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属于和百合的字迹,很快就从这一行字下方的空白处浮了起来:“收到。我已告知了白聪,他只要一出现,我们就会盯住他。”以千道的头脑来说,他应该不会想不到,附近可能有林三酒的人——就算他预料不到白聪的加入,他也清楚和百合愿意给谁出力。他现在肯定用上了万分小心,那二人恐怕一时半会儿,还不能顺顺利利地就察觉到他呢。
正如林三酒所料想的一样,在过了两分钟之后,【鸿雁家书】上依旧没有传来更新一步的消息。在狭窄的方形管道里,她微微活动了一下脖子,保持着同样姿势,写道:“如何?有他的踪迹吗?”
“没有,”和百合的字迹在断了一会儿之后,又继续浮现出来:“我也没听见附近有什么响动……我怀疑他用上了那种藏匿跟踪的手段。不过你放心,他那招用一次还行,用多了我和白聪都已经知道该怎么对付了。”
“千道越小心,花的时间就越长,”林三酒回复道,“他如果在外面的时间超过五分钟,那我们连后备计划都用不上就可以赢了。”
“要是那么轻松就好了。”和百合简短地说。
假如千道租下了第二间办公室,那么和百合与白聪就会立刻把第二间房的地址传给林三酒,还会加上他的动向信息:比如,千道是留在第二间房里做防守,还是准备打道回府。
他如果不回,当然是皆大欢喜,林三酒可以顺顺利利地攻下他的总部;他要是回,那林三酒就要在同一时间里赶去他的第二间办公室,将那房间里的防守员工也抵消掉——这样一来,千道获得的第一个百元,就基本全部没了。
当他获得第二个百元的时候,他就会发现,自己无法同时守住两间办公室、并且带着攻击员工出击林三酒——因为钱不够了。
“这个计划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在几人出发之前,白聪曾经这样说过:“要是他在租下第二间办公室之前,提早知道了我们的存在,那他有可能会据守不出……比如,根本不去租第二间办公室,只是把刚刚贡献过一次收益的客户给赶出去,留出空白名额。”
“他会不会本来就打算这么干?”和百合对此很忧虑。
“不可能,”林三酒一句话就打消了她和白聪的担心:“在你攻击我办公室的时候,我曾经试图把客户和员工都赶去另一间空办公室里,假装那儿才是我的总部。但是当时不管我怎么试,他们都不能挪动一步。我认为,除非是要搬动办公室,否则员工和客户一旦开始工作,就不能再动了。”
……也就是说,千道除了多租一间办公室、并且最终被这间办公室拖入败局之外,几乎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在提醒过自己这一点之后,林三酒呼了一口气,感觉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来了一些。
三分四十秒过去了,办公室里、外面走廊上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息。
“有他的消息吗?”她在【鸿雁家书】上问道。
“没有,”和百合的回复立刻浮了起来,隐隐带着焦躁,“我都在这儿找了好几圈了,这人哪儿去了?”
白聪那边显然也没有任何进展。千道一离开办公室,简直就像浮泡消失在大海里一样,谁都找不着他了。林三酒揉了揉太阳穴,忍住了从通风管道中离开的冲动。
当时间一点点过去,到了第四分钟的时候,她听见下方办公室门外微微有什么声音一响,紧接着,门被千道推开了。他探头进屋看了一眼,一时还没发现防守员工不见了,只是将门在身后合拢了;那个黑发顶慢慢走入房间,在中央站住,四下看了一圈,“嗯?”了一声——他发现了。
“他回来了,”林三酒匆匆写道,“还没有到五分钟,他就回来了。你们在附近五分钟路程内找,一定找得到他第二间办公室!”
和百合这一次半晌没有回信,应该是正忙于搜索一条条走廊。
千道似乎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他大步走过格子间,见防守员工果然不见了,静默两秒,攥紧了拳头,就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有他在,林三酒再攻击这间办公室也是浪费机会而已;她只能去攻击对方的第二间办公室,尽量多消耗掉千道的资金——可是一直等了好一会儿,和百合与白聪始终没有找到千道的第二间办公室位置。
“还没有吗?”她在信纸上催促道。
“真的没有!”和百合这一次的字迹又大又乱,似乎是一边走一边写的。
……不可能。千道离开了不到五分钟,他租下的办公室肯定是在五分钟路程之内的;他的速度与和百合、白聪二人差不多,不至于在短短时间就跑到了二人够不着的地方。
更何况,二人分散着把他的办公室堵在中间,他只要出去,肯定会至少被一个人察觉到踪迹……他怎么可能逃过二人的眼睛,无声无息地租下第二间办公室?
林三酒只觉背心上像是烧起了一层火似的,烧灼得她口干舌燥。集齐他们三个人的力量与智慧的计划,难道竟然还抵不过千道一个人?如果她是千道,她会怎么隐藏第二间办公室?
“怎么想都不可能啊,”意老师喃喃地说,“这个计划我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好几遍。第一,千道想要攻击你,那就必须要租第二个办公室;若他真去租了第二个办公室,那外头两个人早就应该找到了。他不能把办公室藏起来,这儿也没有秘密通道……”
“过去几分钟了?”林三酒忍住焦虑问道。
“快六分钟了。”
莫名的心慌一阵阵冲击着她的胸腔,甚至叫她觉得要在通风管道里保持着一动不动都成了十分困难的事。他们几人制定的计划没有问题,假如计划没有问题,那就是……
“你先停下来,”她飞快地在【鸿雁家书】上写道,“我要吹口哨了,告诉我你有没有听见!”
“什么?”和百合隔着纸吃了一惊。
林三酒紧紧盯着下方千道的头顶,将手指伸入唇间,吹响了一声尖尖长长的唇哨——千道猛地一震,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仅仅是站了起来,却没有抬头朝口哨声传来的方向看。
当林三酒的心猛地一下沉入深渊时,和百合的字句又一次浮现在了纸上。“你吹了吗?”
这一下,她什么都明白了。
除了她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此时此刻正处于他们该处的位置上。
第1487章
字面意义上的急转直下
在这个看似错综复杂的游戏里,奥卡姆剃刀原则却正在一次次地起作用——要林三酒破解真正高难度的问题,她或许力有不逮;但是她很会把复杂的问题抽丝剥茧,找出最简单的那一个答案。
根据林三酒的经验,最简单的那个,往往就是真相。
“为什么和百合听不见她的口哨声”,“为什么和百合刚才没有发现走出去的千道”,“为什么和百合在附近没有找到千道租下的第二个办公室”……其实这几个问题都有一个共同的答案:因为和百合根本就不在千道办公室附近。
为什么和百合不在千道办公室附近?她不是说自己到了吗?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千道办公室在哪儿,自然无从判定自己是否在千道办公室附近。
知道千道公司地址的人,从始至终就只有白聪一个。她是由白聪领过去的,后者告诉她“你在这儿埋伏着,千道公司就在不远处了”,她当然没有理由不相信;所以她才会在【鸿雁家书】上告诉林三酒,自己到了。
那么,白聪在哪儿?他把和百合领去哪儿了,为什么?
不,真正应该问的下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千道在听见头顶通风扇里忽然传出唇哨声时,他却没有抬头看——从不该传出声音的地方忽然传出了声音,任何人下意识的第一反应都是循声看过去吧?尤其是对于千道来说,自己的办公室头上混进了人,更是无论如何也该弄明白怎么回事才对。
……答案很简单,因为白聪没法把自己的外貌变得与目标一模一样。
在他假扮成搜索员工的时候,林三酒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尽管粗略一看时,白聪与真正的搜索员工瞧着差不多,细看时,二者五官却仍有不小的区别——“千道”不抬头,是因为他不想让林三酒看见,那张本应属于千道的脸如今只剩下了一个大概相似的轮廓。
真正致命的问题在于,白聪在这儿,那么千道在哪儿?
这是一个用不着回答的问题了。
所有的思考程序,在白驹过隙的一瞬间就从林三酒的脑海中闪了过去;当她意识到真正情况的时候,她也在同一时间意识到自己该干什么。她已经意识到的太晚了,她应该在五分钟一到的时候就这么干的,如今她随时都可能会从游戏中失败出局了——
“攻击!”她一手死死抓着通风扇叶,低声说道。
在仿佛一眨眼、又仿佛极漫长的一阵空白之后,她听见了游戏中响起来的通告声。
确切地说,是完全同一时间响起、完全重叠起来的两份通告,嗡嗡的一时间差点叫人没听清楚。
“恭喜林三酒公司成功抢占千道公司总部,敬祝商祺。”
“恭喜千道公司成功抢占林三酒公司总部,敬祝商祺。”
接下来,又是完全同一时间响起、几乎完全重叠起来的两份新通告。
“林三酒公司正式破产,谨表遗憾。游戏后,玩家林三酒将接受失败惩罚。”
“千道公司正式破产,谨表遗憾。游戏后,玩家千道将接受失败惩罚。”
整层楼,都陷入了一片连呼吸都掐断了的死寂中。【鸿雁家书】上不断浮起和百合的信息,她连字都顾不上写了,不断地发来一串串问号:“???????”
通告再次打碎了刚刚凝固起来的寂静。这一次,它只有清楚简单的四个字,不与任何其他词句重叠——“游戏结束。”
林三酒抓起【鸿雁家书】,却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微微响动,低头一看,才发现是自己捏着纸张的手指正在控制不住地发颤。她隔着通风扇往下看了一眼,那个和千道一样的黑发顶仍旧一动不动地立在地上,好像完全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理解眼下的情况。
她咬紧了牙关,叫出金属拳套,一拳就将通风扇“轰嗵”一声给砸落了下去;她紧跟着跳了下去,落在地板上时,房间里的客户、员工都消失了——小型办公室里,只剩下对面那一个模样与千道相比似是而非的男人。
“白聪。”这两个字,是从林三酒牙缝间一点一点爬出来的。假如这两个字也有性命的话,它们爬出来时已经被刮掉了一层皮。
那张与千道有六七成相似的脸上,霎时白了血色。他朝门口慢慢退了两步,举起一只手:“等等,我也是不得已的……我,我……现在游戏……”
“游戏结束了。”林三酒朝他一歪头,轻声说。
游戏结束了,就意味着这游戏里剩下三个人加一起,都没法扛过林三酒的攻击——然而暗中似乎始终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游戏进展,因为就在她即将要扑出去、抓住白聪的时候,通告再一次响了起来:“针对失败者的惩罚现在开始。”
就在她被通告声引走了注意力的那一个呼吸间,白聪转过身,夺门而逃。
虽然现在大家都失败了,都要接受惩罚,但是很显然在白聪看来,落入游戏组织方手里被一层一层送下楼至少还能保有命在;若是真被林三酒给抓着了,恐怕他连跑去电梯间的寿命都不剩了——林三酒才一晃神间,他已经扑出了门,一边跑一边怒喝道:“千道,千道!你他妈已经输了,快给我解开!”
他这话不等说完时,林三酒也冲出了门去。
她现在脑海中彻底成了一团乱麻:和百合眼看着也要接受惩罚了,林三酒却不知道她人在哪里,又该怎么去找她;白聪为什么会在获胜关头临阵倒戈、反而选择去帮助一向和他有嫌隙的千道,她也很想知道。她会被扔下六十层吗?她该怎么救和百合?
一团一团纠缠成死结的思绪,在她脑子里横冲直撞,却还没有她身体受到的撞击力度大——就在她下意识地追着白聪冲了上去的时候,地板造反了。
就好像是高空中忽然浮起了一波地震,只震动了第六十层楼,只摇晃着她的双脚;地板如同波浪一般从后方袭至,将猝不及防的林三酒一掀,差点将她甩进了半空里。
林三酒急忙探出胳膊,伸手按向墙壁保持平衡;手掌一按上去,那墙壁忽然像是不好意思似的往里一缩,她好不容易才没丢的重心登时歪了,踉跄着跌了出去。
“这是落地窗的方向……”意老师喃喃地说。
潜意识此时的领悟,除了叫她陷入了更大慌乱之外没有一点作用。灯光随着天花板、墙壁和地板的忽然弯曲伸展而跟着忽明忽暗;林三酒只觉视力似乎都要靠不住了,双手可以扶上的每一件物品都像是一个陷阱,滑溜溜地将她推着、搡着、引着,让她往六十层落地窗的方向跌出去。
“千道,”白聪不知道跑到了哪儿去,声音远了,却凄厉变形得叫人难以听下去,“我求求你了,你快点给我解开!再不解开我就完蛋了!你不是说,游戏一结束就给我解开吗?”
解开什么?他有什么东西被千道给捆上了吗?
林三酒在昏头转向之间,连哪头是上、哪头是下都分不太出来了。她就像个落入管道里的乒乓球,当当乱撞地往下滚;她有一次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双脚落地了,快撞上那片灰色表面的时候才发现“落地”的是自己的肩胛骨。
那一大片落地窗,确实是从脚下出现的。
它的出现,几乎就像是电影中雨过天晴的美妙镜头一样——层层叠叠、曲折幽暗、伸缩变形的水泥空间终于停了,即将迎来夜幕的广袤天空骤然从脚下打开,丝丝即将消散的淡红倾斜着,融入了无尽柔软的深紫色天鹅绒夜幕里。繁星顺着斜立的地平线滑入未知深渊,无数高楼、大地上的灯光,都一一亮了。
在不由自主往窗外跌去的这一刻里,林三酒想到的竟然是,在这个世界里,每一盏亮起来的灯光或许都代表着一个进行中的游戏。
就在她要直直撞破玻璃、滑入高空之前,她猛然只觉腰上有什么东西一紧,自己的冲势一下子顿住了。势头一止,她被彻底搅乱的方向感才天旋地转地转回了脑子里,在晕晕乎乎的模糊认知里,林三酒意识到了:落地窗与电梯间距离非常近,她的惩罚是被丢出去,而另三个人的惩罚是被电梯送下楼——也就是说,他们四个人迟早还是要在这儿聚头的。
林三酒低头一看,自己腰间多了一串波浪形状的大花瓣,牢牢地将她系住了。她顺着大花瓣组成的绳子回头望去时,发现另一头正被和百合紧紧攥在手里。
这个姑娘虽然是第一个输的,却只是运气不好,不代表她傻。
电梯门在她面前张开了,她似乎受到了一种无法抵抗的力量,正慢慢被拖向了那电梯里头;而林三酒也受到了一种无法抵抗的力量,即将要跌出窗外了——和百合在这个紧要关头,以脖子上的大“花瓣”组成了一条绳子,将她们两人连在了一起。
林三酒往外冲的势头拉住了和百合,拖着和百合进电梯的力量拉住了林三酒。
“你快点想想办法,”只不过这不是长久之计,和百合连额头上的青筋都浮了起来,冲林三酒喊道:“你不是要救我们么?”
林三酒抬眼一看,白聪、千道二人也正在不远处,个个面孔红涨变形,似乎都使出了吃奶的劲不要被拉进电梯里去。
“给我一点时间,”她吼道,“我来想办法!”
第1488章
幸亏早下单了
尽管林三酒自己胆大果决、不惧风险,甚至有时称得上勇莽,可是一旦涉及到了她的亲人朋友时,她却比谁都细心审慎,考虑周全。
早在她刚刚出发寻找礼包的时候,她就给礼包拉了一根保险绳,尽管她也不确定它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当时她打开了【无巧不成书】后,就再也没关上。
她也知道,要想顺利找到礼包,她需要帮助。现在,正是她想为季山青提供的这份帮助,帮助到了她自己。
“快、快点呀……”和百合最后一个字只剩下了一段气,她紧紧攥着花瓣绳子的手,看起来就像是全无血色的白石头,唯有青筋根根浮起。“你在干嘛?”
也不怪她快要失去耐心了,因为林三酒现在的模样,看了实在叫人提不起信心来——后者身体的重量全靠着和百合那一根绳子挂着,看上去只是松松软软地倒在落地玻窗前的地板上,一点行动也没有。林三酒的右手握成一个拳头,双目紧闭,若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的眼皮正随着眼珠的转动而不断微微发颤;古怪是很古怪的,却不像是有什么救命的希望。
另外两部电梯门口,千道和白聪已经都快要支持不住了。
他们不像和百合有了缓冲,此时还能双脚站立,他们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不被拖进电梯里去;仅仅过了数十秒,饱浸了痛楚的呻吟声就从他们鼻腔喉咙里响了起来。
千道的手指死死拽着地毯,没一会儿指甲就全翻起来了,断裂了,在被拖行的过程中插得底下甲床血肉模糊;他试图以一条腿抵住电梯外的墙壁,也确实让自己停住了短短一息时间——然而随着他一声痛叫,在“喀拉拉”的骨头碎裂响声中,他的脚就塌陷进了小腿里、小腿骨扎入了大腿里,眨眼之间,原本长度正常的一条腿就被硬生生地挤压成了白骨根根支棱出来的破皮袋子。
白聪的情况也不比他好多少,两条手臂上的衬衣、皮肤都被磨刮得掀了起来;在不断挥臂挣扎之下,他被拖行过的地方,就留下了两扇长长的、血淋淋的“天使之翼”。他一边抵抗,一边仍然不忘了冲千道喝道:“快给我解开,我真的要死了!”
千道痛苦得连视线都无法聚焦了,仍在努力抵抗着不被拖进电梯;他面色雪白、额头上大汗淋漓——被白聪这么一叫,倒像是叫回了神,瞳孔里似乎又有了一点神采。
“当时你保证的,”白聪还在断断续续地说,半是哀求半是痛叫:“我背叛她们配合你,事后你就把它解开……”
“她怎么是往那个方向去的?”千道对他的哀求充耳不闻,双手死死抓着电梯两侧墙壁,一条好腿一条坏腿都已经进了电梯。他似乎一时忘了自己肉体上的痛苦,怔怔盯着往林三酒的方向,低声说:“为什么她可以……”
就在这个时候,林三酒忽然睁开了眼睛。
“松手!”她蓦地爆发出一声吼,将和百合给惊了一跳:“什么?”
“现在!”林三酒来不及多说,吼道:“快!”
和百合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松开了手。
她手一松,抵住双方的力量登时以数倍的凶暴反扑了上来,她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腾”地一下被拽得跌在了地板上、直直滑向了电梯;与此同时,林三酒也毫无抵抗地被拽向了窗外——她只来得及刚刚举起胳膊,护住头脸,她的双脚就已经穿破了落地玻璃窗。
整扇玻璃上霎时铺满了雪片;在清脆的炸响声中,纷飞四溅的碎玻璃被狂风吹卷着,横扫吞没了整个电梯间。每一块碎玻璃都像刀片一样,划开了胆敢拦在面前的任何布料与皮肤——林三酒的胳膊上仿佛突然燃起了无数簇火,烧灼着她的皮肤与神经。
这痛苦才一嘶叫起来,紧接着就被骤然而来的失重感给冲出了脑海。
……身下是高达六十层的空荡荡天空,她正以急速坠落下去。
在这一瞬间,想要在呼啸狂风中清楚视物、想要在失重感中找到方向、想要在天旋地转中做出下一步动作,几乎是不可能的。有那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林三酒觉得自己除了无能为力地往下坠落,什么也干不了了。
意老师在脑海中高声叫道:“这破飞行器的方向错了!快点叫它掉头,掉头!”
林三酒一个激灵,这才意识到裹住自己的风势实在太大了——数道粗壮强劲的气流冲破了高空坠落的风,近乎暴烈地打在了大楼楼身上,激起的重重回响简直叫人闻之惊心。她一边高速下落,一边使劲挥舞起了手中的【ebay】,近乎绝望地在狂风乱流中大喊道:“我在这里,掉头,我在这里!”
高空中,那一艘刚刚才从远方呼啸而至的三角形飞行器,就像是听见了她的呼叫似的,轻巧地一转头,三角形的“头部”向下一压,一个俯冲就朝直直坠落的林三酒追了过去——她还没有跌过一半,就已经被那三角形飞行器吐出的力网给裹住了。
“回去,”
林三酒其实现在视野里都是一片花的,只知道自己仍然浮在半空里,耳朵里被心跳声和飞行器引擎声给震得什么也听不见。她凭着记忆,按照【eBay】卖家告诉她的使用方法,在力网中摸索着靠近了飞行器,一边使劲敲,一边喊道:“趁着那块玻璃窗还没重新合拢,我们赶紧回去!”
这飞行器到底是不是语音控制的,她刚才来不及弄明白了,只记得这是自己的收购要求之一;随着它一个猛子重新扎入了高空,差点叫她撞到机身上,她总算是在一惊之后松了口气——它听懂了,载着她回去了。
尽管这过程惊心动魄,但实际上过去的时间大概仅有数秒;当三角形飞行器一头撞入破碎的玻璃窗时,后者甚至还没有开始重新恢复。林三酒踉跄着扑入了空空的电梯间,抬眼一看,三部电梯门都正在徐徐合拢。
“和百合!”她怒声叫了一句,一脚就踹上了其中一部电梯门。和百合在门后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时,林三酒已经抬手甩出了一根长棍,“当”地一声卡在了门间。
就像是感知到了她的计划,电梯门仿佛是捕住了猎物的鳄鱼,以上下颚猛然往中间一咬,切断了她手中来自兵工厂的武器——随即,门后的电梯厢嗡嗡运转起来,将和百合迅速送往了下方。
第1489章
看在旧日的份上
林三酒站在空荡荡的电梯间里,短发被飞行器引擎卷起的气流给吹得不断翻飞。她望着那一部载着和百合消失了的电梯,一时间恨起了自己毫无作为的手脚——和百合从六十层被送到五十九层,不过十来秒,留给她的行动窗口很窄;她明知道这一点,却仍旧让无力感占了上风。
因为她很清楚,不管她开始砸门也好、找楼梯间也好,面对这栋可以自我恢复、改变构造的大楼,恐怕都是无用功。
那她该怎么办,才能救和百合?
在她焦躁犹豫时,或许连那三角形飞行器也知道自己要在这儿待上一阵子了,轰鸣的引擎声很快就低了下去,变成了平稳运作时的嗡嗡轻响;风势消失了之后,遍布挣扎痕迹和血迹的电梯间里,就越发显得枯荒凄凉了。
“……去他妈的,无用功我也得试一试。”
林三酒下了决心,一扬手,金属拳套“喀啦啦”地包住了拳头。在她一拳轰击上电梯门的时候,那阵沉重、尖锐的金属撞击声里,还掺杂着门框变形时的“吱嘎”作响;林三酒心中刚刚一喜,目光一扫,却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门框一边变形,一边自我修复,看起来仿佛一阵阵细微起伏的波浪,在眨眼间又恢复了风平浪静。
“你破坏的速度赶不上它修复的速度,”一个声音在背后说道,“这样是打不开的。”
“是啊,”林三酒盯着电梯门,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半秒钟以后,她才突然像挨了电打一样,后背上猛然立起了一片汗毛,急急一拧身子——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竟然一点儿也没察觉到背后有人,甚至还自自然然地搭了句话。
直到她的目光落在那飞行器前方时,林三酒才像是蓦然浸入了冰水里一样,一阵雪凉的顿悟激灵灵地打了过去。
在那架和酒店房间差不多大小的三角形铁灰色飞行器身上,不知何时打开了一扇门,大小仅能容一个成年人猫腰通过。能从那侧门中跃下来、而不被林三酒察觉到的人,可能也就只有这一个了——不,准确来说,他现在也不是“人”了。
林三酒愣愣地望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轻声叫了他一句。
“……余渊?”
站在前方的青年,微微点了点头。
随着他的动作,一绺碎发滑下了他的腮边,从那双深深的眼睛旁边落下,将肌肤上墨色刺青遮掩得隐隐约约;他身材颀长挺拔、线条利落,笔直地站在飞行器前方时,看上去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仍旧是那个与她一起闯过了黑山镇炮火的、来自人类社会理想乡的青年。
唯有当他开口时,才突然叫林三酒感觉到了陌生。
“季山青想必和你说过,我会来找你。”余渊——或许应该说,过去的余渊,如今的数据体,正十分平静地说道:“我想,你对你熟悉的模样接受度会更高。”
林三酒打了个战。“你怎么……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她脑海中一片混乱,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下电梯。在电子屏幕上,数字刚刚跳到了“59”,停住了。
礼包的确跟她说过,余渊已经在来见她的路上了,但林三酒万万没有想到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过如今回头一想,刚才在危急关头时被她疏忽了的异样,就有了解释:当她在【eBay】上发出求购讯息时,因为担心自己操作不熟悉,注明的要求之一确实是“语音控制”——可是什么飞行器能够在人还没进去的时候,就能准确识别来自外部的语音命令?
没有飞行器会把控制权交给外部随机的一个什么人,刚才飞行器之所以会掉头救起她,全因为里面操作的人是余渊。
“如果要告知你我这段时间的经历,并阐明我的来意,我认为最少要花费十五至三十分钟。”余渊抬头看了看那电梯,“你希望现在进行谈话吗?”
这不是那个与她一起冲过炮火的青年了。当林三酒曾经伏在他身边,屏息等待敌人出现时,她能够那么清楚地感受到来自他身上、来自他灵魂的热量,勃勃地跳动着,充满了追逐和渴望的鲜活生命力。
现在,余渊是一块精心打磨、表面光滑的金属,找不到一丝温度和脉动。
……林三酒必须反复告诉自己,他是自愿加入数据体的,才能不叫自己的指甲扎破掌心。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怔了太长时间,当她的余光中有什么一跳的时候,她才在一惊之下回过了神。她抬起头,这才发现原来是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跳成了“58”,当下不由心中一紧——他们需要和百合在每一层逗留的时间,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少多了,她必须得抓紧了。
“你说的对,”林三酒匆匆说道,“我现在的确没有时间说话。我有个刚刚认识的朋友被电梯送下去了,我得马上去救她。”
余渊微微歪了一下头。她在那一瞬间,忽然起了一个错觉,就好像他马上要笑起来,对她说“你还是老样子嘛”;但是让他能够产生这一句感叹的情绪,早就像随着雾气退远的浮影,从他人格的世界尽头消失了。
所以,余渊只是面色平静地简单应道:“是的。”
林三酒颤颤地吐了一口气,目光四下扫视了一圈。这游戏背后的组织者似乎是想要“消化”掉另外三个进化者,却不愿意让林三酒靠近背后的核心;在这栋能够随心所欲变化的大楼里,武力没有任何作用。
她又看了一眼余渊。这不是余渊了,她不得不提醒自己一声,对方是个没有任何情感与情绪的数据体。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信任他,但是她想不到别的选择了。
“你对这个世界的游戏了解多少?”
余渊摇了摇头——这并没有出乎林三酒意料之外。“不多,它不在我们的数据库之内。”
“我想也是,”林三酒轻轻地、勉强地一笑。“如果让你现在开始解读这栋大楼,恐怕要花不少时间吧?我有个救人的办法,出于谨慎起见,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看在过去的份上。”
“对我来说,没有……”
“我懂,没有什么‘过去的份’。”林三酒吸了一口气,低声说:“请你现在立即解读我,可以吗?”
第1490章
幻觉与文字
林三酒做了一个梦。
她不是林三酒了,她附着在另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孩身上,感觉到她坐在一间蒸汽腾腾的浴室里。热水哗哗作响,在弥蒙抹白了视野的浓浓汽雾中,她知道是谁迈步进了浴缸,知道是谁在背后坐下,知道是谁伸手滑过来,轻轻在耳边叫了一声“姐姐”。那个女孩偏过头,闭上了眼睛。
……这是在哪里?
林三酒一瞬间的念头划过去,又忘了。她听见门外响起了男性的说话声,慌忙站起来,等他们压抑着惶恐推开浴室门的时候,她发现那女孩的丈夫正坐在前面,神色带着怜悯——或许是怜悯他自己——带着绝望,又带着几分恍然大悟,哑笑了一声说:“This
is
why
you
kids
never
grow
old。”
林三酒已经想不起要问这些人是谁了。
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活在了每一个人的躯壳里,却唯独忘了自己的身份“林三酒”;这是在宇宙不知多深之处,另一些人的人生,她却不知怎么被卷入了其中。
“林三酒,”有个声音忽然叫了远远一声。
霎时间,所有的白雾全都退去了。
刚才眼前还是水雾蒸腾、白汽袅袅的浴室,在她凛然一震、张开双眼时,却觉得远去的像是一片能吞噬人的黑暗。只不过迎接她的也还是一团昏暗,林三酒腾地一下坐起来,感觉面前有人往旁边一避,才没叫她一头撞上。
“什么?”她一时还昏昏未醒,不明白丈夫去了哪儿,甚至不明白自己的丈夫是谁——他那句话却仍旧在脑海里回荡着。“你是……你是谁?”
昏黑中,那个人没有说话。他似乎稍微动了动,“啪”地一声,半空中亮起了一盏灯。
灯光冲破了刚才迷梦般的朦胧,她的理智渐渐回了笼。林三酒愣了几秒钟,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坐在坚硬冰冷的一片地面上,还嗡嗡地正在往下降。她抬起头,头上四四方方的黑暗深井,正一路向上延伸出去,直至吞没了灯光;她过了好一会儿,总算明白过来:原来她身下是一部正在运行的电梯。
余渊半坐在悬空的一盏油灯下,光芒跳跃不定、明暗闪烁,映得他的五官面庞上光影移浮,仿佛也有了情绪神色一般。他张开口时,仍旧是那副永远冷静无波的语气:“你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什么了?
林三酒只觉头痛欲裂,甚至连为什么自己会坐在一部电梯上都想不出来;她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咝了一口凉气,感觉记忆一点点漏了进来。“是……是我用上了穿行世界的那个……那个梵和的能力?”
余渊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仿佛深潭。“在你使用梵和的能力进来之前,你请我解读你,我同意了。”
“对……我是这么要求了。”林三酒低声说道,想要爬起来,却觉得四肢里软软的没了力气。“然后……然后我怎么了?”
“我在解读你之后,你使用梵和能力穿过了电梯门,落在了和百合所在电梯上方,也就是你此时坐着的这一部。我想你原本是想直接走进电梯的,但因为位置误差的关系,你却落到了电梯轿厢上方。”
余渊详细平静地答道:“你早料到我来找你自有原因,不会放你独自随着电梯消失在这栋楼里,于是我就按照你设想的那样,为我自己编写出了梵和的穿行能力,跟了进来。”
没错……她当时的确是打的这个主意。林三酒不需要多说,只要余渊解读了她之后,自然会明白情况,跟她进来的……“那我刚才是怎么了?”她问的时候,其实心下已经有点儿明白了。
“你短时间内无法承受这么频繁的空间穿梭,于是精神失常了。”余渊答道,“你让我解读你的意义正在于此。在发现你精神失常之后,我就将你的数据恢复成了失常之前的。”
也就是说,刚才浴室中的女孩,都是她在失常时的幻觉吗?
“我的数据恢复了,怎么我还会记得我失常时脑中的幻象?”林三酒弯下腰,一边摸索着电梯顶部,一边问道。或许是电梯运行时的嗡嗡响遮蔽了电梯内部的声音,里头静悄悄的,就像和百合不存在一样。
“我把失常的数据组恢复了,新增数据组没有动,所以它将作为回忆一直留下来。”余渊回答了一句,没有帮她一起打开电梯顶部,却反而问道:“我读取了你的数据,却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不是敌人,敢让我解读你。你明知道我已经是一个数据体了。”
林三酒低头摸索了半天,却仍旧没有找到可以打开的地方。她使劲砸了两下,感觉到电梯又一次停了下来——不知道现在是第几层了。借着这一番动作,她镇定了一下,才故作平静地答道:“你读取了我的数据,还是不知道答案,不就说明我也不知道答案吗?或许是因为我相信你内心深处还是余渊,所以不会伤害我吧。”
她在说谎。
尽管明知道身边的人已经不再是余渊了,但林三酒还是忍不住感到,自己正在对余渊说谎。
余渊,或者说决定呈现出余渊模样的数据体,静静地打量了她几秒。
“你很清楚,数据体就是数据体,没有什么内心深处。”他平淡地说。
林三酒咽了一口口水。她敢让余渊解读自己,自然是有原因的;只是面对着余渊的那一张脸,她总是有点对朋友撒谎的心虚。“你能帮我打开这部电梯吗?”她转移话题,问道。
“可以。”余渊低头看了看,说:“不过在见到她之后,我短时间内就帮不上多少忙了。你看见她的时候,希望你不要过于吃惊——要知道,人类的情绪是种沉重的累赘。”
“你这是在照顾我么?”林三酒看着他将一只手按上电梯,不由勉强一笑问道。因为这几句话,她脑海中闪过了许多和百合的惨状,不过又都被她压了下去。
“不,你保持镇静才对我最有利。”余渊头也不抬地说完这句话时,电梯轿厢内的灯光霎时从他手下跃了起来——电梯顶部上露出了仅能供人爬出爬入的小小一方空洞,波浪一般的白色灯光在静止的电梯上盘旋回荡,她忽然觉得四下过于安静了,没有一丝和百合的声音。
“抓紧时间进去吧。”余渊退后半步,在半明半暗中望着林三酒说道,“这部电梯是末日前原有的,所以改造它并不难。”
林三酒吸了口气,低头扫了一眼,却没看见里头的和百合,只能看见电梯里的一小块地面。她对着方洞喊了一声“和百合,是我!”,随即将双脚放入方洞中,双手撑住边缘,纵身跃入了电梯里。
在她双脚还没落地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出了不对。
电梯厢半空里本应该是空的才对,就算有个和百合,挨着天花板的地方也该是空的;但在她落下的过程中,后背、肩膀、四肢,却时不时地被什么长长的东西一划而过,偶尔还被撞几下,几乎是挤挤碰碰地顺着空隙掉下来的。
何况正常的电梯厢里哪有这么大?她在空中“呼呼”跌了好几秒钟,才终于咚一下双脚落了地。
站直身子,林三酒喘了口气,慢慢地抬起头,慢慢地看了一圈。
余渊也跟在她后头跳下来了,跳入了电梯里。林三酒甚至连地方都不必给他让,因为当他落下来的时候,他落到了起码几十米远之外——在这个不知道被扩大了多少倍的空间里,余渊此时正站在“合”字右瞥末端的下方。
林三酒一边倒退,一边望着他——准确来说,是望着余渊身边的字,一时甚至怀疑是自己的幻觉还没有结束。
……是的,余渊身边是一个足有好几个人那么高、在电梯里顶天立地的巨大“合”字。
仔细一看,它好像并非纯粹汉字。就像读日文时辨认出的形一样,她也认出了这是一个“合”字;但它的笔画比“合”字更繁复,更细密,若是望得深了,甚至觉得自己要陷入这个层层叠叠、繁花无尽的“合”字中去。
林三酒激灵一下,掐了自己一把,目光缓缓扫过电梯内的“和百合”三字。
泛着类似银白金属的颜色,仿佛如同以刀锋淬炼出来的笔画,却带着春罗轻烟的敏巧,和百合三个大字,正静静伫立在被扩大了许多倍的电梯空间之中。
她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文字,又像雪山一样冷。
它的笔画都是确确实实的,像是临时有人用金属制作的雕塑,林三酒甚至能在其中穿行——当然,她还没有莽到那个份上,真从身边的“和”字里穿过去。
“这……这是?”她望着余渊,希望能从对方口中听见一个答案。
“这真是一种我前所未见的解码方式。”余渊也正直直地望着身边的笔画与大字,低声说道:“居然能让一个人以文字结构的形式呈现出来……噢,是的。”
他转过头望着林三酒,电梯光芒下,面上、颈上的墨色刺青里仿佛隐隐流动着青烟水色。“这几个大字,就是你认识的那一个和百合组成的。”
第1491章
最大的风险是不行动
在这一刻,林三酒还不慌。
拿被解读成数据的人来说,重新实体化只是一个反向命令罢了,和百合能够变成文字,那么文字应该也能变成和百合。唯一的问题是,她和余渊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将过程逆转。
“我们现在下落到第几层了?”她刚才乍见余渊,经历一番解读恢复,还在精神失常的幻象中迷失了,想必耽误了不少时间。
“根据刚才的下降速度来算,现在应该在第三十层左右。”余渊答道。
怪不得和百合连人形都保持不住了……
林三酒问道:“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
“我不关心这个人的下场,所以我不必采取行动。”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也没有理由为你出谋划策。”
望着余渊的脸,听着余渊的声音说出这句话,对林三酒来说太难了。她转过头,盯着面前一截仿佛因为太寒冷而笼着淡烟的银白雪柱,想尽量将记忆中的余渊,和如今已经不再是余渊的这个数据体分割开。“那我自己来想办法。”她低声说。
话音一落,电梯轻轻一震,继续在微微低鸣声中往下走去——尽管电梯中已经多了两个人,但是这个一早就写好的“惩罚程序”,似乎无法对变化作出即时反应,仍然在按部就班地运行着。
这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尽管对和百合来说,未必。
林三酒之所以进电梯,不止是要救和百合。
和百合受到的“惩罚”,暗示着她将有机会深入这个游戏组织者的后方;现在礼包正落在了他们手里,也就是说,跟着和百合下来了,林三酒才能找出一条通往礼包的羊肠小道。她原本已经计划好了,等进来以后,把和百合救出去,自己代替她往下走。
她唯独没有料到,电梯里的和百合会变成了三个大字「和」「百」「合」。
这算是什么?人?物质?还有所谓的“生命”吗?可不可以卡片化?万一卡片化的部分恰好是心脏什么的,和百合会死吗?
涉及到一条人命,林三酒也不敢随便去试,酝酿半天,甚至连是否应该伸手出去碰一碰银白文字都下不了决心,生怕那三个寂静、繁复、坚冷又像轻花般脆弱的文字,会被自己一碰就全哗然散掉。
在她团团转了几圈的时候,电梯又停又走两次,总共下去了三层楼。
诶?她现在还在电梯里吗?
林三酒抬眼看了一圈。
她身处于一片白光氤氲的环境里,空气深处仿佛弥漫舒卷着层层温柔的白色牛奶,所谓的电梯早就从视野中消失了——这很显然不是电梯内部。
也就是说,一个比电梯大的空间,被装进了电梯里?
“等等,我们所处的这个白光空间,会不会就是和百合本身啊?”林三酒很难解释自己这个主意是怎么冒出来的,甚至不确定余渊是否听得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和百合被装进了电梯里,在被转化成文字的过程中,她体内释放出了这一方空间……唔,就好像人有躯壳,躯壳里装着五脏一样;这个白光空间是她的躯壳,文字是她的……她的……”
林三酒找不着词了,看了余渊一眼——后者点了点头。不愧是数据体,这么玄乎的解释他也懂了。
“也可以说是像细胞壳与基因链吧,”她又打了一个或许不太恰当的比方。余渊那边,不知有什么东西看上去似乎有点不太一样了。
“就算我敢卡片化文字,我也卡片化不了这一个白光空间。”林三酒一边说,目光仍旧在不断端祥着余渊——他的五官、刺青、身体,都和刚才没有分别;她越看,越不知道哪里给了她不一样之感。
余渊捅破了答案。
他缓缓地抬起一只手,指着头上说道:“你是在看这个吗?”
……是了。
是那个「合」字上方的右撇。那一抹笔画的末端,就像从天际倾泻下来的一片银雪,在触及人间时停住了,半展开的一扇孔雀白尾,止于一片含蓄宁静。
余渊刚才就是站在这一撇正下方,被文字笔画的淡烟笼着,让他脸上、身上的刺青都像是吐息流动起来了;那一抹笔画现在看上去还是一样的美,唯独比起刚才,它的长度遮不住余渊了。
“它……它是不是变小了?”林三酒怔怔问道。
余渊点头的时候,她急急一拧身,匆匆往后退了几步,不断扫视过三个银白大字。它们显然是成比例缩小的,若不是有了余渊这个参照物,乍一看上去,甚至很难看出它们缩小了。
“散去了一些,”余渊无动于衷地说。“电梯每停一层,这几个文字,这一方空间,都会缩小一点。她正在渐渐融化于这个世界里,这种方式,我从来没有见过。”
……融化?
林三酒感觉自己被人扎了一下,肌肉都跳了一跳——她终于开始慌了。她原本以为文字是可逆转的,但若是组成和百合的文字全数被消解融化入了这个世界,她还拿什么东西逆转?
早知道这样,她还顾虑个什么东西——静止不动,才是最大的风险!
“你刚才在电梯顶部开的口还在吗?”她急忙问道。
余渊点点头,走到「百」字旁边,往上指了指。
“你让开点,我要上去了,”林三酒压下了咚咚的心跳,快步走到他身边。“与其左也怕右也怕,看着她被融掉,还不如冒险试一把……我看,这几个文字怎么也不像是生命了,或许我的办法能起效。”
余渊丝毫不关心她到底都说了什么,只是往旁边退了一步,说:“从你的表现上来看,我认出这是一种叫做紧张的情绪。”
“废话!”林三酒话音未落时,脚下一蹬,就朝头上直扑了出去。
这方装在电梯里的空间,远比电梯本身要高多了;她这一跳的高度还不够,甚至不得不在半空中伸手抓住了「百」字中间的那个折角,撑着它翻身一跃,挂在一字形横笔上,踩着它再次跃向了电梯出口——每次碰上文字的时候,林三酒都确信自己即将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然而当她双手抓住了出口边缘时,和百合三个字仍旧无风无波地立着。
等她重新爬上电梯轿厢顶部时,余渊用上了穿行空间的能力,一步就重现于她的身边了——他身为数据体,没有精神失常的风险,看着比她轻松多了。“你现在要做什么?”看来数据体也有想知道答案的时候。
“你知道的,我的卡片能力无法转化生命体,”林三酒望着下方一团氤氲白光,声音有点发哑:“……可她现在这样,不算是生命体了吧?我在里头的时候,不敢随便把她卡片化,因为总共三个文字呢,都是分开的,我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卡片化,万一等于是把她肢解了怎么办?”
余渊点了点头,“我认为,你的猜测和顾虑都有合理的根据。”
“我出来后就不一样了。”林三酒低低地喘了一口气,借着说话而稳了稳神。“既然她仍旧是被装在这电梯里的,那我只要把她连着这部电梯一起,打包卡片化,应该就……”
余渊忽然提高了声音。他并不是着急,因为他没有着急这种情绪,可听在林三酒耳里,就像是着急一样。“你这么办,那就意味着——”
“是的,”她一只手按在电梯顶部,在半明半暗中,对数据体轻轻一笑,以气声说:“你要抓紧我。”
话音一落,二人脚下的电梯霎时就消失了;失重感登时一口吞没了林三酒,她笔直地朝黑暗井洞深处跌落了下去。
第1492章
余渊的来意
如果当林三酒坠落时,恰好被某部摄像机捕捉到了一瞬间的话,或许会有人以为她正在飞翔。
昏黑的深井四壁中,唯有头上那一团悠悠掉落的朦胧暗白的光,染亮了电梯井中急速下坠的人影。仿佛大雁展翅一样张开双臂,林三酒的脊背、腰肢、双腿都舒展拉伸至了极处,如同凝聚了无数力量化成的一根笔直利箭,直朝黑暗深处扎去。
她的影子从那一团昏白雾光中脱出,归入了深处的黑暗,像一条跃出海面后又从光晕中扑入海底的鱼——她正朝着她要去的地方而去。
……尽管林三酒说让余渊抓紧了,她自己却没有打算伸手去抓电梯井壁上的索链。要在这电梯井中停止下坠,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只是她不想停下来。
林三酒要趁电梯刚刚消失的这一刻,在游戏组织者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冲往这个游戏、这个世界的最深处——至少是她能到达的最深处。
“还有五米!”意老师在脑海中发出了一声警示的霎时,被用作高度探测的【意识力扫描】也撞到了黑暗深处一块坚硬的实物上。林三酒几乎在同一时间就有了反应;她轻轻一旋身,在墙壁上踹出一脚,借着推力抓住井壁上的电梯索链,顺着它滑了下去,落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里。
双脚轻轻一声落了地,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忽然意识到:余渊没抓住她。
那团被余渊编写出来的照明灯光,现在还在头上数十米的地方飘飘悠悠,成了漆黑中小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块模糊光斑。电梯井最深处,阴冷中泛着一股铁的气味。林三酒抬头看了几秒,仍旧不确定余渊去了哪儿;她松开了索链,低声叫了一句:“……余渊?”
话音一落,她听见身边忽然响起了有什么东西“啪”一声打落地面的声音,听着摔得不轻。她回身伸出手,原本是想扶起余渊,却只摸到了一个温热湿润的后脑勺——一股热热的血腥气扑上了鼻子。
“余渊?”她不由被惊了一跳。
数据体仍旧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只是这次听着有点闷闷的,仿佛发声时鼻子嘴巴都被按在了什么表面上一样。“是我。”他平平淡淡地说,“我的头部摔裂了,东西都流出来了,我正在修复它。”
林三酒赶紧抽回手,在身后井壁上抹了抹。
“我不是让你抓紧吗?”
“我一开始判断,只是为了不掉落的话,我不需要抓紧你。”他的声音还是闷闷的,还带着点儿古怪的扑扑响,让人忍不住觉得,是说话造成的空气流动打在破碎器官上造成的。“我在稳住自己的坠势后,发觉你仍在下降。因为不知道终点在何处,我不能运用空间穿行能力,所以我就一松手跳下来了。”
……自杀式地跳了下来。
“你就算如今变成了数据体,你穿的也还是余渊的身体吧?”林三酒忍不住皱眉说道,“我认识的余渊,不至于会在这个高度上摔死。”
余渊沉默了好几秒钟。“这是有原因的。当我对你告知来意的时候,你自然会明白。”
一想到余渊未知的目的,林三酒就抓心挠肺地想知道;但是,这儿当然不是一个慢慢说话的地方。
“这里好像仍然是电梯井,”当摔死在地上的尸体慢慢修复自己时,她拿出了斯巴安留给她的手电筒,光圈四下扫了一遍——当然,避过了余渊。“可能是地下停车场的吧。你先忙,我试着把门撬开。”
余渊“哦”了一声。
两分钟之后,林三酒意识到,这井壁上的门她撬不开。想要过去,她还是只能用上梵和的空间穿行能力,再让自己的精神失常一次;好在,余渊这时也从跳楼惨死的状态里修复过来了,可以把她的精神复原。他站在身后,问道:“准备好了吗?”
深吸一口气,林三酒点了点头。
……她只想哭,莫名得想哭。
她感觉到有人弯下腰,有阵温热在她眉心间慢慢地一碰,轻轻离去了。丈夫以一种近乎怜悯、近乎理解的语气,低低在她耳边说:“……you
take,you
absorb,you
want,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