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无法证伪的精神问题伊丽莎白转过头,看着空荡荡的地板,一时让燕黄看不清她的神色。
那双赤足在她们一进门的时候,就消失不见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躲进房子深处去——至少,燕黄应该能听见匆忙跑走的脚步声。但屋子里连空气都是沉滞的,唯有当她们进入时,才蓦然搅动了一池死水。
“……是吗,”伊丽莎白轻声答道,“这不应该啊。”
“什么不应该?”原本提着一颗心的燕黄立即追问道。如果对象不是一个灵媒的话,她刚才无论如何也不会提起自己在窗帘下看到了一双脚——因为就算对象是一个假灵媒,也不敢说“看见鬼的都是精神病”。从这一点上说,伊丽莎白必须保护她的声誉。
“我很奇怪你居然看见它了……”伊丽莎白摇摇头,将她领进了屋里,在一张餐桌旁坐了下来。“不过,我更奇怪的是,你在一个它很少去的地方看见了它。”
“我看见了什么?”
伊丽莎白想了想,说:“有很多事情,普通人还是不知道的好。”
“你知道那双脚……是什么东西?”
“当然。”灵媒给她倒了一杯茶,似乎稍稍镇定了一下心情,这才微笑着说:“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我搬去哪,它都会跟着。”
难道这人不是个骗子?
这个游戏里,或许真的有灵灵鬼鬼之类的设定,所以才出现了一个灵媒?
燕黄发现她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开始相信伊丽莎白真的能看见鬼,要么认为她刚才出现了严重幻视。她知道自己精神没问题,她确确实实亲眼看见了窗帘下那一双赤脚,真切得就像她此刻能看见伊丽莎白和这张桌子一样——假如连她都开始怀疑自己,那黑朋岂不是无条件地赢了吗?
如果伊丽莎白真的能够通灵……
“我很害怕,”这四个字几乎连想也没想就从她嘴里冲了出来,直到声音在房间里回响起来,她才生出了后悔。
伊丽莎白沉默了一会儿,指了指茶杯说:“喝了它。”
燕黄看了眼茶杯,犹豫了一秒,将半温的茶水全喝了。“给你,”她将残留了一小堆茶叶的杯子推了回去,暗暗决定不再多说一个字了。她还是不太相信伊丽莎白真的有灵能力,假如她有,就让她从茶叶里看吧。
“你认为有人要对你作出危害,而危险……来自于一个原本应该是安全的地方。”
对,家里原本应该是个安全的地方。燕黄的心一颤,望着伊丽莎白举着杯子,慢慢地说:“看样子,是你家里?嗯,你想做出行动,但是……你被某种原因给拖住了手脚。”
行动?她的确想好了,要在今天邻里聚会的时候证明自己没有精神问题;可是她没被什么东西给拖住手脚啊。丈夫要害她,她就得反抗,怎么会有顾虑可言。
她到底是不是瞎编的?这番话模棱两可,加上自己泄露了不少讯息,说不定够她编织一篇说辞的了。
伊丽莎白显然很敏锐,目光从她身上一扫,就好像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的话没有立刻把燕黄给网住,微微皱起了眉头。大概是脸上露出了什么表情吧,燕黄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噢,”伊丽莎白垂下眼睛,看着杯子说道:“我又看到了新的东西……你的婚姻生活即将遇到一个十分重大的变故,不,或许已经开始了。”
燕黄的信心如果是一根指针,那么现在又微微转向了伊丽莎白。就算是她瞎蒙的,她蒙得也挺准。
“我可以继续给你看,”伊丽莎白放下了杯子,说:“不过……”
这是要收钱了。燕黄立刻伸手去摸裤兜,当然,她自己明白这不过是一个演技而已——她老早就找不着自己的钱包了,所有的金钱开支都得从黑朋手上过;就说自己忘带了,让伊丽莎白去找他要好了。
“我不是要收钱。”伊丽莎白的话制止住了她的动作。“因为我接下来的预测,你恐怕不会喜欢听,可能也不会相信。我只希望在你遇到挫折的时候,能想到我对你的警告……到时如果你相信我了,你可以再来找我。”
燕黄扬起了眉毛,忍不住倾过身子:“什么?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吗?”
“你的对手会在某个方面获得一个小小的胜利。”伊丽莎白放下了杯子,面色凝重地说:“他所说的一些关于你的话,你没法证明是假的。”
燕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突然直直沉了下去。这是什么意思?茶话还没开始,她想要证明黑朋一直在撒谎、自己精神没问题的努力,就先被伊丽莎白宣判了死刑?她又是怎么知道她打算干什么的?
不知从哪儿涌起来的一股怒气,使燕黄腾地就站了起来。她还真的差点上当了,怎么能相信伊丽莎白?这灵媒要是真有本事,还至于沦落到满楼里蹭人饭吃么?虽然她解释不了那双脚,解释不了伊丽莎白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企图——但是,骗子总得有几招骗术。
她是绝对不愿意在行动还没开始前,就先放弃的。再说,她怎么看自己的计划,都觉得它没有问题。
“那我就等着看看吧,”燕黄抑制着自己想要扭头就走的冲动,重新坐下了:“你说我证明不了,难道你就有办法?”
伊丽莎白仿佛胸有成竹似的摇了摇头。“你现在对我的能力仍有疑问,”她用一种近乎理解的语气说道,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上去十分诚挚。“我不怪你,因为我从来没有在邻居之间展现过我的能力。但是当我的预言真的实现的时候,我希望你那时能对我生出一点信心。”
燕黄愣愣地看着她,问道:“就……就这样吗?”
“对。在你相信我之前,我没法帮你。”伊丽莎白很遗憾似的,叹了一口气。
燕黄原本都快要相信她了——直到伊丽莎白看了看时间,进了厨房,把她给的那一盒子午饭给放进了微波炉里。正是这一举动,像一盆凉水似的浇在了她头上。
伊丽莎白要真是什么都能从茶叶片里看出来,她怎么会对那午饭不起疑心呢?二人刚才的对话,分明已经暗示了要害她的对手就是黑朋;从她家里出来的、她自己不肯吃的饭,只要一想就知道是谁做的了,伊丽莎白怎么还敢放心吃?
这个灵媒恐怕是根据她的神色、言语间流露出来的讯息,现场发挥了这么一套说辞,恐怕对问题的实质毫无所知。若是自己信心受损,自然表现上可能就会出问题,等真的出了问题,她慌不择路地找伊丽莎白求助时,后者就可以狮子大开口了。
想不到她看起来好像蛮善良的一个人,原来这么有心机。
接下来半个小时,燕黄如坐针毡一样,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终于等来了邻居们。邻居们显然和她一样,都是头一次造访伊丽莎白家;一进门,个个儿都露出了差不多的神情——吃惊、紧张,还掺杂着微微的抗拒。
这么鬼里鬼气的房子,谁看了都会不舒服的。
尽管有了伊丽莎白那一番不详的预告,燕黄却觉得自己表现得无可挑剔。对,她是卧床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她断断续续地发烧,烧得她都有点糊涂了。能出来透口气,和大家聊聊,真是心里都松快了不少。李儿和杰西卡快要迎来期末考了吧?爱碧最近谈的男朋友人怎么样?平克马上就要上小学了吧?
一套又一套的闲话,在她嘴里来回穿梭。她不能全盘否认自己卧床一事,也不能说自己精神问题好了,所以只轻微地改了一下黑朋的说辞;她牢记着多问别人、少说自己这一原则,表现得有条有理、落落大方,就算邻居们刚看见她时都有点儿拘束,后来也一起发出了不少次笑声。当有人问起她的日常生活时,她也送上了自己精心设想过的答案:“做做家务,打扫卫生,看看书……上网搜一下招聘广告,一天很快就过去啦。”
“你打算找工作?”陈小姐问道。
“对,”燕黄微笑着说,“我还在整理简历。”
很成功,她在去洗手间的时候,半是得意、半是放松地对自己说。哪怕一次对话,还不能完全消去黑朋谎言的阴影,至少也给邻居们留下了一个自己神志清楚的印象;有了一个好开头,接下来就方便了。
她洗了手,正准备开门的时候,听见了那两个女大学生在外头走廊里的窃窃私语。
“真的有点可怕,”这个嗓音一听就是杰西卡的,粗哑不说,还总像是含了一口痰。“我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么严重的……”
这么严重的什么?
“我本来还以为阿黑夸张了,”李儿小声答道,“没想到……他怎么还不把小黄送进医院去?”
燕黄死死地攥着门把手,只觉得天旋地转。
为什么?她哪里表现得有问题?她什么话说错了吗?
她的一切回应难道还不够得体、不够符合社交规范吗?
伊丽莎白终究还是说对了……
燕黄抬起了头。第一次,她觉得那个灵媒或许是自己的一线希望。
第1404章
第二个故事
关先生坐在沙发上,面带微笑地听着身旁女人们叽叽喳喳的闲聊,时不时地还点点头——就好像他什么都听得很认真似的。实际上,她们的聊天声起起伏伏,像风一样从耳旁擦了过去,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他其实对这种坐着闲聊的茶话会非常不耐烦,更别提还是在那个神婆伊丽莎白的家里,忍受着她那一套神神叨叨;但是没办法,谁叫杰西卡来了呢?
就算有了角色手册的导航和帮助,他现在也很难吃得消杰西卡的长相。他可以充满爱意和仰慕地盯着她看上两分钟,再多就不行了,得看看别人——比如平克——给自己缓口气。当杰西卡和李儿结伴去洗手间的时候,他觉得简直像是把重担都卸下来了。
“做一件对杰西卡而言意义重大、让她真正开心的事情。”
这就是关先生的游戏目标了,这也意味着他将要一直围着杰西卡转。
幸运的是,杰西卡虽然长相不容易让人入戏,但是本人的性格却挺随和、好说话;当关先生没话找话地和她聊天时,她也总是十分有耐心。假如不看脸的话,和她交往确实算得上是如沐春风。
“你回来了,”当杰西卡粗粗矮矮的影子一出现在客厅里时,他就立刻提起了精神。他赶紧将抱枕挪开一些,给杰西卡和李儿腾出位子来,问道:“你们想喝点什么吗?我去给你们倒。”伊丽莎白在客厅一角处支了张小桌子,放了不少饮料。
“你想喝什么?”杰西卡立刻转头向李儿问。
李儿一撇嘴,仍旧是那副好像别人都配不上跟她说话的态度——打从游戏一开始,关先生就对这个女孩子没有任何好感;假如非要在她和杰西卡之间选一个来暗恋,那他还是爱杰西卡好了。他就是不明白,杰西卡性格这么温柔亲切,是怎么和李儿成为朋友的?还总是形影不离?况且外人对杰西卡越好,李儿的态度就越差,显然对杰西卡存了不小的嫉妒心。
“不喝,”李儿毫不客气地答道,“她连茶叶都不舍得用,果汁还要掺水……连块饼干也没有,喝了一肚子水,还要一直跑厕所,我才不要。”
杰西卡带着几分歉意似的冲关先生一笑:“我也不渴,谢谢你。”
那他就不去了,他也懒得喝伊丽莎白那些兑了水的果汁。
话说回来,伊丽莎白这个角色的游戏目标,倒像是白墙上的黑苍蝇一样,一眼就能让人看得清清楚楚。打从大家坐下,她就在试图讲自己过去与灵鬼打交道的故事,无一不涉及她自己的什么什么灵能力;假如不是她瞎编的,那关先生甘愿把头切下来给她。
可惜的是,对于她的尝试,大家客气客气应付了一番,连站起来去看那洋娃娃的人都不多。也不是他们故意要为难伊丽莎白,他们不相信的就是不相信,就算假装相信,对伊丽莎白的目标也没有帮助吧?
倒是那个精神不太稳定的燕黄,从走廊一出来,就把伊丽莎白给匆匆拉进了厨房,还关上了门,不知道去谈什么了。关先生之所以能注意到燕黄这一个根本不在他雷达范围内的人,是因为杰西卡刚才正注视着她走进了厨房。
“你说,她听见了吗?”等门关上之后,杰西卡小声朝李儿问道。
关先生立刻凑过了头,他不愿意漏过杰西卡所说的任何一个字。
“听见就听见了呗,”李儿往沙发另一头挪了挪,倚在扶手上,好像不愿意杰西卡靠得太近。“她老公也没少说,她可能早就知道了。”
杰西卡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的好朋友实际上不喜欢她,又往李儿身边靠了靠,重新拉近了距离。“我希望我们没有让她伤心生气……她出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怎么了?”关先生忙问道,“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李儿悄悄翻了一个白眼,大概以为没人看见。
“没有,我们刚才在洗手间外面说话时,不知道里面的人就是小黄,结果她可能听见了。”杰西卡有点不好意思,解释了一句:“我不是在背后说她什么,我们都只是担心她而已。”
“你性子这么好,当然会担心。”关先生宽慰式地说。小黄和她的精神问题对他而言,遥远得就像另一个星球上的沙尘,要不是杰西卡开了腔,他恐怕到游戏结束时都不会想起小黄是谁。“她肯定会理解你的,你放心。”
“谢谢你,”杰西卡叹息着说,“希望她能好起来。”
主人不知道去干什么了,她的故事、茶水和招待又简陋得留不住人,很快就有人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准备告辞。杰西卡当然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和李儿商量几句,决定离开——关先生倒是有点儿着急起来了。
“对杰西卡而言意义重大、让她开心的事”,除了帮助她完成她的游戏目标,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可是角色之间不能互相沟通自己的目标;他原本以为能趁着茶话会打听线索,尽量把杰西卡的游戏目标推测试探出来——还没等进入主题,她们就决定要回去了,回到那个只有两个女大学生才能进入的小世界里去。
那他岂不是又要被关在门外、一筹莫展了?
“对了,”他焦急的时候,倒是忽然想起了李儿的话。“你们刚才不是说,想吃些点心吗?接下来到我那儿去坐坐吧,尝尝我烤的蛋糕和曲奇怎么样?我保证给你们上好茶,好饮料。”
两个女孩彼此对视了一眼。“关先生,”杰西卡笑着说,“你还会烤蛋糕?”
这是一个他在杰西卡面前增加好感的机会。他笑了笑,答道:“我常常给学校里一些家里住得太远、赶不上吃早饭的学生带自己烤的点心。现在放假期间,你们不来吃,我等开学时恐怕会手生了。来吧,就当帮我一个忙。”
好处是,杰西卡果然答应了;坏处是,李儿自然也要跟着一起来。
当众人都站起来向伊丽莎白告辞的时候,关先生多看了几眼杰西卡刚刚坐过的沙发垫。棉布料被坐得皱了,压出了半圆形的浅坑,留下了她臀部的形状。即使不用手摸,他也知道沙发垫上那个浅坑肯定还带着杰西卡温暖的体温。
等一行三人出门的时候,伊丽莎白和小黄已经又钻回厨房里去了——后者是唯一一个没有告辞走人的。杰西卡走在最后,刚要关门,忽然“诶”了一声。
“不好意思,你们等我一下,”她对门外二人笑了笑,说:“我好像把发夹落下了。”
不等二人回应,她就掉头进了屋,顺手将门关上了。关先生和李儿面面相觑几秒,彼此都觉得对方看了叫人生厌。他与其在这儿傻站着,不如跟进去,帮杰西卡找找发夹,还能有一点独处的时间。
毕竟是别人家,自己是来作客的,老是把大门开开关关地不好。关先生轻轻拧动门把手,尽量没发出动静;从打开的门缝中,他的目光比他的脚先一步落进了客厅里。
伊丽莎白二人还在厨房里没出来;而杰西卡正跪在客厅的地上。
她把脸深深地埋在李儿曾经坐过的沙发垫上,使劲吸了一大口气。
第1405章
第三个故事
在第一个离开了茶话会之后,爱碧没有回自己家,反而直奔楼下1号公寓,走近了门口的那盆猫葵,伸手抓起了扮演猫葵的进化者的一只脚。
当然,她得假装这不是猫葵的脚才行。
那盆猫葵仿佛不是很开心的样子,但爱碧才不管这么多,在他脚下翻来找去,还撩起了他的长袍子,终于找到了那一把被他踩在脚后跟底下的钥匙。烤肉胡大概也知道自己被酒精浸透的神志不怎么靠得住,所以特地在这儿留了一把备用钥匙——爱碧能发现它,纯粹是靠无意间的运气。
她捡起钥匙,将它放进自己的裤兜里,静静听了一会儿。
一楼里其他的住户,现在都还没有从伊丽莎白家回来。小黄果然是精神不好,居然似乎真信了伊丽莎白那一套,始终不肯走,阿黑也只能等着;那对女大学生好像要去关先生家里坐坐,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也就是说,她只能把希望放在陈小姐身上了。
等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听见6号公寓的门打开了。平克奶奶断断续续的声音响了起来,在告过别之后,属于陈小姐的迟缓脚步声,正一点点朝楼梯的方向走过来。爱碧—直等到她能隐约看见陈小姐的两只脚了,这才从兜里掏出了钥匙,大大方方地准备开门——当陈小姐的脚步声忽然在楼梯上停住时,她知道,那个老太太看见自己了。
她将钥匙插进了1号公寓门上的钥匙孔里,还甜甜地叫了一声:“胡大哥?是我,爱碧。”
陈小姐仍旧一声不出地站在楼梯上。虽然从爱碧的角度,不回头的话看不见那老太太,她却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的后背上——老太太嘛,都是挺好事的,尤其是这种男男女女之间的事儿。
进了客厅之后,爱碧尽量安静地把门从身后合拢了,切断了陈小姐的目光。伊丽莎白这个人虽然挺不正经的,但是这场茶话会却帮了她不小的忙:在旁人问起她最近怎么样时,爱碧笑着答道,自己最近的男朋友虽然表面上有点粗鲁好酒,实际上却对她很好,她挺开心的。
就算那个时候,邻居们还没把她的男朋友和烤肉胡联系起来,那么在陈小姐目击她进了1号公寓之后,也应该什么都明白了。这个八卦,也不知道多久能传开?
烤肉胡家里的客厅已不知多久没有换过气了,又沉重又闷浊,多年来陈积的浓稠酒臭味像污水一样往鼻腔、毛孔、耳朵眼儿里渗。“砰”一声,外面传来了陈小姐公寓的关门声;这一声像是把爱碧从静默中释放出来了,她重新走动起来,在房子里四下看了一圈,果然在洗手间的地板上发现了醉得不省人事的烤肉胡。
在确认过他一时半会儿不可能醒过来之后,爱碧没管他,仍旧把他留在地板上,走进客厅里打开了窗户透气。根据角色手册上的介绍,自从她发现烤肉胡有把钥匙藏在猫葵盆下的习惯,她已经趁着对方喝醉酒的时候进来过两三次了,对公寓内部也熟悉得很了。
她走进厨房,从冰箱里翻出一兜还没坏的苹果,自己洗了一个吃。在咔嚓咔嚓咬苹果的脆响之间,还夹杂着烤肉胡意识不清的低低呼噜声,就像是每次在她造访的时候都会响起的背景音乐。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陈小姐恐怕会时刻注意着1号公寓;她还不能出去得太早——毕竟恋人嘛,哪有见一面就走的?
爱碧吃了苹果,看了一会儿电视,才过去了不到三十分钟。烤肉胡不睡上几个小时,是醒不过来的,倒是不必担心他,只是她实在待得无聊,干脆把烤肉胡的柜子、抽屉都翻了一圈。
这一翻,倒是有个小惊喜:在电视柜里有个角落堆了不少硬币和零钱。她数了数,一股脑全划拉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结果她现在一走动,身上就哗啦哗啦地响。
等她重新坐回沙发上时,她隐约听见了一阵音乐声;顺着声音一找,她发现烤肉胡的手机正夹在椅垫之间嗡嗡地震——一连几条来自“阿庭”的信息,都灌进了手机里。
“你昨晚喝醉之后又打电话给我了,我和你讲过了,不要再打来。”屏幕上亮起了信息内容,从语气上看,似乎发信人已经很烦燥了。
“都离婚了,各过各的日子不好吗?”原来阿庭是前妻。
“你这样酗酒下去,身体就完了。虽然我们离了,但你难道不想再找个合适的人结婚生子……”这条信息较长,有一部分被隐藏了。
想不到烤肉胡居然还是对前妻念念不忘的那种人——爱碧对他说了什么很感兴趣,只可惜手机锁上了打不开;她想了想,觉得虽然应该没人会看见,但这些信息还是不留最好,抓起手机就进了洗手间。
一进门,她险些又被酒气给掀了个跟头。她的鼻子很快就败下阵来,被熏木了以后,倒是好受得多了;爱碧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补了一点口红,这才蹲下去,把手机对准了烤肉胡的脸——或许是因为躺着的时候脸有点变形了,她试了几次,才算是打开了烤肉胡的手机。
她打开烤肉胡与阿庭的通信历史,把所有的消息都删光了,又进入通讯册,把阿庭的手机号码改成了自己的。这样一来,下次烤肉胡喝醉的时候,就是给她打电话了;所有的信息往来对象,也会变成她。只要她不接电话、发消息的时候也尽量模仿阿庭的口吻,想来烤肉胡很难发现。
爱碧试着给烤肉胡的手机发了一条信息。
“昨天接到了你的电话,”她吧嗒吧嗒地打着字,“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听了很开心。”
没有多想,就像是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做一样——她又拿起了刚刚接到她消息的手机,回信道:“当然,我一直在想你。”
“我也是,很想你。”爱碧用自己的手机回复了一条,“你为什么不让我告诉大家,我们在一起了?”
“谈恋爱是私事,我不喜欢把私事告诉别人。你没到处说吧?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邻居。”
爱碧就这样自己和自己聊了一会儿,两部手机里很快就都装了好几十条信息,看着确实像是两个正在热恋的人。她不太确定烤肉胡没事时会不会重温与前妻的通信记录,这个人常年醉酒,老是神志不清的,说不准会干出什么来——只不过,一想到被发现的话一切都完了,她还是挑着删去了一大半。
……没关系,反正等她死了的时候,警【察和邻居们查看的会是她的手机,而不是烤肉胡的。
爱碧一边想,一边揉乱了头发。她把刚才涂上的口红抹出去了一指头,在唇边留下了红红的印记,好像才和人亲吻过一样。她打开大门,特地留神了一下陈小姐的公寓,见门下没有影子、窗帘也紧紧拉着,这才在走过门口猫葵的时候,悄悄将袖子里攥着的钥匙滑入了猫葵盆里。
“你可不要告密哦,”。轻轻摸了摸猫葵的叶子,微微一笑:“下次我来的时候,你的主人就要和我吵架啦。”
第1406章
邻里之间
平克奶奶最近的神志恶化越来越严重了。
当林三酒出门给猫葵浇水的时候,好几次看见她正站在公寓门口,站岗一般守着门;她每一次打招呼,平克奶奶都是一脸茫然,显然根本不记得她是谁了。好在老太太仍旧记得孙子,跟平克跟得特别紧,好像生怕一眼看不见,孙子就消失了似的。
进入游戏不过几天工夫,在林三酒眼里,这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就和老太太划了等号——她眼中看见的仍然是个中年男人,脑子里却会立刻条件反射地浮起“平克奶奶”。
每一次和她打过招呼之后,林三酒就会犯愁。平克奶奶已经糊涂成这样了,她该说些什么故事,才能让对方觉得自己是真的有灵能力?平克奶奶还能理解什么是灵能力吗?
不止是平克奶奶……在她所有的邻居之中,唯有小黄现在对她半信半疑。角色手册上的进度一会儿是1,一会儿是0,显然小黄正在信与不信之间挣扎摇摆——当然,利用别人的精神不稳定来达到自己的目标,伊丽莎白是一点儿愧疚都不会有的。
如果不是小黄出现了幻觉,自以为在她家窗帘下看见了一双赤脚,恐怕她连这一个相信她的人都没有。林三酒当时还不能肯定,她到底是在试探自己,还是真的出现了幻觉,只好就坡下驴地说,自己有个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的“老朋友”;直到看见小黄的脸色,她才意识到,拜对方的精神问题所赐,她总算有了第一个可能相信她的人。
下一个,还不知道上哪儿找去呢。在茶话会上讲故事的办法,看来反响不怎么样;再这样老老实实、循规守矩下去,她可就通关不了游戏了。
“平克,”
这一天下午,当林三酒按时走出房门的时候,她朝平克打了一声招呼。“今天不玩打仗游戏了,在看漫画呀?”
平克仍旧像往常一样,坐在公寓门口。只是他今天的样子有点奇怪:他不用手拿书,却用双脚踩住了一本漫画的边缘,深金色的睫毛低垂着;每当要翻页的时候,他就用一根树枝挑开书页——好像连碰也不愿意碰它似的。
“你怎么这样看书?”林三酒不由问道。
平克抬起眼睛,碧绿色的瞳孔好像会在阳光底下泛起湖光。“要你管,”他还是一样没什么礼貌。
林三酒刚要抬脚,又被平克给叫住了。
“你是神婆,对不对?”那双浸在白雪里的鲜绿瞳孔,正紧盯着她。
“我比较喜欢被人称为灵媒。”
“既然你是神婆,”平克就好像没听见她讲什么一样,继续说:“那你能不能帮我算一件事?”
“什么事?”林三酒眼睛一亮,笑着问道。
平克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下。
“算我什么时候死。”
这话从一个才五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真叫林三酒吃了一惊。她刚张开口,还没确定自己到底应该说什么好的时候,却见平克猛地站起了身——他一脚踢开了地上的漫画,低声说了一句“算了”,转身回了屋。
林三酒低头看看那本漫画,用袖子包起手,将它捡了起来。她直起腰的时候,下意识地往平克家一扫,果然又看见了。
在落地窗后,窗帘微微地被拉开了一条缝。躲在阴影里朝外窥视的那老太太,仅露出了一只浑浊得连眼珠都发了蓝的眼睛;二者从那条细缝里一对视,老太太就迅速从窗帘之间消失了。
……这本漫画,是平克奶奶给平克的吗?
林三酒拎着漫画,一边慢慢下楼梯,一边想道。可是她害自己孙子干什么?难道是太糊涂了——
她猛地在楼梯上住了脚。
她此时只下了一半楼梯,抬头时,还能看见平克家的窗户。窗帘没有合拢,仍旧露出了一条黑幽幽的缝。
或许是她多心了,或许是她疑神疑鬼得过分了,但是——
她刚才看见的那只眼睛,是谁的啊?
平克奶奶紧紧盯着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她的孙子。当她的孙子已经回屋的时候,她从来不会盯着外头。不看着孙子,却看着外人,已经是一个少有的事情了;况且……平克奶奶本人是一个年近中年的男人,还远远没有老到连眼珠都浑得发蓝了的地步。
是光线问题吗?是陈小姐吗?
说来也巧,林三酒刚想到这儿,正好瞧见陈小姐从自己的公寓里推门走了出来。后者大概忍受不住隔壁婴儿的嚎哭声,走过去咚咚敲响了4号公寓的门;过了好一会儿,阿黑才手忙脚乱地打开了门,肩上挂着毛巾,手里握着奶瓶,一脑门都是汗。
“对不起,”他一见陈小姐,就立刻道歉:“我正在温奶,他饿了……你也知道,他没有妈妈喂……”
二者的对话,从林三酒耳旁擦了过去。她站在楼梯上,一会儿看看平克家,一会儿看看陈小姐;此时临近晚饭时间,居民楼里的烟火气比平时更盛,渐渐让她确信是自己多想了。如果不是平克奶奶,还会是谁呢?毕竟年纪大了,动作慢一些、没有及时随着孙子收回目光,或许也是有的。
等林三酒走近4号公寓的时候,阿黑一看见她,就拉下了脸。陈小姐仍旧站在门口,听见脚步声一回头,目光就被她手上的漫画给吸引住了。
“你来干什么?”
“你拿着它干什么?”二人几乎是同时出声问道。
“你认识这本漫画?”林三酒没答阿黑,仍旧用袖子包着手,拎起书问道。
“就是我给平克的,”陈小姐皱着眉说,“你拿走干什么?你是不是弄脏了,怎么这样拿着?”
还不等林三酒回话,她已经劈手夺走了书——陈小姐毫无保护的手部皮肤,直接按在了漫画书上,把林三酒一声叫都给噎了回去。老太太却浑然不知,拿着漫画就又噔噔地上了楼,似乎是要把它拿回给平克。
林三酒望着她的背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才好。陈小姐看起来没受什么影响,相比之下好像自己的疑心却过重了——当她转过头时,阿黑正冷冷地看着她。
“我来看看小黄,”她立刻拿出了想好的托辞,压低声音说:“我认为,试试别的方式,对她而言不是一件坏事……”
阿黑这个丈夫作得很称职,果然张口就要把她拦在门外的样子——林三酒赶忙使劲挤进了门缝里,笑着说:“你不觉得我上次宽慰她之后,她的状态好多了吗?”
她丈夫犹豫了几秒。
“我就陪她坐坐,帮助她稳定一下心态,马上就走。”
这句话好像总算说服了阿黑。“我还要去温奶,你不要和她乱讲话,我马上就回来。”
只要有一两分钟,对于林三酒而言就够了。趁着阿黑消失在走廊里一间房门后,她快速走进了主卧室;小黄背对着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
她打量了一圈,果然在床头柜上发现了一只对讲机状的机器——那是一般父母都会有的婴儿监听器,能够及时让父母察觉异样。林三酒伸手抓起它,关了电源,塞进了裤袋里。她买不起这个玩意儿;一会儿还得去把婴儿那边的也偷过来,才能用于监听别人。
下意识地一抬头,林三酒的目光落在了床对面的窗户上。小黄在窗户上投下了一个侧卧着的模糊倒影,脸上的那一双眼睛瞪得又圆又大,正从窗户倒影里望着她。
第1407章
进展顺利的神婆
林三酒心里一颤,下意识地抓紧了裤兜里的监听器。在她屏息等了十几秒钟之后,见小黄的眼珠仍旧像凝固住了似的,她才探头小声问了一句:“……你醒着吗?”
话音落下了几秒,小黄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仿佛被这句话激活了。“伊丽莎白?你来看我的?”她含糊不清地说,“我……一直在监视着门外,都没看见你来了。”
林三酒能作出的回应,只有点点头而已。
自打上次茶话会之后,她一跃成了邻里之间最得小黄信任的人。后者似乎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处处都表现得到位了,大家还是觉得她精神有问题——就像许多陷入绝境的人开始求神拜佛一样,她也渐渐对伊丽莎白产生了依赖;而且旁人越是拿同情的眼光瞧她,就越逼得她如饥似渴地紧抓着伊丽莎白不放。
“我去给你拿饭,”小黄翻身坐起来,满面烦躁地抱怨道:“隔壁家的小孩子吵死了,我根本睡不好觉。”
……她完全不记得,那是她自己生下来的孩子了。
林三酒知道自己是在占精神病人的便宜,却偏偏收不了手;她必须得把小黄支开,才能去偷婴儿监听器。
眼看着小黄刚一出房门,还不等她出去,黑朋就一个箭步冲进了房间里。“你跟她说什么了?”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林三酒,看着却不像是生气了,面颊激动得微微发红:“她都两天没有从床上起来过了,而且只要是我做的饭,她就一口都不肯吃。你说什么了,她竟然起来去厨房了?”
看来他是真的关心妻子。无论如何也得帮他们俩一把,不能让小黄真的因为精神问题伤害了她丈夫——最近几次谈话中,林三酒已经隐隐觉得,燕黄似乎打算先下手为强了。
作为无利不起早的伊丽莎白,她紧接着又想道,这还是一个让阿黑信任自己的大好机会。
“在你看来,这是严重的产后抑郁导致的精神问题,所以她才会连自己的孩子都忘了。”她压低了声音说,“可是在我看来,是因为有一种邪恶的气息缠绕住了小黄,使她的神智迷失在了大雾里,变成了一块块碎片……这是一种常常徘徊于产妇身上的古老诅咒。但我有办法帮助她,不管你信不信吧。”
黑朋此时脸上的狐疑和猜忌,已经浓得快要滴下来了。
“邻里之间的,我也不会以此来管你要钱。”林三酒摆了摆手,神态庄严地说,“我之所以穷,是因为我只会帮需要帮助的人,并不以此牟利。我不能看着她继续被恶气缠绕,出于惧怕,伤害自己,伤害这个家……”
“你是什么意思?”黑朋腾腾地靠近了两步,小声问道:“伤害这个家?”
林三酒在关键时刻闭上了嘴,点了点头。
“我就感觉有点不对劲,”黑朋紧紧皱着眉头,说:“她好像对我充满了戒心……不仅是不肯吃我做的饭,昨天晚上我起来上厕所,刚一睁眼,就看见她坐在我枕头旁边,两只眼睛瞪得巨大,低头盯着我……”
林三酒又点了点头。
黑朋着急了,问道:“她和你说了?她要怎么样?她是怎么想的?”
“这都不重要。”明明是夫妻,却不得不向外人打听自己妻子的心理活动,恐怕让黑朋也十分不好受——林三酒安慰似的说,“她现在的想法,都是受到了邪恶力量的影响和操纵的。你自己加点小心,我会在这段时间内驱逐她身上的邪恶气息的。到时,她就会变成以前你认识的那个燕黄。”
又出现了——身处于绝望中的人,即使是面对再荒谬、再不可思议的胡话,也仍会像黑朋此刻这样,忍不住升起希望之色。
这就属于两头吃了,连林三酒自己也觉得伊丽莎白实在太没道德。正想到这儿,小黄空着手回来了,冷冷地瞥了一眼黑朋,对她说道:“……你来都来了,一起吃个午饭吧?”
“也好,也好。那我去热饭,”黑朋连忙说,“稍等我一下!”
看着丈夫匆匆出了门,燕黄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别怪我突然邀请你留下来,”她解释道,“他在这儿看着,我就没法把饭偷偷打包给你拿走了。你留下来吃,顺便替我看看今天的饭有没有问题,怎么样?”
这是林三酒告诉她的谎话——她说自己身上带着能抵御洗净一切外来恶意的灵符,即使饭菜里有毒,也进不了她的肚子;吃了一个星期,燕黄见她果然没死,已经对她的“灵符”信得心服口服了,根本想不到丈夫其实没有在饭菜里下毒。
“他刚才和你说什么了?”燕黄又问道。
“打听你是怎么想的,”林三酒有点心虚地说,“他已经察觉到,你对他起疑了……”
“怎么会?”燕黄紧张起来,问道:“那我怎么办?”
“其实我在来之前已经给你占卜了一次,”林三酒抓住机会,说:“灵相上出现的,是一张笑脸面具和一张哭脸面具。在灵相预测中,这代表‘演员’、‘戏剧’的意思……也就是说,你接下来需要伪装出另一幅模样,要掩饰自己真实的想法。”
什么灵相、面具,都是她胡编的。她的计划很简单:这边告诉燕黄,她要如何如何假装,她丈夫才会松懈警惕、别人才会相信她神智正常;那边告诉黑朋,你看,我给你老婆做了一通法,她果然康复了不少吧。这样一来,双方都会相信她真的有灵能力,她就算争取到两个目标了。
这种两头骗的把式当然不能永远维持下去,但林三酒也只需要撑30天而已——不,从这儿开始算,只要三个星期就够了。
接下来该骗谁呢?
当林三酒一边大口吃饭的时候,一边在肚子里默默盘算道。她已经趁着夫妻二人不注意的时候,从婴儿床旁边偷来了另一只监听器;接下来,她得找个机会把监听器偷偷放入谁的家里才行……如果有什么事情,是灵媒伊丽莎白原本不可能知道的,却在一通“作法”之后被她得知了,可不就是她灵能力的最好证明吗?
监听器只有一个,要让它发挥出最大效用……就得先从最困难的人选下手。若是连最顽固、最不相信她的人,都开始相信她的灵能力了,那么说服其他邻居就会容易得多。
一直对她嗤之以鼻的陈小姐,第一个浮上了林三酒的心头。
第1408章
陈小姐
即使陈小姐的公寓就在自己家楼下,林三酒还是没有把监听器放进她家。隔了一层楼,信号弱不说,陈小姐又是一个人住的,她总不能指望老太太会一天到晚自言自语给她听吧?
想来想去,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同盟——除了自己家之外,陈小姐最常去的地方,非平克奶奶家莫属了。俩老太太见面时总要说话的,她肯定能探听到不少信息;而要把监听器放在平克家的话,还有比斯巴安更好的同伙吗?
抱着这个想法,她直奔6号公寓去了。没想到她的拳头才刚一落在门上,甚至还没敲出第二下,门就被人拉开了——活像是房子里的人正等着她来敲门一样。平克奶奶想必又在一直盯着窗外瞧了,才会提前过来开门;她想到这儿一抬头,招呼声却卡在了喉咙里。
来开门的人不是平克奶奶,而是陈小姐。后者长长的鼻子比脸先一步探出门来,两只眼睛陷在影子里,目光沉沉地盯着林三酒。“你来干什么?”
就好像这是她家似的。
林三酒把话压回肚子里,笑问道:“平克在家吗?”
“他爸妈来看他,”陈小姐的回答让她吃了一惊,“他们带他出去玩了。你不知道吗?他爸妈还给几个邻居打了招呼呢。”
玩家不是不能离开这栋楼吗?他爸妈又是谁,莫非是游戏NPC?或许是她刚才在燕黄家耽误时间太长了,竟然一点也没留意到楼里来了NPC。林三酒皱起眉毛,却没有把这些话问出口——于情于理,这都不是伊丽莎白会问的问题。
“那平克奶奶呢?”
“身子有点不舒服,我正在照顾她。”陈小姐一副十分不耐烦的样子,堵住门口问道:“你到底来干嘛的?这里没有做饭。”
不管平克在不在,今天林三酒一定要把监听器偷偷安上。她仗着自己个高,在陈小姐身后扫了一眼,说:“平克奶奶让我今天来找她拿东西的,我正好进去看看她。”
“下次吧,”陈小姐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她睡着了。”
在陈小姐身后的客厅里,织了一半的毛衣扔在沙发上,一杯热茶仍然袅袅冒着白汽,一切如常,唯独不见了平克奶奶。林三酒收回目光,不肯这样打道回府,继续说:“那不行,我是要来拿钱的。她找我算了命,我还没收钱。实不相瞒,我今天就指望着这笔钱付账单呢。”
“连糊涂老太太的钱你也要骗,”陈小姐冷笑了一声,似乎不愿意再与她纠缠了。“多少?我先给你垫上,你别吵醒她。”
这俩老太太的关系倒挺好的。林三酒不骗白不骗,立刻答道:“三百。”
“你算什么东西能值三百?”陈小姐一边抱怨,一边转身进了屋子,似乎是要去拿钱包。林三酒在她一让开的时候就跟进了客厅,看着她走进了卧室,这才悄悄从后裤兜里掏出了监听器。
监听器要放在一个不惹人注意,又能听见大部分对话的地方才行。她在客厅里匆匆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了角落里一盆假花上——这盆假花上已经落了一层灰,样式也老,看起来不知多久没有被人碰过了。她几大步走过去,迅速把监听器塞进假花花盆里,藏在假花枝叶的后头;才刚一藏好,她就听见了脚步声,急忙退开两步一抬头,却不由愣住了。
陈小姐一动不动站在厨房门口,定定地望着她。
什么时候出来的?林三酒不知道她到底看见了多少,心下不由有些慌;刚想笑一笑,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听见的脚步声仍旧在持续。
陈小姐仍旧笔直地立在原地,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凝视着她的瞳孔又黑又大,仿佛两个深洞——脚步声却离客厅越来越近了。
林三酒抑制不住地往脚步声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陈小姐正从通往卧室的走廊里露出了影子,手中还拿着一只钱包;她凛然一惊,再一回头,发现厨房门口空荡荡的,压根没有人。
她看见的是什么东西啊?难道是她出现幻觉了?
眼看着陈小姐马上就要走进客厅了,连林三酒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一闪身就扑到了沙发扶手下方,缩起了身子。她听着陈小姐的脚步声进了客厅,随即似乎是发现她不见了,还微微地“嗯?”了一声。
直到这个时候,林三酒才在急促的呼吸中,渐渐摸清了自己脑海中那个刚刚浮起来的疑惑。
……陈小姐怎么说也是客人,为什么来到平克奶奶家的时候,要把钱包放在别人家卧室里?
她现在没有空隙深思了,既然躲了起来,就得躲到底。陈小姐的脚步声在短暂的停顿过后,又往门口走了过来;从电视机屏幕上的倒影来看,她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显然是在寻找林三酒。
“……人呢?”她还嘟哝了一声。
林三酒急忙以四肢着地,尽量不发声音地爬到了沙发后方——幸亏这具沙发不是靠墙摆着的,后面还有空间。在陈小姐从沙发前方走过的时候,老太太恐怕万万不会想到,伊丽莎白正从沙发后方悄悄爬了过去;绕到陈小姐背后时,林三酒悄悄往外探头看了一眼。
陈小姐刚刚打开了门,好像想要去走廊上找伊丽莎白。
她这个时候,是以后背冲着客厅的;趁此机会,林三酒赶紧爬起来,踮着脚尖冲进了走廊里——她好歹年轻敏捷,比动作迟缓的陈小姐占了一丝先机,在老太太看过走廊、合拢门的那一声响起时,林三酒也刚刚一个猛子扎进了卧室里。
陈小姐说的不错,平克奶奶果然正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显然早就没有了意识,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了过去。
……在她身边,还躺着同样一动不动的平克。
二人像是人偶一样被并排放在床上,对突然冲进来的人毫无知觉。若不是及时察觉到了平克一起一伏的胸口,林三酒差点让一声惊呼滑出自己的喉咙——就在这个时候,老太太的脚步声又朝着卧室响起来了;她心中一紧,急忙伏下腰,撩起了床单,以肘撑地,爬进了灰扑扑、还堆了不少杂物的床底下。
陈小姐的脚步走进了卧室,还带着一声嘀咕“怎么说走就走了”。
林三酒大气也不敢出喘,竖起两只耳朵,听着房间里响起了拉开抽屉翻找东西的声音。陈小姐不知道在平克奶奶的卧室里找些什么,一只一只地拉抽屉、一个一个地开柜门,翻箱倒柜、肆无忌惮,杂物被扔在地上的闷响一声接一声,却换不来床上祖孙俩的一丝动静。
她到底在干什么?平克祖孙俩又怎么了?
就在林三酒又焦虑又疑惑的时候,她眼前的床单忽然一动,一丝亮光泄了进来。
当她一颗心猛然跳进喉咙口的时候,只见面无表情的陈小姐从床外趴了下来,黑洞洞的瞳孔与她对了个正着。随即,陈小姐慢慢地爬了进来,也钻入了床底下,仿佛对她的存在视而不见。
……林三酒浑身都硬了。
卧室里,陈小姐翻箱倒柜的声音仍旧在继续;她的脚步声、咳嗽声,也都一如既往。
只不过,如果陈小姐在外面的话……那她身边正在摸索着床下杂物的这个,又是什么东西?
第1409章
关先生的爱情
从杰西卡身边退开一些,站在远处角落里观察她,关先生才渐渐发现了一些自己从前看不见的细节。
杰西卡总是喜欢紧紧挨着李儿,有时挎着胳膊,有时拉着手;当李儿背对她坐着时,她就轻轻摩挲着椅子背,还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李儿的黑色长发。关先生邀请她们去吃下午茶那一次,在收拾餐具的时候,果然发现桌上少了一个李儿用过的、沾着她唇印的纸杯——这纸杯自然不会在垃圾桶里。
反观李儿,她对杰西卡的傲慢真是叫人看了生气。她怎么总觉得自己好像比人优秀一头似的?关先生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其实暗地里十分嫌恶嫉妒她的室友;偏偏还要维持面子上的友情,这女人实在是虚伪之极。
不管怎么说,看来他是不能和杰西卡在一起了。这不是游戏目标,就算不在一起也没什么损失……他只是替“关先生”这个一往情深的角色感到有点遗憾。
他暗恋着杰西卡,所以游戏目标与她有关;杰西卡狂恋着李儿,想必她的目标与李儿有关?尽管还不知道具体细节,他至少知道自己该往什么方向打探了。
关先生一边琢磨着接下来谈话时该采取的战术,一边将刚刚烤好的糕点放进了盒子里。当他抱着糕点盒子出门的时候,他就像这栋楼里每一个不得不拿着食物出现在户外的人一样,暗暗祈祷了一句自己不要遇上伊丽莎白。
与伊丽莎白同住二楼,他就得格外小心,所以关门、下楼的声音都是轻轻的。或许是他动作太轻了,以至于当他准备下楼时,躲在楼梯下方暗影里的两个人,竟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朝楼梯走来了,仍旧在窃窃私语。
关先生带着几分尴尬地住了脚步。他丝毫不关心楼里其他的邻居如何,只要能帮助杰西卡、完成自己的目标,他才不管其他角色之间是不是得勾心斗角、你死我活——在肚子里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只好等楼梯下二人把话说完了。
“……这个分量只够你最后用两次,”一个女人小声说道,“你要再多也没有了。”
另一个女人的声音沉沉地哼了一下。
关先生平时不关心邻居的后果,就是他此时根本不知道说话的人都是谁。
“不管你的目标是什么,你都得在两次之内完成……”第一个女人继续说道:“然后我们就两清了。你没和别人提过我的事吧?”
“没有,”第二个女人只答了两个字,不等关先生辨别出这是谁的声音,就没再说话了。看来他是正好赶上了这场对话的尾巴,他听见第一个女人说了句“那就这样吧”,赶紧从楼梯口退开了,转身进了家门——万一那两个女人抬头或上楼,就难免会意识到对话被他听去了;除了杰西卡的事情以外,他不想节外生枝。
在家里等了一会儿,等他觉得外面应该没事了的时候,关先生才又一次出门了。在他敲门的时候,他还在想说话的两个女人到底是谁、“两次分量”的东西又是什么;可是杰西卡将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他顿时把刚才听见的都忘了。
“我是有话想和你聊聊,”关先生赶紧弯腰将糕点盒递过去,像是奉上献礼一样,问道:“就咱俩,你方便吗?”
客厅里正在看电视的李儿,不知为什么发出了一声幸灾乐祸似的笑。
杰西卡回头看了看她,好像有点害羞又为难情似的,抱着盒子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身为女性的直觉,想必让她早已察觉到了关先生的感情,只是选择一直不回应而已;她肯定是误会了,以为关先生准备戳破窗户纸了。
“是……和她也有关的。”关先生赶紧凑过去,在杰西卡的耳边低声耳语道,随即瞥了一眼李儿的背影。以前都没发现,原来杰西卡耳朵眼里还有好几根粗毛。
不出所料,杰西卡立刻睁圆了眼睛,答了一声“好”。
“那我们进我房间说吧,”她提议道。她是个很温柔的人,走之前还不忘问了李儿一声:“关先生拿了点心来哦,我给你端一碟看电视时吃,好不好?”
李儿头也不回,只是甩了甩手,好像生怕这个建议沾自己身上似的说:“不要不要。”
真是叫人讨厌的女孩子!
关先生随着杰西卡进了她的房间,还有点愤愤不平。杰西卡关上门,在床上坐了下来,示意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一开口就问道:“李儿怎么啦?”
这么深切的感情,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理想的结果。关先生摇了摇头,准备直接进攻了——当然,他得小心不能直接谈到游戏目标,以免被认作犯规。
“不是她,是你。”关先生低声说,“你爱着她,对不对?”
杰西卡的表情,就像被人用针刺了一下。她立刻警惕起来,直起腰开了口:“你怎么……你别乱说话。”
“你不用担心,只要你不愿意,我对谁也不会说的。”关先生生怕她误会自己,情急之下,都快挪出了椅子。“我对你的感情,想必你多少也明白一些……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真正幸福就好。”
这种三流言情剧台词,如果没有角色手册在身的话,他是说不出口的。
杰西卡望着他,慢慢地眨了眨眼,拉长了声音:“……噢?”
她肯定是回过味来了。
限于游戏规则,他只能把自己的游戏目标包裹在告白里告诉她,只要不是傻子,应该都能意识到。
“我明白了,我很感动,谢谢你。”杰西卡还是这么温柔,叹了口气说:“只不过,恐怕你帮不了我。李儿不是……她对女人没有兴趣,对我自然也没有兴趣。我当然也想向她表白、追求她,但我更怕失去她。比起失去她,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呢。”
明白了。
关先生坐回了椅子上,直起后背,意识到自己脸上正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个笑。杰西卡看了他一眼,也微微笑了起来:“……你不歧视我,还愿意帮我,这份心意我会一直珍视着的。”
当关先生离开的时候,他轻轻抚了一下杰西卡的肩膀,看了一眼客厅里仍旧毫不知情的李儿。
“……一切就交给我吧。”
第1410章
热心纠错的市民爱碧
像烤肉胡这样每日都生活在抑郁痛苦中的人,实在不必勉强活下去……爱碧充满同情地吐了一口气,心想道。真没料到,她本来只是为了让自己脱身才想出这个计划的,如今却还能顺手解脱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