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林三酒站起身,朝收费处的反方向无声地走去。她大可以再浪费一两个小时寻找出口,但她觉得自己不太可能获得任何成果;眼下除了硬闯收费处之外,她没有别的选择。
不过,她至少能给自己增加一点防范措施。
老实说,自打迎来末日以后,有一样东西是反反复复帮过她不知多少次的,简直和【扁平世界】一样可靠——那就是尸体。她虽然现在手头缺尸体,但是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和尸体差不多少的东西:失去行动能力的五十明。
当她打开茶水间柜台门的时候,被扭麻花一样塞进去的五十明,仍旧保持着同一姿势等着她。黑泽忌以前肯定很会打包旅行箱,这么狭窄的空间都能完整塞进去一个胖老头儿,骨头都没折断几根;她将五十明拖出来,单手拎着他,免得他的脚拖在地上发出声音,这才一阶一阶地上了楼梯,站在了收费处门口。
模模糊糊地,她能听见一个男NPC正在收费处里与玩家对话。零碎的只言片语透过门板传了进来;她将五十明放在脚边,打开【无巧不成书】,静静屏息等待着。当男NPC的声音顿住了一会儿,始终没有再响起来的时候,林三酒无声地、慢慢地转开了门把手,将目光从微微打开的门缝里投了出去。
男NPC恰好被门挡住了,不过……柜台前空无一人。
她重新抓起了五十明的衣领,以肩膀猛地撞开门,一头就冲了进去。男NPC登时惊叫了一声;抬眼看见收费处的那一瞬间,她几乎连心脏都从喉咙里滑出来了——四个警卫正排成一排站在收费处门口对面,与她正好打了个照面,在同一时间就都朝她冲了过来。
男NPC十分戏剧化地以双手撑住背后柜台,不断惊叫道:“抓住她!”
林三酒咬紧牙关一甩手,将五十明的身体打横扔了出去,当即就撞倒了两个离得最近的警卫;她趁着这宝贵的一刹那,转头夺路奔向了柜台,感觉脑后已有隐隐的风声朝她抓了过来。
没有时间去抓男NPC来挡了,任何一个呼吸的拖延都可能让她落进警卫手里,她现在只能以最高速翻过柜台——她连自己猛烈的心跳都感觉不到了,眼里只有前方柜台;当她右手撑住台面,如轻鹿一般跃过去的同一时间,从柜台另一侧忽然站起来了一个人。直到这人朝她扑来的时候,林三酒才意识到这人一直蹲在地上。
“林三酒?”
第1189章
陷阱就是让人进的嘛
“抓住她,”NPC的怒喝声随着他的上半身,一起从柜台上扑了出来:“抓住她,你有奖励!”
他喊得晚了一步;这句话响起来的时候,波西米亚已经刹住了脚,险险地把脸从林三酒的拳头之前拔开了。从二人在一瞬间交集的眼神之中,飞速闪过去了无数句台词,没有一句能来得及付诸于唇齿——比如“你怎么从那里头出来了”、“一看你就又惹麻烦了”、“我最好还是装作不认识你”、“你说我们的关系值不值一个NPC的奖励”一类。
林三酒很肯定,波西米亚还在“奖励”二字上犹豫了一下,才假模假式地“诶哟”一声,朝后跌倒在了地上。
……太假了,还避开了地上一块泥。
同一时间,五十明的身体也被男NPC抱上柜台、推了下来,免得他挡了警卫们的路;林三酒不必回头,就知道警卫们已经爬上了柜台。虽然找着了波西米亚,现在却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个回头的好时候。她一把抓起波西米亚的胳膊,脚下一刻不敢停地冲了出去,嘴里喊道:“你们再追上来,我就杀了她!”
“救命,”波西米亚应付功课式地叫道。她被抓起来的时候,还不忘伸脚尖一勾,将地上一个布袋子给勾进了半空;在把它牢牢抱进怀里以后,她才又补了一句:“我被绑架了——妈的,你们怎么还追?”
因为对方根本就不在乎一个玩家的死活。
林三酒匆匆朝她扫了一眼,低声说:“快,往哪儿走?”
她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医院地下层,对于这个昏暗圆筒状的建筑底部,可以说是陌生得很。波西米亚用气声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句,指点道:“右边,右边,有个小天井!那里有藏身的地方!”
这家伙真不愧是一个人在十二界长大的,这么快就适应了情况,连藏身地都找着了。林三酒一边感叹,一边顺着她的指示,左冲右拐地进了迷宫一般的高墙之间;在连续几个急转弯,甩掉了身后的警卫之后,她也瞧见了前面一处街心广场似的小小空地。
只不过,这片空地里连一条长椅都没有。整齐的红色砖块将它从周遭迷宫之中区分了出来,数条粗壮的葡萄藤缠绕在空中木架上,一个饮用喷泉式水池立在葡萄藤投下的阴影里——除非她们能立刻变成一块口香糖粘在水池底下,否则她看不出哪里可以藏身。
“站在水池旁边,”波西米亚指了指,“快点。”
不等林三酒回应,她已经一拧身甩脱了前者的胳膊;噔噔几步来到水池旁边,波西米亚拢了拢头发——直到这时,林三酒才发现她的双臂都已经恢复了,只有右手指骨的第二骨节以上还暂时没有长出来。把没完全长好的右手背在身后,波西米亚以另一只手托起了小布袋,仿佛要将它敬献给什么人似的,微微侧着头,悠悠望着那一个方向不动了。
林三酒看着她摆出的造型,有点儿怀疑自己的朋友是不是终于承受不住压力而患了失心疯。但是就在她要张口的时候,她猛地又顿住了,使劲眨了眨眼。
没错,刚才波西米亚还在这儿来着……现在却不见了。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单手伸向前方,好像心怀无限忧思般的女性雕像。
“你还愣着干什么,”雕像上的石膏嘴唇微微张合几下,以气声催促道:“快点摆一个姿势啊!”
要是她两个手臂都没了,她还可以摆一个维纳斯像。林三酒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一般,在雕像的示意下走近了水池的另一边;她的断臂太显眼,不像波西米亚攥个拳头就能藏住,只好以右臂把它抱在胸前,弯腰蹲了下来。
“这是什么,”嘴都张不开,波西米亚还不忘了点评,“要拉肚子的雕像吗?”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警卫从小道上踏进了街心广场里。他们大概是分散开搜索的,身后小道上没有别人了;波西米亚精神一震,顿时又变成了一个称职、优美的塑像。
两个警卫后背相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迈步走进了街心广场。他们首先检查了头上的木架子,见上头空无一人,目光这才从波西米亚身上一扫而过——紧接着就像是踩了刹车似的,在林三酒身上顿住了。
因为生怕他们会从雕像面孔上认出自己,林三酒把头也埋得低低的,她看着面前的红砖地上多出了一双皮鞋,停在她跟前不动了。她甚至能感觉到有黑洞凑近了她的头顶,在如此近距离之下,好像还能感觉到从黑洞中散发出的凉腥气息。
假如他们好奇之下,伸手摸了摸雕像怎么办?
林三酒有八分肯定,她们脚下这一片地板,应该是被植入了什么特殊物品;大概是一旦植入就再也取不出来了,所以它才会没有主人地孤零零躺在这里,把每一个站上来的人都暂时变成雕像。万一警卫真的碰到了她们,那么他们的力量和特殊物品的力量,哪一个会占上风?
“这个造得很没有水平,”面前的警卫说着,直起了身子。
“继续找吧,”另一个警卫催促道,“她也许就在前面。”
这句话叫林三酒的整个脊背都放松了下来——这是个比喻,她现在后背硬得和石膏像一样,松不下来。眼看着皮鞋从眼前消失了,他们的脚步声也渐渐再听不见了,林三酒在心里暗道了一声庆幸,就要重新站起来。
但她一发力,身体却仍旧凝固着不肯动。
“噢,这个要持续个十分钟的,”波西米亚的声音从一旁飘了过来,“时间不到就走不了。”
“但是说话可以?”嘴唇只能微微张开一条缝,舌头也不如以往灵活,不过总算是能沟通。
“说话可以。”
这简直不讲道理。林三酒早就放弃了和这个世界讲道理的心,只好保持着要拉肚子的姿势等着十分钟过去;她叹息一声,想了想,问道:“你进来以后……怎么样?还好吗?”
“我就是想赶紧出去,”波西米亚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焦躁,“但是还差两个高效营养液,我才能恢复足够出院的战力水平。”
看来她在过去几轮游戏里,一点也没浪费时间,说不定比林三酒对医院还要更了解。
“你刚才就是去换营养液的吗?”
“营养液,”波西米亚烦躁得更加明显了,半是诉苦半是解释道:“和病房。缺了病房,就用不了营养液,而且没有病房太不安全了。之前不是到处戒严吗?恰好被关在病房里的人还安全点,被拦在病房外的玩家,一个个简直都不正常了,你可不知道我有多苦……等等。”
她顿了顿。
“之前的戒严不会就是因为你吧?你不会就是那个通缉犯吧?”
这个嘛……
林三酒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波西米亚爆发出了一声怒骂。接下来的一分钟里,她沐浴了一番波西米亚言辞刁钻、不带重样的指责——当然“指责”是一个比较文明的说法。等她不得不因为换气而停下来的时候,林三酒才小心地说道:“那个……你适应得似乎很好?”
“比你强,”波西米亚哼了一声,余怒未消:“你连手臂都只长了一半。”
“那可太好了,”林三酒真心诚意地说,“我需要你帮忙。”
“我需要你不需要我帮忙。”
“都是很简单的小忙,真的。”
“都是?”波西米亚的声音拔高了两度,“复数?”
“你别急,第一件事,就需要你重新回到收费处去……这不是正好吗?你不但可以继续换东西,而且说不定我还能给你一些多余的点数。”
这句话叫波西米亚静了几秒。再开口的时候,她满腹狐疑:“你到底需要我干什么?你有多余点数,干嘛不自己先把手长出来?”
要解释起来,话可就长了。林三酒在心里盘算梳理了一下,准备从头把自己的经历都告诉她——反正她们还有好一会儿,都得凝固在地上一动不动。
“还有多久我们才能动?”她轻声问道,“七八分钟?”
“差不多吧。”
“那时间够了,我可以从头告诉你。”林三酒清清嗓子,刚要开始说,忽然又停住了。
她差点忘了,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想尽办法彼此欺骗、才能生存下去的地方……
“你说啊,”波西米亚刚才还一副不想有牵扯的样子,现在却急着要听了,“你要收票钱啊还是怎么的,卖什么关子!”
“你能找到这个地方,还真是幸运……”这句话从林三酒的嘴里浮出来时,她也同时升起了一股几乎不能自抑的冲动,想要看一看四周——只可惜她办不到。“你不怕这里是别人设下的陷阱吗?”
“噢,是的啊,”
出乎意料地,波西米亚居然一口就应了下来:“这里的确就是别人设下的陷阱。陷阱,不就是让人钻的嘛。”
第1190章
林三酒惨遭毒手
自打进了医院,林三酒被假店主骗走了肾、中了五十帆的计、看了一出玩家和NPC合演的戏,甚至还在卫刑的谋划中打了一个转才勉强脱身……按理说她早该已经被骗得怕了。但是当波西米亚这一句话传入耳里时,她自己也奇怪,她居然压根紧张不起来——顶多就是有点脑仁儿疼。
她可以想象出波西米亚背叛同伴的场景,她只是想象不出波西米亚背叛自己的场景。
“你什么意思?”林三酒说话间都忍不住叹息,“你又打什么主意呢?”
“打主意?”波西米亚似乎非常容易被她的每一个字冒犯,“什么叫打主意?我这叫用脑子思考!你偶尔也该试一下,对你有好处。”
“请不吝赐教。”
“你傻得简直让人喘不上来气,”女性塑像的姿态虽然优美,谈吐却称不上优雅:“这个圈套摆在这里,不就是想让不小心走进来的人失去防范嘛!”
“这一点我已经知道了……”
擅于动脑的波西米亚大师很不耐烦听她讲话的样子,一嘴就切断了她:“你听我说!我之前就注意到这个陷阱了,我自己还走进来用过呢。但是吧,设置陷阱的人似乎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旁边等着的,上次我在这儿站了三个十分钟,都没看见陷阱的主人出现。这一次你也别抱太大希望,我估摸着那家伙说不定早让人掏空成肉皮袋子了……”
真叫人脑袋疼。有逻辑有条理地把话解释清楚——这好像不是波西米亚的强项。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这陷阱的主人总也不来,所以我们等个十分钟也是安全的?”林三酒保持着蹲姿,看着眼前红砖地板,试图把她的意思弄明白。
波西米亚唉声叹气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对她这一块不可雕的朽木充满了绝望。“你这人怎么非要我把每个字掰开了才听得懂,”动脑大师显然很不高兴,“我们钻进来了,是不是就失去了行动能力——”
最后一个字刚脱离唇齿,波西米亚就忽然掐住了余音。林三酒在同一时间,也紧紧抿住了嘴唇,咽回了那一个“是”字。两具雕像没有生命般地凝固在原地,静静地立在昏暗幽寂的空气之中,等待着它渐渐被脚步声和衣料摩擦声搅动起波纹。
……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人走来了。
林三酒真恨不得能在天灵盖上多长一双眼睛,看看来的人是谁。然而她的瞳孔已经被僵硬地钉在同一点上了,看见的也只有同一片红砖地;那个细微谨慎的脚步声顿在了不远处,恰好落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外。
“黏虫板居然还真抓住了两个傻苍蝇。”
有个声音忍不住惊讶似的低低笑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言辞字句间有点儿不太自然的含糊,但音质听着却很有几分耳熟——林三酒稍一思索,脑海里顿时浮起了一张布满斑点的圆脸,以及当她将手探进下水道口的时候,脸上那份一闪而过的狠决。
芝麻饼原来也在这儿度过了好几轮游戏的时间?
大概是看她们俩确实都凝固成雕像了,没有耍花巧的余地,芝麻饼的脚步也放松了不少,走向波西米亚的时候重了一些。
“嗯?”她微微地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你怎么……有点眼熟?”
对了,芝麻饼曾经远远地见过波西米亚一次。这倒不是问题,被困久了的玩家对别的进化者都多少有几分印象;只不过最叫林三酒在意的,还是她说话时老带着某种说不上来什么原因造成的失衡感——好像对音量大小、轻重很难掌握似的,总有几个发音突兀的字会从轻声细语里支棱出来。
波西米亚刚才说,进来了就没有行动能力了……按理推断,接下来陷阱的主人可能就该来收割猎物了。那么她还要主动钻进来,当然不是为了给别人送外卖的……林三酒仔细一想,顿时明白过来,恨不得能在波西米亚肩膀上重重拍一巴掌:原来她是打算拿自己作诱饵,引陷阱主人过来,再借机反扑。
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个别人做的陷阱对于波西米亚来说,是个得天独厚的反杀机关;她根本用不着动,她只能要发声,就能使用能力。
但是,这个家伙想得太简单了——林三酒在想通了波西米亚计划的同一时间,也明白了芝麻饼为什么说话时隐隐有些古怪,登时连她石膏般的后背上都蒙上了一层毛毛冷汗。同是经验丰富的进化者,芝麻饼怎么会想不到有人可以用言语发动攻击?她之所以讲话奇怪,那是因为她肯定用了什么办法把自己的听力给屏蔽掉了;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才掌握不好吐字发音!
这个时候要提醒波西米亚,已经晚了。
就在芝麻饼抬起一只手的时候,波西米亚忽然一张嘴,一串低得叫人听不清、但其中韵律感却不容错认的词句,就悠悠荡开了空气,落入了林三酒耳里——芝麻饼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显然在看见她双唇一分时,就已经全然明白了过来;前者往后急急退了两步,这才笑道:“没用的,我耳……”
“咣当”一声,芝麻饼就砸在了地上,后半句话没了。
这个时候,林三酒总算是把她瞧了个清楚。比起上次相见,芝麻饼似乎受了不少颠簸折磨,干枯瘦竭的皮肤暗沉多了,连斑点都不太显眼了。她伸进下水道的只有几根指头,此时也早就恢复完全;那一双仍旧往上紧紧盯着波西米亚的眼睛里,在不可置信中翻出了半球雪白。
……也难怪。她把事前防范做得这么细致,结果还是中了招;换作是谁,恐怕都不会比她少惊讶几分的。
“你说什么?”
波西米亚虽然还是一动不能动,却一点也不妨碍她洋洋得意:“你妈我没听清楚,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没用的,我耳朵听不见’?”
芝麻饼自然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她半翻上去的眼睛,逐渐失去了焦点,眼皮在合拢的边缘上挣扎几次,终于从鼻子里微微发出了细细鼾声——居然睡着了。
“怎么回事?”林三酒惊讶得很,“哪怕目标听不见你吟诗,诗句也一样能起作用吗?”
波西米亚好像正等着她问,答案冲口而出。
“我告诉过你嘛,我早就有计划了的!她以为她能想到要堵耳朵,我就想不到?一般来讲,要是听不见我的声音,我确实会有点麻烦,不好办……不过自从我见过了这个陷阱以后,我就一直想啊想,把背过的诗都翻出来了,终于让我找到了一个完美适合用在这个机会的!”
林三酒忽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她的【无巧不成书】已经关上了,但是——
尽管她咬住了舌头没有问,波西米亚却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在林三酒来得及出声阻止之前,后者已经像幼儿园小朋友展示手工作品一样,兴致勃勃地把诗句给亮了出来:“Sleep
now,O
sleep
now……A
voice
g‘sleep
now’,is
heard
in
my
heart。”
没想到波西米亚手上还有“以心听见了”这样的诗句,怪不得堵上耳朵也没用,芝麻饼输得还真不算冤枉。林三酒再想说话,已经晚了;她使劲想将目光聚集在面前的红砖地上,以此来保持清醒,但是很显然,不管是用心听的还是用耳朵听的,波西米亚的诗句都一样十分有效——模模糊糊地,她就陷入了黑甜乡。
第1191章
林三酒自有妙计
在黑暗、温暖的安宁之中,林三酒感觉有什么东西“啪”地一下,干脆地落在了自己的脸上,散开了一圈痛意。那东西提上去,又落下来,这一次声音响亮得将她的睡意都给打散了。她慢慢睁开眼睛,与波西米亚双目相对时,后者的一只手定在了空中。
“你总算醒了?”她有点遗憾似的,咕咕哝哝收起了手。“我忘了,我的能力还开着……”
从皮肤上一条条的灼热感来判断,林三酒挨的肯定不止刚才那几下。
“过去多久了?”她现在才感觉到,自己正维持着一个胎儿的姿势,侧躺在红砖地板上;雕像时效过去以后,她大概是保持原状倒下去的。再一抬眼,芝麻饼倒换了个姿势,后背贴地、四肢大开,睡得呼噜声不断。
“没多久。”波西米亚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看芝麻饼,一张脸都垂成了不高兴的老太太:“费了这么大劲,结果什么也没拿到。”
没耽误时间就好……说来也怪,林三酒也不是没有杀过人,早就和“道德无瑕”四个字没什么关系了——但是和杀人相比,拿走别人的器官反而让她隐隐地更不舒服。只不过,有些事情不舒服也得去做。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拿出收割器,问道:“为什么?要不要我试试?”
“你试试好了,”波西米亚提不起兴趣似的,“我都试半天了,她身体里都是空的,连一个屁都没存着。”
存了也不想要啊。
林三酒皱起眉毛:“但是她……她刚才还能行动说话思考,怎么会没有内脏器官?体内全空了的人,应该像植物人一样才对。”
“我哪知道?”如果波西米亚是个动物,现在她身上就已经炸开了一圈毛了。“你不相信我?”她好像对这一点很敏感,腾地站起来:“你要是以为我把东西私吞了,你把她摇醒看看,保证还是一样能说话能动的!”
不等林三酒解释,她突然更加来气了:“诶,不对啊,我就算把东西都拿走了,那也是我自己赚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干嘛要用私吞两个字!”
……也不知道是在和谁生气。
“我就是有点奇怪而已,”林三酒揉着太阳穴,只好以宣告不存在的内脏归属权来安慰她:“都是你的,本来就都是你的。我的意思是,如果她有一个什么办法,把自己的内脏存在安全地方,但是她自己依然能思考行动……那这个办法对我们来说可太有价值了,对不对?”
波西米亚的气焰渐渐扁下去,毛也瘪回了平时的样子。“我当然想到了!”
二人一起将目光投回了地上。麻烦的是,就算摇醒了芝麻饼,她也未必肯说真话。
“这个睡眠状态能维持多久?”她生怕自己会不小心弄醒芝麻饼,说话都是轻轻的。
“没人叫的话,听天由命,我也不知道。诗里又不会说这种事。”
这个时候说“你怎么连自己的能力都搞不清楚”之类的话,只会让她们两个陷入无意义的斗嘴里;林三酒把想说的吞了回去,换了个方式问道:“那你看,再睡个十分钟……有可能吗?”
“那谁说得准。可能吧。”
真是毫不负责任的一场对话。
“那么你帮我一起把她扛上去,”林三酒决定不多纠缠了,“我认识一个人,他在靠近地面的地方有一间病房……我不太确定那个人还在不在了,不过我们先去看看吧。”
如今已经过了好几轮游戏,鸦江如果没有足够点数买病房使用权,他在第一轮里得到的病房大概已经失效了,那么就算去了那间病房也找不到人。但是……她在脑海中理了一遍。没错,她造成全医院戒严的时候,鸦江应该还没来得及回到病房,很可能被关在外面了;如果林三酒是鸦江的话,那么她在戒严解除后,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保住那间病房。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鸦江没有在戒严期间遭到不测。
“你怎么总有认识的人?”波西米亚不高兴时,看她哪都不顺眼:“你交际花吗?”
“是,是。”末日以前其实没有多少朋友的林三酒,漫不经心地信口应道。她现在的心思正在鸦江身上——连波西米亚都提过,她在戒严期过得很辛苦,那么腰都没有了的鸦江……
“你要我帮的忙呢?”波西米亚一拳打在棉花上,大概是看她正分心,又换了话题:“不用帮了?”
“噢,那可不是。”林三酒立刻回过神,“你还是得帮忙,而且我们动作越快越好。在早上六点之前,我们必须回到医院收费处去。”
当然,她的目标是要返回地下层;不过现在暂且只跟波西米亚说“收费处”好了,毕竟饭得一口一口吃。
波西米亚拿出她的叶子,看了看。要从这个东西上读时间,似乎比钟表困难多了,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肯换成一块手表:“那还有五个小时不到。”
“我们十几分钟之前,才刚刚在收费处那儿闹了一通……”
“你,你闹了一通。”
“行行。不管是谁吧,”
“是你。”
“我闹了一通!”林三酒简直被她弄得没脾气,“你不也假装被绑架了吗?这么快你就又回去了,他们肯定会起疑。你不知道,这些NPC非常人性化……就算他们把你留下,逼你说出我去哪儿了,我也不会奇怪的。”
“不知道奖励还有没有了。”波西米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我给你点数还不行吗?”林三酒一个头两个大,“总而言之,我认为你得等一等,风头过去再回去换东西,要是NPC换了班,那就更好了。所以在等的时候,我们不妨先去找一找我认识的那个人……到时候,如果这个女人依然沉睡着,那个人或许有办法让她把真话说出来。”
在底层迷宫里的任一地方待久了,都不太安全,更何况刚才那两个警卫找不着人,可能随时都会回来。二人一边说话,已经一边将芝麻饼给小心翼翼地抬了起来,后者在睡梦里咕哝了一声,又沉沉地睡了回去。林三酒用单臂环住芝麻饼的胸口,半扛半抱,以另一边肩膀勉强支撑;波西米亚抓起了她的双脚,满腹怨言地后退着走进了一条小路。
“你认识的那人,最好真有办法让她说实话才行,”她跟个鸽子一样咕噜噜地说,“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把你们两个的肾都拿走。”
“噢,我就剩一个了。”
波西米亚顿时吃了一惊:“你混得也太惨了吧?”
对比差不多快恢复完全了的波西米亚,林三酒确实没有什么辩解的话好说。不过在比较了一下身上物资之后,结果却反而是混得惨的那一个人,身上带了足够的通行证。分给了波西米亚一张之后,二人一路避开人声,尽挑小路走,像两个偷偷摸摸拖鸡蛋的老鼠一样,总算是摸到了底层边缘——来到了圆形墙壁下。
从这儿往上看,鸦江的病房就在头上十米处,此时与它周围的病房一样大门紧闭着,说不好里面有没有人在。
“现在怎么办?”波西米亚抓着芝麻饼的双脚,问道。“你认识的人呢?”
林三酒想了想。纸鹤早就用完了,除了最后一个手段之外,她再没有别的联系鸦江的办法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气贯丹田地喊了一声:“鸦江!开门!”
第1192章
也算是来得正好……?
没想到,波西米亚的诗句威力还真不错;哪怕林三酒那一声喊给自己的耳朵都震得嗡嗡响,芝麻饼也只是轻微地咕哝了一声,转头又睡了过去。不过这一声喊也用尽了林三酒今日最后一点儿冒险精神,她生怕再喊下去不一定会引来些什么人,只好闭上嘴,老老实实地望着那间病房门,期盼它能被人推开。
等了三四分钟以后,波西米亚一弯腰,“啪嗒”一声把芝麻饼的双脚扔回了地上。
“你尽管抱着她傻等好了,”她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很明显那个人不在嘛。”
没了所有器官的芝麻饼又不沉——林三酒瞥了她一眼。
“你就这么有把握,他一定会保留病房吗?”
“我要是他,我肯定会在戒严结束之前,把所有点数都拿出来续买一轮病房的。”
“你怎么知道?”波西米亚满腹狐疑地看着她,就好像她常常骗人似的。
这话说来就长了。
“我们把一个人关在他病房里了,”林三酒叹了口气,知道不解释清楚就没完,“走之前只拿了她的眼角膜。也就是说,她身上还有不少器官都可以收割换点数用……戒严期间她是绝对离不开病房的,那么在戒严结束以前,换作是你,你也会赶快续买一轮病房,确保能把她继续锁在里面吧?”
在这个医院里,落入下风的玩家就是猎物,只会像物资一样被人看待——鸦江不像是特别心慈手软的人。
波西米亚咂了咂舌头:“那他说不定早就收割完走了,正好省得你上门讨债。”
“这还真是你会说的话。”林三酒一边说,一边将芝麻饼小心地放在地上,“你在这儿等着,我上去看看。”
就算对这个安排其实没有意见,波西米亚嘴里也要咕咕噜噜一阵子。
按理来说,自打从NPC手里拿到以后,医院通行证只有一个小时的时效;但是林三酒的通行证却不是NPC给的,她也说不好一小时该从什么时候开始:是压根不会生效呢,还是从使用的那一瞬间开始计时?
将通行证挂在脖子上,她试探着往墙上踏了一步——身体随着视野倒了过来,重心在脚下平滑顺利地一转,就挪到了墙上。她松了口气,把另一只脚也踩了上去,打横站在了空气里。这不是感觉奇妙的时候,但她还是忍不住多走了两步,隐隐浮起了孩子般的惊讶与兴奋。
“快去快回,”波西米亚拉着脸催促道。
鸦江的病房离地面不远,她几大步就冲到了门口。敲了一会儿房门,她却始终没有等来人,又把耳朵贴上去听了半分钟,咬紧了下唇。
每一扇病房门都是一模一样的,会不会是她记错了位置?
林三酒循着记忆把附近好几间病房门都敲了一遍;有一间病房里的人似乎被她吓了一跳,撞得输液架响了一声,但除此之外,她再也没有听见任何动静了。
莫非波西米亚说对了?还是鸦江遭到了危险?
那间有人的病房里,无论她又敲了多少次门,都再也没有过反应了。林三酒干脆将范围扩大了一圈,又往上走了几排房门,最终不得不承认,她很可能猜错了。
……看来只有想办法从芝麻饼嘴里掏真话了。至于鸦江,不妨等事情办完了以后再找一找好了,那家伙滑不留手的,说不定已经离开医院了呢。
林三酒下了决定,转头就要往下走;一回身,她的视线就先一步落在了脚下地面上。
从她现在的角度上,只能看见波西米亚的头顶。后者此时正面对着底层迷宫的方向,以防有人靠近;芝麻饼仰面倒在她身后的地面上,反而叫林三酒看了个清楚——那张布满雀斑的圆脸此时微微朝外一转,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目光落在了波西米亚的小腿上。
她要干什么?
林三酒心中一紧,在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迅疾得如下山猛虎般扑向了地面,甚至比喉咙中那一声示警还要快;她没有像走上来的时候那样避开病房门,反而直冲了下去,脚步在钢铁制的房门上踩出了闷雷似的回响。波西米亚被这声音引得一扬头,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撞在了一起。
在这一瞬间,波西米亚有点儿诧异地微微张开了嘴唇,似乎是想问“怎么了”。
不管是林三酒,还是波西米亚,都没能将舌尖上的话说出口。因为在下一个瞬间,林三酒只觉脚下病房门忽然朝上一掀,恰好卡在了她另一只脚还没有落上墙面的时候,登时叫她失去了平衡、身子一歪,就被打开的病房门给扔了出去。
是刚才有人的那间病房!
等这个念头撞入脑海里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被甩进了半空,一时间完全没有任何能着力的地方;波西米亚被这一变故抓住了注意力,眼神顺着她一起转到了半空中,因此当脚下芝麻饼的影子蓦然朝她扑了上去的时候,她晚了足足半秒钟才反应过来——在进化者的战斗里,半秒钟已经足够奠定绝对优势了。
不,不是【无巧不成书】——
林三酒眼睁睁地盯着波西米亚被掼在地上,焦急却又没有任何办法;她周围连一处能借力落手的地方都没有。在身体落地之前,她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对的,为了避免出意外,她在变成雕像之前就已经把【无巧不成书】关上了;而且话又说回来,她也不是头一次被忽然打开的门撞上了。
没错,只会有一个答案!
林三酒在半空中硬生生一拧头,急速下坠之中,目光一扫,就抓到了那间病房门后的人影——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人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开门,正好把她撞了出去,生怕她会回来找自己麻烦一样,慌不择路地冲出了病房、将房门一甩,就顺着墙壁噔噔地朝高处跑了上去。
尽管只有数十份之一秒的时间,但林三酒还是看清了,那个人不是鸦江。他的伤势很古怪,恰好是在右侧肩胛骨处空了一大块,却还没有触及前方胸膛;那人四肢完好,更别说他的腰腹了。
难道不是【喜剧常见桥段】的效果?
这个疑问一闪而过的时候,林三酒在半空中急急一扭身,着地的时候一个翻滚,恰好在缠斗成一团的两个女人身边重新站了起来。波西米亚现在情势可不太乐观;她不等自己站稳脚跟,拳套霎时包住了右手,顺势就朝芝麻饼袭了过去,带出了一股尖锐的风声——芝麻饼一激灵,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似的,急忙从波西米亚身上翻了下来,险险地避开了足以将她开瓢的那一拳。
林三酒收住势子,伸手将地上的波西米亚拽了起来,一声也来不及问,就紧跟着芝麻饼冲了出去;后者显然想要趁机逃跑,埋头就钻进了高墙之间。林三酒的目光在墙壁间一扫,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鸦江!”
第1193章
准备谈恋爱的林三酒与重见五十帆
“鸦江,当心!”
那个人影刚刚从墙角后拐出来,闻言吃了一惊,一抬头时,芝麻饼就已经气势汹汹地冲到了他的面前——二人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再反应也来不及了,鸦江只从喉咙里发出了半声惊呼,就被她一手打上了胸膛。他登时就被撞飞了,重新消失在了墙后,紧接着就传来了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什、什么东西,”波西米亚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头发蓬乱狼狈,一脸都是灰和淤青:“喂,你等等我!”
林三酒像子弹般弹射出去,眨眼之间就冲到了墙角。鸦江此时四肢大开地倒在不远处的地上,活像个被翻了个个儿的乌龟般一时间爬不起来;她飞速从他身上扫了一眼,头也不回地朝身后喊了一声“你帮他一把!”,随即继续朝前方那个不断缩小的人影咬了上去。
真要比拼起速度来,除了将他们送进医院的邦尼兔之外,林三酒还真的很少有棋逢对手的时候。仅仅半分钟之后,二人之间的距离就缩近了将近一半;不管芝麻饼如何加速、拐弯、跃上高墙,都像是被林三酒在身上给钉了个锚一样,怎么也甩脱不掉。
盯着前方慌不择路的人影,她轻轻舔了一下嘴唇。她几乎能听见对方沉重的呼吸声了。
从游船副本中拿到的特殊物品里,有一件东西,她原本怎么也想不出该用在什么地方才好;随着时日流逝,那件特殊物品也就被她打扫进了记忆角落里——直到现在,它才忽然从脑海里浮了起来,轻轻敲打着她的神经:她会不会正好发现了这个物品的用途?
【针对伴侣的感情心理治疗】
明明一起经历了许多风雨,曾经那么相爱的伴侣,如今却走到了眼下这个快要分崩离析的地步。不管是哪一方,都既不甘心,又对这个情况感到毫无办法……这就是需要参与感情心理治疗的理由了。
伴侣双方会一起坐下来,面对治疗师,讲述自己在这段感情关系中的苦恼、心境和不满。希望在一段疗程结束之后,又是一对甜蜜伴侣了呢!
作用:如上所述。
注意事项:每节诊疗时间为五分钟。
这个玩意儿或许可以算是末日里最没有屁用的东西了,不过林三酒今天却打算在芝麻饼身上试试它——如果它真的像她想象的那样,那么它或许到头来还能起点作用。她打开卡片库,一边疾奔,一边将卡片一张张地扫了过去;没了意老师帮忙,她得花上半天工夫,才能在自己包罗万象的卡片库里找到目标。
“有了,”她忍不住一笑,卡片在手掌心里顿时解除了。手指下意识地在即将出现的东西上一合拢,却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抓到——林三酒一愣,却在这个时候听见了少女清清甜甜的一阵笑声。
……她拿错卡片了。
不过这倒不算什么大事:【春花飘落时你甜美的笑声仿佛柔软了世界】只对男性起效,就算拿出来了,芝麻饼也不会对它有半点反应,不会浪费自己最后一次宝贵的机会——她刚想到这儿,只见前方正在不断奔逃的人影忽然脚步一个踉跄,跌跌绊绊地顿住了。
不会吧?
林三酒瞪着芝麻饼的背影,一时间难以置信她的最后一次机会居然被用在了这种地方,连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紧随在“芝麻饼居然是男人?”之后浮起来的念头,是“我他妈难道要为了这个物品,再去谈几场恋爱?”——第二个念头,简直叫人不寒而栗。
“目标身体是女性,所以时效只有30秒,”她手指上的女声轻轻提醒道。
这又是怎么回事?就算是同性恋爱,女人依然是女人——难道芝麻饼的心理上认为自己是男性?
林三酒脚下重新加速,但却更像是身体肌肉自主的反应,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向了什么地方。她和芝麻饼第一次的接触虽然短暂,却叫她十分肯定,对方从里到外都应该是货真价实的女人才对——不过,【春花飘落时你甜美的笑声仿佛柔软了世界】怎么会出错?
……大洪水?
等她冲到芝麻饼跟前的时候,连这个原因都考虑到了。满脸雀斑的女人微微低着头,浑身都因为羞涩生疏而紧张着,嘴角却带上了一丝仿佛做梦般的笑。
林三酒咽下一口口水,趁她不注意,一拳就砸上了她的太阳穴。
她用这一招打晕过不知多少人,今天却遭到了滑铁卢。芝麻饼受了一击,除了吃了一惊、从羞涩中回过神来之外,竟一点儿要晕过去的意思也没有——不过不要紧,就算太阳穴不一定每次都能起效,脑后颈上数寸处的地方,也能百发百中。
金属拳套包裹的拳头,再一次将重新羞涩起来的芝麻饼给震出了幽思。她仍旧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朝林三酒眨巴了几下眼睛。要是再打一次,估计不等时效结束,就要把【春花飘落时你甜美的笑声仿佛柔软了世界】的效果打没了;林三酒暗暗叹息一声,心知想让她重新昏过去是很难办到了,随即下手如闪电般,“咔哒”几声就又将芝麻饼的四肢关节给卸了下来。
她拎起了芝麻饼的后衣领,拖着后者一路往回走去的时候,初恋的效果也正好褪了潮。芝麻饼仿佛大梦初醒一般从她手里醒过神,想要挣扎,四肢却一动也不能动了,只能像一只虾子般不断蜷缩、扭动着身体,嘴里还喊着“放开我!”——然而林三酒脑子里全被各种思绪占满了,自然对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你抓到她了!”
还没等走近,波西米亚远远一瞧见她就跳了起来,整张脸都亮了。“给我给我,诶呀我都等半天了,我今天就要让她知道谁是妈……诶,你这脸色是怎么回事?”
林三酒将芝麻饼扔在地上,脱下拳套,抹了一把脸。她还真不知道该从哪儿解释起才好。
“又见面了啊。”鸦江满脸遗憾地打了一声招呼。
她扫了一眼此时已经倚着墙站起来的男人,目光在他的腰腹间顿住了。这家伙在离开她以后的几轮游戏里,显然也取得了不少进展,看样子换到了不止一个熔岩伤势修复膏——而且他还用得很聪明。看得出来,鸦江只把修复膏抹在了胸膛与盆骨正中央的地方,细细地延展出了一条,将它们连接起来,等于给自己人为制造出了一条“脊椎骨”;这样一来,他至少走路行动时就不用搬大腿了。
“刚才怎么回事?”林三酒朝他皱起眉头,“你一直开着【喜剧常见效果】吗?”
“那当然,”鸦江叹了口气,“我远远看见我的病房附近有人,怎么能不小心一些?谁知道又是你。”
“你的病房还留着?”林三酒眼睛一亮。
“费了不知多少劲,才总算在戒严之后把病房给续了一轮。老实说,我才刚从收费处过来,自打上次我们把五十帆锁进去以后,我还没有回去过呢。你说你多会抓时候?”
虽然鸦江没有明说,但他一脸的遗憾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换作是谁,在以为自己可以获得一整个大活人的内脏时,却突然被林三酒给横插一脚进来,恐怕都会不大高兴——林三酒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她的器官都是你的,我找你就是要帮个忙。”
鸦江这才有几分犹疑似的点了点头。在波西米亚“你怎么老是到处找人帮忙”的咕哝声里,一行人带着芝麻饼,重新回到了他的病房门口;两截男人从兜里掏出钥匙,一个个打开门锁,一推门:“喏,进来吧。”
没有人动。
连鸦江也没有走进去。
所有人都被浓烈稠厚、犹如实质的血腥味给牢牢攥住了。零碎的内脏、肉碎和头发,黏在喷溅了满墙的血液里——五十帆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第1194章
死人的后手
波西米亚从喉咙里翻起来的一声干呕,像是一句提醒一般,顿时叫另外两人的胃里也汹涌地翻滚起来了。哪怕对于进化者来说,这样惨烈血腥的场景也是很少见的;几人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鸦江“当”地一声将门重新撞上了。
门一关,浓厚滑腻的血腥气和内脏开始变质的隐约恶臭一下子就被拦在了房门里,林三酒只觉自己的口鼻、胸膛都像是获得了重生,赶忙吸了一口长气——不用回头看,她就知道其余几人也都在深呼吸。
“怎、怎么回事?”鸦江第一个抬起头,脸色在散乱发丝里苍白极了:“你们刚才在门口……是你们吗……”
“好好想想再说话,”波西米亚抹了一把嘴角,“如果我们进得去,还要等你吗?再说,我们杀她干什么?那么多器官不收割,反而碾碎了抹一墙?”
鸦江不说话了,只是把脸埋在了手掌里。过了两秒,他的声音嗡嗡地传了出来:“我好不容易才凑齐点数换了病房……现在人也没了,病房也不能用了……”
“谁杀了五十帆?”林三酒立即纠正了自己,“不,戒严才结束没多久,病房门又是一直锁死的……谁能杀得了她?又是为什么?”
“里面那一大滩,”波西米亚指了指房门,“总不是你的朋友吧?你刚才明明说可以让这两截人拿走她的器官。”
林三酒摇了摇头。
“那就行了,”波西米亚好像完成任务了似的,“谁杀了她,关我们什么事。”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是不是还要一个放大镜和烟斗?”波西米亚心情很不好,戳了一下仍旧被人抓着的芝麻饼:“我们把她的秘密挖出来,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好吗?”
鸦江嘴唇颤抖了两下:“那我的病房……”
波西米亚不太富有同情心地看了他一眼:“你打扫一下好了。”
鸦江的表情仿佛咽下去了一只活蟾蜍。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打开门,往里瞥了几眼;这次他在关上门之后,神情镇定了一些,脸色却更不好看了:“头还在。”
“什么?”
“五十帆的头,完完整整的……滚到角落里去了。”
波西米亚的脸皱了起来。二人不约而同地静了静,都把目光投到了林三酒身上:“现在怎么办?”
有一部分的林三酒,正嘶叫着想要知道是谁杀了五十帆,又为什么要杀了她;另一部分的她,却明白波西米亚的话其实有道理。五十帆姐弟俩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被人寻了仇既不出奇,也与她毫无干系——只不过,为什么杀了五十帆而不收割器官,这一点让她总是想不通,甚至有点烦躁起来。她想起自己刚进入医院时,曾遇见过一个被打死在墙上的人;但就算是他的血溅了一墙,内脏却也早被杀死他的人收走了。
“一轮病房要五点呢,”鸦江喃喃地说,还没忘了自己蒙受的损失:“但是……连床垫都浸透了血……”
林三酒低头看了看芝麻饼——后者此时紧紧板着一张脸,似乎打定主意,不管是什么,一个字也不说。她想了想,定了主意:“我们需要一间病房。”
他们总不能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大喇喇地问芝麻饼“你是怎么把器官存起来的”;更何况,林三酒如果当时没有借用鸦江的病房来关五十帆,他如今也不会损失那五个点数。尽管不是她的错,但她不介意顺便补偿一下鸦江。
“我们去收费处,再买一轮病房吧。”
鸦江不能买第二间病房了,林三酒一露脸就要挨打,剩下的“合法公民”只有一个波西米亚。她显然也在同一时间想到了这一点,抢先一步说:“我买的病房就是我的,你别想让他进来。”
“我给你出点数……”
“那也不行。”
等她们潜入医院底层之后,波西米亚就用不上她的病房了——但偏偏这话要是现在说了,难免要把情况搅得更加一团糟。林三酒揉了揉太阳穴,决定走一步看一步:“先去了再说。”
好在他们耽误的工夫不长,收费处还坐在原地,没换位置。远远的,林三酒就停下了脚步;她跃上墙头仔细一看,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好消息:刚才的NPC换班走了,现在坐在柜台后方的是一个体重至少两百斤的中年男人。只不过,他身后依然站着四个满脸黑洞的警卫。
与她冲出收费处时相比,还有一点是相同的:五十明仍旧萎靡成一团地软倒在柜台外面。他的身体显然被人动过,姿势也与她记忆中不一样了;想来有不止一个玩家检查过他的身体,在发现他一个内脏也不剩之后,才又失望地将他留在了原地。
他对他姐姐的感情好像很深……再一想自己即将要把他派上的用场,或许五十明现在能够无知无觉,反而是一件好事。林三酒在心里叹了口气,越发厌恶起这个世界了。她将五十明的器官和【牛骨汤】都掏了出来,塞给波西米亚,嘱咐道:“你会在收费处那儿待上一阵子……不过你放心,后面有我们替你看着。如果有人来了,我会保护你,给你示警的。”
“待上一阵子?”波西米亚狐疑地看了看那一把器官化作的薄片,和手里的一罐汤。她拎起汤罐,一边往嘴边送,一边问道:“不就是些内脏吗,换完就走了,待着干嘛?”
林三酒赶紧将【牛骨汤】重新夺下来:“这不是给你喝的!你要吃的我这儿有。”她把特殊物品的效果解释了一遍,嘱咐道:“……把器官换成点数,再买一间病房。然后,我需要你切开那个老头的皮肤,把这个汤一点点洒在他的脊椎骨上。”
波西米亚刚刚接过一根蛋白坚果棒的手,凝在了半空中。
“你有收割器吧?在新长出来的脊椎骨上扫一下,把骨髓收走……尽量能收多少是多少。”
“我长得像杀牛的吗?”波西米亚的声音猛地拔高了,“这么脏兮兮的恶心活,你怎么不干?”
她被气了个够呛,不等林三酒说话,一转身就走了;好像一颗小炮弹似的冲到了柜台边,波西米亚一把抓起五十明的身体,又噔噔噔地拖着他跑了回来——全程快得甚至叫人来不及反应,连NPC都吓了一跳。等她冲近了,一把扔下老头儿,喝道:“给你,破汤你自己留着,姑奶奶我等你把骨髓收完了再去收费处!”
……也是个办法。
林三酒看了看身边二人——她也不愿意血淋淋地切开一具还活着的身体、敲断他一端的脊椎骨、再抽出来……尤其是在见了五十帆的惨状之后。除了芝麻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之外,另外二人都挪开了目光。
刀锋陷进去之后,老头儿灰褐色的皮肤就黏黏连连地被切开了。一落在伤口上,林三酒顿时松了一口气:不知是谁把五十明体内最后剩下的血液也收走了,此时刀尖割开的地方空空荡荡,既没有内脏也没有血,像个干巴巴的、粘了一层脂肪的皮袋子。依旧叫人胃里难受,却比她想象的要好多了。
波西米亚和鸦江也都转过了头,时不时地才扫上一眼。波西米亚在她摊开了一地的工具上看了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就知道骗我。”
“我又怎么骗你了?”
“你说你东西都来不及换,就冲进了收费处,结果被通缉了……你这不是还拿了一个收割器吗?”
林三酒忍着难受,将牛骨汤倒了一些在脊椎骨尾端上,肉汤的香气和打开的人皮袋子内部气味混在一起,简直中人欲呕。她用收割器扫走了一些骨髓,这才答道:“这是我从五十帆身上拿到的,噢,就是房间里那个死了的女人。”
波西米亚一愣。
“怎么了?”林三酒察觉到了她没有付诸言语的惊讶,不由抬头问道。
“五十帆的收割器?”波西米亚的目光在精钢长方形上来回转了几圈,不太相信似的:“那么……你用它收割到的所有东西,都是五十帆的。就算换成了点数,也依旧在她的名下。怎么,你不知道吗?”
第1195章
心慈手软林三酒
……林三酒想起了自己手上那本《Lava!!玩家知情书》。不,应该称之为一叠《Lava!!玩家知情书》的原材料,才更恰当一些。
“不,我不知道,”她一边说,一边在脑海中回忆自己用收割器拿到的东西:“不过,我用这个收割器拿走了五十帆的眼角膜……所以说,一个人可以自己收割自己的器官去卖?”
“不可能,”波西米亚反而一愣,“不信的话,你看。”
她掏出同样一把精钢收割器,二话不说就朝自己心脏上按了下去,差点让林三酒低呼出声——“心脏,”她命令下完了,还朝后者瞪了一眼,拍了拍空空如也的收割器,“我说了吧,没事。自己的收割器收不走自己器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