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元向西微微笑起来,目光从每一个人身上划过去,轻声说:“你看,只有我留下来最合适。卫刑让我认识了你们,我很高兴。”
第1270章
在四散而去之后
“不,不——这个不对,”
波西米亚原地团团转了两圈,一会儿看看人偶师,一会儿看看林三酒,像是在征求他们意见似的:“让他留在里面,说不通吧?”
林三酒深吸一口气,对元向西扬声道:“你等等,不管怎么样,你先别关门进屋,你给我们几分钟想想。”
元向西抿了抿嘴唇,有点儿不安地走出门,坐在了门廊的台阶上。
众人和他之间,只有六七步的距离而已。
“大巫女现在的形式,也算是一个人吗?”林三酒转头朝人偶师问道,“大巫女在副本里时,受到副本影响了吗?”
大巫女如果也被分配了角色,才能说明她构成了第五个人吧?
人偶师沉默了一阵,才慢慢答道:“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是一个人。她说,她看待你们时,一直都是长辈看小辈的心情,刚才在副本里时也一样。”
“那就说明没受影响嘛,”林三酒顿时松了口气,但还不等她转身招呼元向西,却一眼先扫到了波西米亚的脸色,心跳登时漏了一拍:“怎么了?”
“我……我想这不能证明她没受影响。”波西米亚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好像万分讨厌自己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
“为什么?”
“女主人的妈妈生活在外地。那个妈妈虽然人不在房子里,但她却在房子里有很强的存在感,那夫妻俩常常会谈起她,给她写信……”她的声音越说越低,“这么一想……你不觉得和大巫女的情况很像吗?”
林三酒不说话了。她没有料到过家家的剧情线里,还有一个女主人的母亲——看他们时,可不就是长辈看小辈吗?
“那我再进去一次,把他带出来,”这个主意冷不丁地就从她嘴里冒了出来,“第二轮休养出来两个人,就可以了吧?”
她看了一圈,发现伙伴们没人说话。再仔细一想,林三酒也回过了味,忍不住将脸埋进手掌里,抹了一把。
上一轮留下的人,是上一轮的;就算第二轮只进去一个人,也顶多是出来一个人——没有反而能把上一轮留下的人带出来的道理。这是一码归一码的问题。否则的话,这副本以前不知道留下了多少冤魂,新进去的人还怎么角色扮演?
当然,元向西是否必须要留在房子里,他们没有一个人敢百分之百地断定;只不过真让他出来的话,就意味着林三酒自己或她身边的某个人,有不小的风险要遭殃了。
“你上一次不是跟我出来了吗?”波西米亚冲不远处的活鬼开了口,“上次你都丝——”
卡在这个S音上,元向西忽然“哇啊啊啊”一阵叫;见波西米亚住了口,他才小声说道:“你怎么不长记性,这一轮已经结束了,你们现在说话得小心了!”
对啊,林三酒一拍额头,赶紧想了想他们刚才的对话内容。他们刚才一直都在就事论事,谈不上是好是坏,除了问大巫女算不算人之外,都挺中性的——而大巫女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人时,屋子里也始终没响起过木板声。
“我们退远一点商量,”她示意另外二人一机往远走,转头冲元向西吩咐道:“你在原地坐着等我们,我们商量好了就回来!”
直到那幢小白屋变成了卡片大小,几人才在一大片麦子地旁边停下了脚。在这个距离上,过家家副本不会再对谈话内容有反应了。
“你刚才要说什么?”她朝波西米亚问道。
“我们之前进了1981年,女主人把男主人杀了,除了她之外一家都死光了,按理来说只有女主人才能出来。但是因为他本来就死了,所以他最后还是和我一起出来了啊!”波西米亚急急地说,“这一次为什么不可以?让他在房子里自导自演犯一次心脏病嘛,等剧情默认他死了,不就没事了吗?”
就算林三酒没有经历过上一段剧情,也意识到了两者之间有几个极大的区别。
“1981年时,剧情里本身是要死人的,默认一个人死了也不出奇。但1973年时岁月安好……”她低声说,“如果女主人在1973年就死了,后面的所有剧情就都不成立了,所以副本可能根本就不会承认元向西已经死了。更何况,我们这一轮都结束了,他再假死,恐怕也……”
波西米亚发了怒:“那你说怎么办!”
林三酒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拼命想了一会儿,却又浮起了另一个忧心——她想起了那些被房屋地板慢慢吞噬掉的外来异物。以前被副本留下来的进化者,是不是也都一样沉进了地板里?
“我们不能在这儿太久,我不放心他,我们先回去看看再说。”
波西米亚、J7都没有更好的办法,各自点了点头。几人正要动步,林三酒回头一看,却发现人偶师半边眉毛微微紧着,若有所思,一动未动。
风不断从天空下吹过,身边麦草像海浪一样起起伏伏;他肩头上的羽毛、散落的黑发,一起轻轻飘扬着——但是,抓住了林三酒神经的,却是另外的某种东西。
实在要形容的话,好像有一片不知从哪儿投下来的云影,正在他身上不断随风摇晃……似乎是某种物品造成的效果。
“怎么了?”
“刚接到的消息,”人偶师抬起一只手,单薄的掌心里躺着一个小小的铅灰色薄片。“找到了一个签证官。”
林三酒一愣。“难道你现在就要去找那签证官?”
“不然呢?”人偶师一眼也不看她,一转手,那薄片就消失了。“你喜欢等人不见了再去找?”
“可是,元向西——”
“你们想怎么样,是你们的事。”他微微翻起眼皮,乌黑的眼珠里泛不起一丝光。“我要去把那签证官带过来。”
也就是说,他只是去去就回而已?
林三酒顿时松了半口气,但依旧觉得眼下的一切,突兀得叫她有点儿难以接受。“那我们就在这个区域等你,把元向西救出来之后,我们会在公路边上驻扎下来。”她想了想,下了决心,问道:“你这一去大概要多久?”
人偶师看了她一眼。“你还想知道我要去哪儿吗?”
能告诉她当然是最好的……
“要不要每天给你发一只纸鹤?”
果然不能对他指望太多。
“你是寄生虫怕丢了宿主?”
得。
“那你早去早回,”林三酒硬着头皮说,“我们先去看看元向西。”
等他们走回房子不远处时,她回头看了几次,却怎么找也没看见人偶师的影子了。他离去时,消失得特别快。
元向西仍旧老老实实地坐在门廊台阶上,不像是要被副本吞噬的样子,可能副本也不稀罕吞噬一个活鬼——这叫林三酒不由放心了一些。
“你们回来啦!”他远远瞧见几人,立刻伸长手臂挥了挥手,看着比刚才高兴了几分:“我刚才想了一下,觉得我还是有可能出去的。”
“怎么说?”林三酒眼睛一亮。
“我毕竟……”他说到这儿,回头看了看房子,压低了声音:“我毕竟是这个情况嘛,这个副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了……我留下来,只是充个数,给你们降低风险而已,等你们走了以后,或许我就可以离开了。嗯?人偶师呢?”
“等我们走了以后?”
林三酒转头看看身边两个同伴,有点明白过来了。只要他们还在附近徘徊,元向西就不能真正尝试离开副本——否则万一这副本见他离开了,转头留下另一个同伴怎么办?谁知道这副本的威力范围有多大?
“那我们抓紧时间赶快走,”她朝元向西点点头,“耽误久了,我怕……唔,你知道的,之前房子里地板上的异物……”
元向西腾地跳了起来,伸手在身上拍打了好几下,好像在确认自己没有一丁点儿布料被吞噬进去。
既然下了决定,那就速战速决。
“我们在之前那段公路上等你,”林三酒对他嘱咐道,“我会等到今晚,到时如果你还没出现,我就回来找你。”
元向西紧紧抿着嘴唇,难得有几分紧张起来。等林三酒一行人逐渐走远的时候,还能回头看见那一个在门口不安徘徊的小小影子;那影子看上去颜色浅淡、身影单薄,好像一转眼就会消散于房子半开的大门阴影中。
当林三酒站在空旷的公路上时,几乎连身体内部都在隐隐作痛。只是不久以前,她身边还满满地挤着好几个朋友,人偶师也在二楼睡觉……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她感觉自己还懵着呢,就忽然少了一半同伴。
她刚刚从极温地狱中活下来的时候,常常觉得自己幸运;但近年来,她走过的地方越多,认识的朋友越多,就越觉得自己不幸了。她好像回到了才十几岁的时候,一遍遍用钥匙打开家门,一遍遍踏入空落落的房子里,一遍遍以为爸妈下班回家了,又一遍遍意识到他们早就不在了——自那以后,她的身边每走一个人,就带走了一片她自己。
幸好……虽然一个下午就少了两个人,但是至少他们都还有回来的希望。
在她茫然地发着呆时,J7忽然拽了拽她的衣角。
“我的能量要不够了,”它瓮声瓮气地说。
林三酒登时一惊:“怎么会?在副本里不是吃了一块烤牛肉吗?”
“因为它我才坚持到了现在的。”
“那怎么办?你需要晒太阳吗?”她说到这儿一抬头,就瞧见了永远沉甸甸坠在公路上空的厚厚乌云层。这附近,也就过家家副本区域处于阳光里,但是J7偏偏不能回到那儿去。
“你们不是说,那片山林副本里有很多特殊物品吗?”J7才一说到这儿,波西米亚腾地扭过了头,连眼睛都圆了两圈。“有一些特殊物品也可以给我提供能量,我得去找找。”
“可是你怎么拿?你总不能冒险进去。”
J7没说话,但随着机械舒展的嗡嗡声响,它从打开的身体里伸开了一条机械臂。“有必要的话,我可以把它延长到三米左右。这个距离够吗?”
林三酒刚要说“不够”,波西米亚冷不丁地说话了:“有我抱着你就够了!”
“你、你也要去?”
“废话,”波西米亚一把捞起J7,将它夹在胳膊底下,“我挨了那么多伤给你弄出了山林,你居然不告诉我那儿有特殊物品!你等我回来找你算账。”
……这样一来,她身边不就一个人也没有了吗?
林三酒下意识地想要反对——或者跟上去也行,偏偏她必须留在原地等人——但是波西米亚和J7要去的地方不算远,加快速度的话,只要几天就能赶回山林副本了。他们对山林副本有了了解,自然不会上当,而J7的能量即将不够了,让它一个人走,她当然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相比之下,有波西米亚跟着它,倒是个最好的办法了。
休养才一结束,伙伴们就全都四散了。
当她独自坐在公路上的时候,兀自还有点回不过神来。她都忘了上一次自己孤身一人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更何况这条公路没有尽头,这片天地里没有人烟,她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单独流放的重罪犯一样——即使理智告诉她,她的朋友们会一一回来,却仍然抵不过心里一阵一阵的失重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末日中生存得越久,她就越无法独处了。
林三酒慢慢倚着公路围栏坐了下来,将后背紧紧贴着栏杆。她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也没有任何想做的事;她脑子里一遍遍重放着几个同伴走之前的场景,好像在下意识地要用他们会回来的证据宽慰自己。
她想着想着,忽然一怔。
奇怪了,元向西怎么知道大巫女在人偶师的头脑里?
她的确向人偶师提过大巫女不少次,但没有一次仔细解释过大巫女的存在状态——因为没有那个必要。元向西听了“你问问大巫女”这种话,怎么可能联想到,大巫女这个人是存在于人偶师头脑里的?
林三酒吞了一下嗓子,左右看了看。
她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她一动不动地坐了半个下午,天色越来越暗了。她也不敢肯定自己究竟在等待什么。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
“……姐姐?”
第1271章
山岳与花蜜
……说意外吧,好像也不意外。
林三酒慢慢站起身,觉得仿佛自己的灵魂正好被一阵长风吹入了天空下,一眼就从公路上望出去了很远:乌沉沉的云层,灰白色车道线,漆黑的路面,长发飘扬、衣袍鼓荡的季山青。
“姐姐,”他哑声又叫了一次。这两个字好像一潭深湖,水面上波纹颤抖,再扫一眼,水下看不见底。
是他,没错……当他走近面前时,林三酒恍然以为她又回到了与季山青刚刚一起上路后的日子:每一天都只有他们两个人,每一天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未知。有时他以为出现了什么危险,总被吓得往自己身边跳。
她之所以有这种感觉,大概是因为季山青的模样、笑容、衣着,甚至连头发长度……都与她记忆中那段时间的礼包一模一样。
“姐姐,我终于找到你啦。”他歪着头,眼睛里亮泽盈盈地泛着喜悦:“你怎么不说话?”
“你……你在找我?”林三酒这才找回了声音,问道。他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在找她,让她诧异得回过了神。
“你上次不是说,希望我常常来看你吗?所以自从和你在意识力星空里分开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办法来见你。”礼包低头看看她的手,林三酒忽然清晰地意识到,二人之间正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其实现在你也不能算是真正见到我了,”他说到这儿,有点不好意思似的一笑:“因为这具身体,只是我按照以前的样子编写出来的。”
她刚一明白过来,登时吃了一惊,问道:“难道就像是……在神之爱时,我们遇见的那对兄弟神一样?”
他们编写出了两具人的身体,再将一部分神智放进去,用它们来行走人间,从某种角度而言,还真是名副其实的“降神”。只不过,他们能那么做,是因为数据流管库与神之爱的地理距离不远——天知道她脚下这个星球在茫茫宇宙间的何处?季山青居然能把编写出的身体送到这儿来,与兄弟神相比,难度肯定不能同日而语。
礼包轻轻点了点头。笑容渐渐从他唇角上浅淡下去,一双盈透得像泛着月光的眼睛,仍旧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不是把波西米亚解读了吗,”礼包微微一扬下巴,说道:“从她的记忆里,我找到了关于这个星球的线索,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再用签证把编写出的身体送过来就不难了。最难的,反而是如何让那具身体假装度过了14个月,所以才能被签证传送走……对了,姐姐,这个星球其实不叫va。”
“那叫什么?”
才几句话的工夫,林三酒就忘了他们已经相隔多久没有见过面了,好像眼下只是在继续一场两人偶尔兴起的闲聊。
“它没有统称,签证上显示什么名字,人就会落在哪个区域。我管它叫‘九宫格’……”
礼包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林三酒此时正拉起他一只手,引着他走到围栏前,自己先坐了下来;她没忘记季山青最不喜欢脏,拿出一件外套,为他垫在地上,嘱咐道:“坐着慢慢说吧。”
虽然这外套也称不上多干净,但季山青看了它一眼,却忽然笑了:“姐姐见到我,就坐下了诶。”
……那又怎么了?一直站着说话多不舒服?
林三酒没想明白,他也没有解释,只是乖乖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好像吃饱了的小羊一样满足;闲聊了几句,他瞧了瞧她的神色,倚过来,把头靠在了林三酒肩膀上。
“那接下来,你就可以和我一起行动了?”林三酒轻轻拨开自己脸上的他的头发,低声问道。
“姐姐想让我跟着吗?”
她叹了一口气。她看了看四周,空荡荡的公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假如这就是见礼包所必须付出的代价的话。
“当然了。”林三酒感觉到,他的身体随着这个答案骤然放松了,满满地、又轻轻地靠在自己身上,“……他们过一阵子就要各自回来了,你知道吗?”
季山青没有问“谁要回来了”,只是“嗯”了一声,在她的颈肩上点了点头,头发蹭得她痒痒。
要是把有些话说得太明白,就像自己在责怪他一样……但是不问吧,她又实在悬着一半心。
她刚才怎么想也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元向西会知道人偶师头脑中还有一个大巫女,他是从哪儿知道的?但是在见到礼包之后没多一会儿,她却隐隐想通了一些关窍。
表现不合理的,哪止元向西一个人?
J7一向对什么都好奇,连巧克力蛋糕是什么味道都忍不住要问一句,在元向西说他们四个人已经构成了五个人的阵容时,它却连一声也没出,压根没有问过一句“第五个人在哪儿”。那个时候,人人的心思都被元向西占据了,谁也没有留意到始终不声不响的J7。
机器人不像人类一样那么多心思掩饰,它既然不问,那就说明它也早就知道了。
现在想想,知道大巫女一事的,除了她、人偶师、波西米亚和猫医生之外,还有一个季山青。不算胡苗苗的话,包括她自己在内的前面三个人,谁也没有对外人说过……但J7知道了,元向西也知道了。正因为这样,元向西才认为自己不得不留下来。
“姐姐,”季山青像是呢喃似的,问道:“你接下来想去哪儿?让我给你准备签证吧?”
签证?她忍不住想回头看一眼他的神色——随即立即下意识地拒绝了:“不用了,人偶师已经找到签证官了。他说过,会把签证官带过来。”
这话一出口,她自己却怔了怔。自从上次在意识力星空一别之后,她明明已经觉得,二人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必要猜忌疑虑了——她怎么还非要等人偶师找的签证官呢?
但是礼包只“唔”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往心里去。
“好呀,那就等他回来吧。”他的语气听起来云淡风轻,不染一丝灰:“不过,就算姐姐想让我留下来,我能留下来的时间也不长。”
“我知道你担心离开时间长了,会被数据体发现……但为什么你不能搬个家呢?何必非要和它们共处在同一片空间里?”
提起数据体,她就忍不住想起了变成数据体的余渊——但她知道,现在不是问起余渊的时候;就像现在不是问起波西米亚五段生命的时候一样。
礼包抬起头看看她,蓦然笑了,往后一倒,靠在围栏上。“不行的,我走不了了,姐姐。我是离不开那里了。”
“为什么?”林三酒扭过身,直直盯着他。“你遇见麻烦了?是因为数据体吗?”
“都不是。”季山青仰起头,望着天空说:“姐姐,我从数据体身上获取的信息量,已经不是任何一个类型大脑能装载得下的了……现在那份庞大的信息量,早就成为了我本身的一部分。不,这么说比例不对,应该说我早就成了它的一部分。因为它是依赖于那片空间而存的,所以我也离不开那片空间。”
风从天空下远远地拂过来,灰沙轻扬,让林三酒不由微微眯起了眼。他凑近了,把手缩进袖子里,用袖角抹了抹她的脸,才小声说:“现在在你身边的,只是我很细微的一丝意识而已。”
“你的意思是……那一片空间已经是你的‘大脑’了?你没法带着它走?”
“差不多就是这样。”
林三酒茫然地坐了一会儿,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现在的存在形式,姐姐你大概很难理解。”季山青抱起膝盖,一眼也没看她,低声说:“你不知道我的感受……只有亿万分之一的我在你身边,只有这么一点点的我,才被光芒笼罩着,终于体会到了一丝丝的释放感……剩下无穷无尽的我,都在那一片黑暗宇宙里煎熬。”
他还是头一次这样坦白——或许是因为林三酒上一次和他说过的话,让他多了几分底气。
“我……我该怎么办,才能帮到你?”她说话时,发现自己声音都在发颤。
“你没有办法的。”季山青摇了摇头,忽然轻声一笑:“我感觉自己好像一头一口能吞下山岳的庞然巨兽,只能吮着指甲大的花蜜活下去……我本来一心要成为你的锚,却变成了今天这样。姐姐,数据体把自己宣传得像神一样无所不能,但即使是数据体,也逃不过命运的残酷不仁,你说这是为什么?所谓的老天,又是什么东西?”
他说到这儿,重新倚进了她怀里。他确实像个小孩一样,要不断吸取着林三酒的气息,才能安心。
“我不知道,”她伸出手,轻轻揽住他单薄的肩头。她有点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只要季山青还能留下来,就让他留下来吧……她只是还有一个疑惑,想再确认一下。
“你现在的身体,是礼包,还是人类?”
季山青顿了顿,似乎明白了她这一个问题里藏着的深意。也是,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自己这一句问话后的心思他怎么会听不出来。
“是礼包噢。”
林三酒一怔,沉默地点了点头,将他搂得紧了一些。
她没记错的话,礼包的身体就等同于一个物品,是不需要也不能够用签证的。礼包要来到这个世界,也不难;只要让一个传送到这儿来的人抓着他就行了……他也说了,他编写出了一具身体,把它用签证送了过来。他确实没说过,拿着签证的是自己的身体。
真正的J7,大概正生活在某个末日世界里,什么都不知道吧?
第1272章
共度的一小段时间
到夜幕初上的时候,元向西还没有回来。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三酒觉得胸腔里像养了一群老鼠,不断啃食噬咬着她,叫她坐立不安;她一次又一次地往山坡下张望,但黑黢黢的草丛树林间始终安宁寂静,对她的焦虑浑然不觉。
她觉得自己的推测应该没错:礼包做了一个J7的复制体,让它进了过家家副本,又将大巫女一事告诉了元向西,误导后者以为自己不得不留下来……但这难道不是一个支走元向西的手段而已吗?他这么久也没出来,莫非真的被副本困住了?
当她再次从树林间收回目光的时候,季山青声气轻淡地问道:“姐姐,你想去找人吗?”
林三酒一怔。
“不,”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道:“我不想去找人……我只是想去确认一个朋友的安危罢了。我们一起走吧?等我知道他好不好以后,我们两个人再回来。我可以让他先去……去找J7。”
轻轻用鼻音“嗯”了一声,季山青将自己凉凉的手塞进了林三酒的掌心里。
他们翻过围栏,往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黑幽幽的树林里。现在的林三酒什么照明的东西都不剩了,只能摸着黑往前走;她怕礼包绊着跌着,就松了手,由自己在前面领路,礼包拽着她的衣角跟在后头。
……很难想象,他们两人曾经也有过聊个没完的时候。
她记得以前有不少个夜晚,他们运气好找到了安全的落脚地,又吃饱喝足了,就倒在床铺上小声聊天。明明每个白天都是一起度过的,二人依然聊得不舍得睡觉——好几次都是瞧天色快亮了,她才一把将礼包的脑袋按进了枕头里,说“快睡!”。
如今,他们摸黑走了将近十分钟,只交换了几句“小心”、“这儿有石头”之类的只言片语。
林三酒在黑暗中摸索着往前走时,她偶尔会想起季山青的那个比喻。有时她会忽然生出一种感觉,像是身后真的跟着一个不声不响的庞然巨兽的黑影;从背后开始,她的每一根毛发、每一寸皮肤、每一点心神,都会被丝丝缕缕地吸入后方的深渊里去,直至她整个人消失不见。
……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
远远地,她看见了一片模糊不清的麦田,和一潭漆黑的池塘。过了池塘再往前,就是过家家副本的房子了;她回头跟礼包说了一句“快到了”,脚下加快了速度。
她原本以为,上次在意识力星空那一番交谈,已经让季山青安下心了……难道是她传达还得不够?他根本不需要担心她会离开,会忘了他;该是他的,永远都会是他的,没有条件。
“你还记得我上次告诉你的话吗?”林三酒反复想了一会儿,冷不丁地开了口。
礼包又“嗯”了一声,好像有点儿委屈似的。
“我怎么会不记得,”过了一会儿,他小声说:“而且我知道,姐姐当时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我真的特别开心……”
林三酒胸膛中那一口紧绷着的气,随着他的声音慢慢松软下来——直到礼包忽然呢喃似的说:“……姐姐,你去掉了一直压着我的东西呢。”
她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心神还没有明白过来时,身体却先下意识地打了个颤;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战栗,只能一步步继续往前走,好像这句话没什么所谓似的。
一直压着他的是什么?
在月色如雾的夜晚里,那幢木造小屋影影绰绰地站在远方。屋前似乎没有元向西的影子,附近只有偶尔几声长长的蝉鸣,回荡着散尽了。它在夜里的模样,开始让林三酒点明白为什么波西米亚曾害怕过这个副本——等等。
她忽然一顿,想要回头看一眼季山青,又立刻忍住了。
是了,要是说他这次与之前的态度上有什么分别的话,就是他这一次出现时,一点儿也不害怕了。
以前礼包总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因为无论他变成数据体与否,总有一些让他害怕的事——他害怕林三酒生气,顾忌着她的反应,所以有什么心思,也都强忍了下去……
林三酒越往房子的方向走,就越觉得自己的每一步好像都踏在虚浮里,晃悠悠地找不着大地。这一次,礼包不害怕了。因为她上次向他保证过,他永远也不会失去她……与其说,她是去掉了一个压着他的东西,不如说她去掉了一个束缚着他的东西。以前他不敢干的事,现在敢了。
“元向西!”
好像有一阵阵冰凉的海浪在不断拍打她似的,林三酒忍不住拔腿朝房子跑了过去,高喊道:“你在不在这儿!”
她的速度很快,几乎转眼就冲到了过家家副本门口——她知道自己不能一口气冲进去,急急刹住了脚。因为生怕副本会被激活,所以她也只能一声声叫着“元向西”;但叫了好几声,回应她的却只有夜鸟远远的鸣叫。
“他不会真的被副本留下来了吧?”林三酒一旋身,看着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季山青,问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对不对?”
夜色蒙蒙地笼在麦田与远山上,月色像笔刷一样从在季山青的额头、颧骨和面颊上轻轻抹过去,一时让人辨别不出哪里是他浅白的皮肤,哪里是轻淡的月光;唯有他的神色融在暗夜里,叫人看不清楚。
“姐姐,”他低声叫道,恳求似的,“我只有这么一小段时间了……”
“……多久?”
“两个月,”季山青低下头,活像个正受训斥的小孩:“姐姐,我只有两个月而已……”
“那元向西……”林三酒的目光不知该落向哪里好,一遍遍扫过四周:“他没事吗?”
“他不是想去Karma博物馆吗,”季山青轻轻走上来两步,拉她的手,“你在那里会找到他的。”
林三酒怔忪地安静了一会儿。
元向西是一个死人,不能用签证传送,但这对于礼包来说,应该不是太大难题……让一个传送的人抓住他就行了。只不过,他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他自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站在原处,一时间头脑中翻来覆去的,都是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突兀念头:她拒绝了季山青的签证,是因为她下意识地觉得,还是用人偶师找来的签证官更好。现在再一想,人偶师找到的签证官……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林三酒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干脆坐在了门廊台阶上。背后房子的大门,依然像今天下午一样,打开了一半,露出了里头没有灯光的幽黑内部。
“姐姐?”礼包往她身边凑近了一点儿。
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轻声问:“我呢?我到时会传送到哪儿去?”
“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季山青在她脚边坐下来,像个小狗似的仰头看着她:“姐姐想去哪儿?”
林三酒抿着嘴,没说话。
二人一个坐在台阶上,一个坐在另一个脚边,在凉薄的夜色里都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礼包小声说:“姐姐,我把你的话传给余渊啦。”
“他——他怎么说?”她没料到礼包会先提起来,不由吃了一惊。
“他会来找你的。”
余渊?已经成为数据体的余渊?
……也对,礼包不就正坐在自己面前吗?到时见了余渊,又会是一副什么场面?
林三酒一时脑海中思绪纷乱,有许多事都在拉拽着她的心神;好像想了无数的事,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只能放任着心神在虚空里游走。
就在她心不在焉的时候,有人轻轻敲了敲她的右肩膀。
林三酒浑身汗毛一炸,猛地一拧身子,连带着将礼包也吓了一跳——一条过长的手臂不知何时从门缝里探出来,手指正悬空停在她的右肩膀上空;顺着那条手臂往里看,她看到了长长的肩膀、锁骨……一路没入幽黑里,唯独不见脖颈与脑袋。
“什么东西?”她直直跳了起来,下意识地一把将礼包挡在自己身后,手中已经叫出【龙卷风鞭子】。
季山青从她的肩膀后探出头,目光一落在那条肌肉虬曲的手臂上,手臂顿时微微一震——随即,它在半空中摆了摆手,手背向上往外掀了几下,似乎示意他们赶快走,又无声无息地缩回了房子里去。
“大概是提醒我们,不进副本就别坐在这儿聊天?”礼包笑着猜测了一句。他歪过头,小声在林三酒耳旁问道:“接下来两个月,姐姐想去哪儿?”
只要走远了,波西米亚和人偶师大概都不会有什么危险;至于他们短期内回不回得来,那又是另外一码事了。林三酒闭上眼睛,慢慢地叹了一口气。
“……你想去哪儿,做什么,我们就一起去,一起做吧。不过在走之前,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
“如果是清久留的话呢?”林三酒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没头没尾,但她知道礼包能明白。
季山青伸手捉住她的手,笑容像是一阵乍暖泛凉的风。“姐姐,”他摇摇头,好像她问了一句傻话。
第1273章
度假山庄
“今天你洗碗。”
“我们还是来猜拳嘛,”礼包把尾音拉得长长的,好像一头央求的小羊。“……我赢了你去,你输了你去。”
“这不都是我去吗!”林三酒将碗碟勺子都扔进了锅里,“你撒娇我也不上当。以前猜拳就算了,我这几次和你猜拳就没有赢过……话说回来,你是怎么办到的?”
季山青闻言抬起头,白净的皮肤上还沾着几颗饭粒和咖喱汁留下的黄渍——数据体又怎么样,不照镜子还是一样不知道自己脸上有米饭。
见他犹豫了一会儿,眼睛转来转去地就是不说,林三酒哼了一声:“反正我不可能再和你猜拳的。”
“那,下棋……”
“你以为我真傻啊。”
季山青偃旗息鼓,拿起她刚才递过去的一杯酸奶,小口小口地舔着杯盖。身为数据体当然是不需要吃饭的,但他借着礼包的这具身体,也没少跟着享受口舌之福;只不过林三酒闹不明白,他编写出了某种食物之后,为什么非得先交给自己,让她从卡片库里给他往外拿了才肯吃。
二人离开过家家副本之后,已经过去了七八天。
人偶师和波西米亚果然都各自被突发的事情拖住了,虽然似乎没什么危险,却一时也赶不回来了;林三酒和他们互通了几只纸鹤,约好了相见的时候,就和季山青一起上了路。
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必须要去的地方,干脆沿着公路一直往前走,将末日生存变成了公路旅行——不过她也没想到,再次和礼包相伴同行几天之后,首先浮起来的问题是个他们旧日就常常遇见的老朋友:谁洗碗。
煮过咖喱的锅可不好洗,林三酒刚将锅一推,季山青就咕咚一声,整个儿栽在了户外餐桌上。
“啊,”他还没松开酸奶,“我忽然肚子疼。”
林三酒板着的脸维持不住了,笑骂了一声“和谁学的耍赖!”,终于抄起锅碗瓢盆站起了身。他们歇脚的地方就是一个高速公路休息站,旁边正好有水龙头。当然,其实就算把它们丢掉,让礼包每天编写出一套新的,也不是难事——但是她没有开过这个口,礼包也从来没有这样提议过。
事实上,除了一些实在没有的东西之外,她很少开口让礼包编写物资。
他从来没有真正做过一个平常人,她希望在礼包不得不回数据流管库之前,能跟她一起过上两个月的普通日子。她想尽量让他以平常人的身份,再生活一次……哪怕只是用小细节堆砌起来的幻觉也好。
她没有忘记,即使他在理论上已经获取了世间绝大多数的讯息,“知道”人是怎么生存的,他也没有真正体验过多少平凡的时光。
……当然,大多数副本都不怎么欢迎他们二人的进入,这一点称不上多平凡就是了。
午饭过后,二人优哉游哉地打了一会儿扑克牌;等林三酒脸上贴的纸条已经多到她看不见人的时候,就再次上了路——他们从公路边捡到了一辆状况还不算太糟的车,经过礼包一番修理之后,就可以不必再仅靠两腿逛世界了。
“我看看……”他打开了一张手画地图,沉吟了一会儿:“姐姐想去哪儿?往前走五十公里,是一个度假山庄副本,要过去看看么?”
她再怎么努力,也就只能平凡到这份上了……林三酒在心里叹了口气,没多想,顺口问道:“具体情况清楚吗?”
“不清楚,”礼包顿了顿。
过了几秒,他才又说道:“我大部分的自身都储存在数据流管库里,数据也都在那儿,不回去看不到。对于这个世界,我也是在意识力星空里才了解了一个大概的。”
林三酒忽然有点后悔,不该问这个问题。
礼包这么一说,她就又被提醒了一次。身旁的,不是一个完整的季山青,只是他一点点的意识而已。在这一点点的他之外,无穷无尽的他,仍然身处于遥远的、黑暗的、没有声音的那片宇宙里,近乎扭曲地渴望着这个世界公路上的日子。
他们两个人谁也没有明说,但谁都知道,眼下的情况是他们双方竭力维持住的脆弱平衡。在这根丝线之外,留在远方的季山青本身,无时无刻不像是漆黑的滔天巨浪一样,随时都可能会拍上来、击碎它。
他沉入海底成了锚,船却漂远了。
“……那我们就去看看吧,”林三酒压下情绪,语气轻松地答道,“度假山庄,听起来应该蛮轻松的。不过,可能又不愿意让你进就是了。”
“以我现在的体量,解析波西米亚的意识体都花了这么长时间,如果要一个个解析副本,岂不是要累死我?”他咕哝了一句,“那些副本真是没必要。”
四十多分钟之后,汽车从出口上下了高速,循着路牌上的指示,很快就来到了一片度假山庄附近。远远在高架桥上时,他们就瞧见了山庄后一望无际、波光粼粼的大海;白沙滩伏在高低起伏的山庄别墅前,被一波一波的海浪轻轻地搔着痒。
在林三酒山庄南门前慢下车速的时候,她生出了一种恍惚又不真实的感觉。大门的升降杆、附近的绿化带、门卫室和山庄围墙……一切都被保养维护得干净闪亮;她既不需要担心食物,也不需要担心明天,身边的礼包还抱怨了一句“可乐滚到后座去了!”,弯下腰伸长手臂四处寻摸……
当门卫室的窗户里探出一颗头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回到了还没有迎来末日的一部分世界。
“有预订吗?”一张懒洋洋的胖脸上,带着漠不关心的神色问道。
林三酒看了看他身上的制服,又看了看他。
……难道是生前在山庄里做门卫,死后在山庄副本做门卫,一辈子不下岗?
“没有,”她斟酌着说,“我必须要预订才能进?”
礼包仍旧在座位底下捣鼓着,好像誓要找到那可乐不可——那可乐是在加油站时,林三酒特地给他冰过的。
“是啊,”门卫坐了回去,一副准备结束对话的样子,“我们旺季客人很满的。”
居然还有不让人进的副本?
林三酒的目光顺着大门投进去,越过长长的、被绿树环绕的车道,落在了几幢隐隐露了个房顶的别墅上。
“我来看朋友的,”她还真想进去瞧瞧了,“我朋友在这儿订了房。”
“他姓什么?”门卫说着,打开了一个大册子——看来有门。
季山青终于找着那罐可乐了,他一边咕哝“全是灰”,一边准备坐起来;就在这个时候,林三酒一把按住他的后背,将他重新按了回去,同时朝窗外伸长了脖子:“他姓……姓伊?”
那本翻开的大册子上,人名都是倒冲着她的,仓促之间她只看见了这么一个可能是“伊”字的姓,后面还被手按住了。等门卫的大拇指一挪开,她赶紧补了个字:“藤!伊藤。”
“你怎么自己都不确定,”门卫咕哝了一声,抄起对讲机,冲里头喊了一声“伊藤先生,你有访客到了”,随即抬起了拦在门口的升降杆:“好了,进去吧,停车场在右边,你去的是F03号,别走错了。”
在开进去的路上,季山青爬起来,灰头土脸地看着她,满面不高兴。
“他看见你,说不定就不让我们进了,”林三酒好声好气地解释道,“你看这个副本,看起来岂止是舒服,简直是奢侈……”
她进来时都打算好了,要是没什么危险,之后就让波西米亚和人偶师也上这儿来找她。
都是末日副本了,还管什么停车场——再说,以林三酒的技术,她可能进去就出不来了;她干脆把车往车道边一停,刚要推门下车,季山青忽然凑上来,把手贴在了她的耳朵上。
“姐姐,”他凉凉的手指尖往她耳朵里一探,塞进来个什么东西。“你戴上这个才听得懂别人说话的。”
“噢,对,还是你细心。”林三酒摸了摸耳朵里的小玩意儿,“你说几句丹麦语我听一下?”
“我刚才说的那句话就是俄语。”
“诶?真的啊?”林三酒一向挺土,不由自主地又一次感觉到了末日世界的奇妙。
“……假的。”
二人从那辆破车上下来,趟着腿儿往F03号走。F03号在庄园的另一头,中间隔了好几栋各式各样的别墅;出乎意料的是,几乎每一栋别墅里都有人——不仅仅是门上都挂着姓氏牌,里面确实也是有人住的。
一个穿着脏粉色睡裙的年轻女人,端着水杯,赤脚站在门口旁的落地玻璃后,目光还与林三酒短暂相交了一下;只是她漠然着一张脸,转头就消失在了房子深处。林三酒留意了一眼,发现她挂的姓氏牌上写着“格林”。
根据山庄里的地图标牌来看,这儿一共有11栋别墅,都坐落在沙滩上,从客厅里就能看见大海。在温柔的浪涛声里,二人走近了F03号别墅的附近,果然远远在围墙门口上也看见了一块“伊藤”的牌子。
“姐姐?”季山青忽然小声叫了她一句,“你看……”
林三酒停下脚步,也看见了。越过庭院里精心修剪的漂亮树丛,她正好能看见别墅一楼的客厅。透过玻璃墙,是客厅里摆放沙发的一角;一个上了点年纪、面色发暗的男人,正高高踩在沙发上,一双眼睛盯着他们,不知已经盯了多久。
第1274章
太没有危机感了吧
双方对峙了几秒之后,那中年男人忽然一扭头跳下沙发,消失在了客厅里。林三酒与季山青对视一眼,正疑虑时,只听院门旁边的通话机响了起来——“你们是谁?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大概那中年男人错以为他们二人是特地进副本找他的了。
林三酒正要说话,忽然被礼包轻轻捏了一下手指。她一回头,只见他一双眼睛忽闪忽闪,明明荡漾着晶亮的笑意,却使劲板着一张脸;咳了一声,他严肃地说:“你应该很清楚怎么回事,伊藤先生,欠债总是要还的。”
“不要胡说八道,我欠什——”通话机的声音突然中断了,好像想了想,自己也不敢肯定了。他又问道:“谁让你们来的?是不是罗马场工会?”
季山青未置可否。
“伊藤先生,是我们进去呢,还是你出来?”他又问了一句。
通话机里冷笑了一声。“看来你们连情况都没弄明白,就来替人卖命送死了。你们有本事就试试闯进来!我倒要看看,比起流民你们能在外头支撑多久。”
季山青轻轻地“啊”了一下,想了几秒,凑近林三酒耳边小声说:“姐姐,看来我们需要尽快弄到一幢别墅了。”
“什么?”林三酒刚才一直听得愣神,还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对方欠债的。“为什么?”
“他说的。”
人家伊藤先生什么时候说了?
季山青一歪头,没有解释,只是对着通话机答道:“你错了,伊藤先生。我们对这里的情况很清楚,也有办法应付。我们在外面多久都行,你总有出来的时候呀。”
通话机里沉默了一会儿,他才终于低低地说了一声“那就看看你们能不能撑到十一点吧”,就“咔嚓”一声切断了通话。
林三酒瞪着礼包,等待着一个解释。她原本想着过来敲敲门,解释情况道个歉……态度尽量友好真诚些,交个朋友,打听副本情况也就方便了嘛。谁知道礼包一上来三两句话之后,他们连伊藤先生的全名叫什么都还不知道,就先结下了莫名其妙的仇。
季山青也不着急,只是拉着她,原路折返了一段距离,在F04号别墅门口停下了。这些别墅虽然各自设计不同,却统一走的是现代几何风,都用了大量视野通透的玻璃墙设计;他站在一家似乎没人的别墅院子外面,像个偷窥狂似的踮着脚往里看了半天,总算回过头说道:“幸亏这一家有个钟,姐姐。”
“……啊?”
“我刚才就发现,这种现代设计的房子里,很少有那种传统的、挂在墙上的……”
“不是,我需要你从头解释。”
礼包把一张小脸皱得和脐橙一样。“可是说来话长……”
“你别懒。”
礼包叹了一口气。“姐姐,末日世界里的进化者又不是个个都像你一样,谁手上没点脏污血腥亏心事啊。你跟谁说一句,‘你欠的债总是要还的’,都能叫他们疑神疑鬼地想半天。”
这么说来,林三酒自己也不是没干过事后想起来就心生愧疚的事。她有点明白了,问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让他误会我们的身份?”
“不管真实原因如何,在他眼里我们就是特地来找他的,这一点你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你和他客气,他未必会相信,说出来的话天知道是真是假,万一隐瞒了危险,反而能把我们拐进坑里。可是刚才那种情况,他说的可全是实话,他恨不得把副本里的可怕之处给我一一写下来,好吓退我们呢。”
林三酒不禁生出了几分恍然。她已经好久没有和礼包结伴进副本了,差点忘了有他在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那你刚才说,我们需要弄到一幢别墅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