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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怎么回事?他都穿上了防护文字,怎么还会这个样子?

    正朝地上倒去的张师,正在这时双手一把扯开了衣领,收起了文字——随着衣服下保护性文字的消失,他好像突然又能呼吸了,青筋沉回皮肤里,口涎从嘴角慢慢滑了下来。在他要挣扎着爬起身的时候,林三酒的手又一次放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刚刚爬起一半的张师好像突然被抽掉了牵线的木偶,“哗啦”一下全数散开、倒塌在了地上,四肢散乱得又像一堆积木。他身上系着的众多绳子,被卷进了半空,又软软地跌落下去;在绳子的另一头上,空空如也,早就没有了那两个巨大文字的踪迹。

    林三酒死死盯着面前这一个昏死过去的男人,过了好几秒,才慢慢地转过了身。

    爱伦坡四肢并用,已经倒退着爬到了客厅与门厅的交接处了。他被张师的遭遇给惊得面无人色,嘴唇颤颤,不住问道:“你……你为什么可以……这、这不对……”

    “什么不对?”林三酒喘着气,低声问道。过去的正常感觉在慢慢回笼,她仍旧在重新适应着自己。

    “威权……对你没用?你为什么可以……让文字收紧……”爱伦坡一向坚信的信条仿佛受到了很大冲击——他脸上扭曲颤抖的神色,一小半是来自于对自己性命的担忧,一大半是无法接受熟悉规则的崩溃。

    林三酒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张师。

    “有用,太有用了。”她慢慢稳住气息,答道:“只不过同样一个事物,对不同人的影响却未必一样……有顺从赞叹的人,自然就有飞蛾扑火的人,是不是?”

    爱伦坡低下了目光,好像这句话他听不懂。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跑得出去,如今保护性文字也完全失去了效果,反而成了对方的武器;他原地支支吾吾、嗫嗫嚅嚅了好几秒钟,完整的话一句也没说出来。

    林三酒看了一眼余渊——她现在还在受余波的影响,乍一眼望去时,甚至还有几分防备心;然而很快,她就松下了肩膀,轻轻碰了碰自己颈间的绷带,冲他笑了一笑,表示她明白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细节,但是余渊一定是给予了她一个被动性的能力,才让张师骗人上当的谎话成了真。从头到尾,她都没有主动对张师发出过攻击,连攻击的念头都没有升起过,防护性文字甚至防无可防;实在要说,不如说是余渊借由她的项圈制造出了一种环境,使张师的谎言攻击了他自己。

    缓缓吐了口气,她没有问,只是转过头,对爱伦坡说:“你起点作用,我就留你一命,听见了吗?”

    第1522章

    给你活路

    “嘿!”

    林三酒力道不重的一巴掌,啪一声打在爱伦坡左脸颊上,将他激灵一下唤回了神。他刚才眼皮低垂着,呆呆望着身前地毯,甚至连她走到面前弯下腰都没有察觉。

    她刚才那种仿佛被催眠、被按住头的浑噩状态,就像是效果过于强劲的安眠药,哪怕在意识神智脱离了黑海之后,仍旧有些头昏脑胀、一时难以清醒;正是出于这个原因,足足过了十几秒钟,她才意识到爱伦坡在一声不吭地发呆。

    林三酒抬眼看了看他身后的女尸——余渊慢慢腾腾挪到了爱伦坡的背后,此时双手举在胸前,不知何时展开了那半张【鸿雁家书】,他新写下来的那几句话,字号大得就好像生怕她是个近视眼一样。

    “我见过他给人发消息的样子,”那张纸上很谨慎地写着,“所以我认为有一定几率,他出神是因为和其他创造者沟通。”

    林三酒收回目光时,爱伦坡神智也回了笼,后者被这么一打,赶紧说:“我、我一定配合……让我干什么?”

    她直起了腰——果然正如余渊形容的一样。

    “你刚才向其他游戏创造者通风报信了吧?”她轻声说,回头看了一眼张师那部沉默的电话机。“你还特地跳过了张师这个没发,就是不想让我知道嘛。”

    谁要是以为爱伦坡的脸色已经难看成这样,不会更难看了,那他可就错了——那张面无二两肉的脸上,扭曲着登时又白了一层,结结巴巴地说:“什、什么?我……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就差把“你怎么对我们这么了解”说出口了。

    林三酒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一笑说:“你这个消息系统,莫非是在脑子里?”

    爱伦坡盯着她,那神色就好像看见她忽然把脸皮一扒、露出了底下的异形。他能想到把交流频道放在头脑里,想必就是抱着要让谁也发现不了的打算;他大概从没料到,才在余渊面前用了一次就被察觉了。

    见他一时张不开嘴说不出话,林三酒点点头,说:“我也不关心到底是在哪儿,你就告诉我,你具体跟他们说什么了?三。”

    一意识到她在倒数,爱伦坡根本不等听见二,就立刻将话全都倒了出来。“我、我把张师的死讯告诉他们了……现在他们都知道你、你能让人身上的保护性文字收缩……他、他们说,要联手把你干掉。还说,这肯定是新游戏发布会有史以来遇上的最大危机。”

    “他们能怎么办?”林三酒倒是有点好奇了。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爱伦坡刚刚摆出了一张哭丧脸,忽然面上神色一怔,带着点茫然说:“是,我真的不知道啊。”

    林三酒望着他,扬起了一边眉毛。就在她要继续发问时,余光里,余渊忽然操纵着女尸再次举起了【鸿雁家书】——她一抬头,发现纸上写着:“他现在是真不知道了。”

    ……啊?

    林三酒看看那张纸,又看看爱伦坡。后者显然也正处于货真价实的疑惑里,使劲皱着眉头,似乎正在专心致志地回忆某一件事——看他模样,就好像把什么重要东西给忘记了——

    她忽然想明白了,不由一拍额头。

    余渊给她描述出的那个能力,能让人的谎言变成现实,而【皮格马利翁项圈】的效果又能一直维持五分钟,现在可还没有到时限呢——爱伦坡刚才明明知道其他人要干什么,却想瞒着她不说,结果谎话一出口,就真从知道变成不知道了!

    “诶,”林三酒肚子里懊恼一转,却又来了个主意。“你不知道吧,我虽然不是游戏创造者,但我刚刚也获得了你们的权限……”

    不是让谎言实现吗,那她也——她正高兴到这儿,却见余渊站在后头,面无表情地缓缓摇了摇头。数据体现在状态似乎松弛下来不少,从那张面无表情的女尸脸上,几乎快要透出一种老师批作业看见错题时的神态来了。

    不、不行吗?凭什么他们的可以,她的就不行?

    爱伦坡抬起了眼睛,半信半疑。

    “你别管我有什么权限,现在就问,”林三酒干脆吩咐道,“问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你还在我手上,他们如果要来对付我,你为了自己安全提前问一声,这很正常。”

    点点头,爱伦坡的眼神一下子呆滞了几分,又是一副神出天外的样子了;过了足有一两分钟,当他把眼神转回来的时候,连嘴唇都在发抖。

    一扫见他脸上的神色,林三酒就有点明白了。

    “我……我不明白……”他声音颤颤地,像是快要绷得断开了,“为、为什么他们都不回我消息了?”

    林三酒只想低低地叹一口气。

    这还用得着问吗?爱伦坡自己也很清楚答案。

    在她没吭声的时候,爱伦坡又一次开启了通讯——他大概正一次又一次地呼叫其余的游戏创造者,瞳孔似乎都在不断微微发颤;这无用的尝试在几分钟之后,终于被他放弃了。

    一时间,在这个宽敞的客厅里,谁也没有出声说话。

    “你为什么要给他们通风报信?”林三酒蹲下身,望着他的眼睛问道。

    这个男人已经完全忘了被自己拿来当挡箭牌的“女孩”,行事说话也总是令人讨厌;而且要是他知道自己会被发现,肯定就不会通风报信了——问题是,他在一开始完全可以不提示的情况下,第一反应是要去提示他人一声,而不是把他们都卖给林三酒,换自己的安全。

    光是这个,就让林三酒对他多了两分耐心。

    “你问为什么……”爱伦坡喃喃地说,“我……我也是没多想,就是觉得消息重大,他们应该知道,就提示了……”

    “这是基因里保证族群生存的本能。”余渊收起了【鸿雁家书】,冷不丁这一句话,叫二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当一只猴子发现远处有捕食者靠近时,都会发出叫声提示猴群避难的。”

    爱伦坡转过身,用一种近乎愚蠢的表情看着他——他似乎到现在才想起来,林三酒压根没对“小恶魔”动手,“小恶魔”也压根没有跑。

    林三酒望着他,皱起了眉毛。

    ……按照这个说法,他在长达数月的游戏发布会生活里,已经下意识地渐渐对其他人产生了一种群体认同么?所以才会在张师死后第一时间,向自己所属的群体发出警示?

    然后,他就被群体立刻抛弃了。

    她站起身,仿佛听见谁在灵魂深处长长地、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她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爱伦坡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走吧,你也用不着吃惊丧气,”她吩咐道,“剩下的六个人,就算把他们的好脑子想坏了,今天也都要交代在这里。”

    “你……你不杀我?”爱伦坡兀自不敢置信,踉跄着站直了身子,问道:“你要让我去干什么?”

    林三酒四下看了看,目光停在了张师身上。那胖男人还没有死,重伤昏迷的过程可能要持续挺长一段时间;她干脆示意爱伦坡去将张师扛起来,拖到了门口,又对余渊问道:“他的电脑你都看过一遍了?”

    “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电脑就自动关闭了。”余渊顶着爱伦坡惊疑不定的目光,面色平淡地答道:“我只看到了他昏过去之前的那一部分文字清单。”

    “就是他们可以叫到身边的文字?”

    “对。”

    在二人说话时,林三酒已经打开了梵和的“种子”能力。那个能力可以容纳人体或人形,她就干脆把数据体编写出来的“余渊”给收进去了;此时二人都没有了遮掩的必要,她一把将那人体拉了出来,往地上一扔,说:“你回去吧。”

    “小恶魔”歪歪扭扭、哗然倒地的过程,余渊又是怎么从地上摇摇摆摆、双手撑地站起来的,都被爱伦坡收进了眼底。他看起来几乎要昏过去了,脸色比尸体还青:“所以……那一直是个死人?”

    谁叫你起名爱伦坡呢。

    林三酒押着他,与余渊走在后头,一起出了门。才一出走廊,她就又一次感受到了那无处不在的密集监视,沉重得好像都粘在了皮肤上。

    但是这一次,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见。

    在进了圆厅之后,张师就好像一头待剐活猪一样,被“咚”地一声甩上了长餐桌。林三酒将他大概检查了一遍之后,拉过来一张椅子,在餐桌前坐下了。

    当她觉得自己成为了整个地下空间的注意力焦点时,她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说话了。

    “爱伦坡给你们说的没错,张师的确是我打昏的。我用他身上的保护文字攥碎了他的肋骨,他反应还行,在其中一根碎骨扎入他的心脏之前,就赶紧把文字解除了……虽然我只需换一个方式,就能叫他睁不开眼。我说这个的意思是,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

    她扬起的声音,远远近近回荡在圆厅里,要是不出意外,所有人应该都能听见。

    “一,继续对付我。那你们每一个人,每一个,都即将会体验到和张师一模一样的遭遇。”

    “二,新游戏发布会就地解散,全部离开这里。你只要走了,那我就既往不咎。”林三酒环视着空无一人的大厅,和一个一个深幽幽的走廊口,“你们选哪个?”

    第1523章

    送神难

    ……大厅里一片寂静。

    在很多年以前,在仍旧正常运转的现代社会里,林三酒有一次曾经目睹过同样的沉默。

    她当时正在收银台后排队等待结账,无聊时四下看来看去,恰好看见一个老年男人,站在后方一个货架边上,手里抓着一条巧克力棒。背对着走道上来来往往的顾客,他低垂着脑袋,站在那儿把巧克力棒一口一口吃了——吃完了,顺手把包装纸一扔,丢在地面上。

    “诶!”林三酒一反应过来,马上从队伍里喊了起来,“你在干什么?”

    那男人几乎毫不吃惊,简直像是早知道会有人看见一样,回头看了她一眼,脸色一片麻木。

    “你为什么偷占这种小便宜?”林三酒一边冲他喊,一边下意识地打量他的衣着,以为自己看见的是个流浪汉——但他的衣着干净正常,甚至称得上体面。“你吃了的要结账才行啊!”

    那男人始终垂着眉眼,也不吭声,也没有表情,不管她说什么,活像针扎在了死肉上,连皮也不会跳一跳。他维持着这一副麻木神色,沉默地收回目光,沉默地转过身,走了。

    此时林三酒坐在圆厅里,所感受到的,就是同样一种沉默。

    她等了近五分钟,她一声不出,另外六个游戏创造者就也一声不出。这是一种虫豸式的沉默,在没天敌叼走之前,就仍低头趴在生命的树枝上,一动不动的同时,或许仍在嗫嚅着、沉默地吸吮树汁。

    要不是她其实真的拿游戏创造者没有好办法,林三酒都简直有点想笑了。

    “那个,”爱伦坡忽然凑过来了一个脑袋,问道:“您……要不,我给您去把他们带出来吧?”

    ……嗯?

    “我替您想过了,”他弯下腰,在林三酒身旁说,“您要是上门一个个地抓,那他们要是在门外放了什么文字的话……啊,您当然不用害怕,就是处理起来多麻烦呢?我就不一样了,我可以去替您把门打开,把人拖出来,我不怕麻烦。”

    林三酒转头看了他一眼。那张瘦骨嶙峋的脸上,面皮灰暗着,仿佛在往后退,眼睛里却烧着光,好像在往前拱。

    “你也知道我打不开这里的门?”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爱伦坡急忙摇头道,“您虽然没有权限,张师可还没死啊,您当然打得开门。我的意思是,能少一点麻烦就少一点,这不是……”

    他的眼神忽然微微一滞,随即又笑了:“哎哟,他们在骂我了。”

    “我看可以,”余渊冷不丁插话道,“你现在先把那些文字叫出来,别耽误时间。”

    什么文字?

    这个疑惑同时从爱伦坡和林三酒面上划了过去,爱伦坡却是先一步反应过来的。

    不等其余监视他们的游戏创造者回过神,这个男人一挥手,圆厅里就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出了各个巨大文字。“人身自|由”、“解脱”、“复原”等等词汇,迅速占据了圆厅,顶着天花板立住了,像一片冷冽的森林。

    “把松字也叫出来,”余渊大概是看一次,就记住了电脑上文字清单里都有哪些文字,接连吩咐道。直到爱伦坡表示自己已经把能叫的限额上限,一共十个字词都叫出来了,他才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对林三酒说道:“能叫人恢复自|由的文字,都是独一无二的,一个人叫出来,其他人就用不了了。”

    “那你是打算……”林三酒也明白了。

    “他这个主意可以,”余渊说,“我给他拿点东西,用来抓人,再让他比其他人强一点、快一点,这都可以做到。我跟他一起过去,你就等着我们带人回来就行了。”

    他给爱伦坡提供的束缚道具,那不用问,肯定是末日世界之中一流的;没了文字帮助,那些游戏创造者摆不脱道具束缚,放出的攻击性文字对爱伦坡又不起作用,自然只有被拖出来的份——而且,爱伦坡没有浪费自己刚刚急升了一截的战斗力,还真是把人给“拖”进圆厅里来的。

    林三酒坐在椅子上,望着他熟门熟路地消失在了走廊里,在她生出对方会不会就这么跑了的狐疑时,爱伦坡又满头热汗地重新进了圆厅,手上拖着一大长条裹住了人体的渔网;透过粗大的渔网孔眼,她认出来了,这是短刘海。

    当游戏创造者与林三酒面对面处于同一空间里时,他们就不敢再叫出攻击性文字来了。

    虽然她其实不能把游戏创造者们怎么样,但他们并不知道这一点——尤其是爱伦坡为了表示忠心,还主动表演一场,卸掉了身上保护性文字;因此短刘海一从渔网里被倒出来,赶紧也把保护性文字给撤了,一眼又一眼地扫过林三酒,似乎生怕自己撤得晚了一秒,就会被文字给勒死。

    “你、你……你要干什么?”他这话却绝不是质问,反而是好声好气地商量,“阻止了新游戏发布会,也没有什么好处的,真的……”

    爱伦坡和余渊的效率还挺高,短刘海绞尽脑汁才吭哧出几句话,从第二个游戏创造者的住所方向,就传来了一声差点能掀掉天花板的嚎叫。饶是林三酒都未能免去一惊,紧接着,整个圆厅里就炸开了号叫声、哭骂声、扑腾的闷响,一波一波地占满了空气,几乎要把人都从空间里挤出去。

    “你是什么东西啊你是,”那中年妇女在地上扭来扭去,用尖利嘹亮的声音长长地哀嚎道:“你敢动我,我跟你拼了,命不要了,我不活了,我|操|你妈的,你等着我出去——”

    等她被咕咚一声丢在林三酒脚下的时候,她没有找爱伦坡算账。她面色涨得血红,脸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泪,不住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打滚、踢腿、挥甩胳膊,号叫声震耳欲聋。她眼睛紧闭着,高高鼓出了眼眶,好像除了她自己的哭嚎,再没有别的东西存在于她的世界里了。

    这种哭闹法,林三酒还只在婴儿身上看见过。她想起来,自己曾经听过一句话,“如果哭闹的婴儿在那一瞬间可以毁灭世界,他就会毁灭世界。”

    她一把扯过了桌上的张师,将他半死不活的那一张脸贴上了中年女人——后者在地上翻滚扭动时撞上了张师的脸,一下子给她吓得惊叫了一声,清醒了不少。

    “把你们拖出来,是为了要给你们留一条活路,”林三酒仍旧平静地说,“我不愿意多杀人,不过给你舌头拔下来,你也还算是活着,对不对?”

    虽然不能动手,战力差距带来的压迫感,却结结实实地叫她闭上了嘴。

    接下来被拖出来的夜星女王一声不吭,除了时不时用眼睛瞥一下林三酒,简直像个雕像。她显然听见了那一句“给你们留活路”的话,作出了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接下来,面色阴沉郁怒、连咬肌都高高凸起的战栗之君,也加入了一言不发的行列,尽管他看起来像个不稳定的火药桶。那个畏畏缩缩的女人,始终带着点儿疏离感,也不与他们靠近,只是抱着膝盖蹲在地上。

    舟仙是最后一个被拽出来的,或许是刚才传话时哪里没有沟通清楚,兀自闹不明白状况;在原地看了一圈,还急忙喊了一句:“少了一个人吧?新来那小子不在这里,你们不能只放过他啊!”

    林三酒指了指自己,就让他面色一白,住了嘴。

    “我们要是离开这里的话,”

    在余渊、爱伦坡将这六人像赶羊一样赶在一起之后,夜星女王沉着脸,小声说:“……你能保证不伤害我们吗?”

    除了令人讨厌,似乎很难说这群人究竟有什么罪过——就连那些游戏,应该也是模版的问题,他们只是受环境影响、被规则限制的个人,暂时还不能说他们本心就是要犯坏。话是这么说,林三酒点头时,仍然不得不用了几分力气,才点下去了头:“我不会伤害你们。”

    他们信不信,就是他们的事情了。余渊告诉她,这群人里没有一个是抓走了季山青的,那她自然可以让他们走了——要留下来继续写游戏,可万万不行。

    “那,那我现在就走。”夜星女王倒是很识时务,小声说:“这个地下设施里,就有一个出入口……”

    林三酒倾过了身子。“什么样的出入口?”不等对方搭话,她干脆站起了身,说:“走,全部过去。”

    爱伦坡可真是一个再好的牧羊犬没有了。他一个人跑前跑后、呼呼喝喝,就能让六个人都走得老老实实,驱赶到了出入口那儿,也没有出什么乱子。他负责来回前后地赶人,余渊负责在一旁监督,林三酒走在最后负责押阵;在有组织性的情况下,少数人就能牢牢将多数人给控制住。

    夜星女王这次没有说谎,所谓的出入口,看起来更像是一根插在天花板与地板之间的巨大透明吸管,内部足可以容纳两三个成人。打开“透明吸管”的大门后,里头只是空空荡荡的一根管道,据夜星女王说,每逢要来新人的时候,就会有一块透明板子载着新人落下来——若是要走,他们也拥有随时走的自由,只需要按动旁边的控制键,从管道里落下一块板子来接人就行了。

    “你们谁先进去?”

    等接人的板子落下来之后,林三酒站在六人身后,冷冷地问道。

    “那就我先来吧,”

    战栗之君站在众人前头,闻言微微回过了身,说道。他看了看那个瑟缩的女人,向她告了个别:“那我走了,咱们外面有机会再见吧。”

    话音未落,下一秒,他忽然猱身扑上、一把拽住了余渊的胳膊,将他甩向了那根透明管道里。

    第1524章

    四散成沙

    余渊作为数据体,此刻最大的短板就是这具身体。这只是他为了行走方便才用的,什么战力反应、运动能力,全都不在过去余渊的水准线上,当即就被抓了一个正着。

    林三酒一直处于高度警戒的状态里,眼角余光中一瞥见突变,当即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几人,迅速扑向了战栗之君——她的反应确实是快无可快了,在她扑过去的时候,战栗之君才刚刚将余渊推了出去,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将手松开。

    然而眼看就要能将余渊及时拦下来的时候,从另一头却忽然响起了爱伦坡的一声惊呼;他被人推搡着跌出了人群后,又被那人一脚踢上了后背,正好朝林三酒撞了过来。

    “你们都进去吧!”不知道是谁骂了一声。

    她眼睛也没有眨,准备硬扛下这一撞——因为余渊已经被甩出去好几步远了,她现在只要一停顿,就要错过抓住他的机会了;她在这时心中一动,微微一低头,她瞥见了地面上从自己身后投下来的光。

    自从来到这个鬼地方,这种莹润、流动的光,她已经看见过好几次了。

    林三酒猛一拧头,目光扫过时,果然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树立起了巨大文字。在这个白驹过隙的关头,还不等她看清那文字究竟是什么,就已经先一步体会到了它的威力。

    那股力量是不容置疑的——它并不很重,也并不迅猛,若是换了一个人来的话,她甚至能反手对抗住这股力量;但正因为它是文字带来的效果,是绝对有效的,正在往前扑的林三酒几乎不由自主地,就被这股笔直纯粹的推力给推了出去。

    身边原本像羊群似的几个人,此时都各自四散逃开了几步,一见林三酒、余渊,包括爱伦坡,都一起被推向了传送管道,登时不由纷纷发出了欢呼声:“干得好,再推一把啊!”

    其实用不着再推一把了,林三酒身后出现的那个文字「推」只要没有消失、没有把人推出效力范围之外,就会一直起作用;哪怕是一脚蹬在墙上抵住自己,这股绝对的力量也会持续前进,直到将人的腿骨、脊梁骨全部挤碎。

    林三酒是唯一一个受文字影响的人,尽管她本来是要去拉余渊一把的,结果自己却先他一步被推到了那个透明管道附近的墙上,离门口只有几步远了。哪怕她都已经被推到了墙上,但身后文字的力量却仍旧不曾消减:那股力量如同物理规则一样,沉默而绝对地按在她的后背上,将她按得半步也不能动。

    战栗之君是胆子最大的一个,将余渊甩向管道后原本已经跑远了一些,此时一看有了机会,竟又调过头来,跃跃欲试地要再将她也撞进“吸管”里去。

    ……他倒是很小心,在冲过来之前,还特地先解除了身上的保护性文字。

    林三酒心中一动。

    她人被推在墙上,可手却还是自|由的,正要伸手出去攥住他的咽喉时,她余光一扫,看见余渊又被另外两人给推搡着、朝管道门口内跌了进去。她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将战栗之君打飞出去,让余渊跌进传送管道里;另一个是她假装不敌,被战栗之君给推进传送管道里。

    想了想,林三酒咬住了牙关。

    她盯着那一张因狂怒和兴奋而扭曲了的脸扑到眼前——那张脸涨得这么红,就好像把四周空气都给染得热了,嘴唇被唾液浸得湿亮,脑门上一层热汗,整个人就好像被仇恨、狂喜、暴戾给充斥成了一个膨胀光亮的东西,令人忍不住想起了烧伤皮肤上高高的、亮亮的水泡。

    林三酒忍住没动,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推入了传送管道里,与余渊撞在了一起。

    爱伦坡倒是唯一一个支撑住了、没被推进管道的人。他是游戏创造者之一,别人的文字对他不起作用,加上余渊刚才还给他加强了体力,他一通疯狂踢打,登时叫身边的其他游戏创造者都纷纷退开了——他们本来就是一盘散沙,众人一拥而上时还有点凑热闹的勇气,一旦有可能受一点点伤,登时就全放弃了,一个比一个后退得快。

    “快,快去按按钮,”夜星女王自己远远站在人群后头,高声叫道,“别给他们机会出来了!”

    那个“推”字大概就是她叫出来的,她自己同样受了影响,被一路推出去很远;直到林三酒进了传送管道,她应该才把文字收起、重新站稳了脚跟。

    “难道我们要放过爱伦坡吗,”那个中年妇女脸上泪痕犹在,却又重新变成了一个成年人,吼道:“谁来都行,把他推进去,快点呀!”

    战栗之君此时是离传送管道最近的一个人,仿佛早就被仇恨烧入了脑,当即喊了一声“我来!”;他看了一眼爱伦坡,先叫出了一个巨大的「墙」字拦在传送管道门口,随即朝那瑟瑟缩缩的女人吩咐道:“你过来,准备好按按钮!还有,”他对另外两个男人吼道,“我们一起把他给弄进去!”

    那个女人本来一直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发呆,此时一个激灵,低着头缩着肩膀,小步赶到了门口,将一只手放在了按钮上。

    “我不出去,”在看见几个男进化者都一起朝自己围了上来,爱伦坡疯了一样,也忘了什么打斗招数了,活像陀螺一般拼命甩着胳膊,怒喝道:“我不出去,谁也别想让我出去——”

    在几人陷入一团又拉又扯、模样难看的混乱时,林三酒从管道内部的透明板子上站直身,伸手将余渊也拽了起来,低声说道:“没事吧?我马上带你出去。”

    “你打算要用梵和的穿行能力吗?”

    “是,”林三酒隔着「墙」字的笔画缝隙看了一眼外头,轻声快速说道:“你要多久能恢复我的神智?”

    “至少要两三分钟,”余渊答道,“你得走得远一点,不能落入这群人之中。否则他们一旦反应过来你那两三分钟内是神志失常的状态,我们两个都要在劫难逃。”

    林三酒点点头——在几句话的工夫里,爱伦坡双拳难敌四手,已经落入了下风;他被几人反扭着手臂,硬是又推又搡的,将他给生生塞进了撤去「墙」字后露出的传送管道出入口里。

    爱伦坡一跌进来,林三酒就发动了能力——没有带上他。

    她想解散掉这一个新游戏发布会,爱伦坡自然也包括在内。后者似乎误会了,以为自己只要成为走狗,就可以逃掉被放逐出去的命运;是,少了他的话确实有种种不便,但在林三酒看来,这些人每一个都要走,没有一个人有资格留下来,用他人的代价享受性命安全——谁先谁后,自然就不重要了。

    在她面前即将要打开一层新世界、在她即将要落进去的时候,她仍然留在“吸管”里的身体,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在仿佛被拉得极为漫长的这一刻里,余渊也朝上方抬起了头。林三酒要抬头时,却已经来不及了,她一边感受到头顶上呼啸而下的一股疾风,一边落入了面前的新一层空间里。

    意老师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说:“上面有一块带着人的板子,即将要落下来了。”

    ……什么?

    在她带着迷惑开始穿梭过层层世界时,爱伦坡在身后世界中那骤然爆发出的一阵惨叫,就像是回荡在长长走廊中一样,横穿了重重空间,经久不散。

    “在他们把爱伦坡塞进去的时候,恰好在这时候,真正的第九个游戏创造者补充进来了。”意老师作为潜意识,已经先一步领悟出了来龙去脉,解释道:“原来这管道里不止有一块板子……底下的板子被他们操控着冲上去,上面第九个人的板子正在往下落……唔,这二人恐怕都活不下来了。”

    林三酒在恍恍惚惚之中,想要回答一句什么话,却很快就随着神智的消散而一起消散了。

    ……等她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余渊正在她的身边,刚刚将一只手从她的太阳穴上拿了下来。她明明听从了余渊建议,走得远了一些,此时已经从传送管道所在之处,退回了走廊与圆厅的连接处;但那一群人的声音太响了,她耳边简直是一锅几乎快要炸开的沸腾开水,震得她脑子发疼。

    林三酒缓了一口气,发现自己正坐在水泥地上。她慢慢站起身,遥望着什么也看不见的走廊尽头,听着那一团全部混杂在一起、模糊震荡的呼叫声。那中年妇女又哭嚎了起来,声调一扬一落,形成了尖锐刺耳的背景音;夜星女王近乎无措地不断尖叫,反反复复只会重复一句话:“她去哪了?她去哪了?她去哪了?”

    战栗之君近乎疯狂的暴怒,是最嘹亮、最不容错认的。从他嘴里发出的声音,其实已经认不出意义了,因为字词都被含混地搅在了一起,变成了近似于兽的吼叫声;在某种最原始的仇恨里,属于文明产物的语言与词句,好像都没了存身之地。

    “你干什么!”短刘海蓦然一声怒喝,连远远站着的林三酒都听得一清二楚。紧接着,那中年妇女的声音近乎嘶嚎着答道:“是你们要动手的,我本来要走,是你们不肯走,是你们要对她动手的,这都是你们的错,我杀了你们,她不会怪我——”

    林三酒愣愣地站在走廊口,简直不知道自己听见的是什么。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意老师忽然提醒了她一声:“有人来了。”

    她和余渊赶紧精神一震,躲了起来;没过一会儿工夫,那一个瑟缩沉默的女人,就小步从走廊深处跑了出来。她的模样,就像是一个把新生婴儿独自留在家里的母亲,除了要迫切地赶快回家之外,眼里什么都容不下了,就连林三酒悄悄跟在身后也浑没察觉——她一头钻进了自己的房间里,急得连门都没关严。

    带着一种瘾君子重新获得毒品似的满足,她继续开始了编写游戏。

    第1525章

    游戏模版

    这房间大概是整个地下空间中最小的一间,简直是四四方方一个水泥鞋盒,既没有改造也没有装饰——唯有大大小小,数十个亮着的屏幕,高高低低地从天花板上吊下来,形成一圈,包围住了坐在中央的那个女人,将她染得浑身浮着雾气似的银白淡光。

    她原本是一个灰暗、瑟缩、沉默的人。但坐在屏幕光芒笼罩之间的时候,她看起来就好像是体内的什么东西也被点亮了一样——或者说,平时她更像是丢了魂,现在她的魂随着屏幕光芒一起被照了回来。

    隔着一个圆厅和许多条走廊,那团嘈杂、尖叫、怒吼、嚎哭形成的混乱,已经像是暴雨夜里睡梦朦胧时的一点余音,影影绰绰地听不真切了;正因为有了远方偶尔一点波澜的衬托,更显得这个房间里寂静如死。

    林三酒轻轻推开了门,门轴发出了“吱呀”一声响。余渊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后,也进了屋。

    那个坐在一圈屏幕中间的女人,闻声登时惊了一跳,急急扭过头,与她的目光撞上了。就像她的魂又面临着失去的风险一样,她的脸色灰了一灰;二人目光绞在一起,几秒钟也没有人先出声。

    走近几块屏幕背后时,林三酒张眼一望,发现对方头是转过来的,手却仍旧搭在打字键盘上,好像她面对的是一个不识时宜的客户,只要自己一走,她就会马上重新投入到工作当中去。

    屏幕上,尽是一个个正在进行中的游戏场景;参与者们神色凄惶迷惑,身处背景有山林乡镇,各自不同。声音都被关掉了,男男女女们在屏幕上无声地呼喊着,奔跑着,在一片沉默中滚跌在地上,在万籁俱寂里失去性命。

    “你……你在干什么?”林三酒低声问道。她看不出这一个衣着严实的女人到底身上穿没穿防护性文字——她只觉小腹里一阵阵地发寒,连脚步都没有什么劲儿了。

    “写游戏,”那个女人以更加细微的声音答道,不知道带着什么地方的口音,很浓重。

    她看上去四十多岁,尽管已经变成了进化者,也掩盖不了她过去日子里的风霜拮据;她脸色灰暗发沉,眼睛早被磨得失去了光,好像两个死鱼眼珠,杂乱粗糙的头发里还夹着一缕一缕的白头发。

    “为什么?”林三酒愣了半晌,才将这个第一个冲上心头的问题脱口而出了。

    这个女人似乎已经生不出足够强烈的情绪,能打动她脸上木头一般的厚外壳了。她麻木地说:“这是我的工作哇。”

    林三酒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有一会儿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对方好像是害怕她的,却也不大明显;好像想要早点回头继续“工作”,又有点无动于衷——一具空壳子似的人,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编写游戏?

    “这是我的工作哇,”女人又重复了一遍。

    “你是搞不清状况么?”她看起来头脑不大灵光,林三酒很难不考虑到这个可能性。“你不知道屏幕上那些陷入你游戏里的进化者,都是真正的人吗?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你不知道吗?”

    女人木木地看着她,“啊”地应了一声,表示知道。那样子,就好像她问的是,“红豆是红色的,你不知道吗?”

    享受于编写游戏的人也不是没有,舟仙就是一个;但至少在自己的性命安全受到威胁的关头,其他人都表现得很正常,都知道要先自保要紧——谁也没有在这种关头,抓紧时间,偷偷溜回来继续完成游戏的。

    “那你——”林三酒完全没有话问了。她与对方看起来好像是语言相通的,但其实不通;她觉得自己恐怕能更好地理解一只鹦鹉,而不是这个女人。

    “这是我的工作哇,”对方低声说。“别的我不管,规定就是这样子规定的。”

    顿了一会儿,她的思维好像才慢慢给她转出了下一句话。“我不想丢了这个工作,蛮好的。”

    林三酒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上炸开了一片鸡皮疙瘩。

    “你叫我走我也不要走的,”那女人继续说道,“我的游戏还没写完。”

    林三酒扬手拨开了身前几块屏幕,给自己开了一条道。她才一有动作,那女人顿时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望着她往后退,撞上了身后屏幕也没停,迅速钻进了墙角里去。

    没去管那女人如何,林三酒先弯下腰,目光落在唯一一个写着文字的白色屏幕上。

    ……很简单的游戏,没有复杂冗余的规则,没有条条框框的约束,几乎称不上一个游戏。

    这个女人看起来不太聪明,她编写的游戏果然也不需要动脑:凡是掉进这个游戏的人,都会得到一把锐利至极的长剪刀。一切防护、道具、能力、体力全部都暂时失效,无论男女老少都只有同样的体力;在游戏持续运行的三十个日日夜夜里,他们要用长剪刀去剪其他人的身体皮肤,剪开一道就得一点分数,不能吃饭喝水、不能休息睡觉——因为足有十多个人,都挤在不到一百平米的房间里,每个人都在全天候24小时地觑觎着剪开他人的机会。

    当林三酒慢慢直起身的时候,她轻声问道:“……这是你用模版写的吗?”

    “嗯。”那女人答话时,她发现对方已经挪到了另一个墙角里去了。

    “把你的模版给我看看。”

    这句话好像落在了聋子的耳朵上,没激起她脸上一丝反应。林三酒又叫了几次,那女人展示出了同样一种虫豸式的沉默,只垂头站在那里,一声不出。

    “余渊,”林三酒已经不愿意在她身上多浪费一个字了,转头吩咐道:“你帮我把这里的游戏模版找出来——我想看看。”

    余渊走进一圈屏幕之间,也在文档前弯下了腰。他对于异类系统,也很快就掌握了操作上的一个大概,没过一会儿,就给林三酒拉出了一个又一个像是PPT似的文件,说道:“你看,第六号,应该就是她用的模版了。”

    林三酒从那个木讷女人身上收回目光,落在了屏幕上。

    这个模版真是再简单也没有了。

    “将2-无上限人数聚集在一个有限空间中,”那个PPT一样的页面上,是这么写的,只有一句话:“让他们都争取去做一件得分的事情,三十天后分数达到___分以上者,可以自|由离开。”

    二人对着文档,沉默了好一会儿。林三酒感觉自己的胃里忽然一下又沉又腻,搅动着叫人感觉恶心;接下来,她又看了几个其他的模版——都很简单,简单得能称得上无聊。

    她一共看了三四个,甚至还没花上五分钟。

    林三酒垂下眼睛,叹了一口气,对余渊低声说:“我本来确实是想放他们一条生路的。”

    别看那女人头脑不灵光,到了性命关头时,却立刻反应过来了。这话一出,还不等林三酒转过身,她已经一声不吭地直直扑向了门口——她还不够敏捷安静,脚步声逃不过林三酒的耳朵;在后者一转身的时候,正好看见她慌里慌张地撞出门去,背影在门外一闪而过。

    林三酒没有着急。

    以她的速度,她足可以让那女人先跑一会儿;再说她现在就就像是刚刚大吐了一场的人,总是有点发虚没劲——不是真正身体上的,像是从更深的地方,一阵阵泛起来的恶心无力。

    她缓缓推开门,走进外头走廊里,仿佛散步一样。

    那女人在前头气喘吁吁地奔逃,扑撞,却想不起来要发声求救,或许也是因为她知道没有人会来救她;这副安安静静的逃命景象,倒是有点像她屏幕上的那些进化者了。

    林三酒只是像阴魂似的,慢慢地跟在后面,看起来脚步又轻又缓;但不管前头那个女人如何又转弯、又逃窜,就是甩脱不掉她——二人一前一后,形成了一场古怪又安静的狩猎。

    在那女人扑进了“吸管”所在的小厅里时,一个人影腾地跳了起来。此时这个门厅里再没有其他人了,好像早就全跑光了——但是很显然,没有人选择离开这个地下空间。

    在那透明管道里,被上下两块板子相撞而死的尸体仍留在原地,血肉模糊地漂浮在管道中间,大片鲜血正顺着管壁缓缓地往下流。

    战栗之君一瞧见跟着那女人一起出现的林三酒,脸色顿时就变了。

    “我来收拾她,”他眼睛也没朝那女人转一转,只呼喝道:“老子不信了,她不可能用防护性文字把我勒死的!这种事情,我可从没有听说过!”

    若是他又重新穿上了防护性文字,那确实是很麻烦的。林三酒望了他一眼,一时间难以确定他到底有没有穿上防护文字;但是她现在实在也懒得去管了。

    随着战栗之君往面前一拦,那从头到尾连一声也没吭过的女人,忽然有了动力似的,转头就冲向了其他游戏创造者房间所在的方向,再也没看过身后的战栗之君一眼。

    第1526章

    虚无生出的笑声

    ……当战栗之君每一次稳住脚跟、重新站直的时候,他都比上一次更恨林三酒了。

    要说这个世界上有谁最恨林三酒的话,那肯定是这个以前与她素不相识的战栗之君了,而且这个记录,正在被他自己一次次刷新。

    在战栗之君又一次嘶叫着冲她扑上来时,林三酒几乎怀疑自己看见的其实是一只堕落种。她轻轻一让,在他擦过自己身边、朝前跌去时,她的脚步仍旧保持着同一速度,继续追踪着前方那个女人而去。

    在这几分钟里,战栗之君已经这样朝她攻击过不知多少次了。

    林三酒此时对他丝毫没有兴趣,他要攻击,便任他攻击,因为他的攻击并不能拖慢她多少——在同一空间中时,他自己也会受文字影响,不能随便叫出来,又不像张师那样活用各个文字;去掉了这一个最大的助力,他用出来的能力、物品、拳脚,都像是围着林三酒跳的一场舞。

    时不时,这个跳舞的人还会被她一掀手而扔出去。尽管穿着保护文字,不会受伤,但战栗之君的精神状态显然随着一次次的攻击失败,而越来越不正常了。

    刚才他像山洪暴发一样倾泻出来的脏狠毒辣之词,现在都被搅乱成了一团含混,好几次还狠狠咬在了自己舌头上,却也不知道疼;随着接下来谁也听不懂的怒吼喝骂中,唾沫混着血星一起飞溅在了空气里。

    林三酒以眼尾扫了他一下——她也留意到,自己越不重视他,他就越要发狂,但她并不在乎。她卷起的空气漩涡吞去了、搅碎了对方扔过来的一个什么武器,随即一反手,在气流蓦然裹着武器碎片反向冲上战栗之君时,轻轻巧巧地一转身进了圆厅。

    那个女人现在正好才仓皇地从另一个游戏创造者所住的走廊上逃出来,她与林三酒四目一碰,灰灰暗暗的脸上浮起几分无措的茫然,就好像一时没想明白,为什么原本应该被战栗之君拦下的林三酒,还能出现在这里。

    “我杀了你——”

    身后战栗之君这一句怒吼居然能叫人听懂了,听风势,他似乎这次干脆将整个身体都扑了上来。

    “等等,”意老师忽然在她脑海中叫了一声,“目标不是你,是余渊!”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林三酒也反应过来了。战栗之君眼看着拿她没有办法了,这一次转头将怒火全数倾泻到了余渊头上——后者的战力反应都寻常,给他伤着还要白白浪费能量修复,林三酒干脆一拧身,一股细细的意识力像灵蛇般从地板上窜了出去,蓦地卷住战栗之君的脚腕朝后一冲,将他高高拽进了半空里;意识力在半空中一收,他登时又迎面跌向了地上,额头重重磕上了地板。

    在“咚”一声撞击地板的闷响后,战栗之君却没有像刚才一样爬起来。他后脑勺朝上,脸被压着,仿佛突然死过去了似的。

    “嗯?”林三酒总算住了脚,回身看了看他——余光里,那个沉默的女人顿时抓住机会,继续朝下一条走廊跑了出去。余渊也被吸引了注意力,二人对视一眼,林三酒走上去,以脚尖将昏迷的战栗之君给掀了个个儿。

    “他这是……昏过去了?”她望着地上的男人不由一愣。

    余渊蹲下身,拽开了他的衣领。他身上一直都穿着保护性文字,直到他失去意识时,这些文字才消失的,所以刚才那一下撞击万万不可能使他受伤;更何况那一下撞击并不重,哪怕没有文字保护,也不至于叫进化者昏迷不醒才对。

    林三酒原本要提醒余渊以防其中有诈,但数据体在低头端详几秒之后,却忽然说话了。“确实昏过去了,”他站起身,平静地说:“他刚才情绪状态过于激烈癫狂,再加上刚才被甩进半空时的那一惊……他的神经系统都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压力,就像负荷过大的电网一样,断了。”

    林三酒看着他眨了眨眼,不知道该生出什么反应才好——她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

    “你看,情绪误事啊。”余渊总结似的说。

    林三酒抹了一把脸,突然有点想笑。

    她不是因为觉得战栗之君自己昏过去很好笑才想笑的,是因为对方这一昏,把他刚才所有的怒火、行动都抽离掉了意义,好像连他最后一点点存在的原因,都就此失掉了。

    那样愤怒,那样迫切,那样近乎绝望地要证明什么东西,最后自己跌了一跤,昏了过去,然后什么也不算了。

    人类若是望进没有意义的虚无之中,那里只剩下长久的,无声的大笑。

    而这个地下空间里,这个所谓的新游戏发布会之中,到处都充斥着这种无声的大笑——他们还不知道,他们早就失掉了存在的意义;他们忙忙碌碌中的每一次呼吸里、每一次思考里,都在不断回荡着笑声。

    林三酒压下去了使她一战一战的笑意,将已经染成血红的金属拳套,从战栗之君烂西瓜一样的破碎脑壳里抽了出来。碎块似的大脑,红白混杂的液体,从拳头上滴落下去,落在他与头发纠缠在一起的头骨上,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啪”。

    余渊注视着她,什么也没说。

    林三酒站起身,朝那个女人消失的方向扫了一眼,后者想必也意识到了,林三酒没有权限,不能打开门,所以要活命的话,就得钻进一个房间里——她自己的房间回不去了,那么就只能恳求其他仍在房间里的人开门收留她。

    此时从远处看不见的走廊上,就正传来了她隐隐约约的低低哀求,以及那个中年妇女隔着门板依旧嘹亮的一声:“滚!”

    就林三酒的观察来看,在新游戏发布会里,除了已经死掉的战栗之君外,没有人在乎这个女人。假如她没有趁战栗之君拦住自己时跑掉,而是留下来,叫他带她一起回房间去的话,那么他们二人此刻都能保住命——当然,那个沉默、瑟缩的女人,恐怕想不到此处。

    当林三酒慢慢跟上去的时候,那女人已经又仓仓惶惶地来到了第三人的房间处。她在走廊转角处停下了脚步,探头出去,看着那女人咚咚敲了一会儿门;后者一边敲门,口中一边低声叫道:“给开开门呀,给开开门呀!”

    谁会给她开门呢?

    在那个女人求到了第四五次的时候,从屋里忽然响起了那个短刘海的声音。“她追在你后面吗?”他在门后扬声问道。

    那个女人头也没回,一眼也没看身后走廊,说:“没有啊。”

    林三酒又要忍不住那一种笑意了——毫无意义的,长久响亮的大笑。

    出乎林三酒意料的是,短刘海在屋里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思考了些什么,过了几秒,却忽然传来门锁“咔哒”一声,把门拉开了一个缝。

    “你进来吧,”他这一句话还没说完,那个女人已经急忙伸手用力一推门,好像要赶在他改主意之前强行闯进去一样,把短刘海给当即撞了个正着,他“哎哟”一声,捂着鼻子接连退后几步,那个女人立刻钻进了屋里。

    短刘海再想关门时,这门却关不上了。

    林三酒伸出一只戴着金属拳套的手,抵住了门,从半开的空隙里望着他。战栗之君的血被粘在门板上,有一滴顺着门滑落下来。

    四目相对之下,短刘海面色白了一白,但整体却还算镇定。“我知道,你可能会过来的。”

    “哦?”

    短刘海吸了一口气。“你其实……你其实和我们这里的人都不一样,我早就看出来了。”

    林三酒仍旧望着他,一声不出。她知道以自己现在被喷溅了满头鲜血的样子,一定要忍住笑意才行,否则看起来可太不正常了。余渊在身边的话,她倒是能忍得住;只是数据体现在正一溜小跑地赶上来——更加叫她想笑了。

    “你跟不止一个人问过,为什么游戏要写得那么……凶残,对不对?”短刘海摇了摇头,叹息着说:“你这话一问,我就明白你说自己要给我们活命机会时,是认真的。你只是不想让我们继续在这里写要人命的游戏而已吧?所以我当时也没准备反抗,你如果仔细想,刚才在传送管道那里,我也没有对你和你朋友下过手。”

    意老师立刻在脑海中说:“这倒是真的。”

    短刘海听不见意老师的作证,继续为自己辩白道:“因为……我与他们也不一样。”

    这番话,总算是将林三酒从那种几乎无可救药的笑意中给拽出来了一点。她略略清了一下嗓子,目光从短刘海的肩头上越了过去,看见那个女人此时正立在房间一角,后背贴着墙,正沉默而焦急地看着他们。

    “你怎么就不一样了?”

    短刘海打量着她的神色,似乎已经在尽最大努力,不去看她脸上的血。他松开了手,从门边退后两步,做了一个邀请她进屋的动作。

    “我那时就想和你解释了……你可以进来,带着你的朋友一起。我可以给你看看我写的游戏。”短刘海低声说,“这段时间里,我们每一次互相交流的时候,我都会把我的游戏内容添油加醋,说得凶险很多……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我和你一样,也是对人命很重视的人。在我的游戏里,人是很安全的。”

    第1527章

    农庄生活

    “我也不懂为什么,他们写的游戏总是越写越凶残。”

    短刘海一边说,一边要关上门的时候,林三酒一抬手,他立刻明白过来,重新将门拉开了,以示自己没有别的意思。“我在这里很久了,也就只有张师和这个女人,”他指了指屋里角落里不说话的瑟缩女人,说:“只有他们两个在这儿的时间比我长,那个时候的其他人,现在都不在了。”

    “……你待多久了?”

    “五六个月了吧,在这里看不见日出日落,很容易就把日子给过混了。”短刘海摇摇头说,“互相交流的习惯,倒是我来的时候就有了。这段时间里,新来了不知多少人,撑不下去的,被送走的,争斗死掉的……我见的太多了。我发现,随着我在这里的时间越长,我见识到的游戏内容就越凶残。”

    他比了一个手势,请林三酒进屋里说。他的房间被改造成了森林木屋的样子,客厅中有一整面玻璃墙——等林三酒走近时,她才发现原来木屋是被设计成坐落在一处悬崖上的,从玻璃墙往外望,目光就落到了崖下一片林海上。灰绿深暗的森林上方,氤氲着一层隐约的苍白雾气。

    当她走进客厅时,那个女人也在悄悄往屋外走;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余渊从门外一探头,她当即就停住了脚。

    “我在门口等你,”余渊面无表情地对屋里说。林三酒点点头,没有多看那女人一眼;后者不敢往外跑,也不敢往屋里进,木着一张脸,在门口附近蹲下了。

    “这是我的风景窗,同时也是我创造游戏的入口,”短刘海介绍说,“可以从这里看到我过去写的游戏概况,生存人数,死亡状况,等等信息。”

    玻璃墙的前方,正坐着一条长沙发。沙发旁是一张边桌,上头摆了一杯没喝完的饮料,水渍在杯底凝成了一个圈。林三酒望着那个圈,脑海中浮现出短刘海坐在这里,啜着饮料、看着游戏的样子。

    她走过去,在沙发中央坐下了。她手上、身上的血,在座垫上蹭出了一道道黑红色的污痕,还有一些黏黏糊糊、不知道是什么的碎块,粘在了沙发上。

    短刘海嘴角肌肉稍稍一动,又平息了下去,似乎是咽下了什么他觉得不该说的话。

    “你看了我的游戏,就会知道我没说谎。”他在林三酒身边不远处,沙发另一头坐下了,说:“我和其他人真的不一样。我甚至都没有找过游戏志愿者。”

    “志愿者?”他不提林三酒险些都快忘了,外面还有引着进化者赶往一个又一个死局的志愿者。他们当时也说,自己是参与了游戏编写的;但他们又不在新游戏发布会里。

    “你知道游戏志愿者吗?咳,写游戏这种事,谁也没经受过专门训练对不对,”短刘海说,“每个星期都要设计一个新游戏,时间长了谁都可能有灵感枯竭的时候,有的时候,游戏创造者实在想不出好主意了,就会找外面的人出主意……只要给他们一点小小的好处,就有很多人抢着出主意设计游戏、跑来跑去做杂活了。出主意的人越多,花样越新鲜,参与游戏的人也就越惨。”

    所谓很小的好处,应该就是指志愿者能够被豁免一轮游戏的资格吧。

    “理论上,我虽然也需要每个星期都设计一个新游戏放出去,但是我不愿意像他们一样,绞尽脑汁想怎么才能死更多人。”短刘海摇头叹息了一声,微笑着说:“所以我想出了一个规避的办法。除了用志愿者做点引路之类的活之外,我从来没找过志愿者。我每周设计的新游戏,都只是在老游戏上稍微改动了一点点细节,等放出去的时候,再将它与老游戏场地连接在一起。这样一来,理论上我每周都放了新游戏出去,实际上却只有一个不断扩大的老游戏而已,而且还是一个安安全全的老游戏。”

    这倒不像是临时编出来、为了蒙混过关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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