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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动,动得了,”宝儿一激灵,马上撑起身,在地上一点一点地爬向了父亲,和被父亲堵在门口的母亲。“爸爸,我过来了……”

    波西米亚看着地上那个沙沙作响,越来越近的东西,只想把胃液、眼泪和冷汗一起全倒出来。

    她想起来了,她的育婴手记停止在了宝儿两三岁的时候;而从宝儿两三岁的照片上,就能看出她头部开始膨胀了。畸形可能会造成危险,他们每个月当然都得往医院跑;在确认宝儿的身体情况之前,她带着孩子逃离的希望,自然就又渺茫了一分。

    只要宝儿能健康平安,波西米亚哪怕要再待十年都能咬牙认了。丈夫将她囚禁了起来,并不殴打虐待她;只是被剥夺了自由罢了,她能够为了女儿忍受的。

    然而随着宝儿的畸形越严重,这孩子心理好像也越发扭曲了。她对父亲近乎无限的崇拜与爱恋,甚至让她连在妈妈低头亲她的时候,都会转头躲开。

    波西米亚不知道自己当初是为了什么才忍下来的。

    不管她走到哪里,宝儿都会悄悄地跟着她;不远不近,五六步的距离,女儿就站在阴影里,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她在一楼走廊时,会发现宝儿坐在沙发上正扭头看她;她在书房里时,宝儿就无声无息地站在书桌前。

    波西米亚又想起了他们相册里的照片。

    不必监视妈妈时,只要有一点点机会,宝儿都要黏着丈夫。她稍大一点之后,几乎每一张照片里都是挂在她父亲身上的,仿佛恨不得把自己揉进他身体中,还嫌不够一样。

    “她……她到底是什么东西,”她慢慢地吸了口气,一时间几乎站不稳:“有一次你吃完早饭以后,我看见……她从池子里拿出你的碗,把脸埋进去,一圈又一圈地舔……”

    连丈夫也回头看了宝儿一眼,往后退了半步。

    她几乎想不到,在宝儿露出了如此面容之后,自己对另外两个孩子是什么心情了。对于这一个已经荒腔走板的家庭来说,另外两个孩子只不过是尽量让母亲留下来的一点点筹码罢了。

    “她……她弟弟和妹妹呢?他们在哪里?”

    “噢对了,你之前照的相,想让我洗出来的。”他没回答,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东西。

    在门上玻璃透进来的月光下,他举起那小东西,示意了一下。“这是胶卷。你估计不知道,那个暗房里是洗不出照片的……所以我刚才根本没在洗照片。你想看看自己拍了什么东西的话,不妨在这胶卷上看好了。”

    她拍了什么来着……?

    噢,对了,她今晚确实拍了一张客厅的门口。那时她感觉客厅门口的地方,不知怎么回事有些异样;那时走廊一头亮着光,客厅门内黑漆漆的……

    她在月光里,打开了胶卷。不知道是外头月色尤其明亮,还是她的视力太好了;她居然看清楚了胶卷上形成的阴影。不如说,洗成照片的话,反而不如胶卷的形式更能让她看明白异样在哪里。

    ……走廊一头亮着光,客厅门内却黑漆漆的。横平竖直的黑影,侵吞了客厅内部。

    光源从外头斜照进去的时候,那么客厅的门框,也理应向门内投出一条倾斜的影子才对。但是她照下来的照片上,黑影平平整整地躺在两个门框之间,将光亮和黑暗笔直地切分开来了。

    也就是说,在客厅门框之间,一直挡着什么东西……?

    波西米亚扔掉了胶卷,站直身体,一眼也不看旁边的丈夫,梦游一样进了走廊。

    如今没了光之后,她反而看见了。两只金属笼子,表面平平整整、线条光滑笔直,并排挡在客厅门口。

    两个体型更小的黑影子,一声不吭地坐在笼子里,仿佛被人捉起来的猴子。他们只在有人接近时稍微动几下;见她走近了,其中一个稍大点的影子,忽然坐起来握住了笼子栏杆,冲她嘶哑地叫了一声:“……妈妈。”

    白天他们被关在笼子里,晚上换成自己被锁起来。

    如果她真的有机会能逃走,她从楼梯上下来、往大门口跑的时候,就肯定会看见这两个并排堵在客厅口的笼子——笼子里的是她的孩子,那两个没有帮丈夫监视自己的孩子,还那么小。

    “如果你仍然像以前一样好好地爱我,所有这一切本来都不必发生的。我不至于把你锁起来,不至于让你怀孕生下宝儿,不至于把他们关进笼子里。”丈夫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轻轻抚摸着她的脖子,低声说:“说起来,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啊。你的爱消逝得太快了,全是因为你,我们一家人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针似的,一根根扎进了波西米亚的神经里。

    “现在,你要怎么办呢?”他哑声问道。

    第1261章

    一个家庭的结束

    为了照片效果更好,婴儿床被搬进了儿童房。装着孩子的两个笼子也都被拎上来了,放在三角架后;他们大概是知道自己马上能被放出去了,在笼子里哼哼着躁动不安。

    在一片昏黑中,波西米亚摸索着坐在了地板上,曲起膝盖、抱住了自己的小腿。从走廊昏蒙蒙的微光里,一个又圆又大的漆黑头颅从门口浮出来,由细瘦身体支撑着,一步步朝她走来;回身关上门、掐断了走廊微光,宝儿走过来“咕咚”一声,紧挨着她身旁坐下了。

    “不行,你要坐在妈妈怀里,让她抱着你。”正在架设照相机的丈夫,立即提示了一句。

    波西米亚浑身都紧绷着,一动不动——别说抱宝儿了,她恨不得能够一脚将其从楼梯上踹下去才好。宝儿闻言站起身,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就在波西米亚以为她要开口说“妈妈抱我”的时候,宝儿一声不吭地低下头,并拢手指,突然重重朝她两个膝盖之间扎了下去。

    宝儿的指甲尖锐得像刀片一样,“嘶拉”一下竟扯碎了她的裙子布;波西米亚微微吃了一痛,膝盖刚稍一分开,宝儿立即抓住机会,用力打开了她的双腿——仅仅是六岁多的孩子罢了,力气却远超于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水平;一见了腿之间有了空隙,宝儿马上钻进去,坐在了妈妈的双腿之间。

    她想了想,好像觉得不够,回身一把扯过波西米亚的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真想将那胳膊再移上几分,在她的喉咙上慢慢收紧啊。

    不行,她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不能起这种念头……更何况,丈夫就在旁边,要做到不让他发现……

    波西米亚僵硬地把胳膊搭在宝儿身上,怀里抱着自己的孩子,却像是抱着一只半人大的毒虫似的,恨不得连灵魂都能后退才好。

    “好了,”

    丈夫忽然招呼了一声,摸黑从相机后转出来,顺手将一个看不清是什么的儿童游戏放在地上,自己摸索着坐在了母女俩的对面,说:“等十秒啊。”

    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一家三口一动不动地面对面坐着,照相机静静地立在一旁,维持着坟墓般的死寂。

    丈夫“唔”了一声;黑暗里,她忽然感觉到丈夫探身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往下一拽,拽到了宝儿的脸旁边。

    又大又鼓涨的冰凉面颊,贴上了波西米亚的耳朵。在丈夫松手坐回去的那一刻,漆黑房间顿时被闪光灯刺眼的白芒撕裂了。快门接连响了起来,在仿佛一次次被闪电划亮的房间里,丈夫坐在对面,面容一次次被染得雪白,只看着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果然一点也没把宝儿放在心里……那么说来……

    快门声和闪光灯刚一停下来,波西米亚立即说话了:“我对你的爱根本没有消失!我之所以要离开你,不是不爱你了,是因为——是因为——”

    “是因为?”

    “你和隔壁那个女人!”波西米亚实在没有好理由,只能抓住第一个跳入脑海的:“你看见她就笑,我知道你很喜欢她!”

    丈夫在漆黑中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琢磨她的话,过了几秒才说:“哪有的事?我眼里根本看不到其他的女人。”

    “你对她态度就不一样,我感觉得到……所以我才想离开你,”

    波西米亚一手紧紧捂住了宝儿的口鼻,手掌深深陷入了她鼓胀的皮肉里,胳膊在她的脖子上一下子就收紧了。她拼命扬起声音,在这个寂静的漆黑房间里,嗓门高得几乎不合理:“我一想到你们之间可能会发生什么,就觉得我还不如不在的好!”

    宝儿拼命将双手指甲扎进她的胳膊里,挠得她皮开肉绽,血液顺着胳膊流下来,皮肤钻心地痛;波西米亚忍住声息,双腿紧紧夹住宝儿踢打的腿脚,努力将她挣扎的动作压制到最小。

    为了能淹没女儿“呜呜嗯嗯”的挣扎声,也为了吸引丈夫的注意力,她的说话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快:“我看出来了,你根本不爱我,你就是对我有独占欲而已,但你却总是想要其他女人。否则的话,在上一个女人之后,你现在怎么还会又和其他女人来气我?”

    宝儿的力气真是大得惊人,仿佛原本应该用来长出正常心智的能量,全化入肌肉里去了似的。她以胳膊肘一下一下往后砸,被砸中时,波西米亚几乎连气都要断在胸腔里了;她根本听不见对面丈夫急急切切地解释了些什么,只能忍着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将宝儿牢牢按在怀里,胳膊在那根细脖子上越收越紧、一丝也不放松。

    “什么其他女人?你说话啊?”丈夫似乎把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如何与妻子解开误会上,声气又恳切又焦急:“我怎么看得上其他女人?”

    “宝儿不算吗?”在宝儿发出了重重一声鼻音的时候,波西米亚急忙高声吼道。“你们两个形影不离,还一起对付我,不算吗?”

    幸亏宝儿似乎经常以鼻音向父亲撒娇——刚才在楼下时,她就一直抱着父亲哼哼个没完,连她父亲都习惯了。丈夫顿了顿,突然发出了一阵笑:“你、你不喜欢宝儿,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她怎么能舔你的碗?”波西米亚希望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尽量不要气喘吁吁,只装作情绪激动的样子,高声叫道:“你的东西,只有我才能碰!”

    丈夫静了一会儿,应该正沉浸在什么思绪之中。

    漆黑房间里,对面母女二人安安静静地生死相搏。她们发出的衣物窸窣声,他好像一点儿也没听见。“原来你果然还爱我,”他忽然长长地、满足了一口气,笑道:“你既然会吃宝儿的醋,那你果然还爱我。”

    怀中的宝儿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声音越来越弱——再怎么不对劲,也毕竟只是一个六岁多的孩子。

    “那你是爱我多,还是宝儿多?”

    在宝儿溘然吐出了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丈夫正好说道:“能用她换你,我求之不得。”

    “我、我真希望回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

    波西米亚颤声说道,感觉到宝儿不动了。她不敢掉以轻心,生怕这鬼魅一般的孩子是在装死,胳膊仍旧死死卡住了她,嘴上不断说话拖延时间:“你不想和我重归于好吗?”

    “当然想了。”他像做梦一样喃喃说道。

    波西米亚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经验,但她凭着经验掂量一下,觉得自己要杀的目标已经死透了。她悄悄将宝儿的尸体放在地板上,向旁边挪了几步,摸到一旁的三脚架时,她的手指在金属杆上合拢了。

    “我们再照一张吧,”她柔声说,“这次只照我们两个。”

    丈夫似乎犹豫了一下,这才有了动静。“好吧,那我调一下相机。”

    在感觉到有人走近了三脚架的时候,波西米亚紧攥住金属杆,用力抓住它往前一砸——相机飞了出去,咚地摔在地上;金属架子不仅捅进了一个软软的身体里,竟还将丈夫给推得连连后退几步,好像他还不如金属架子沉似的。趁着他往后跌倒的时候,波西米亚跳起来就扑向了门口。

    她扑出去的过程中,腿撞到了笼子角;里头最小的女婴被这么一震,顿时哭叫了起来。波西米亚的脚步一滞,有一瞬间想要把两个笼子都抱上。

    但是它们太大了,也太沉了。别说费劲将它们拎起来了,现在哪怕她只要停那么一个呼吸,丈夫都会从身后扑上来。

    波西米亚硬生生止住了自己即将伸下去的手,一把拉开门口,冲进了走廊;仿佛知道自己被抛弃了一样,笼子里的两个孩子顿时一齐大哭起来。

    “站住!”丈夫高声喝道,“宝儿,追上去!宝儿?”

    这次如果没跑掉,下一次的监禁就会更森严。波西米亚一冲进走廊,瞪着面前二楼栏杆,一时却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楼下大门被反锁了,她没有钥匙,窗户也都闭得死死的;对她而言,这整个房子就是一座监狱。

    宝儿的异状,真是一点都没有耽误丈夫的行动。听见他踢开笼子、还差一步就能从房间里出来了,波西米亚急中生智,迅速向旁边让开一步,往门边墙上一靠。

    她刚一贴在墙上,丈夫就冲出了门,背对着她,在走廊上左右张望了一眼——似乎正在看她跑去了哪儿。不等他反应过来,波西米亚猱身扑了上去,以全身重量砸在他的后背上。

    丈夫的身体比她想象得要轻多了,几乎是立即就被撞得离了地;他撞破了二楼栏杆,登时落入了空气里,直直坠入了一楼。

    波西米亚扑到栏杆断口前,在朦朦胧胧的昏黑中眯起眼睛,总算看清了一楼地上的那个人影。他倒是运气好,正好落在一片空地上,除了因为吃痛而一时爬不起来之外,似乎并没有受什么致命伤——假如让他拖着痛爬起身、走上来,自己这一世恐怕都再也没有逃脱的希望了。

    丈夫呻吟了一声,翻过身,一手撑住地面。

    快,快点找个什么重物,朝他砸下去……

    身后的金属笼子里,仍旧此起彼伏地响着孩童的哭声。

    就像是灵魂忽然离体了,漂浮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的行动一样——波西米亚看着自己转过身、抓住金属笼子、将它挪到栏杆断口旁,一把推了下去。装着女婴的笼子砸到了丈夫的腿上,在一声轰然闷响后,紧接着响起了他长长的痛叫。她近乎麻木地推来了第二只笼子,这一次,她对准了丈夫的上半身。

    “妈妈,”那男孩在半空中叫了一句,随即就淹没在了又一声砸穿地板的重响里。

    波西米亚探头出去,手脚发软,气喘吁吁。

    在烟尘、碎屑、闷响都渐渐散去之后,借着夜晚投进来的一点天光,她看清楚了。地板全都被砸碎了,沉重的金属笼子把丈夫给深深埋了进去,不管是男人,还是两个孩子,都始终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

    ……终于全部死了。

    她一动不动坐在原地,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感觉窗户里透进来的光越来越浅、越来越亮;夜晚褪去,早晨到来了。

    波西米亚激灵一下,从走廊上跳了起来。

    “喂,元向西?”她四下张望着,高声喊道:“元向西,你到哪里去了?”

    过了几秒,从一楼传来了个颤颤巍巍的声音。

    “下……下面……”

    她扑到栏杆旁一看,只见地板深洞里的金属笼子不知何时消失了,元向西浑身狼藉地趴在底下,有气无力地朝她挥了挥手。

    “过家家好像结束了……我说,你使那么大劲干什么?”

    第1262章

    勤于灌溉的园丁波西米亚

    结、结束了?

    波西米亚骤然吐出一口气,身体松软下来,脑海里还纷纷杂杂、混乱不清。她明明已经想起自己是个末日世界中的进化者了,只不过是进了个家庭副本而已,一时却甩不脱短短一夜之间度过的六年婚姻生活的影子,就好像那是阴魂不散的前世记忆一样。

    “你、你没死,”她张开口,却只重复着同样的话:“我没杀掉你……”

    “倒也不能这么说,”元向西听上去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你知道,我情况特殊嘛。换成另外两个人进来,就非要死一个不可了。”

    要是进来五个,那就必须得死四个……这个副本还真够惨烈的。

    波西米亚缓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儿气力了;但走下楼梯时,两个膝盖还是直打颤。

    “你他妈干什么,”缓过来之后,她一想起自己站在黑暗里的丈夫,就恨不得能给他挠花了才好:“刚才那个丈夫,真的一直是你吗?你怎么能做到那么个——”

    “鬼”字只发出了个G音,音节还没成形呢,元向西忽然在楼下“哇啦啦啦”地大叫起来;波西米亚一住嘴,他立刻怒道:“你还想再来一遍吗?”

    ……对哦。

    波西米亚赶紧揉了揉脸。她一个人在十二界里求生,早习惯了满嘴狠话,如今突然要压下愤怒好声好气,实在有点别扭。“不、不会吧?”她猜测着说,“就算它可以再被激发一次,也得先让我们出门啊……”

    她及时吞回去了最后一句“不然进来的人岂不一辈子都要耗死在这儿了”。

    元向西从坑里坐起来,头发、衣服上尽是灰尘和碎木屑。过家家剧情一结束,“丈夫”的神色就全消失了,他恢复了平常那副呆呆的样子,好像永远处于刚睡醒的茫然中。“唔……这个坑还在,地板还没有复原。嗯,说不定你说得对。”

    波西米亚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对了,想了想,想不出来,干脆哼了一声:“我本来就对。”

    元向西仰头看了她几秒,试探地问:“……你是不是还一脑子浆糊呢啊?”

    “你长那种脸还好意思说别人是浆糊?”波西米亚气不打一处来,噔噔走下一楼,“快起来,出去了!是你把大门锁上了吧,拿钥匙!”

    “不是我锁的,”元向西跟她一起走到大门口,“是副本自己不知什么时候锁上的,你试试——诶呀,居然开了?”

    一见到外面的碧蓝天空、围绕着盆地的远山,波西米亚就迫不及待地一头冲出门,几步跨过门廊,在外面空地上停下来喘了几口气,感觉浑身的冷意总算都在阳光中一丝丝蒸腾融化了;虽然是早晨,日头却和午后一样暖热。

    感觉身后有人跟上来了,她立即回头瞪了对方一眼。“你什么意思,门开了,你吃惊个什么劲儿?”

    “地板还没复原啊,”元向西仍旧好像睡不醒似的,指了指门口。从半开的门往内望去,一楼的狼藉依旧清晰可见。“说明它还有个尾巴没走完呢,不过既然肯让咱们出来,可能这个尾巴跟咱们没什么关系了。”

    “你怎么知道?”这个家伙脑子又不比她快,他怎么就能想到这一点?

    元向西抱着胳膊,苦恼地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会儿,终于有了解释:“啊,你知道那种电影吧,那种拍完了最后还留个线头拍下一部的……我感觉和那个差不多,我是被它提醒了。咱们进去的这段剧情,是,最晚只到1981年,可是谁也没说过,这个家庭的故事到1981年就结束了啊。”

    “我没看过那种电影。”波西米亚硬邦邦地说。

    “你没有生活。”元向西很遗憾似的。

    “我能生存,你能吗?”波西米亚恨不得用手指头戳瞎他,“你说的都废话,我扮演的妻子把家里其他人都杀了,早就自由了,她走了,人死了,还有什么故事可言。”

    元向西咂摸了两下嘴,说:“那可未必。你别忘了暗房里那些照片,那些都不是丈夫拍的,但却是最后一个留在相机里的胶卷……说明那个妻子一个人活下来了,反而把家庭成员都聚在一起,拍了些歪歪扭扭的照片……”

    波西米亚没说话。

    “你说对不对,”元向西转过头,捅捅她的胳膊肘。

    波西米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盯着远处的白房子,慢慢举起手,示意他看。

    从半开的大门里,探出了一只手臂,越伸越长,很快就露出了肩膀,和更多的肩膀……不管露出了多长一截肩膀,却始终看不见头。那只手伸到门廊的摇椅上,摸索着找到了那一张前人留下来的提醒事项,一把将它扯下来,一晃就消失在了大门后。

    门砰一声撞上了,二人都惊了一跳。

    “是……是什么东西?”元向西自己就是个鬼,现在反而比她还怕:“那手臂太、太长了吧?”

    波西米亚没回答——因为门一关上,他们就听见里头响起了脚步声。

    他们离房子虽远,却把那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不急不慢,一下一下往上走。到了二楼,它停了下来,随即一扇门吱呀呀地被推开了。脚步声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哗”一声响。

    二人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二楼卧室刚刚被拉开的窗户里,站着另一个波西米亚抱着一个婴儿,在飘扬的窗纱后,无声无息地露出了一张肿胀苍白的脸。

    对上另一个波西米亚的脸时,波西米亚好像被浸在了冰水里一样,身体、思绪都麻木得不能动了——直到她一个激灵回过神,发现卧室窗户里空荡荡地没了人影,这才挤出了声音:“这下全结束了吧?我、我们赶紧走吧!”

    “打水……”

    “还打个屁水,”

    人偶师的脸忽然浮了起来,她使劲揉了揉脸,冷静几秒,知道这样不行。“你去后面仓库拿桶好了,我不去,副本应该不会被你激活的……不过你路上不要自言自语啊!”

    “我没事干嘛要自言自语,”元向西咕哝着,原地定定神,好像总算攒起了点勇气;他好像个被剥了壳的蜗牛,动作慢慢蹭蹭,神态不情不愿,远远绕着房子走,不得不靠近仓库时,每一步都像是要踩地雷似的。过了两三分钟,波西米亚看见他拎着两个桶重新出现了,这才松了口气。

    二人在往回走的路上一句话也没说——自己的人生里突然被插进了另一段扭曲黑暗的人生,就算是副本,就算是结束了,还是让他们各自都消化镇定了好一会儿。

    “我想了想,我怀疑那个妻子最后可能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最终没走出去房子。”元向西蹲下去,将桶落进池塘里时,忽然说道:“虽然门窗都被丈夫锁死了,她不可能有钥匙,整个房子就是个牢笼……但她怎么可能不去打破窗户呢?那房子里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没走出去?”

    “你这么想知道,你再进去试试好了,”波西米亚拉着脸站起身,将沉甸甸的水桶捞起来,摇晃出的水花溅湿了她的裙角。“我告诉你,回去以后你要是敢提我们扮演了一回夫妻,我就——”

    她顿住了,看了看远处的房子,立起眉毛:“反正不准提。”

    元向西“嘿嘿”地笑起来。“我知道,我知道,你当时真的可喜欢我了,是吧?一看你就是进入角色了,我跟你说话时,你脸都是红的,还老是偷偷看我。我以前被女生告白过,我认得——”

    “哗啦”一声,一桶水兜头就被浇了下去。

    元向西跟个湿猴子似的一抬头,波西米亚才意识到自己恼羞成怒下都干了什么,不过一点儿也不后悔。“你少说两句!等等,你怎么回事,难道你一直都神智清楚?”

    “是啊,”他被浇得湿透了,仍旧没脾气似的,四下找了找,捏起她的裙角就要擦脸。“可能是因为我早就死了,我根本没有被影响得进入角色。”

    波西米亚连抽回自己的裙子都忘了,只愣愣地盯着他:“可是……后来……那丈夫……那丈夫跟他妈变态成精了一样!”

    “你真会夸人,”元向西不高兴起来,甩甩手上的水,“我一开始还提醒你了一句,想让你保持清醒,后来发现这样一来,剧情没有实质进展……我一想,过家家嘛,大家都要扮演角色才出得去,我们两个要是不跟着演起来,剧情岂不是就没法进行了吗?所以我研究了一下这个丈夫的心理,该怎么样行事,放你自行进入角色了……不过老实说,我又不是演员,我的表演很差劲啊。”

    “你真是太谦虚了。”波西米亚咬着牙根说。一起扮演夫妻是一回事,自己幻觉上头,另一个人冷眼旁观,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我是真的很差,”元向西指了指自己的脸,“我这个人,不是很会做表情……”

    “那我看见的是什么?”

    “滤镜吧,”他咕哝着,将空桶又一次放进水里,说:“你那时已经是妻子角色了,你看到的应该都是当年妻子眼中看到的……当然,我也临场发挥了一下,比如拽你头发让你把脸贴着宝儿……啊,疼!”

    他痛叫了好几声,波西米亚才松了手,冷笑道:“好像你没有长头发似的。”

    等一人都拎上了一桶水,二人总算可以返程了。波西米亚从妻子的情绪和经历中醒过来以后,越想越觉得有疑问:“你之前不在洗照片的时候,你都在干什么?我发现日记的时候,也没告诉你啊,你怎么猜出来那夫妻二人的关系的?”

    “我就不能自己侦查一下了?”元向西回嘴道,“你有你的线索和信息源,我也有我的啊。”

    “比如?”

    “我在夜里不需要灯光的,”他有点儿骄傲地一扬下巴,“所以我早就在黑暗里发现宝儿了……唔,那个鬼孩子还真是有点恶心。”

    波西米亚猛地一顿脚,水差点洒出去。“你早就发现宝儿了?什么时候?”

    “我不是说,我要去看看发电机能不能用吗?那时到处都是黑的,我刚走出大门口,一回头看见那个孩子在门后站着,跟我说,‘爸爸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看着她的’……可真给我吓了一大跳。”

    “然、然后呢?”真没想到,在她沿着线索往前走的时候,元向西那边居然是一条完全不同的剧情线。

    “我那时还不确定是怎么回事,在门口转了好几圈,想进去提醒你一声吧,她可就在门里堵着我呢……而且我犹豫的时间越长,她好像越要往我身边凑,我就赶紧去看发电机了。回来听你一说有人在盯着你,我有点明白了……原来这一家的爸爸,一直在让自己的女儿监视着她妈妈啊。”

    元向西说到这儿,也为这五口之家而打了个寒战。

    “而且,我在暗房的夹格里找出了很多藏在那儿的照片……都是不能给亲戚朋友瞧见的东西。比如有一张,是你被拷在床柱上,还有一张,是丈夫在走廊上偷拍的,那时宝儿坐在桌前吃饭,妻子站在她身后,手里举着一只锅子,死死盯着她的后脑勺,眼球瞪得又圆又白……”

    他放低了声音,说道:“我翻过去一看,发现丈夫写了一句话,‘她这么恨宝儿,是不是在吃她的醋呢?’……我跟你说,把那叠照片看完了,没有人还会以为这家人正常。”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元向西瞥了她一眼。“你是真呆啊?我们的角色都这种关系了,我找到线索还要告诉你,这戏还演不演了?我找到手铐的时候,总不能也通知你一声,我要拷起你了?”

    真是不想被这种整天睡不醒的人说呆。波西米亚遥遥瞧见了公路围栏,真觉得自己宁可在人偶师身边捶腿,也不想再多和元向西待一秒;她赶紧冲上去,加快速度,跑近了公路边。

    “大人!我们活着回来了,”为免人偶师因为他们迟回而发怒,她赶紧先喊道:“我们总算打着水了,而且我们找到了一个可以休养吃饭的地方!”

    人偶师下榻的高架子,仍旧在原地站着;处于假死之中的林三酒,也仍旧在原地躺着。

    “还算挺快,”从深红色的布帘后,传来了人偶师低低的声音。

    挺快?去了一天一夜还算快吗?

    难道那副本的时间流速不一样?

    不等二人发问,只听他又吩咐道:“把水泼她脸上,持续泼。”

    ……不是给她喝的吗?

    波西米亚和元向西面面相觑几秒,拎着水桶走近了林三酒。她看起来面无人色,若是搬进过家家副本里,完全能无缝当鬼;犹豫了一下,波西米亚拿起一个空罐头,捞了一罐水,浇在她的脸上。

    就算她没有什么医学知识,也知道假死的人只靠浇水恐怕是不行的。只是波西米亚万万没料到,在她浇到第四罐的时候,地上的林三酒忽然开始了剧烈颤抖,皮肤、肌肉都像海浪一样,一波波地摇晃起来,仿佛一个被晃花了的人形图像。

    作为一个进化者,她对这一幕再熟悉不过了。

    但是,她不是正在假死状态中吗?怎、怎么可能……?

    “大人,大人!”波西米亚急急地一扔罐子,冲到了高架前,叫道:“林三酒好像能力升级了!”

    第1263章

    夫妇俩与家畜

    “啊,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波西米亚叉着腰感叹道。

    “就是,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的天气,一看就知道,会有好事发生的。”元向西配合了一句。

    “你看看,这附近好多农田,说明房子里肯定有很多好吃的,周围还这么安静,说明它一定很安全。”

    “你说的对,你的观察力真敏锐,一眼就看出来这儿很安全了。”元向西冲她一笑。

    波西米亚看了他一眼,琢磨了一会儿这句话,暗自怀疑他是在嘲讽自己。“我当然是比你强多了。”

    元向西看着她,顿了顿,说道:“你这个人也很好,从不骂脏话,不像有些人,没有教养。”

    波西米亚攥紧拳头,笑道:“你这个人也不差,不像有些呆头呆脑、不知好歹的家伙,你呀,最识时务了。”

    二人彼此怒视了一会儿,直到一股凉风从后袭了上来,二人才激灵一下回过神。

    “都住嘴吧,”人偶师的声音从身后冷冷地响起来,“木板早就响完好几次了。”

    ……第一关总算是过了,二人各自松了口气。

    虽然明知道这栋白色民居已经被激活了,他们却还是不敢把心里实话全部浇在对方脑袋上。二人给人偶师让开路,回头扛起仍旧没有醒过来的林三酒,都不由自主地抬头打量了几眼房子——这栋房子早已恢复成了最初的模样,看上去春风和暖、一派安然;但一想起自己在里头经历的一切,二人就都心有余悸地白了脸色。

    “这次房子里应该没有那条手臂了,”元向西咕哝着说,“诶,这一句算是好话吧?”

    “好不好,你不也都说完了?”波西米亚小声叱了他一句。她有好多想说的话就是不敢说,每个字都挠得她心里直发慌——她可没料到有一天,自己讲话之前还得自我审查一下。

    二人跟在人偶师身后,斜瞥了摇椅几眼,进门时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小条儿,最好什么也不碰上才好。民居内部仍旧和他们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整洁、齐全、精巧;天花板上的洞、地板上被砸出的坑、撞破的栏杆……全部恢复了原样,看不见半点损伤。

    当然,小圆桌上的家庭照片,也又一次被整理摆放好了。

    走过它的时候,波西米亚和元向西对视一眼,若无其事地朝照片上偷偷一转眼珠。

    这回他们说了很多好话,剧情时间肯定会落在1973年10月之前,也就是这一对夫妻的关系还没有开始变味的时候。当时他们生活幸福,没有孩子;那么,进来的四个人中,谁当丈夫,谁当妻子,剩下谁当猫猫狗狗,就实在叫人不能不好奇了……

    刚一看清照片上的人脸,波西米亚骤然吸了一口凉气,声音清楚得让人偶师都回头扫了她一眼。丝丝乌发下,他眼角的亮粉闪烁着刀锋般的光泽。

    “噢?你有什么想分享的?”

    “没、没有,”她慌忙说,“就是林三酒跟死猪似的,太沉了。”

    她不敢把实话说出来,但已经是个活鬼的元向西,可一点儿顾忌都没有。

    “啊,难道说我们几个人里男性角色首选的人是你,女性角色首选的人是我?”他惊叹了一声,歪着头,对着照片来回看了几圈,“我虽然性格温柔,又留长发……唔,我穿女装也很好看诶。”

    波西米亚深深地将头埋了下去——就算照片上穿着新郎礼服的人偶师这时候突然伸出手一把掐死他的新娘元向西,她恐怕也不会吃惊的。她赶紧将林三酒从新娘子手里拽下来,一边小声嘀咕“大人,我把她放那儿”,一边贴着走廊边将林三酒拖进了客厅,动作迅速得像脚下着了火似的。

    “我不服气,”

    等她进了客厅,还能听见元向西嘀咕:“我还是把头发剪掉好了,我记得厨房里有剪刀。”

    人偶师站在走廊上,有好几秒既没说话也没动地方,可能早就让那活鬼给气疯了。波西米亚看着昏迷不醒的林三酒,真希望自己也能一头倒下去才好;就在这个时候,她只见人偶师投在地上的影子忽然一抬手——随即一阵尖锐风声从天花板下席卷而过,不知多少物件被砸得纷飞碎裂的响声,将半边房子都震得颤了一颤。

    “大、大人,”她不能不说话了,声音都带哭腔:“行为……行为上恐怕……那个,也得请您稍微平稳一点儿……”

    元向西早远远地飞出了大门口,从客厅窗户里往外一看,正好能看见他从地上爬起身,给自己扑了扑灰,又走向了屋子。“你不要这么大脾气嘛,”他还不忘在外头慢吞吞地说,“你以为我想给你做太太么……”

    “没有我吩咐,谁也别来二楼烦我。”

    人偶师没理会他,只沉着脸,目光在客厅里扫了一圈。他转身就要上楼时,波西米亚赶紧鼓起勇气,又叫了一句:“大人!”

    她哪敢让人偶师多等,急忙继续说道:“那个……林、林三酒她,怎么办才好?”

    不久前在公路上时,林三酒都已经表现出能力升级的状态了,结果不过几秒之后,她的身体、皮肤波动却又渐渐平复了下去——不管对于什么样的进化者来说,能力升级都不可能这么快就结束了;正是因为身体突然失控的过程要维持好一会儿,能力升级才是进化者可能遇见的最危险的情况之一。

    谁也没见过这种升级刚开个头,却忽然不升了的状态;众人围着她等了一会儿,发现她虽然恢复了轻浅呼吸,但却始终没有继续升级、或者要苏醒过来的迹象。

    如今他们进了过家家副本,是可以休养了,可林三酒难道得一直这么躺下去?

    “等着,”人偶师一眼也没回头看,抬步就上了楼。

    就……等着?

    波西米亚束着手,愣愣地在林三酒身边坐了一会儿,琢磨着要不要再给她泼点水。刚才在公路上时,他们打的水就都泼完了,林三酒早成了落汤鸡,也仍旧没有反应……

    “我说,人类角色都分配完了,你们俩会是什么动物啊?”元向西慢慢悠悠地转进客厅,身上一点儿伤也没有,冲她笑道:“我记得这一家养了不少农畜……”

    “你妈才是农畜,”波西米亚一拧头,冲他烦躁地一龇牙,嗓子眼儿里“哈”了一声——这声哈一过,她自己也愣住了。

    ……元向西看了看她,没说话。他走近客厅柜子,熟门熟路地翻出了这一家的相册,抽出了一张照片,走过来指给她看。

    刚刚新婚不久的元向西,怀里抱着一只橘黄色的大猫,笑得十分开心;照片背后写着“波比八岁了!1973年7月”。

    “真的,连毛色都差不多啊,”女主人元向西伸出手,摸了摸波西米亚的脑袋,“毛也很厚……想不到你都是个老猫了。”

    她条件反射地想咬上去一口,但及时控制住了自己——总不能他妈把角色扮演得这样到位吧。她一把拍开了元向西的手,坐在沙发上一指林三酒,朝主人指挥道:“你去给我弄点吃的,再给她接一壶水!”

    “好啊,波比。”

    “波你个妈头大傻比。”

    “波比今天脾气不好呢。”

    眼看元向西走出了客厅,波西米亚才从沙发上跳下来,凑近闻了闻林三酒。老实说,跟做家畜相比,做猫已经是个挺好的选项了;但她要是没记错,这一家好像也就只养了这么一个猫,最起码照片里的宠物只有自己而已——那昏迷不醒的林三酒是个什么?

    她四下看了看,听见厨房里传来了拧开水龙头、打开橱柜门的声音,耳朵立即往那个方向一转;静静听了几秒,她终于耐不住肚饿加好奇,悄无声息、一溜小跑地进了厨房。

    现在的厨房,跟上次可大不一样了。

    “波比来了啊,”元向西把长头发扎了起来,袖子挽了上去,在烧热的锅子前站着,看起来居然有几分烟火人间气了。“等一下啊,你的晚饭马上就好。”

    “你要是敢给我吃猫粮,我就敢吃了你。”波比米亚坐在餐椅上,一边说,一边感觉胃里被“猫粮”两个字搅得直泛酸水。

    元向西又把手伸向了她的脑袋。“真可惜,这儿没有猫粮。我给你把火鸡肉煮熟打碎,拌上鸡蛋,再来一碗清水……可以吧?”

    被他摸了两下毛发,波比米亚不由自主地抬起头,从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响声。看起来这个屁波比很喜欢被摸毛——她反应过来,一摇头,将他的手甩了下去:“那就快点做!”

    “我还猜到小酒是什么了,”元向西依旧叫得很亲切,“你看,原来厨房里也有个主妇用的日历呢……今天是1973年8月2号,这一天画了个圈,写着‘兽医来看过了小方糖’。”

    小方糖?

    这会是个什么动物的名字?

    什么动物吃起来是甜的?

    元向西看了她几眼,揉着眉头叹了口气。

    “马,”他转过身,把两个鸡蛋放入滚水里,“一般方糖都是给马吃的,也是马的常见名字。这么安排也有道理,马这种动物挺贵重的,它生病了,主人会很上心地给它治病……”

    第1264章

    雨天来客

    不知道何时开始下雨了。雨痕从窗户上丝丝划过,将它冻得冰凉,玻璃上都蒙上了一层灰蓝雾汽;而里头,烤熟后的鸡肉香气、锅碗的偶尔碰撞声、炉灶上散发的余温,烘得厨房里成了热腾腾的一团明亮。

    波比米亚早就饿狠了,别说林三酒是马了,就算林三酒是妈,也不能叫她在吃饱饭前离开厨房一步。她一口气吃了五碗火鸡肉拌蛋,直到撑得怎么也吃不下去最后一口了,她才推开碗,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突然意识到这顿饭里没放一丁点盐。

    “猫吃盐对肾不好。”

    元向西明明不会被副本影响,玩起角色扮演却很热衷,一本正经地说:“不过,我给你滴了一些生鱼肉汁增加腥味,是不是特别香?”

    ……真的他妈特别香。

    波比米亚此刻又高兴又烦躁:“这破副本怎么回事,连味觉也能影响吗?”

    “好像记忆也可以呢,不知道是不是随情况和难度变化的……诶,我才反应过来,你还记得副本?说好话开始的副本原来这么温和啊……对你的影响都不怎么严重嘛。你真不想去抓飞虫?”

    见她拉下了脸,女主人仿佛有点失望。他收拾了一下餐具,端着一杯水走出了门:“你还记得吗,你上次突然想起来,见到那个……那个你知道是谁,舔她爸的碗?肯定是副本给你的记忆嘛。”

    为了保险起见,果然还是别提“未来”才会出现的宝儿比较好。

    波比米亚下意识地跟上了他的脚步,一起出了厨房。“对哦,”她想到这儿,猛地吸了口气:“诶……当时她舔的是哪只碗来着?”

    万一她刚才用的碗——

    “你放心,给你用的是猫碗,地上找到的。”元向西拐弯进了客厅,忽然在门口回头一笑,小鹿似的眼睛弯起来,露出一排白牙:“你走起路来叮铃铃响,真的像个挂了脖铃的猫。”

    吃舒服之后,其实不太容易发出火。波比米亚从鼻子里喷了一下气声,挤在他前面进了客厅,在林三酒旁边坐下了——这匹死马还是老样子,不管怎么推,眼睛也睁不开一下。

    “怎么办,”她戳了几下小方糖的脸,“昏迷这么久身体都脱水了,你看,一戳就往下陷,弹不起来。”

    元向西也端详了她几秒,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水。“那要不然……”

    “谁也别喂她喝水。”

    人偶师的声音突然响起来,登时惊了二人一跳。他们赶紧转身四下一找,发现他只将声音送下了一楼,人却没下来——听着却像在耳边说话似的。

    明知道对方肯定能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听得清清楚楚,波比米亚还是抬高了声音,问道:“不过,大人,我们这样放着她不管,不行的吧?她接下来会怎么样啊?”

    一听见自己出口的语气,她不由心脏一紧,回过神来了:看来这个大橘黄猫平时挺受主人宠,连带着她和人偶师说话时,都冒出了一副理所当然的劲儿。

    楼上的人偶师静了两秒。

    “她是成长型,”半晌,他慢慢开口了,嗓音仍旧像寒冬里的河,一个字就是一块浮过的碎冰。“……也该有点成长型的样子了。”

    波比米亚还没想好该怎么往深里问,没想到男主人却在一个停顿之后,继续说道:“她没有实质性的病痛损伤,但生命力流失了,器官也衰弱了。外人治疗不了,现在只能等她体内的应激系统反扑……你可以理解成像发炎时会增加白细胞一样。成长型平时帮助体质缓慢增长,到了这种绝境,应该会变成激烈的大幅度进击性反抗。”

    ……这就是胡苗苗的待遇吗?

    人偶师原来还有这么耐心平和、好好解释的时候?

    不过,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怪不得不让自己二人给她喂水喝。如果外界给林三酒提供帮助,让她身体情况稳定下来,反而不好激发她体内的反抗。

    “那她之前升级开了个头,是因为遇见了绝境……但突然停下来,又是因为什么?”反正问了也不挨打,不问白不问。

    “还能因为什么,”人偶师冷笑了一声,“蠢货决心要翻盘,却发现钱没带够。”

    “所以……至少她的反抗系统开始起作用了啊。”这倒是个叫人松了口气的消息。

    能向人偶师级别的进化者请教问题,确是个少有的机会,波西米亚一向又是那种逮着奶牛就能把它挤成牛肉干的人,当然得趁机多问几句。她仰起头,看着涂着白漆的天花板问道:“为什么上次会没成功呢?她还在继续尝试下一次吗?那、那我也有这样的反抗系统么?”

    这一次,人偶师却迟迟没有说话。

    外面的雨早就下大了,雨丝的声音像无数刷毛一样,沙沙不绝地刷洗着天地间,连客厅里也染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天光。当他的声音终于切破了雨声时,却叫人一点儿也没听懂。

    “去开门。”

    什么?

    波西米亚一愣,跟元向西对视了一眼。后者倒很有家里主人的自觉性,先一步站起来,犹犹豫豫地往门口走。大黄猫的好奇心比谁都重,紧跟在他身后,从客厅门里伸长了脖子。

    元向西打开门上一个小格,往外看了看,蒙了雨色的天光映白了他的眼睛。

    “谁啊?”波比米亚小声问道。

    “我不知道,”他茫然地束着手,转过头说:“我没看见人……”

    猛然“咚咚”两下敲门声,顿时把他的下半句话给震碎了,二人都吃了一惊,波比米亚甚至还伸出一条后腿,随时准备掉头就跑。元向西赶紧又拉开那个门上的小格——这一次情况显然不同了,他的视线在门外停了两秒,急忙后退半步,打开了门。

    当雨丝、天光与门外人一起映入波西米亚眼里时,她顿时明白元向西为什么刚才会说自己没看见人了。

    因为来人只及一个成年人胸口那么高,恰好处于他的视线下方;此时见门开了,敲门的“人”顿时朝二人抬起了订书机形状的金属头颅。

    她第一次见到这种看上去仿佛趋于无限光滑的金属质地:雨水打在这一具精工打造的机械身体上时,竟像是落在油上一样蓦地就滑落了下去,甚至留不下一丝水痕。

    一鬼一人一机器彼此看了对方半晌,终于还是机器第一个说话了。

    “你好。”

    它一定是由相当先进的技术打造出来的,因为它在短短半秒内,就完成了朝元向西伸出一部分机械体、打开部件、重组成一只手的这一过程;而波西米亚几乎听不见它机芯运转时的轻微响声。

    元向西愣愣地看着那机械手伸到自己面前,茫然地看了它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试探着也伸出了手。

    一鬼一机器的手彼此握住,一起上抬、下落,上抬、下落,完成了这个人类初次见面时的礼仪。

    “这位小姐,冒昧打扰了,我叫J7。”机器人彬彬有礼地说,“外面下了这么大的雨,能容许我进去稍稍休整一下吗?”

    第1265章

    快跑!

    一个七十年代的悲剧性家庭故事里,该往哪儿塞未来科幻角色?

    波西米亚和元向西看着机器人走进屋子里,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机器人的作客礼仪确实无可挑剔;它没忘了对冲家庭宠物也点了点头,回身关上门后,订书机似的脑袋转了360度一圈,对女主人致谢道:“谢谢你,你的家真漂亮。有相片掉了,我帮你捡起来。”

    之前人偶师发脾气打飞的家庭照片,此时还散乱地扔在地上。J7体内打开探出的机械臂此时又变了模样,两片金属打开后一夹,就把几张相片给“铲”起来了。那个订书机形状的脑袋,对着照片微微一歪,边缘蓦然亮起了一道白光——好像有什么程序被激活了似的。

    “这真是一张好看的结婚照,”它对着其中一张照片“看”了几秒,将它摆回了小圆桌上。“是放在这儿吗?”

    元向西愣了吧唧地点点头:“啊……那个,是。”

    “你是哪来的啊?”波西米亚终于忍不住了,问出了一直徘徊在他们头顶上的问题:“这里是个副本,你不知道吗?你进来干什么,演电话机?”

    J7顿在原地,一只机械臂卡在半空里,脑袋半晌一转:“……啊?”

    “别啊,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J7好像比她还茫然,订书机形状的头来回转了转,除了轻微的机芯运转声什么也没发出来。

    波西米亚跟它讲不明白,干脆一仰头,朝楼上喊道:“大人,大人!房子里进来了个奇怪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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