至都不需要动手——不管游戏表面如何,和百合却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一次次地转开眼睛,又一次次地暗中对林三酒生出怨忿:她自己也是经历过游戏的人,何苦再拿这些游戏来给她看,这不就是折磨人吗?
“很多游戏创造者一开始写的,并不是你死我活的东西,但是时间长了,也就越来越走样了。”林三酒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终于暂停了对游戏的展示,说:“在游戏创造者之中,他们所写的游戏,变成了一种获得操控快感、为自己以后累积优势、驯化玩家……等等用途的道具。即使在他们彼此之间,游戏也有很多作用。它们是类似真人秀一样的娱乐来源,也是类似于獠牙长角的示威工具,游戏写得越狠,其他人就越不敢来惹。”
“那我也不懂,怎么会到有些游戏里那种地步……”
“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林三酒身边那个女孩子,忽然插话说,“今天能接受一个人掉泪,明天就能接受一个人流血。换作你在这种环境里,你恐怕也会渐渐脱敏。更何况,谁不想做一回上帝呢?”
和百合低下头,手指交叠着,一时间脑子里乱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又或者什么也没想。“就没有好的游戏吗?”半晌,她才问道。
因为这个问题,她接下来看了一遍“救助站”的内容。
游戏本身无可指责,没有陷阱、没有暗箭,和百合看着看着,都隐隐生出了几分感动。倘若豪斯特能有幸遇见这么一个游戏,他绝不至于死去的。“救助站”游戏没有录像,只有游戏文本,她看了好几遍,叹息道:“这不是很好吗?”
林三酒不置可否地沉默了一会儿。她望着屏幕上的救助站游戏,似乎有无穷无尽的、连她自己也捉摸不清的千头万绪,如同海洋深处流涌的暗波;但在表面上,她的神色只是微微起伏、近乎平静的海面。
“我是在看完这个游戏,以及女娲……噢,你不认识她,这个可以一会儿再说。总之,我在看过女娲的记录之后,想到了那一个给你的提议。”
和百合转过身,看着她问道:“是什么提议?”
“记录里说,救助站游戏自从开设以来,将其附近方圆数万米内的进化者死亡率降低了46%,重伤、行动不便或者精神失常等现象,也被减少了35%以上。”林三酒轻声说,“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数据。”
不等和百合问,她继续说道:“游戏都有对参与人数的要求,规模越大,要求人数也就越多,如果凑不齐人数,那么游戏就可能迟迟没法开始。这个数据是记录了这个范围内,除了救助站之外的其他游戏,每一局凑齐人数的成功率……相比救助站出现之前,在救助站出现之后这个数字大大上涨了,而且抓下一局玩家的速度也快了。志愿者若是去救助站门口等着,总能等到刚刚‘出院’的人。”
“这也可以理解啊,因为死的人少了,所以幸存者好不容易治好了伤,又被其他游戏给……”和百合说到这里,忽然自己顿了一下。“诶,想救人的话,为什么他不阻止其他游戏创造者?他们……都是在同一个空间里的吧?”
林三酒点点头。
三个人在奇异的沉默中坐了一会儿,她才叹息一般继续说:“我不能撤掉这个游戏空间,这个末日游戏世界里若是没有它存在,那么另一种我无法预料的形式,就会占据它留下来的空白。假如我一走,它又恢复以前的运作模式,把一群人的命运,交给另一群无法预料的人,那我……我也不能忍受这种结果。”
她转过头,望进了和百合的双眼里。“你现在这种存在形式,给你带来的痛苦……我只能想象。游戏夺走了你作为人类的身份,我夺走了你以为你对自己还有最后一点点控制权的错觉。我现在要做的,就是重新给予你一点东西。”
和百合仿佛被凝固住了,一动也不能动地等待着。
“你如今不必再为生存而生存了,所以你可以选择消亡,也可以选择从今天开始,在这乱世之中,为一种意义、一种责任而活。成为地下游戏空间的管理人……你愿意接受这份使命吗?”
第1541章
制衡与平衡
将一整个世界都压在和百合肩膀上,叫她在无穷无尽的孤独中背负这么沉重的责任,无论对世界来说,还是对和百合来说,前景似乎都注定与惨淡脱不开关系了——假如和百合最终决定不接受这份使命,也实在是不奇怪。
所以在走之前,林三酒决定利用自己的权限,在这个游戏世界里做另一些改动。
她没法让这部核心机器不再吸收人进来,余渊也不行;而被吸收进来的人,又难以保证他们不会重蹈覆辙。哪怕是将管理这些游戏创造者的使命交给和百合,也只能确保给她的人生添加了一份意义而已,但对于这个世界,其实说不上是多安全的一道保险。
她的思维被限在困境里,越想越受困;以至于她在最低落的时刻,甚至产生过这样一种想法:人真是绝不可以被放到一起去的生物,若是每个单个的人都活一辈子也看不到另一个人、碰不到另一个人,才能保证单个人作的恶最小——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己外的世界来说。
在林三酒静静等待和百合下决定的时候,或许是女娲带来的冲击影响终于渐渐尘埃落定了的缘故,或许是看到和百合如此专心致志考虑这个未来的缘故,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念头本身,仅比女娲给他们的“生理性死亡”仁慈那么一线罢了。
假如真觉得人应该被永久关在孤独的牢狱中,那还费什么劲呢,她不如直接去投奔女娲好了!
“在这个地方来来去去的人,的确大多都是灰灰蒙蒙、浑浑噩噩的,但他们不必一直是这样。”林三酒喃喃地说,“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为他们没有机会知道……我可以给他们这样一个机会啊。”
和百合闻言抬起了头。自从听到了自己的选项之后,她一直在呆呆地思考,到现在还没出过一声。
“你的意思是?”季山青眼睛清清亮亮地问道。
人总是在知道自己需要负责的时候,才能开始学习负责。林三酒想了想,忽然一拍巴掌,赶紧招手叫上礼包与和百合,一起回到了她临时开设的房间里——只有在房间里的时候,才能将写出的文字投射去地面上。
“你们仔细想想,在进化者来到这个游戏世界之后,有一个东西,是每一个进化者都几乎会不可避免地看到的。”她带着几分激动,不等二人回应,又说道:“那些屏幕、牌子,简直是无孔不入地在告诉你,下一个游戏快要开始了,要阻止新游戏发布会……对不对?”
礼包好像已经有点明白了,和百合仍是愣愣地听着。
“这个机制是游戏空间里本身就有的,我不必去头疼怎么更改它,我只要把它原本的讯息改成我想说的话就行了。”林三酒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等他们读完我留下的讯息时,他们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就会和我一样多。”
“全都……告诉他们?”和百合怔怔地问。
“对,不止是这个世界的运行机制、核心机器。还有以前进来的游戏创造者,曾经产生过的游戏,它们对人造成的苦难,甚至包括女娲的计划……所有我知道的,我都会让他们也知道。”林三酒轻轻说道,“怎么能一边把讯息握在手里,一边责怪他们浑浑噩噩呢?如果他们能够清楚意识到自己将会遇见什么,自己的行动对他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未来可能会面临什么……那么人们的行为一定会有所改变。”
在全盘托出所有讯息的基础之上,林三酒又往前迈了一步。
“不仅仅是游戏世界本身的讯息,我们要坦诚布公,就要做到底。”她一边说的时候,一边已经打开了文本设置,说:“每当有新的游戏创造者被吸收进来,他们的影像、他们写了什么游戏,都会实时出现在屏幕上。所有人,包括他们自己,都知道他们已经作为游戏创造者被所有人看见了,而在最长十个月以后,又会再度被送出去,回到所有人之间。”
“这样一来,就等于把他们都处于公众监督的压力之下了,”礼包轻声说。
除非是送进来一个人偶师那样想要自我毁灭的疯狗,否则不论是谁,在意识到自己可能会与整个世界为敌的时候,都会开始衡量自己每一个行动的分量。
“没有了来自他人的监督压力,自己手上又有绝对的力量,谁都难保不会变质。”林三酒答道,“那我们就尽量不要给他们变质的机会……不过仅仅是这样,恐怕还不够。”
“是啊,总有那些糊涂狂妄、愚蠢短视的人……姐姐打算怎么办?”礼包赞同了一声,问道。他此时神色亮亮的,好像察觉到了林三酒体内再次苏醒的她自己,语气里都带着期待和小心——否则他自然不在乎外面世界的人的死活。
而和百合一直在专注地听着。
“若是把游戏创造者视作一群掌握了这个世界里绝对力量的人,那么另一方,也就是成为玩家的进化者们,是一点对抗制衡力量都没有的。”林三酒沉吟着说,“别说末日世界了,哪怕是末日之前的人类社会里,要是出现了这种群体力量上的失衡,也照样将会演变成旷日持久的人道灾难。”
“假如玩家们能够取消游戏创造者资格的话……假如我们来设定这样一种系统,一旦有游戏开始对人们造成伤害的时候,人们就可以通过某种形式,集体取消这个游戏、甚至驱逐背后的游戏创造者……”她说着说着,面对二人直直的目光,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当然,这只是我一个比较简略的想法……”
“的确还有很多细节需要仔细考虑,”和百合点了点头,说:“不过……你的这个设想若是要实现的话,就更需要一个管理人了吧?”
林三酒一顿,“嗯”了一声。
“但是,”她补充了一句,“管理人也需要被放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和百合这一个管理人的权限都不能太大、都不能不受监督。正如她自己所说,绝对的力量会导致变质,和百合也有很大可能不是例外。她作为管理人时的权限,比如驱赶某个游戏创造者、开关某个游戏这样的重要权限,应该是只有得到集体的授权时,才能被激活的……女娲不是说,人类作为群体是庸碌浑噩、无可救药的吗?
林三酒偏要看看,当拥有了对己身行为的清醒意识时,人类作为群体,究竟能不能为群体设置出一条底线、在困难中自我纠偏。
她隐约记得,在她与女娲短暂的会面中,好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知,女娲称她自己为悲观主义者,宫道一反而是个乐观主义者——林三酒也不知道自己算是悲观还是乐观,实在要说的话,她大概是一个不放弃主义者吧。
“我也……”和百合怔怔地问道,“也就是说,外面的人都会知道我的存在?我能够和他们交流?他们看得到我,我也看得到他们?”
林三酒忽然意识到,对于她来说,或许这比一个人永远在孤独的暗处作管理人,要强得多了。
“如果是这样,那我愿意作这个管理人。”和百合安静地说:“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今年只有28岁,以进化者的年纪来说,我还有至少一百几十年的寿命。”以普通人标准来说,看上去异样年轻的和百合低声说:“我不想永远地活下去,在我寿命应该终结的时候,我希望它能终结掉。”
不等林三酒开口,她又说道:“实不相瞒,在你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唯一阻止我同意的原因,就是我不敢想象我一个人,没有尽头地、永远地作这个管理人。我希望,你能够让我自主选择我的消亡之时……至于我消亡以后怎么办,我想,或许这个选择权可以交给外面的进化者。谁愿意接替我,谁就进来作一个有限期限内的管理人。他们自己的命运,给他们自己去决定,世界上本来也就没有一劳永逸的系统,是不是?”
第1542章
告别和百合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啦,”
当电梯轿厢在轻嗡声中停下来的时候,和百合冲林三酒笑了一笑,说道。电梯门打开以后,她站在轿厢内,目光从面前的一部分电梯间中扫了过去——她的脚步只能走到这里为止;门外两侧的电梯间和一楼大厅,就像其余的广袤世界一样,是和百合再也无法亲眼看见的东西了。
林三酒站在门口,示意余渊和季山青先出去。望着他们一步迈过电梯门,脚步落在外头的地砖上,和百合轻声说道:“……我当时上楼的时候,搭的应该就是这一部电梯。那个时候的我哪里会想得到,我的生命结束在这里,也开始在这里呢。”
“我以后有机会的话,一定会来看你。”林三酒静静地说。
“那我们就说好了,”和百合马上应道,“你在外面要保重,我还等你带着朋友来作客呢。”
林三酒默默点了点头;和百合一笑,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在她确定了大方向以后,她与和百合没日没夜地商量、思考、讨论、设计、挑错、反复实验……即使在礼包和余渊的帮助之下,二人仍旧花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才将一切都敲定,并且修改设置好了。相处时日虽然不长,她们却像是永远被同一场奋斗给联系在了一起,即使二人接下来要分走各路,她们也会永远共属于某一种更高、更大的东西。
林三酒抓住和百合伸出的那只手一握,将她拽过来,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
跨过这道电梯门,林三酒对于地下游戏空间的权限,就蓦然消失了。她转过头的时候,和百合站在电梯里,朝他们一笑而抬起了手;在那一瞬间,她又一次看见那几个巨大文字,如同银白的雪色从天际倾洒下来,未及触及人间,便止于一片含蓄宁静——寂静、坚硬,又像轻花般脆弱。
她一晃神间,电梯门重新又合拢来,嗡嗡声再一次响起,带着和百合一路往下,回去她要度过整个人生的地方。
“走吧,”林三酒转过头,望着前方正等待她的二人说道。
余渊对于核心机器的解读,终于还是未能竟全功;因为核心机器里有很大一部分讯息是以文字形式储存的,数据体没法将其“解码”。只是他也没有失望这种情绪,离开这个地方时更无遗憾,只是点一点头,就转身走了。
对于自己所不能做到的事情,一旦理智上有所认识,那数据体就能干脆利落地放开手、接受事实——这一点,似乎倒是人类欠缺的。
礼包凑过来,理所当然地将自己的手塞进了林三酒的手里,好像她的那只右手上已经写着“季山青”三个字似的。林三酒冲他一笑,几人一起走出了电梯间,离开了她参加“商场如战场”游戏的那一栋办公大楼。
她在自己还拥有权限时,就找出了最初他们一行人参加“蓝墙人”游戏的那个小镇位置,只要回到那个小镇上去,自然就能找到他们停靠Exodus的那一座山。进了Exodus之后,按照航行日志,他们也就能回到母王身边去了——斯巴安似乎与母王形成了某种很深的联系,在从地面上广播寻人而毫无结果的两周之后,林三酒希望能够从母王下手,顺藤摸瓜地把他重新找回来。
如今这一个小镇上,当然早就没有“蓝墙人”游戏了。一行三人穿过镇心广场的时候,大屏幕正好是亮着的,底下聚集了三三两两的进化者,此时都正仰着头,呆呆望着屏幕。
他们大概都不是刚刚传送来的进化者,即使只是远远扫一眼,也能隐隐感觉到他们的狼狈、迷茫和疲惫;其中还有两个人,一看就是在快要变成蓝墙人的时候,游戏被取消了的,后来可能一直徘徊在游戏场地里不敢离开——他们一个人后背上的半片衣服已经变了模样,另一个人的头发开始往蓝墙人的方向靠拢了。
“……以上,是这个游戏世界的运作机制,以及截至目前为止的历史。”
和百合的头像占据了屏幕左下角,右边是林三酒亲手整理好的内容文字及影像。“从今日开始,这个游戏世界将不可避免地要再次恢复运行了。请各位不要离开自己目前的所在位置,从各位被中断的游戏场地,和你们看见这段信息的屏幕处,将会产生一个新的‘新手教学’游戏。在这个游戏里你们将会学到,你们怎么做才能保护自己,才能影响、改善这个世界,从而在这个世界中更好地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