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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我决定试一下他。”河欢大概是看见了她的脸色,加上一句:“他不理解也得理解。再说,这不是你的决定,事后他要迁怒也迁怒到我身上来好了,我不在乎。”

似乎也只有这么办了。

坐在一旁的韩岁平结结巴巴地插了一句:“我……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河欢不耐烦地一挥手,就要把青蛙开走。“你的通缉头像都印在报纸上了。”

韩岁平脸一下子就白了。林三酒叹口气,从卡片库里找出一张口罩给他戴上了。

她离开脚踏船上岸的时候,感觉顿时舒服不少。她站在公园绿树之间,仰头看了看被树枝分割得支离破碎的灰蓝天空。

……礼包,你在哪儿呢?

第1339章

铜地码头

从报社大楼里走出来的时候,邓倚兰在台阶上一个没踩稳,失足就跌滚了下去,尾椎骨在地面上撞出一声闷响,往脑子里送去了一阵尖锐的痛。

她喘着气,在地上坐了几秒,兀自晕乎乎的。甩在地上时小腿被擦破皮出血了,她抬起头一看,发现附近的人都正扭头张眼地瞧她,一见她望过来,众人纷纷转身走了。

邓倚兰已经好多天没有哭过了,现在眼睛里也是干干的没有眼泪。这是她问的第四家媒体,也像以前一样落了个空,没有人能告诉她到底十二界是什么,或者是谁要求打的广告。职员们好像也不知情,都有些语焉不详,她若往深里问了,还会招来对方的不耐烦甚至恼羞成怒。

清单上还有好几家外地的媒体,邓倚兰对它们已经不抱希望了。

……那也得去。

不然的话,她该做什么才好?

邓倚兰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听见手机在包里响了起来,不由一愣。这可能是推销电话,自从汉均之死被盖棺定论以后,现在联系她的人几乎没有多少了,爸妈也回了家,不知道她最近一直没去上班。

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接了起来。“喂?”

“邓小姐是吧?”另外一头是个语气很冲的女声,连句你好也没说,仿佛恨不得能用声音推她一把。“是你在找那个叫什么……汉均?他是你老公是吧?”

那一瞬间,邓倚兰以为自己之前都是在发梦,其实汉均没死。

他的名字被一个活着的人说出口,就好像把他也带回来了,尤其是这句话里竟没有“节哀”一类的词,就是一个他始终活着的证明。她一时恍恍惚惚,忘了答话,那女人又说道:“我可看见你贴的寻人启事了!”

一盆冷水泼了下来,邓倚兰激灵一下回到了现实。“是的,不过……”

“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当面说。”

“好——好——”

邓倚兰太想知道他失踪之后的事了,急忙报上了自己小区旁一个咖啡厅的地址。她一挂电话立即就往家赶,心脏咚咚直跳,搅得她呼吸都不安宁——汉均到底做了什么?

她在咖啡厅里等了十五分钟,把五六个白糖纸包都撕成了小山似的一堆碎屑,那女人又是一个电话过来:“我在你小区门口,你过来。”

邓倚兰回到小区门口,远远地一张望,看见了一个脑袋上缠着绷带的女人,身后还跟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发现了她,朝邓倚兰身上一指,说了些什么,那脑袋受伤的女人立即大步走过来,喊道:“邓小姐?”

“是我……你们是?”

两男一女将她围在中央。“我找你老公很久了,你看看,”那女人年纪、身量与她相仿,一指自己额头上的绷带,怒道:“这就是他干的。”

邓倚兰花了半天才回过味来。“汉均打人了?”

“你装什么不知道啊?我6号那天本来高高兴兴要上游轮玩,结果被你老公袭击了!”受伤女人越说越怒、越逼越近,吐沫星子都溅上了她的脸。“他把我打昏了,我的头撞上了墙,船票也被抢走了——你作为家属,你说,怎么办吧!”

“怎么可能呢,他打你干什么……”

邓倚兰说到这儿,突然一下哑了火。她想起来了,她曾经在电话里说“我总得先买船票呀”,汉均那时回答她“你不用管,来就行,船票我给你弄”。

这么说,果然是他打人抢票了。

说吃惊吧,确实吃惊;但她内心深处却觉得,这似乎也像是汉均做得出来的事。倒不是说他本人多暴力,而是当他想要解决一个问题的时候,法律常规所形成的条条框框,似乎就有点儿要拦不住他了。

“我当时就报警了,现在你要查记录都查得到,我可不是在瞎说!”那受伤女人见她态度低微下去,自己声气就越发高壮:“让你老公出来,医药费,精神损失费,误工费,都得赔我,不然我现在就打电话通知警】。”

“可是……他已经死了。”

那女人一顿,不知道是不吃惊还是不相信,立即说:“那你来赔!”

邓倚兰长这么大都老老实实,头一回遇见这种事,脑子早就成了一团乱麻。接下来半个小时,她只记得自己的耳朵在对方三人的嚷嚷声里嗡嗡作响,以及问了赔偿数字之后油然而生的恐惧——她已经没去上班了,如果又把存款掏出来这么多,她接下来拿什么去继续寻找汉均的死亡线索?她父母是绝对不会出钱让她“瞎胡闹”的。

她试图将价钱砍掉一些,对方却说:“我是有钱人吗?我的医药费都是借的。借来的钱不要利息吗?利滚利的,你知道欠了多少吗?这不都得你来掏才对?一分钱也没得少。”

叫邓倚兰没料到的是,双方没谈拢,那三人就不肯走了。他们硬是跟着她回了家,一个男人伸手拦住门,另一个男人推着她将她挤了进去,三人呼啦一下全进来了。他们将沙发占得满满的,那两个男人连问也不问一声,就从茶几下掏出花生来吃,把花生壳吐得一地。

邓倚兰气得手都发抖,但又知道是汉均理亏,连指责也都是一些“我老公是错了,但你们也不能这样”“这里是我家,你们没有权利进来”之类软绵绵的话,她自己听了都觉得没有底气。

夜里十一点多时,眼看三个人都不走,她终于没忍住报了警。

“他们没打你没骂你吧?被你老公打伤了,人家要赔偿要私了,天经地义的,你就积极协商解决一下。闹大了,对死者名誉也不好,你怎么不想想?”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来了之后教育她,“打伤了人就得赔钱,谁叫你是他老婆呢。”

坐到十二点半,那个受伤的女人有点坐不住了。

她打了几个呵欠,在手机上啪嗒啪嗒地发了一会儿信息,抬头朝两个男人问道:“我这还受着伤呢,也太晚了,要不……”

“没事,姐,你先回去。”一个正在玩手机的男人头也不抬,“这儿我们来看着。”

另一个看着电视,两腿瘫得开开的,说:“我们挺舒服的,住一星期都行。”

邓倚兰差点当场跳起来——深更半夜,让她独自和两个一看就不像是正经人的陌生男人待着?可是她又清楚,在场三人谁也不会听她的。眼看着那女人拎包就要走了,她感觉胸口都快要炸开了,却连一个能解决问题的办法也想不出来,血液呼呼作响,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是站在地面上的了。

那女人开门之前,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闪过去一丝说不上来的神色,匆匆扭了回去。

就是这一眼,叫邓倚兰脑子里唰地打过去了一道光。

“你在哪儿看见的?”她急忙叫道。

那女人转过头,问:“……什么?”

“你说你看见了寻人启事,你是在哪儿看见的?”

那女人抿起嘴巴。“我不记得了。反正在街上看见的。”

“你把启事留下来了吗?”

“谁要留那种东西?”那女人不耐烦了,拉开门就走,咚一声将门甩上了。

邓倚兰立在客厅里,半晌没有动。呆呆站了一会儿,她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两个男人,沙哑地说:“……我要收拾一下,睡觉了。”

“睡呗,”一个男人嬉皮笑脸地说,“特地告诉我们,你是什么意思?”

换作从前,邓倚兰一定会气得满脸通红,现在她却觉得胸膛里空荡荡的,激不起来愤怒了。她转身回屋,再出来的时候,头上系了一条洗脸时用的发带;身上换了睡衣,脚上踩着一双拖鞋。

穿着睡衣,邓倚兰默不作声地扫干净地板,将垃圾倒进桶里,把垃圾袋拿了出来。她又进厨房去,拎出了另一袋垃圾,往门口走。

“你去哪儿?”

“倒垃圾,”她面无表情地说,打开了门:“过夜要招虫的。”

两个男人打量了她几眼,谁都懒得起来替她扔垃圾。这些人恐怕都是被雇来做这种事的,钱的动力还不够让他们好好做一个十足细致的恶人——至少,邓倚兰是这么希望的。

“快去快回,把门开着。”

邓倚兰刚松一口气,又紧张得手脚都发起了抖。她进了楼道,急忙将手里一袋垃圾扔了,紧攥着另一个黑色塑料袋,按下了电梯。在等电梯的过程中,她还故意大声咳嗽几下,好让那两个男人知道自己还在;门一开,她就匆匆进去了,使劲拍上了合拢的按键。

她这一辈子,也没干过这样胆大包天的事。

等她冲出门、逃上一辆出租车时,那司机还回头看了她好几眼,似乎对她一身睡衣拖鞋起了疑惑。“去铜地码头,”她从黑色塑料袋里掏出钱包示意一下,话音都发颤:“我有钱付的,麻烦快点!”

邓倚兰实在没有地方可去了。铜地码头那边有一些小旅馆,可以让她容身一晚;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那些家电什么的哪怕是丢了,她也毫不心疼。

她下了车,茫茫然地在码头外转了一圈。自从汉均被火化,她一直想过来瞧瞧,却又不敢来看。

如今在绝望之中,她却第一个就想到了铜地码头,就好像过了这么久,汉均依然在码头上等着她。

柱子上居然还贴着寻人启事,这么多天来也没被撕掉。邓倚兰在寒冷的夜风里,从垃圾袋里掏出一件薄外套,套在睡衣上,让自己看起来多少正常一些。她也不嫌脏,在贴着寻人启事的柱子底下坐下,脚趾冷得不行,从粉红拖鞋里蜷缩起来。尾椎骨还在隐隐作疼,但她却难得地感觉到了安心。

有汉均的地方,她总是很安心的。

出乎意料的是,这么晚了,居然才有人刚刚从铜地码头下班出来。邓倚兰听到人声的时候,才冷不丁一震,重新意识到了自己在哪儿——她抬头一看,发现有几个穿着员工服装的男女正往外走。

“今天又搞得这么晚,”一个女人抱怨道,“天天加班也没有涨工资……”

“下个月就没这么忙了,淡季了,”她的同事息事宁人地说。

“回去吃个泡面再睡……”

“哇,吓我一跳……这女人不会是个疯子吧……”这是在经过邓倚兰身边时,有人小声说的。

一个年轻姑娘在经过柱子时,目光在寻人启事上逗留了一会儿。

那不是单纯出于好奇的目光,再说这张纸贴了这么久,她天天上班下班,早就不该好奇了。

那是一种认识的目光。

邓倚兰被这个念头紧紧攥住了心脏,慢慢站了起来。她浑身都在发抖,手里黑色塑料袋窣窣作响。

那年轻姑娘赶紧加快几步,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你见过我老公,是不是?”邓倚兰颤声问了一句。

那年轻姑娘停下了脚,慢慢转过头。

第1340章

擦肩而过

深更半夜的,她一个穿着睡衣拖鞋的人,像疯子一样坐在大马路边上,忽然叫住一个女孩子问话,对方怎么可能不提防呢?

……那女孩一句话也不答,就被同事护着匆匆走掉,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邓倚兰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打开了203室的房门。

那女孩第二天还是得上班的,她只要明早继续在铜地码头等着,肯定就能再次遇见对方。至于今天,就先在这个小旅馆里歇一个晚上吧。

她给手机定了闹钟,也提不起劲去找房间里有没有偷拍摄像头,合衣就钻进了被子里。从接到那受伤女人电话起的这一下午,就像噩梦一样反反复复在脑子里翻滚;她翻来覆去一会儿,毫无睡意却感觉口渴,又爬起来了。她看了看水壶,想起来自己曾看见过有人拿旅馆水壶煮内裤消毒的传闻。

算了吧。

前台好像有卖瓶装水的,邓倚兰没动手机,只拿起钱包和房卡走出门;来到楼梯口时,她听见一阵对话声从楼下飘了上来。

“……是,是,只穿了个睡衣,怪怪的。”刚才给她登记入住的中年妇女,现在口气变得出奇温顺,说:“半个多小时以前进去的,可能已经睡着了。”

是在说她。

邓倚兰的掌心一下子汗津津的,险些攥不住钱包。她伸长脖子往下看,却只能看见几双脚,都是男人的,套在相似的黑皮鞋里。她回头张望一眼走廊,脱下了拖鞋,慢慢往“紧急出口”的方向后退,耳朵立得直直的。

“几号房?”一个男人嗓音问道。

“203。”中年妇女立刻答道,又问:“要不,我现在带您去开门?”

“嗯,走吧。”

邓倚兰心里咯噔一下,拔腿就跑。幸亏她出来得及时,再晚上半分钟,她都只有被堵在屋里的份;当她一把拉开防火门,闪身钻进楼道里时,那一头的楼梯口上,正好也走上来了几个影子——她余光一瞥之下,认出了负责汉均案件的那个中年男人。

为什么要来找她?他们怎么知道要来这家旅馆找人?

以免发出声音,邓倚兰慢慢将门合上,穿上拖鞋,没有来由却慌得手脚发软。要是汉均在就好了……明明说好的要一起过日子,突然就剩她一个人了。世界上谁也不知道她现在有多茫然、有多害怕,她想问问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但连一个能问的人也没有。

她从旅馆一楼的后窗里爬了出去。经过这漫长的一天之后,她又累又困,在一家通宵营业的快餐店里坐着坐着,竟睡着了。等被逐渐吵闹起来的人声唤醒时,她一时忘了自己在哪儿,差点像往常一样按习惯叫出一句“老公”。

一激灵,邓倚兰紧紧攥着桌子边缘,像是怕跌下去似的,眨眨眼,昨天的回忆渐渐回来了。

几点了?

她匆匆一看墙上的表,心中一跳,赶紧伸手抓钱包就要出门——已经八点半了,万一昨夜那女孩来得早,可能都已经进铜地码头上班了。然而一抓之下抓了个空,她一愣,看看桌子上,却没看见自己的钱包。

地上也没有。

邓倚兰急忙四下一张望,值夜班的餐厅员工已经离开了,四周来来往往买早餐的人,每一个都是一张无动于衷的脸。世界在按照往日程序运转着,一点也不在乎有人趁着一个独身女人睡着时,悄悄偷走了她的钱包。她连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也不知道。

好像这个世界突然有了一个任务,就是要看看什么时候能用最后一根稻草把她的脊梁骨压断。

……他们不知道,那一天还早着呢。

透过模模糊糊的眼泪,邓倚兰使劲睁大眼睛,将每一个走来的码头员工都仔细看了一遍。她应该还有时间,毕竟那女孩昨晚加班到十二点多,可能今天上班也会迟一些……她看着看着,远处一个人影忽然脚下一停,好像看见她时吃了一惊。

“你好,”邓倚兰急忙赶了上去,叫了一声。她知道自己现在要表现得正常一些,才不至于又把那女孩吓跑了。早上的阳光照在她皱巴巴的睡衣、被胳膊压出红印的脸上,眼睛里止不住地流眼泪,面上肌肉还要强拉出一个笑容来——什么才叫正常?她已经忘了。

昨夜那女孩刚要躲开,一抬眼瞧见她脸上的神色,却又不动了。女孩子退了一步,犹豫了几秒,小声问道:“你是他老婆……?”

邓倚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点头。

那女孩刚要说话,忽然又被什么给掐灭了这个念头,改口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我还要在这里上班的,你走吧。”

“等等,”邓倚兰急急叫住她,见她脚下不停,只有匆匆跟了上去,边小跑边喊了一声:“等等!拜托,你看,这是我的婚戒。”

那女孩扫了她的手指一眼。

“我们是相亲认识的,一点也不浪漫,连求婚都没有……商量着领了证,就算完成了任务。”邓倚兰觉得自己现在大概比一个疯子更像疯子,但嘴上却停不下来,话和眼泪一起喷薄而出:“可是婚后有一天我穿大衣出门时,一摸兜,摸到了这个戒指。他不好意思当面给我,可能也是觉得彼此送戒指怪肉麻的,所以就扔我衣兜里了。结果我戴了一个星期,他就问我,‘我的戒指呢?我出门的时候,人家还以为我没结婚’。”

外人听起来一定觉得这是个无聊的小事,邓倚兰却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老公就是这样的人,”她急得甚至打起了嗝,“假如——假如我能再见他一面——”

那女孩猛地住了脚步,朝远处的同事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转向邓倚兰。

“这话我只说一次,就算以后你让我去作证什么的,我也绝对不会去的。”她压低声音,语气又紧又薄,不肯看邓倚兰,只是盯着她的脚尖。“我是见过他。6号的时候,经理叫我把他请去办公室后面仓库里,让我说那是一条VIP通道。那时我觉得奇怪,但还是去叫他了。他说他在等人,不肯跟我走。经理说一定要让他去见彭总,几个我不认识的保安就把他带走了。”

那女孩显然也在心里不知反复咀嚼了多少次这段话,尽管害怕,似乎也在一直等着把这话说出来。她脸色发白,小声说:“我那时想,彭总的客人肯定很重要,就倒了茶准备端进去。然后……然后……我在门口听见了。”

邓倚兰站在在腥咸的海风里,站在早晨九点钟的阳光下,听她说:“那时……我听见了他们在里面……打人。我赶紧又端茶出去了……后来,我后来没看见他出来。可能是我看漏了……我不知道他之后去了哪儿。”

这一切都不对。

邓倚兰恍恍惚惚地问:“有一个女人吗?一个身高大概这么高的……”

“没有。”那女孩摇摇头,再也不想和她有什么牵扯的样子,转身就匆匆走了。

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无法理喻了,邓倚兰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检验报告说他是被钝器打破了头,但是——没错,汉均确实死之前挨过打。她在小树丛里扫过的那一眼,又清清楚楚地跳了出来:青淤血肿,五官变形的脸……摸上去时,那塑料袋子还湿湿、硬硬、冷冷的,就像……就像刚从冷藏库里拿出来的冻鱼一样。

她的丈夫如今要和冻鱼相比,她却不知道为什么。

下一步该做什么倒很清楚,她必须要去见那个姓彭的人。6号挨了打,她却在10号才找到汉均的尸体……这中间几天,发生了什么?

邓倚兰现在也不愤怒,也不悲伤,一门心思在想自己该怎么见到那彭总,见了面又要说什么——她站在铜地码头外想了一会儿,甚至连一艘游轮靠岸时的汽笛声都没能唤回她的注意力。不知多少游客乌泱泱地从闸门后涌出来,拖着行李箱,背着背包,一个个脸都被晒得红红的,泛着假期留下来的松快劲儿。

一个女孩子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

“喂?”她大概是一米六多的个头儿,两手空空,独自一人,怎么看也不像是游客,却的确是夹在游客群中走出来的。因为她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邓倚兰的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心思却没有多停留。

“是,我下船了。不行,”那女孩冲电话里说,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丧气,或者二者兼有。“到了公海,还是联络不上。不光是你的联络器,我把我的也都试了一遍,没有一个能发得出去消息。看来跟有没有网一点关系都没有……浪费了我好几天时间。”

她很快就从身边走了过去,接下来说了什么,邓倚兰没听清楚,也根本无暇去考虑路人的对话。有人从后敲了敲她的肩膀,她一回头,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

“你是弟妹吧,”那人冲她一笑,抬了抬眼镜。“我记得汉均给我看过你们的结婚照……对,我认识他。噢,我姓彭,汉均可能在家里提过我?来,跟我去坐一坐……你怎么这身打扮?”

女越和邓倚兰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彼此都不知道,刚刚擦身而过的人与自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再也不会相见了。

第1341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女越成功混上游轮之后的第二天,丸青戈也选好了一家他准备下手的医院。

他选的医院是全市规模最大的,因为聚集了周边地区一流的医疗资源,因此吸引了无数从附近乡镇来求医的病人,一周七天无论早晚,医院内外尽是等着排队挂号的人山人海:肩膀撞着肩膀,脚尖踩上脚后跟,那头热汗气扑过来,这头咳嗽声还回去——到了这儿,谁也别想能体面。

进化者们都不知道这个国家已经默默监视了他们多久,可以想见的是,他们的面貌、步态肯定早被纳入了监视数据库,走到哪儿都是目标。与其他几个人一起,丸青戈学会了林三酒改变步态的技巧,现在又有了这成百上千的人给他打掩护,他就像水滴融入海里一样化在了人群中。

只不过作为一个进化者来说,忍着不将挤挨碰撞上来的人一把掀开,倒是比改换步态还辛苦些。

丸青戈戴着口罩,悄悄穿过人群,直奔三楼内科科室。现在是早上八点,内科副班医生们已经纷纷准备上班了,办公室里响起了打水声、脚步声、说话声,为这一天开始了预热。

他在转角处等了一阵,见一个穿着蓝衬衫、背着包的男人进门之后,没过多久,那人又端着一只保温杯出来了,包没了,仍旧穿着蓝衬衫。丸青戈抓住机会,几步走上去,闪身进了办公室——随即却暗暗在心里叫了一声“倒霉”。

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中年女医生,此时正对着一面小镜子扎头发,只要一抬头,她就能看见站在门口的丸青戈了。

……那也不影响。

丸青戈脚下连顿也没顿,仍旧又稳又快地走向了他的目标——那件搭在椅背上的白大褂,就在女医生桌子的正对面。

他一把抓起白大褂时,那女医生果然察觉了动静,从镜子上移开了目光,一边朝他抬起头来,口中一边问道:“我听他们说今年不发粮油啥的了,是真的吗?”

丸青戈姿态流畅、自然而然地一转身,将白大褂在身后展开了,恰好拦住了她的视线。他从喉咙里低低“嗯”了一声,将胳膊伸进一只袖子里。

“啊呀!那不一年到头什么也不发了吗,”在这短短一刻中,女医生只瞧见了半空中打开的白大褂和一个黑乎乎的头顶,随即又低下头对着镜子抱怨道:“这一天天累得要死……”

白大褂一上身,丸青戈抬步就往外走,在她一句话没说完之前,人已经离开了房间。等那穿蓝衬衫的男医生回来时,就会发现他挂在椅子上的褂子没了——不仅是褂子,还有夹在褂子上的一张工作牌。

现在,丸青戈变成了包医生。

药品储藏室在旁边管理楼里,如今有了白大褂,门口保安连瞥都没有朝他多瞥一眼,就叫这位包医生轻轻松松地走了进去。人人都有特长,丸青戈的特长之一就是这种本事:不管是什么样的群体,把他往里头一放,两分钟之后,人人都以为他本来就是自己这一群里的人了。

他大摇大摆地打开了一间办公室门,隔着口罩,朝里头的人问道:“药品室那位呢?我正找他呢。”

一个女人抬起头,白大褂一入眼,就连想也没想地说:“他好像还没来上班。”

丸青戈点点头:“你来得蛮早嘛。”

对方圆睁着眼睛,显然不好意思直接问你是谁,笑了一下:“提前来不堵车。”

没来上班就好。丸青戈转身就走,直奔药品室;门锁对于他来说,就相当于不存在一样的,十秒钟之后就发出了一声代表放弃防守的锁芯撞击响。他推门进去,四下看看,大步走向了“急救药品”的柜子。

肾上腺素笔用于治疗急性过敏休克,属于关键时刻的救命药,医院不可能没有。然而他在几个锁住的柜子里上下找了一番,却连影子也没瞧见。

他有点儿傻眼。难道放在急诊室了?

可是普通人用药时连1mg都用不上,急诊室里就算有,量也不会很大,至少肯定不够四名进化者加倍用的……

丸青戈不信邪,把整间储藏室都看了几圈,直到觉得来上班的人可能快到了,这才骂了一声往外走。他迅速来到急诊室,拦住一个年轻小护士,厉声吩咐道:“快,给我拿一根肾上腺素笔来!”

“啊,可是——”

“快去,人都在门口倒下了,别的一会儿再说!”

明明从声音、身材和工作牌上看,他都不是急诊室里的医生;但叫丸青戈这么一吼,那护士也跟着急迫起来了,匆匆转身小跑着去拿药。丸青戈紧跟在她后头,往她拿药的房间里扫了一眼,接过肾上腺素笔就走——走了没有两分钟,他又趁人不注意转了回来,一闪身进了房,打开了刚才那护士动过的药盒。

……居然没有第二支肾上腺素笔了。

就算猜到急诊室的存量小,这也太小了吧?若是有两个人在同一时间过敏休克,有一个人就只能认倒霉死掉?

丸青戈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久待,攥着唯一一个含量仅有0.3mg的战利品,赶紧顺着楼梯先上了楼,离开了一楼急诊。来医院偷点药,听着也是挺简单的事,怎么变得这么难?看来这个国家也知道,肾上腺素可以用于减缓退化速度……连人命都得往后退,还真是在不惜一切代价地提防压制进化者。

上了三楼,丸青戈在走廊里慢下脚步,这样一来,他看着就不那么显眼了。

这个国家莫非是吃过进化者的大亏,所以才这样严防死守?可是若真出过什么大事的话,应该是瞒不住一般民众的……再说,进化者的首要目标,也还是想好好活下去。换作一个在沙漠里奄奄一息的人,若是忽然看见了绿洲,是赶紧上去喝水休憩,还是放火烧树、往水里尿尿?同样的道理,哪个传送来的精神病会一看见是正常人世,就开始大肆破坏……

“丸老师?”

丸青戈一怔,停下了脚。

“丸老师!”从身后叫他的那女孩一下子肯定了,登时好像个远远看见了母鸭子的小鸭,蹬蹬赶上来,冲他抬起一张小脸,激动得眼睛发亮。“真的是你啊?”

“嘘,”丸青戈赶紧把这小姑娘拉到了一边,“我现在是包医生。”

小姑娘立刻乐了,但还是压低了声音,迅速把自己挤进了这一场阴谋里,变成了同谋。“好,包医生……我好久都没看见你啦,你不是说,会回学校来看我们吗?净骗人。”

“你跑医院里来干什么?”丸青戈有点脑仁疼。

“我爸是主任医师啊,”小姑娘理所当然地说,“我妈有事看不了我的时候,我爸就让我上这来写作业。”

“不用上学吗?”今天明明是工作日。

“学校今天要做考场,我们都放假了。”小姑娘哪会被这么轻易地转移话题,又追问道:“你怎么又变成医生了?你怎么到处招摇撞骗的?”

丸青戈冲她瞪起眼睛,但她却只嘿嘿嘿地笑,伸过来一只手拽他的胳膊。他落脚学校里的那些孩子都很喜欢他,尤其是小姑娘们一见到他,年纪就要自动减少五岁,哪怕红着脸,还是黏着他不放。而男孩子们一见到他,年纪就要自动增加五岁,一个个压沉了嗓子,自以为很成熟地和他讨论问题。

好几个孩子都知道他其实不是学校职工,但好像根本没人真正在乎他混在学校里白吃白喝——这个叫黄鹊的小姑娘,就是其中之一。

“什么叫招摇撞骗,”丸青戈翻了一个白眼,“不是我的招摇撞骗,你这身皮早就叫你妈给剥了。我是来医院拿点东西的,你不用管。”

“我不管你哪行,”黄鹊根本不听人劝,脚下立即跟了上来,“我对医院熟,你要拿什么东西呀?偷东西是不对的。”

丸青戈总怀疑她和另外几个女生,是抱着一种“捡到流浪狗偷偷养起来”的心态在瞧他——她们是真的捡到过一只,结果让老师发现了,拿棍子把狗轰出了学校;几个女孩伤心得不行时,他丸老先生正好就传送过去了,补了个狗的缺。

“肾上腺素笔,你不知道是什么吧?”他压根没抱什么想法,随口一说。

黄鹊却忽然跳了两步,转眼间就忘了“偷东西是不对的”——“我知道,我还知道在哪!”

第1342章

黄鹊之后

根据黄鹊的说法,肾上腺素笔属于“特级管制药品”,别说平常从不往外拿,就是临到要用的时候,也得好几个人审批才能开出来。她之所以知情,是因为她对海鲜过敏,有时候嘴馋了,像个鲨鱼一样在桌边游弋时,她爸就会吓唬她:“你吃吧,你吃下去了送医院都来不及开药救你!”

“其实就在药品储藏室,”黄鹊在前头给丸青戈领路,一边走一边说,“我爸说屋子后面还有个单独锁起来的铁门,搞得和金库一样,不知道的人很难发现它……啊,你想偷这个,是不是因为它很值钱?”

她停下脚,回头认真地说:“你要是缺钱,就再回学校去住嘛,不要偷东西了。我们大家给你捐款筹生活费。”

丸青戈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朝她一笑。“……我是自己用。”

黄鹊显然误会了,教育他几句吃东西要小心,似乎觉得偷药也理所当然起来。等丸青戈再次来到储藏室门口时,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黄鹊给打发走了:“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你当没看见我。”

“我可以在走廊上给你放风,”黄鹊很积极,“一会你还得去教我做作业呢,有个数学卷子好难啊。”

堂堂一个进化者,沦落到教小孩做作业,果然他还是得赶紧走才行。丸青戈好不容易把她轰走了,迅速朝屋里一扫——已经有人来上班了,正站在一张台子前写什么东西。

他悄悄推开门,猫腰钻了进去。储藏药品的隔间,正好在那人背后,他得进了隔间才能找到上了锁的铁门;丸青戈半蹲在地面上,从收纳道具里摸出了林三酒给他的几把刀片。

这一次来之前,林三酒给了他不少东西,活像她的道具都不要钱似的;他甚至都有点不好意思,走之前干脆把那个看得见记忆的镜子给她留下了。

此时他轻轻一振手腕,薄薄的刀片平滑地划过空气,接二连三地切断了那张金属工作台的支脚——“咣当”一声响,那台子猛然塌了下去;那工作人员一趔趄,险些被台子砸中脚面,等稳住神时,慌忙趴到地上,想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真是的,什么破质量,”在他抱怨着撑起台面时,丸青戈已经悄无声息地从他身后走了过去,一闪身进了储藏室。“到处都是豆腐渣……”

知道了位置,拿药就是轻轻松松的事了。丸青戈在这世界待了一段时间,早就发现了:别管上面发了什么文件、通知、精神、指示,底下也就是运动式的紧紧跟着闹上一阵,等过了这个风,底下懒散的也懒散起来了,玩忽职守的也玩忽职守起来了,更多的都不了了之了。没等他走到铁门门口,居然先在墙上发现了一串挂着的钥匙,大概是图方便——这下,他连撬门都省了。

药品室里储存量果然不少,他一口气搜罗到了近三十支肾上腺素笔。每一支虽然只有0.3mg,一次多上几支,想来也够进化者用的了。只不过有了这一次失窃事件,下一次就该不好弄了……丸青戈看了看药盒上的生产厂家,心想,厂家的存量总该小不了吧?就是有一点麻烦,这应该是外地地址。

储藏室里没有窗户,他只好原路返回——好在刚才那员工因为桌子塌了,出去叫人去了,他自自然然地就出了门,谁也没有留意到他。明明屋子里就有工作人员,也不知道黄鹊在走廊口放的是哪门子风,但她依然觉得自己做了挺大贡献似的,紧紧张张地凑上来问道:“拿到了?”

“拿到了,”看着她的小脸,丸青戈不自主地温柔起来,加了一句:“都是多亏了你。”

黄鹊脸红了,抱住他的胳膊,小声问道:“那,我的作业……”

要是不赶紧带着肾上腺素回去,还留下来教小孩做作业,河欢会杀了他吧。

“我还有重要的事——”丸青戈才刚开了个头,一瞥瞧见了黄鹊脸上的神色,叹了口气。

“十分钟,我只有十分钟。你只能挑一个最难的问。”

“你也不会怎么办?”小姑娘都憋不住笑了。

“那我就揍你一顿。”

黄鹊咯咯笑着跑掉去拿作业了,丸青戈脱掉白大褂出了门,一边骂自己脑子拎不清,一边去往医院后面一个亭子里等她。十分钟在小姑娘的胡搅蛮缠之下变成了十五分钟,最后丸青戈百般保证会回去看他们,又狠下心抬腿就走,才总算把黄鹊给甩开了。

……

小姑娘独自坐在亭子里,双手拄着脸,望着丸青戈消失的方向,幽幽叹了口气。她卷子上还有一大半都是空的,但她却无心做题了。丸老师——她改不掉这么叫他的习惯——跟她遇见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哪怕是拿偶像明星和他相比,似乎都少了一些什么东西……具体是什么,才十五岁的黄鹊说不上来。她只是隐隐担心,丸老师恐怕有一天会像他来的时候那般突然地消失。

……要是他能一直陪着他们上学就好了。

她抱着作业回到医院大楼里时,发现她爸爸居然没在诊室里待着,却站在走廊的窗户旁边,一副正等着她的样子。黄鹊心中打起鼓来,悄悄往外一看,发现正好能从窗户里看见外面的亭子。

“那男的是谁?”她爸看起来怪怪的,说不上来是不是生气了——那副表情,活像是忽然有人塞给他一个怪物,叫他把怪物解剖了一样。他一眼又一眼地扫着黄鹊,喝道:“说话!”

“学、学校老师,”黄鹊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碰巧遇上的……”

“老师?”她爸冷笑了一下,一指自己的科室,怒道:“进去做你作业,我不让你出来你就别出来——一天到晚净是游手好闲,不三不四的!”

黄鹊气得脸都热了,转身就进了房。她越想越委屈,作业更是一个字也写不下去,干脆想找她爸要求回家——不想还没走到门口,却听见了她爸的声音。

“喂?诶,赵老师,您好,我是黄鹊家长。”他对电话里说,“上次不是给我们看了一截监控录像吗……对对,我刚刚看见那个人了,还在和我女儿说话……对,就在我们医院,几分钟之前刚走。是不是得叫孩子小心?我让她不要再和那人见面了……”

她爸顿了一顿,语气迷惑起来。“不需要?那不是危险分子吗——啊,好,好,要是黄鹊再看见他,我一定汇报……”

第1343章

林三酒的肾

听见铁门被咚咚敲响时,林三酒呼了一口气:丸青戈终于回来了。

其实丸青戈去的时间,甚至还不到一个上午,但在场两个焦虑急迫的进化者,却觉得他们都快等了半辈子——尤其是当眼下一时无事可做时,他们只能静静坐着等待,在时钟一分一秒的爬行之间,清楚感受着能力一点一滴的细微逃离。

“你回来了,”她打开那扇位于工厂一侧的铁门,冲门外身材颀长的青年有点紧张地一笑:“怎么样?顺利吗?”

“拿到了,”丸青戈走进来,回头看看外面,这才重新将铁门关上。“医院储藏室的存量,比我想的要小很多,我只拿到了不到三十支。”

“那也够了!”

连一向态度淡漠的河欢,在听见声响后都忍不住迎了出来。他虽然嘴上不说,但林三酒总觉得他对成功离开一事不大有信心:哪怕该做的他都会去做,该考虑的他都会去考虑,好像也只是在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这一点,很有可能是因为河欢是众进化者之中,能力退化最严重的——此时见到了保留能力的希望,他激动得甚至连面颊都微微泛起了粉红。

“路上没问题吧?”几人一起往里走时,林三酒问道。

“嗯,”丸青戈顿了一顿,说:“没事。”

“那就好。”她点点头,“我们现在应该是从监视网中隐形了才对。”

在听过韩岁平的经历之后,他们几个曾经仔细讨论过。以这个国家无孔不入的监视手段来看,他们几个应该是刚传送来不久就被发现了才对——林三酒自己,就做过不少现在想来很惹眼的事:刚来时她浑身都湿透了,拿人家商品当赠品吃,顶着一个吓人的妆到处走……怎么可能不被察觉呢?

一旦他们的生物特征在监视网中被标了记,就算换上十个城市,依然处于监控之下——这个国家的平民无网可用,可不代表监视系统没有联网。

这也是为什么林三酒此前会有种不自觉的不安感;而若要说这种一直在隐隐噬咬着她的不舒服,是从什么时候消失了的话,那无疑就是在她改变步态之后了。

“你们想,如果面部识别和步态识别都找不到‘林三酒’这个人的生物标记了,那么监控者根本没法从几百上千万的平民中,再度把区别找出来。”她那时在教几人步态改变的技巧时,这样说过:“除非他们知道我哪时出现在了哪地,根据那位置上的监控录像,重新标记我的新步态。”

系统性的步态改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仅仅拖着脚、或歪个肩膀,对于步态识别的攻击作用微乎其微。这也就意味着,因为受到了全身性生物构造的限制,即使是进化者,他们能改变的形态也就是那么一两套,无法持续不停地改变下去。

破坏摄像头也不是个好办法,且不说那数量多到几个人根本清理不过来的地步;他们破坏了哪儿的监控,就等于把自己在哪儿给招了出来。所以,保证新步态不被发现、面部特征不被采集,就成了从监视网中隐形的最好手段。

“也真是够下本的,”丸青戈将全部肾上腺素笔都倒在一张桌子上,抱怨道:“全国上下都监控起来,得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太重视我们了。”

“别给咱们脸上贴金了。”

河欢拿起一支笔,检视着它,说道:“韩岁平看见的那个什么百科不都提过吗?国家比民众先一步发现了进化者,才能封锁隐瞒、托辞解释,把我们的存在瞒到了现在。如果是第一线接触进化者的民众——哪怕是小范围的也好——先发现了进化者,那么事情迟早瞒不住的。这说明什么?监视系统比进化者出现得早呗。”

林三酒微微打了个战,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愿往深里说了,将思绪专注于眼前,问道:“我们谁先试试?”

最迫不及待要试的女越,现在还在游轮上。剩下几人对视几秒,丸青戈耸耸肩,说:“谁都无所谓。”

“普通人用1mg就有性命危险了,我们不是普通人,也得小心。”河欢打开了包装盒说,“我来吧,我先用三支。我的能力退化最严重,如果它真的有效,也应该是在我身上最明显。”

为了安全,林三酒让韩岁平和关海连都去了另一个房间,把门关上了,毕竟谁也不知道进化者受到肾上腺素激发时,会出现什么效果。

将橙色的一头对准了大腿外侧,河欢紧紧攥着三支肾上腺素笔,吸了口气,扬手重重扎了下去。随着咔哒几声响,三支小小的针头都已经穿过了裤子布料,将肾上腺素释放进了他的身体里——数了三秒,他将笔拿了起来,面色通红、呼吸急促。

“如何?”丸青戈忙问道。

河欢闭着眼睛喘了几口气,又睁开了。“……没有变化。”

这几个字仿佛拉下了一层暗灰色的幕布,沉沉笼在了另二人脸上。河欢扶着椅子坐下来,指尖仍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似乎身体正承受着不小的负担;他又检查感受了一会儿自己的身体,终于摇摇头说:“不行,我还是能感觉到能力在一点一滴地流失。”

“是没打够?”

丸青戈一把抓起了三支,还不等递过去,林三酒就拦住了他。“给我七支,”她说话时,觉得心脏都在随着喉咙运动一颤一颤。“他现在身体素质最接近普通人,2mg肾上腺素对他来说最不安全。我先试一下2mg,如果确定有用,再让他冒这个险。”

为了让河欢的两批肾上腺素能接上,她的动作极快,眨眼间就将2.1mg肾上腺素都注进了身体里——一阵黑色浓雾霎时间从身体深处爆开,意老师猛然发出了一声尖尖的叫,紧接着,她就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

不知从何处炸开的幽黑浓雾,仿佛被龙卷风搅起了凶性,无穷无尽、狂风暴雨地席卷过她体内的每一处;肾上腺素好像狠狠刺激到了什么东西,她连自己的身体都感受不到了,无论是躯体还是思绪,全部被黑雾吞噬、变作了它的一部分。意识破碎了成了玻璃渣一样的碎片,仅能在废墟一般漆黑的脑海中偶尔闪起微光。

正是这碎片一般的微光,叫她明白了:是她在va医院中换来的那一团黑雾般的肾,出了问题。

只是这省悟一闪而逝,林三酒随即就又被黑雾给吞没了。她失去了站在地上的触觉,也失去了对空间和时间的感受——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她终于一点点重新看清楚事物时,她发现自己正倒在地上。

桌子、椅子都被人打翻倒了,没用过的肾上腺素笔散落了一地。丸青戈一手拽着河欢的胳膊,二人都退得远远的,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面色都是一片青白交加、惊疑不定。

深黑色的浓雾渐渐从体内退潮了,重新变成了一颗肾的形状,回到了它应该在的地方。林三酒在心中叫了几声“意老师”,得到的回应却只有一片死寂。她将一只手撑在地上,慢慢爬起来,只觉浑身肌肉都在颤抖——不是充盈了力量之后那种幸福的颤抖,而是被突然掏空时肌肉纤维吃力工作的发颤。

“发生什么了?”丸青戈也发现了不对,几步抢上来扶起了林三酒,问道:“你怎么……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更虚弱了?”

不是好像,她是真的更虚弱了。2.1mg肾上腺素在将黑雾肾脏激发得状若疯狂之后,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连带着她的意识力、体能、进化能力……凡是体内黑雾游走过的地方,相应能力全都削减掉了近三分之一,而黑雾把她从头到脚都吞噬了。

她甚至已经没有足够的意识力,来形成意老师了。

“肾上腺素……”林三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坐在了地上,说:“反而让我能力加速退化了。我有一个肾,并不是真正的肾,而是一个……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的特殊东西。也许是二者起了反应……”

她不敢说这是不是她自己的问题,但是她也不敢叫丸青戈再试试了——1mg的肾上腺素什么作用也没有,2mg的作用却无法预测。万一丸青戈也急剧退化,他们接下来岂不是要不了多久,就得束手就擒了吗?

“怎么会这样?”丸青戈捡起一支笔,来回看了几遍,一扬手扔了。他大步走向韩岁平所在的房间,怒喝道:“韩岁平,你出来!”

不等林三酒叫住他,河欢却先一步开口了。

“不……应该不是他的问题。”他在唯一一把没翻倒的椅子上坐下来,胸口仍在剧烈起伏。“我怕,我们可能上当了。”

林三酒心脏咯噔一沉。

“一听肾上腺素属于管制药品,我们就觉得放心了,对吧?”河欢冷笑了一下,自嘲似的说:“他们有减缓退化速度的药品,那为什么不能有加速退化的药品?往肾上腺素里加一点,普通人打了也毫无区别,我们打了……”

他摇了摇头,不再说了。

第1344章

逃离恐惧

没有真正恐惧过的人,不会明白它的滋味。

作为一个有思考能力、有行为能力、生活在现代文明社会里的成年人,本来不应该受这种煎熬折磨的:你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滩软烂烂的蛞蝓,无能为力地趴在地上,等待着那只铁板似的脚最终碾在你身上。它的阴影一直笼在头上,你不知道这一刻会在什么时候发生,会不会发生,你只知道它一旦发生,你就完了。

你终日恍恍惚惚、步伐飘悠,哭泣和失眠只是一点小小的副产品。从你身边走过的人,没有谁会知道,你的每一步都踩在黑暗深渊的边上。一阵风,你就掉下去了,再也没有明天。

后悔的,当然是后悔的。如果能从头再来一次,关海连绝不会帮忙掩盖丸青戈的话音;他会让丸青戈一边在车外跑,一边完完整整地把他们见面的地点说出来——毕竟他得先救自己啊。

被密切监视的第三天时,就有几个不认识的男人,带着一部手提电脑,敲开了关海连的门。他已经学会了不要问对方是谁,也不要求对方出示身份证明,他只需要温顺地打开门。现在想想,他连监视他的机构名称都不知道。

从那部电脑上,关海连看到了一截车内监控录像。和其他出租车里主要对准乘客的镜头不一样,这个镜头是紧紧地咬在他脸上的,而且还附加了拾音器。他看着屏幕上的自己一边开车,一边不住往窗外瞧;从监控没有照到的屏幕之外,那进化者的话说到了一半:“我要去的地址是——”

随着屏幕上自己一拍方向盘,“哔”一阵响亮的鸣笛声,淹没了那进化者的声音,也淹没了关海连的理智。他连颤抖都颤抖不起来了,身体软绵绵地坐在椅子上,坐在自己的一滩冷汗里,手指都抬不动。

“也是奇了怪了,你们这种人怎么老能互相遇见?”那播放录像的男人,嘲讽地笑了一笑。

他们一直都想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即使关海连已经答了几十次,他们仍旧不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把空间比方成一张膜的话,那么进化者的密度和重量都比常人大,会在膜上压出更大的凹陷;当另一个同等重量水平的进化者出现时,就会自然而然地朝低洼处汇聚——这不是他自己想到的,这是他从另一个进化者那儿听说的。对方在末日之前好像算得上是半个物理学家,花了很久给关海连解释膜宇宙理论,他仍然听得不明不白,只是记住了这个比喻。

现在,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膜宇宙理论上,他的心思在那个物理学家身上。那个时候他还会悄悄和失去能力的进化者打交道,不是为了什么目的,只是同类之间更有话说而已,尽管他们聊得都很浅。

二人断断续续聊了几次后,那个物理学家说,想弄明白这个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是关海连最后一次得到他的消息。后来,对方就人间蒸发了。

关海连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从那以后,他就明白了一条这个世界所传递出来的、从没人曾付诸于言语的讯息。

他明明什么风险都懂,为什么还要按下车喇叭?

那个播放录像的男人说了很多话,恐惧已经切断了他的理智,因此他什么都听不真切。只是过了一阵子,一个词像是回荡起的钟声一样,从背景音里渐渐清晰地浮出来了:“戴罪立功”。

关海连当然是愿意的,现在让他干什么都愿意。

“我们目前还没有得到林三酒最新的确切位置,”那男人将一条腿摞在另一条上,双手交握,仰靠着他的沙发说。“她用了某种手段,暂时隐蔽了自己。但她以为自己可以一直无法无天下去的话,可就错了。我们已经掌握了她所在的大概区域……”

这个人级别很高吧,关海连忽然想道。他知道关于进化者的一些东西,而跟他来的下属却一脸木然,显然不知情——怪不得他要这样隐隐密密地讲话。

“你每天上班就开车去那个区域转悠,”最终那个男人拍了板,“争取打入他们内部。”

在仔细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加了几句话。

“除了要汇报林三酒这个人的动向之外,你还要特别关注她身边一个叫做河欢的男人。我们接到消息说,他负责了上次广告行动的筹划,属于团体里出主意的那个人。他说什么做什么,我都要知道,你明白吗?就是放个屁,你也得上去闻闻,回来报告给我。”

如果那几个进化者还不知道自己一来就被监视起来了的话,那他们自然也不会怀疑他是被人派去的……这么一想,竟然还是打入进化者团体内部更安全一些。

于是关海连就去了,果然没两天就载上了一个进化者小姑娘。她的警惕性不低,没让关海连一路把她送到进化者聚头的地方,他也不敢贸然跟踪;又转了一两天,正当他发愁该怎么弄到他们的见面地点时,没想到那一个叫林三酒的女人却忽然出现了,亲手将他给抓了回去。

接下来,叫他意料不到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进化者应该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人其实把他们当成敌人看——这一点,也是关海连此次行动的安全索,但他没想到刚被抓去没多久,这条安全索就断了。林三酒不知道从哪儿又抓来了一个叫韩岁平的普通人,这个家伙可真是个异类;明明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却弄来了这个世界的一小部分真相,甚至还加入了进化者团体。

他那时望着韩岁平,几乎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对方走了一条完全和他相反的路……源动力却和他一样,都是出于对同一个群体的恐惧。

这个世界怎么这么好笑?

他以为既然这一点曝光了,一直在这个区域里转悠的自己,肯定会首当其冲地被怀疑是间谍——这是理所当然的,换作他处于林三酒的位置,他也要这么怀疑。

然而林三酒走上来,朝他伸出了一只手。在昏黄电灯的光芒下,她的面庞线条都被光影映衬得清晰坚硬,唯独眼睛被照得熠熠发亮,像琥珀色的宝石一样,却带着温度。

“欢迎加入,”她握紧了关海连的手,手掌纤长有力,仿佛皮肤下是钢铁打的骨骼。她就这么接受了他,即使她已经知道,这个世界的人正无所不用其极地监视着他们。

关海连从没有这么轻易地被人接纳过——他来到这个世界几年了,也挤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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