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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红脸人伸出手,从她的视野盲点中拉开了一扇门。她藏身的角落与那扇门正好处于同一直线上,不走出去看不见它;红脸人没有急着进去,在门缝外一甩手,手里顿时多了一根长杆状的物品。他站在门口张望几眼,这才一步消失在了门内。

    下一秒,房门后顿时响起半声惊呼,随即被什么掐住了似的,戛然而止。

    第1183章

    背后故人

    等林三酒小心翼翼地摸近那扇门的时候,它已经自动合拢了。

    她刚一瞧见门上的透明窗口,立刻猫下了腰——等了两秒,听门后没有什么异样响动了,她这才从旁边稍稍直起身,将目光投进了窗口里。

    自打进了医院底层,视野中就一直充斥着驱之不散的浓雾;加上此时又隔了一层雾蒙蒙的半透明材质,几乎谈不上清晰度。即使她眯起眼睛仔细瞧了一会儿,除了半个隐约的、好像是人的影子之外,仍旧没有看出来什么线索。

    自从那半声叫之后,红脸人仿佛消融在了空气里一样,再也没发出半点声音。

    恐怖片的主角不都是这样的吗?

    林三酒将手放在门把上,有点儿犹豫地想道。明知道里头有什么不对劲,却还是要憨了吧唧地往里闯……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赶紧掉头就走。

    不过话又说回来,明智的人一开始也不会洗劫收费处。

    给自己罩上一层【防护力场】,一只脚牢牢地钉在门外地板上,又从【企鹅社儿童立体书】里撕下了一张老式防毒面具之后,林三酒觉得她把自己能想到的防御措施差不多都用上了。她不会像红脸人一样走进去,只朝内部扫一眼,一旦有什么不对,就能立刻缩回头。

    门缝渐渐张大了。这间房里就算开了灯,光芒也一定很暗;黑暗浓雾固执地纠缠盘旋在视野里,拒绝为她的目光让步。空气里隐隐夹带着一股化学物质的气味,安静得没有一点儿声息。

    林三酒轻轻关上门,站在门外摸了摸自己的防毒面具。她后背上的汗已经干了,黏黏的,肌肉也很酸痛;但是除此之外,她好好的。

    她又一次打开了门,这次把门缝拉大了一半,好让实验室的灯光尽可能地照亮这个散发着药物气味的昏暗房间。只有医院内部的光能驱散暗雾,现在的视野果然清晰了不少;一张布满黑洞的脸不知何时从雾中浮了起来,正直直地盯着她。

    林三酒猛地吞回去一声低低的惊呼,险些在后退的时候撞到门。

    那张脸一动没动地悬浮在昏暗里,轮廓、五官都被侵蚀得含糊不清了;一股说不清是什么的感觉却猛地攥住了她的动作,硬生生地叫她的双脚停在了原地。

    她等了几秒,见那警卫始终没有动,好像看不见她似的,这才忍住心跳,探头进去仔细看了看。

    红脸人倒伏在门口不远的地上,四肢弯曲张开,瞧不出来身上有什么伤势。警卫站在他的脑袋前方,姿势很古怪:就像一个人摔倒了,正从地上爬起来,只不过爬起来的过程被凝固住了。他半曲着膝盖,上半身前倾,微微扬着头,似乎被推门进来的人给吸引了注意力一样——但是即使与林三酒四目相对了几秒,警卫依然像个标本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好像是个死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警卫身上有某种东西,让她的胃里一缩一缩地十分难受,连冷汗都泛了起来。她很想进去看个清楚,偏偏一步也不能迈进去;考虑了一会儿,她下了决心。

    她不能进去,但她可以把这个警卫拽出来。撤掉【防护力场】的话,意识力应该还够当绳子用;只是在拉他出来之前,她需要把门先彻底打开,再用什么东西把门挡住,留出足够的空间。

    林三酒想到这儿,回头看了看狭窄安静的实验室。镶在地板上的长条金属台面,黯淡地排列在昏暗视野中;几台X光机沉默地立在身后不远处,仍旧站在红脸人把它们推开时的位置上。

    “它们太大了,能把门口都堵死。”意老师说,“怎么这儿连把椅子都没有?”

    结果还是不得不用上尸体——她把金属台下方的警卫尸体拖出来,打开门,把这个曾经也心怀希望的人用作门挡;整个过程中,她都没忘了要避开房间门口,尽量不与它对个正着。

    等一切都安排好了,她站在门侧,撤掉了【防护力场】。

    意识力从身体表面上褪了下来,就像是从海里站起来时,海水从身上哗然落下一般。当潮水消退时,林三酒同时也感到有一只手放在了自己背上。

    “撤掉了呢。”一个轻轻的、叹息般的声音在她耳旁说道。

    在这四个字传进耳朵里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那只手上猛地爆发出一阵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一把推进了门里——门是朝右开的,被尸体挡住后,她自然而然地选择站在了门框左边;当她突然被身后的人推进门里时,她甚至没有一只左手来及时扶住门框,就踉跄着跌了进去。

    在这半个呼吸都不到的瞬间里,林三酒唯一及时做出来的反应,就是重新打开了【防护力场】——门“咚”地一声,重重地在她身后合拢了。

    “快出去!”意老师尖声叫道,“有东西在不断侵蚀【防护力场】,你的意识力顶多只能再坚持几分钟!”

    林三酒翻滚着从地上爬起来,差点一脚踩上红脸人的小腿;她猛扑向了门口、身子撞出了一声闷响,却怎么也摸索不着门把手。再一看,她不由屏住了呼吸。

    这扇门的内部光滑平整,与墙壁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连一个能够把指甲尖抠进去的缝隙都没有。她叫出金属拳套,拼命砸了几下门;她觉得自己已经把全身力量都用上了,但门上却只是多了几道划痕。

    “是门太坚固吗?”她脑海里闪过去一丝惊疑,意老师就喊了出来:“不是门的原因!”

    那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

    门上半透明的窗口里,模模糊糊地多了一张脸。林三酒睁圆了眼睛往外看;此时她与那人的脸只有一门之隔,彼此呼吸喷出的热气微微地染白了窗口。不过即使视物如此不清,她还是辨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是你?”

    就像被水泡过的照片一样,卫刑的面容、色彩与五官都在白雾中微微化开了。即使是她把林三酒推进来的,即使她的神态叫人瞧不清楚,却好像仍有几分惆怅随着她的叹息一起穿透了门:“对不起。”

    “为什么?”林三酒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

    卫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再过一会儿,气体就该进入你的身体了。我……我不知道,但那个过程或许会不太好受。对不起。”

    “什么气体?”林三酒使劲捶打了几下窗户,看着像亚克力一样的材质却纹丝没动;她的拳头好像中空的枯木一样,徒有其表罢了。“什么过程?”

    “并不会死,”卫刑像是听不见她的问题一样,只自顾自地解释道,就像一个小孩拼命辩白她犯的错并不那么严重:“你并不会死,只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

    这句话已经足够让林三酒泛起又一身冷汗了。她飞快地转身冲回了房间里,直扑向了那一个让她极不舒服的警卫;在面对面的距离下,她终于看清楚了——这个脸上布满大大小小的黑洞、身体好像枯枝一样萎缩下去的警卫,身上穿着的正是黑泽忌的衣服。

    冷汗、眼泪和一股胃酸同时泛了起来,一时间视野中什么都被冲散了形状。林三酒踉跄着走回门口,【防护力场】不断像被针刺一样酥麻麻地跳在皮肤上,每一下针刺,体内的反抗力量似乎就流走了一分。

    “是你……”她隔着门口,对刚刚扭开头的卫刑说道:“你让那个红脸男人进来的?”

    “抓谁不好,谁叫他偏偏抓到了我。”卫刑苦笑了一声,顿住脚步。“这本来对你来说是一个好消息的……我也很高兴能用他替换你。谁知道你会闯进来,还成了通缉犯呢?”

    必须在“气体”彻底控制自己之前,让她放自己出去——但是她怎么可能会同意?

    “等等,我不明白,”林三酒脑子里飞转着,口中喊道:“你……你是怎么骗他进来的?”

    其实在问话的时候,她已经把碎片拼接在了一起。卫刑为什么会想到要贿赂女NPC,为什么热切地想要进入医院底层“看望”女NPC……都是为了让其他玩家——也就是林三酒,误以为她靠贿赂发掘了一条捷径。

    假如红脸人没有在那个时刻抓走卫刑的话,她们二人当时正被数个玩家包围堵在收费处里出不去,加上又已经与女NPC“拉好了关系”……那最佳的选择,当然是进入医院底层了!

    “要说服他我与NPC关系好,花了我不少力气,毕竟他不像你,没有看见我贿赂NPC的那一幕。”卫刑叹了口气,“你要是不在这里就好了……在确认他进了房以后,我本来可以转身出去的。但你偏偏在这个时候出来了……”

    出去?

    她跟着进来了?

    不过红脸人进屋时,林三酒一直盯着门口,始终没看见第三人进入实验室——不,不对。

    仔细一想,在某个时刻之后,她其实就看不见是否有人进来了。

    因为红脸人把几台X光机推到了一旁,挡住了不少视野。这也就意味着,卫刑刚才一直静静地站在X光机后方,看着她开门探头、搬尸体挡门……

    “我不明白,”她焦急地想要多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又一次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第1184章

    what

    goes

    around,es

    around

    压迫性的熟悉感,越来越重地攥紧了林三酒的心脏。在这间雾蒙蒙的房间里待的时间越长,身体里逐渐增加的无力感就越发清晰、熟悉——她体会过一次这种无力感,就在她不小心撞上警卫的时候。不过那时就像被海浪撞上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她却是一颗泡在酒里的苹果,慢慢地被渗透了皮肤组织。

    “看来你还没有弄到《Lava!!玩家知情书》,”卫刑挪开了目光,却好像很清楚她的状况,微微叹了口气:“……你也没有机会看到了。”

    “那就告诉我!”

    卫刑没有理会,她的注意力似乎已经飘走了。“最后一个,”她喃喃地说,声音有点儿发颤:“你是最后一个……我终于可以走了。你……你保重吧。”

    说罢,半透明窗口上的朦胧色彩就一闪而没,又变成了实验室里灰蒙蒙的金属颜色。林三酒一颗心顿时跳进了喉咙眼里,落在门上的拳头却越来越软,身体一次又一次控制不住地要往下滑。

    在刚才短短的几句话之间,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倒在地上的那张鲜红面孔上,已经渐渐张开了黑色的裂缝。最糟糕的是,尽管红脸人开始了“警卫化”,他的眼睛还是睁开的,这说明他还有意识——林三酒其实看不太清楚,但她总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他因为惊恐而扩张得极大的瞳孔。

    她甚至没敢看一眼黑泽忌。

    “等、等一等,”林三酒拼命直起身体,意老师的警告声不断在脑海深处里盘旋着。“我……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卫刑真的停下了脚,在离门口远一些的地方回问道。不知是不是想多了,她和林三酒说话时,好像总有点儿愧疚——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儿愧疚,林三酒不知道她会不会早就已经走了。

    “你被扣掉的特殊物品多吗?”

    这个问题突如其来,卫刑显然完全没料到它,不由吃了一惊:“我——我的特殊物品?”

    “对,”林三酒匆匆答了一个字,脚下在这时突然一软,倒塌一般砸在了地上;她摔倒的闷响声,似乎叫门外的卫刑顿了一顿。

    “你问这个干什么?”卫刑有几分狐疑,“你想用特殊物品换我放你出来吗?”

    林三酒喘息着、颤抖着,【防护力场】在皮肤上闪烁不定,仿佛随时都会一口气被掐灭。

    现在当她说话时,甚至能感觉到有丝丝缕缕的气体威胁着要顺着唇缝、喉咙流进身体里。这说明【防护力场】的保护层越来越薄弱了,被侵蚀得越来越严重;她只能尽量将嘴唇并拢在一起,用含糊不清的声音继续说:“你、你就当我是这个意思吧……那么,你会同意吗?”

    “我的确是被扣掉了很多特殊物品,”门外的卫刑继续说道,“不过我应该已经可以把它们都拿回来了。所以……就算你有这个意思,我也不会放你出来的。”

    林三酒咬住嘴唇、忍着失望,拼命琢磨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她不相信世上真的有绝路,一定有一个出去的办法……它到底藏在哪儿呢?

    只是把自己从地上捡起来这么一个动作,她居然都摔倒了两三次,才总算成功了。她跌跌撞撞地扑到门口时,透过窗口一看,发现卫刑模模糊糊的背影又走远了一些,忙咬紧牙关,又一拳打在窗口上:“嘿!”

    这一次,卫刑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不管她做什么、说什么,都不再回头了。

    她身上没有合适的特殊物品可以开门,不管希望再怎么渺茫,她也不得不承认,出去的可能性有很大几率都要着落在卫刑身上——她承受不起让卫刑真的离开的代价。

    “我、我那个帐篷……只容许身上不超过两件特殊物品的人进去,才会起效……”她将自己倚在门上,双腿发颤,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你当时进去了,帐篷也起效了……这说明,你当时身上最多只有两件特殊物品。”

    “你坚持的时间比我想象的长多了。”卫刑的影子顿住了,微微转过身:“那又怎么样?”

    这本身并不能说明什么,但林三酒总要找一个话头,抓住卫刑的注意力,让她停下脚步才行。然而这句原本只是为拖延时间的话,却让她微微一怔,感觉好像隐约抓到了什么线头似的。

    “你其实不用手杖也能走路,对吧?”喘息威胁着要打断她的话,但她还是努力逼自己进入了正题:“你现在就没有拿手杖。”

    假如非得靠手杖才能走路的话,卫刑哪里能悄无声息地跟在红脸人身后?

    “那是因为我的双脚完好。事实上,我从里到外都是完整的。”卫刑平静地说,“你看不见我的右脚,是因为我的能力罢了。”

    林三酒想起了她手掌一抓,就能在人眼前释放幻象的能力——看来它也像很多能力一样,可以被发掘出不同的用法。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卫刑继续问道。

    林三酒记得,当时她把卫刑拽进帐篷里的时候,手杖正好落在了柜台上。原本她还有一个担心,那就是卫刑把大部分特殊物品都装在了手杖里,所以才能被顺顺利利地拉进了帐篷;但是现在,这个可能性总算是被抹消了。

    卫刑现在不拿手杖了,那就说明那支手杖至少不是一件收纳物品——毕竟,收纳物品不可能自己收纳自己。

    这也就是说,她身上的的确确最多只有两件特殊物品,甚至很可能连两件都没有;那么,在她的特殊物品之中有没有收纳道具,就变得生死攸关了。

    “你身上有收纳道具吗?”

    这个问题的分量太重,林三酒拼命控制住自己,依然觉得她的声气颤颤巍巍、很可能已经泄露了她的目的。她生怕这个问题会一下子叫卫刑明白过来,随即打碎她的所有计划——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她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这一个可能性上。

    卫刑显然一愣。

    “没有,”就在林三酒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了的时候,听见了这两个像仙音般的字。

    果然没有!

    林三酒眯起眼睛,透过窗户张望了几眼。X光机还坐在原地,挡住了门;从她受限的视野来看,实验室里似乎没有别人了。

    对于她竟然顺从地回答了问题,卫刑自己好像也有几分吃惊,随即清清楚楚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你塞给我的东西,我早就转身走了。我自从进了这个世界以来,还是第一次遇见有人真心想要帮我。我那时就改变了主意,觉得不能把你骗进来,也不是一件坏事……但我没想到,在我只需要送最后一个人进去的时候,你就走出来站在了门边。”

    “我抵抗不住诱惑,”她慢慢地说,“因为我等了太久了。”

    这就足够了。

    林三酒要确认的,已经在刚才那一番话之间得到了委婉的确认——她现在只希望,卫刑不要再顺着刚才的话头继续往深里想了。

    她一个字也没有回应,用尽全身力气、回头就扑向了红脸人。【扁平世界】好像信号不好的电视机画面一样,断断续续、闪闪烁烁,但总算还是执行了它的任务,在几个转眼之间,红脸人身上的衣服、首饰、皮带、裤子都被她的双手摸索过了一遍——她的今日转化物品数量已经到达了上限,不可能再收入任何新的卡片了,所以她摸索过的东西,都还原样留在了红脸人的身上。

    不过,过去被转换成卡片的物品,却不在此列。

    “拜托,拜托,”她一边飞快地翻找,一边在心里暗暗叫道,“你当时那么一副阴狠沉着的样子,肯定是有把握能压制住卫刑的吧?可别告诉我,你就是徒有其表……”

    当她把手伸进红脸人的裤袋里时,门外响起了卫刑低低的一声倒抽冷气。

    卫刑明白过来了。

    她的脚步声急急地重新朝门口响了过来,林三酒同时也拼命加快了速度。她很清楚,自己剩下的只有最后一搏的力气了——如果她猜错了情势,或者在气体彻底入侵之前没有成功的话,她和黑泽忌就再也出不去了。他们将一起永远留在这家不知处于世界何方的医院里,带着面孔上的黑洞,游荡在昏暗的走廊之间。

    她逼着自己又审视了一遍由一个个思绪、猜测和事实组成的推论链条。

    在她把画师塞进网兜的那一刻,就已经解除了他的卡片化。网兜里就有两个人了。卫刑没有收纳道具。卫刑受制于人。红脸人肯定会想要拿卫刑的器官。红脸人肯定会打开网兜。

    等于说,红脸人肯定会发现画师。

    ……当一张卡片忽然撞进了她的手掌心里时,她有一瞬间的错觉,好像那张卡片是自己的狗在走丢了很久之后,终于找到路回家了。林三酒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喊,浑身都被一阵阵的后怕和喜悦冲得发抖;在一甩手之后,画师“咕咚”一声摔坐在了地上,怀里仍旧抱着画布和笔刷桶,看起来和往常一样的茫然。

    “门,”林三酒用最后的气力低声说,“别画门!”

    第1185章

    这次轮到林三酒被吸了

    仅仅是找到了画师,离真正脱身还很远——林三酒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防护力场】恰好彻底熄灭了,她的身体像楼房一样崩塌倒在了地上。

    说来也讽刺,在她想到画师这个逃生转机之前,一直用各种话头挂着卫刑、不敢真的让她走;结果当门“哐啷啷”摇晃起来、终于彻底脱离墙面,被画布吸进去以后,可以逃生的门洞中也露出了卫刑的笔直身影,居高临下地占据了她的视野。

    “我现在很烦躁。”

    她低声说道。由于背光,她的模样和神色都沉进了一片昏暗之中。

    “我宁可心怀愧疚地走开,知道自己做了一回对不起别人的事……你挣扎到这个地步,想要我怎么办?我放你出来,你肯定会报复我,我不放你出来,就意味着要亲手把你堵在里面,把手弄得更脏。”

    画师把画布摘下来,献宝一般在林三酒面前展开;他好像意识不到林三酒躺在地上、仰面朝天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还根据她的目光调整了一下角度,好让她看个清楚。

    ……赶快拿走。

    她想到这儿的时候,卫刑似乎转头瞥了一眼画师,因为后者忽然激灵一下跳起来,将画收进了怀里。

    “还好,你倒下了。你是真的失去了体力吧?”她轻轻说道,“不是在骗我吧?”

    林三酒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思维暂时还算清楚。意老师消失了,这不是一个好兆头;这说明她把自身存在所需要的那一点意识力,也都用干净了。但是林三酒没有放弃,仍然在不断搜寻压榨着任何一点残留的意识力,像快要干渴而死的人想从海绵里挤出水一样。

    “都已经对不起人了,不如把恶人做个彻底吧。”

    在轻轻叹息了这一句之后,卫刑就不再继续说话了,却也没有走。她似乎想要站在这儿,亲眼看见林三酒的脸上也开始出现黑洞,确保事情无可挽回了再走。

    意识力是榨不出来了。但怎么周围仍旧一点响动都没有?

    林三酒早就意识到【防护力场】摇摇欲坠、时日无多了,自然不可能一点后手也不准备——只不过她在刚才短短几个呼吸之间,根本来不及考虑究竟该做什么后手才好;所以在她倒下之前的那一瞬间,干脆一口气将好几张卡都捏在了手里。

    她倒下之后,视野也被固定在了门口的方向上,看不见从自己手里掉下去、又解除了卡片化的物品现在怎么样了,一时间只能干着急——但看不见是看不见,至少现在也应该有点儿声音了才对啊?

    不过,有些音乐就是这样的;光是等它前奏响起,就得等上好长时间。

    “你人形物品很多啊,”卫刑忽然轻轻说了一句,但并没有把她的物品放在心上。“但即使是人形物品,也都需要你下命令才能行动吧?你挣扎到这个地步,不也还是没用吗……不过看在你帮过我的份上,你变成警卫以后,我也不会拿走你的东西的。”

    是了——除了画师之外,她确实还有另一个人形物品——

    当林三酒想到这儿的时候,她终于感觉到有一个人正趴在自己身旁,竟不知趴了多长时间。因为他始终不动也不说话,她直到被提醒了才发现;怪不得卫刑对他毫不介意,想必是因为他看起来就像是没有激活的机器人一样,造不成什么威胁。

    一个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对着她的耳朵用气声说:“诶呀,没想到你又遇见了人生中的新困境。”

    得,这家伙也混在其他卡片里一起出来了。

    “但是就像我答应过你的一样,我将会陪伴你走过每一个难关,一起看向乌云后的彩虹。我相信你的潜力,即使是在如此绝望的时刻……”

    林三酒现在才真的快要绝望了——等导师把激励鼓舞的话说完之后,她就该变成一个出色的警卫了。

    “只不过……这个费用方面……”导师的第二次服务就不是免费的了,但是她也没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坐地起价:“五件特殊物品好吗?”

    林三酒四肢张开、仿佛枯木一般地躺在地上,做不出一丝回应。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导师不太好意思地一笑,几乎能让她想象出那一口闪亮的白牙,“你看,你这张票也在我手里呢。你授权我用它吗?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放心,我已经有了对你人生困境的解决方案。”

    怪不得这么长时间没有听见一点声音——【Ultra

    music

    festival】原来捏在他手里!

    在林三酒心中暗暗咬牙切齿的时候,她总算是听见了一丝细微的、幻觉般的音乐声,像波荡开的雾气一样,不知从何方遥遥响了起来。这个以音乐节门票形式出现的特殊物品,能够制造出对主人有利的背景音乐,多亏了它,她才在越海号上撑过了那一场苦战;但是眼下这个情况,导师得用它放出什么音乐,才能让一动不动的人得以逃生?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导师不但没有试图让她重新站起来,反而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此刻卫刑也听见了逐渐清晰悠扬起来的音乐声,喃喃问道:“什么声音?”

    顿了顿,她又侧耳听了几秒。

    “……摇篮曲?”

    导师居然他妈在放摇篮曲!

    这简直是雪上加霜。【Ultra

    music

    festival】的威力果然很大,才刚一听清楚它的旋律,林三酒就发现自己想要保持清醒的努力,顿时变得无济于事了;虽然眼皮合不上,视野却一阵一阵地发昏旋转起来——门口处响起了什么东西砸到地上的一声闷响,但那声音却没有在她的脑海中激起任何水花。

    “我是你主人的导师,”导师的声音仿佛是在极遥远的地方响起来的,缥缈得如同云烟:“我可以调动你主人的资源,而你是你主人的资源,所以我可以调动你,你说这个逻辑对不对……”

    快点吧,有必要说服画师吗?

    这是林三酒隐约间记得的最后一个念头;随即她就睁着双眼,陷入了昏睡。

    等她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听见门口的卫刑也窸窸窣窣地爬了起来。过了几秒,她的视线终于又清楚了一点,果然看见门口的人影正扶着墙壁,慢慢站直了身子。【Ultra

    music

    festival】放出的摇篮曲结束了,说明大概已经过去了几分钟。

    她醒了,卫刑也醒了;卫刑睡过去,她也睡过去——这有什么狗用?

    “还好,”卫刑轻轻喘息着,笑了一声:“还好,你把物品拿出来以后,就倒下了……真没想到,你身上还有能催眠我的东西。你如果还有行动力,我今天可就倒霉了。”

    她叹了一口气:“这说明,我还不够成熟。在末日这种地方,心软一点就是个死……”

    林三酒静静地听着她的声音,一时间心中竟一丝波澜也没有。被导师激起的希望落下之后,那一瞬间的绝望几乎叫人不可忍受;但或许是气体终于侵入了大脑的原因,很快,绝望就化作了一片死寂般的平静。

    “再见。”

    卫刑最后看了看她的脸,转过了身,脚步声渐渐离开了门口。

    ……她的脸上已经出现黑洞了。

    不论是导师、还是画师,都一点声息也听不见了。也许这个房间里的气体,还可以侵蚀特殊物品,让它们彻底失去效用……

    卫刑消失以后的寂静,又维持了大约三五分钟,林三酒才终于又一次听见了导师的声音,像个好不容易偷着油的老鼠一样,细细地响了起来:“诶呀,她总算走了。”

    她仍旧只能保持原状,甚至没法表达一丝自己的惊讶。

    “准备好了吗?”导师也爬了起来,不像是在对她说话的样子:“现在还不晚,我们得把她弄出去。要把她弄出去,就得靠你画画。”

    还不晚?

    还不晚,为什么卫刑走了?

    画师身上的七零八碎当啷当啷响了一会儿,不知道他表达了什么意思——导师颇有几分气急地说:“她不说话,就是同意了!你听我的就行!”

    这一次,当啷声只响起来了两下,她以前听过:这说明画师使劲点了点头。

    “出去,”导师命令道,“站在X光机后面画,别画她。记住了,快完成的时候,画布一定要放在X光机后面,知道了吗?”

    第1186章

    要特殊物品的目的

    ……全身骨头都仿佛快被迎面拍碎了的剧痛,从来没有让林三酒感觉这么好过。随着痛意一起涌入身体的,是她觉得好像久违了半辈子的力量——比力量更美妙的,是她终于重获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尽管被拍得头昏眼花,林三酒还是挣扎着一扭身体,试图以双脚落地。在画布强大的吸引力下,X光机“吱嘎吱嘎”地尖叫着,好像恨不得要抓住她一起落进画布空白处似的;多亏导师眼尖,刚一瞧见她动了,立即叫道:“把画收起来!”

    画师当啷当啷地不知道表达了什么意思——林三酒以画布吸别人吸得惯了,如今自己成了画布目标,才不禁对它的力量感到暗暗心惊。她被吸过来的时候相当于一块死肉,等被吸到跟前了才开始抵抗,几乎起不到半点作用;她的双脚压根碰不着地面,身体半弯曲地被吸进空中、紧紧贴在X光机上,只能徒劳地将唯一一只右手按在机器边缘上,心跳声强烈得让她觉得整个医院都能听见。

    “你摇头干什么,”导师焦躁起来,忽然“噢”一声:“那我知道了,你加上她!把画完成了就行了吧?”

    在林三酒颤颤巍巍、肌肉发抖的抵抗之中,画笔的唰唰声成了她最大的希望。她觉得画师简直用了一顿饭那么长的工夫之后,她的身体终于重新感受了令人心安的万有引力,“砰”一声摔回了地上。

    胸膛上下起伏着,林三酒抹掉了头上的冷汗,半晌才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原来能够用自己的肌肉、双腿和脚重新站直,是一件这么了不起的事。

    画师站在她的左边,手里展开了一张取景毫无艺术性的新画,面含期盼似的看着她。导师站在她的右边,双手放在腰上,在健实的胸肌和脖颈上方,是一个雪白的笑。

    “你看,我说过,不管是人生中什么样的困境,只要你运用自己的想象力、你的意志力……”

    林三酒对他的声音充耳不闻,只是轻轻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毫不意外地摸到了一片片已经干涸的颜料。她在皮肤上抠了两下,发现指甲缝里渗进了不少黑色尘土般的干颜料碎渣——卫刑为什么会放心离开的原因,果然是这个。

    “别抠光了,”导师有点担心地凑头看了看,“脸上带着黑洞,出去也方便一些。”

    林三酒放下手,转头看了看画师;由于劫后余生的后怕,她微笑起来的时候,感觉肌肉和嘴唇都还绷得紧紧的:“你能把刚才的那一套程序再来一遍吗?这一次,你别画屋子里的那个警卫……对,就是脸上带了很多黑洞的那个。动作快点。”

    在【防护力场】耗尽、摇篮曲播完的这十分钟里,黑泽忌——如果那真的是黑泽忌,而不是一个穿着他衣服的警卫的话——又进一步恶化了。她压根看不出来那张脸上有任何一丝她朋友的影子,身体也像是一把把扭曲干枯的树枝攒在一起的;他显然是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的,随着“警卫化”越来越彻底,他的身体也逐渐快要站直了。

    现在才把他拖出来,不会已经太晚了吧?

    一阵阵恐慌像老鼠牙齿般噬咬着她的心脏,在她不断催促之下,画师急急忙忙地又转到了X光机后方开始作画——刚才被林三酒那么一撞,X光机前半边都瘪下去了一块凹痕;那么大一声撞击闷响,好像现在还在她耳朵里嗡嗡不散。

    在画完成之前,她只能咬着指甲等。

    “唔,”导师像是一只发现了灯光的蛾子般,徘徊在她身边:“你对我刚才的指引还满意吗?”

    “满意。”这是林三酒的实话。

    “那么,我的服务费方面……”

    一个特殊物品要特殊物品干什么?

    林三酒瞥了他一眼:“你用得上吗?还是说,你要拿给宫道一?”

    画师动作极快,在他们迅速交换的几句话工夫里,他的画已经完成了——令人心惊的吸引力豁然在房间中张开了大口,无数气流裹挟着人体一起,直直朝X光机上撞了过来;又一声轰然闷响之后,那个穿着黑泽忌衣服的警卫也像她刚才一样,砸上了X光机的瘪塌处。

    导师被重响震得一咧嘴,随即又若无其事地一笑:“用不上,我也不给别人。”

    林三酒此时顾不上和他说话,一叠连声叫画师赶紧把警卫的图像补上。等吸引力刚一消失的时候,她就匆匆叫出了金属拳套;一边小心地不让自己皮肤与警卫相触,一边拉住他的胳膊,将他从地面上拽了起来。

    黑泽忌的衣服、裤子和靴子,松松垮垮地从警卫的肩膀、胯骨上垂荡下来,越发显得衣物里的身体干瘦扭曲;在林三酒一眨也不眨的注视下,他在站直身体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怎么?”林三酒小心又戒备地靠近了半步,近距离地观察了一下他的脸。

    他脸上的黑洞还没有扩张到其他警卫的程度,或许这说明他的“警卫化”还没有彻底完成——否则他第一个要抓的,恐怕就是林三酒了。

    现在该怎么办?警卫化没有完成,那么在外头等一段时间,他会慢慢恢复吗?

    “但我还是需要我的报酬,”导师的声音再度从她身边响了起来。

    如果说之前导师的语气,可以用阳光、积极、烦人来形容,那么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些什么东西——一种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所以叫人隐隐感觉有几分危险的坚持。

    林三酒把注意力抽了回来,转头看了一眼导师。

    她在被吸出来的时候,就暗暗下了决心,这辈子说什么也不和画师分开了——这家伙好用得让他吃惊。如果扣掉画师、导师这两个特殊物品,再把不得不留下来的【你们班上应该也有这种人吧】摘掉,那么她可能得把剩下的所有特殊物品都翻出来,才够付账的。

    心里对于物品数量的计算、试图和他讨价还价的念头,在在二人目光相对的时候,忽然像冰块一样融化了。

    在她的注视中,导师又微微咧开了嘴。他的嘴角朝两边后退,露出了一排白牙。

    “……以后数量只会越来越少的,”他低声说,“一个免费的建议,你以后最好不要再损失任何特殊物品了。”

    林三酒一怔,后脖颈上的汗毛不由自主地立了起来。

    “什么……越来越少?”

    “特殊物品。”导师的面孔上毫无变化,却像是有一片云飘来,遮住了原本的一脸阳光。“……副本吞噬副本,世界压毁世界,物品消灭物品。你我都是一样的。”

    这是什么意思?林三酒想问,却发现自己张不开口。

    “……我们都是秩序的一部分。大洪水来临的时候,我们与我们代表的秩序都会一起消葬在洪水深处。”导师的声音越来越低,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翻滚起来的一样。

    “我不明白,”她终于开了口,“这和大洪水有什么关系……”

    导师慢慢举起了一只手,林三酒猛地后退了半步,紧紧盯着他。他不像是要攻击人的样子,只是来回轻轻摆动了两下手指,看着它们,低声说道:“它们已经被浸湿了……现在,你准备好付账了吗?”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的话,导师要那五件特殊物品,似乎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销毁掉它们——而且,看起来他会不择手段地做到这一点。

    林三酒轻轻咽了一下嗓子,目光从身旁的警卫、画师、门洞上扫了过去,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她低声说,“我这就把你的五件特殊物品给你……不过你要先给我两分钟。”

    房间的地板上,还躺着一个红脸人。

    红脸人手里长杆状的武器,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但是他身上应该还有别的东西,最起码,也有抓住卫刑的那个巨大捕虫网。

    在命令画师故技重施的时候,林三酒的脑海里一直没有停止过各种念头的喧嚣——但她具体都想了些什么,连她自己都说不好;只有一个念头,脉搏一般地持续跳动着,挥之不散。

    ……导师这个物品,已经被大洪水浸透了。

    他是被宫道一送来的,那么或许说明,大洪水至少来到了宫道一所在之处,才有机会浸透这一个特殊物品。而宫道一又离她不远了……大洪水已经与她在同一世界了吗?

    当红脸人同样撞上X光机、发出了第三声闷响的时候,导师满意地咧开了又一个笑。红脸人的黑洞还只是几条渐渐张开的缝隙,很可能会和林三酒一样迅速恢复自控;但是不等他双脚落地、重获力气,她早已一步冲上去,金属拳套重重砸上了他的太阳穴。

    不管他究竟会不会恢复,他现在都没有机会了。

    红脸人身体完整、战力也高,肯定不缺点数,所以身上的特殊物品也赎回来了不少;他原本是可以在Lava里横着走的,如今却落入了这个谁也料不到的境地里,身上没有一件东西能留得下来。当林三酒将第一件特殊物品丢入导师怀里的时候,他目光瞬地精亮起来,两只蒲扇大的巴掌重重一合,那只小小盘子就在掌心里碎成了齑粉。

    第1187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导师一件一件地拿起特殊物品,速度不慌不忙。销毁他的同类时,他仿佛带着一种强忍了很久的饥饿感;那两只大手将每一件原本不该被损毁得如此轻易的物品都拆开、压碎、绞坏、碾成粉,直到它们再也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等他结束的时候,林三酒才意识到自己手臂上的汗毛都不知何时站起来了一片。她清了清喉咙,转头一看,突然发现画师没了影子;就在她心脏一跳的时候,余光似乎抓住了什么,忙一回头,发现画师正缩在自己背后,把画架当作盾牌一样抱在怀里。

    “你们都回卡片库吧,”

    面对人形物品的时候,卡片化总是一个感觉有点古怪的过程。画师迫不及待地撞进了她的手心里,变成了一张卡;导师却脚跟稳稳地站在外面,没有急着走上来。林三酒一只手停留在半空,朝他微微皱起眉毛。

    “三次,”导师用下巴点了一点她身后的X光机,“它刚才被撞了三次。你留意一点,这么大的声音,不可能没人听见的。不用太感谢,我是你的人生导师,我当然会适时地照看着你。”

    虽然不知道卫刑和医院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如今她跑了,那么医院院方很可能已经知道林三酒还活着的消息了。在收起了导师以后,她站在原地、闭上眼睛,捏住自己的鼻梁,微微吐了一口气。

    穿着她朋友衣物的警卫,依然沉默地站在她的身后。林三酒总觉得,若是她再晚上那么一点点——或许只要再多几秒钟——那么他就要“完成”了,变成一个与其他警卫毫无二致的医院员工。如今,她忍不住叹出了一口侥幸的气,她正好在他获得行动能力之前,把他拖了出来。

    接下来,就是要让他复原了。

    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隐隐的想法,只是那个念头太叫人不舒服,以至于她不愿意去想。她逼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更紧迫的问题上:她需要先给他们俩找到一个可以落脚藏身的地方。

    一连几次撞击声都很响,按理来说不会没人听见;但或许是因为实验室的门挡住了大部分声响,当林三酒探出头的时候,走廊上仍然静悄悄地,没有被脚步声打搅的痕迹。

    她把上一个警卫的尸体、被脱下来的制服,都一起重新塞进了金属长台下方;随即她用戴着拳套的手抓住黑泽忌的手腕,试着牵他往前走了一步——看上去和警卫毫无二致的黑泽忌,身体被拉得直直往前一倒;在他摔到地上之前,林三酒赶紧扶着他的肩膀,又将他推回了站立姿态。

    完全就像是一个木偶,没有半点行动力。

    这下可麻烦了。这个人又不能扛、又不能抱,要是一碰到他,林三酒自己都要摔到地上动不了;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当她的目光落在X光机上的时候,忽然眼睛一亮。

    反正都已经制造出三次响声了,再多一次也不疼不痒——她出于谨慎起见,先吞了一颗糖果,以防这次会有人过来查看情况;随即她一脚将其中一台X光机给踹翻了下去,露出了底下的推车。

    她把X光机推到一边,将推车拉到了黑泽忌身旁。没有更好的办法,林三酒从后一推,黑泽忌就直直地迎面朝车上倒了下去;他面孔砸上推车板的那一声响,叫她忍不住把脸都皱了起来。

    黑泽忌个子不矮,一大半的长腿耷拉在推车外,当她拖着车子往外走的时候,他的双腿都在地板上划得沙沙作响。走廊里那一滩没有完全擦干净的血迹在他的裤腿上擦出了条条血痕,林三酒望着它们,忽然顿住了脚。

    为什么没起作用?

    她皱着眉头,又一次拿出了糖果罐。刚才她忙着料理黑泽忌,吃下糖果之后就忘了这回事,直到现在才意识到,她始终没有感觉到【你们班上应该也有这样的人吧】生效时,血管里那种特殊的流动感。

    试探着,她又吃下去了一颗糖。这一次,几乎在糖果刚刚钻进食管里的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了特殊物品的效用——将糖果罐重新放回卡片库,林三酒不由暗自庆幸自己发现得早;假如被医院员工迎面撞上了,才发现上一颗没起效,她和黑泽忌可就都麻烦了。

    只要离实验室远一点,她藏在哪里其实都无所谓。林三酒发现了一间狭窄的工具间,大概是清洁工用的,昏暗中隐约看见里面摆放了不少拖把、水桶、抹布和清洁剂一类的东西;她单手把黑泽忌拖了进去,推车远远扔到了几条走廊之外,自己才一闪身钻了进去。

    工具间虽然窄小,却叫人心安;而且天花板上还有一盏灯。后背靠着一面墙,其余三面墙都尽收眼底,让人产生出了一种被牢牢保护起来的错觉。林三酒顺着墙滑下来,看着地上的警卫,半晌没有动。

    她很少有这么无措的时候。

    为了拖延时间,她又一次把自己收进卡片库的文件都拿了出来。明知道黑泽忌不是病人,不可能有入院登记表,林三酒还是一张一张地仔细看了过去;她下意识地希望,在这堆表里能有什么线索,告诉她应该怎么才能救下黑泽忌——如果找不到任何线索的话,那么她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办法,就是杀了黑泽忌。

    她手中的文件微微发着颤,但她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她脑海里回想起来的,都是走廊上那两个被她以单杠杀死的警卫。他们当时确实都死得透了,没有一点含糊的余地,不存在什么胸膛中仅存一丝呼吸之类的事;林三酒当时反复保证了这一点。

    其中一具尸体渐渐变回了进化者模样,另一具尸体却站起来、脱掉了制服……警卫身上一向是没有任何特殊物品的,那么会让另一具尸体站起来的,只会是他自己本身的能力。或许是像后备电池一样,有一条备用的命?

    她不知道黑泽忌有什么能力,但死后重生大概不是其中一项。

    林三酒轻轻吐了口气,将一册文件放在了地上——心里有什么东西一咬,她又忽然忍不住将它重新拿了起来,翻到了最后。

    她也没料到,她一直辛辛苦苦试图弄到手的东西,此时得来居然全不费工夫;《Lava!!玩家知情书》的第一页,于昏暗中躺在她的大腿上。

    第1188章

    先出为敬

    原来《Lava!!玩家知情书》就是在信息部打印制作的……

    她上次只看了装着“医疗记录”的文件夹,这一次,林三酒将自己收集起来的所有文件都摊开了一地,一页一页地翻找过去,终于把所有知情书内页都挑了出来。这一批书页还没有来得及装订,散乱得到处都是,其中有好几叠还都是同样的内容;她拿到手的,很可能也不是完整版本——至少,林三酒现在总算是大概“知情”了。

    正如她所预料的一样,她之前零零碎碎地所得知的讯息,相比整个Lava世界来说,只能说是冰山一角。医院作为Lava的核心层,各种繁复的规则更是不重样地铺满了好几页,似乎还没完——林三酒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越看心思越浮躁,等她勉强把自己能找到的最后一页也看完之后,沉沉地吐了一口长气。

    玩家知情书里,没有一个字能够帮上眼下的黑泽忌。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隐约的侥幸心理破灭之后,化成一层新的压力,压上了心头。林三酒收好知情书,把重复无用的纸页都铺在了黑泽忌身上,把他埋成了一个雪人。工具间里空间窄小,她不得不一直紧缩着双腿才能不碰上他;如今两具身体间多了一层隔阂,对她而言就安全得多了。

    “再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用不上的卡片……”就算是些脏毛巾一类的废物,也可以用把黑泽忌的身体铺严实一些,免得让她不小心碰上。

    她低声嘟哝着,打开了卡片库。看着看着,她忽然一愣,倒回去翻了几张卡,在不可置信中微微张开了嘴唇。

    对了,她身上还有这么一个特殊物品啊!

    一瞬间重燃的希望,像海潮一样冲击着她的血管;她坐在原地,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难题居然这么顺利就能解决,在半信半疑之中,仔细又看了看卡片上的文字说明——很快,她的希望渐渐落了下去,疑虑像热气球一样升了上来。

    她就知道自己的运气不可能这么好。

    林三酒以前从来没有用过它,因此也没有对它多加考虑。如今一看,她发现如果物品介绍没错的话,那么这个物品其实应该是一个废物。而物品介绍是不会出错的。

    它本身的使用条件,根本就是一个悖论,这已经决定它无法起作用了……但是,它确实以前被别人使用过,还用了不止一次……上一个主人是怎么办到的?

    林三酒咬着嘴唇,静静想了一会儿,忽然腾地站起了身。

    没错,上一个主人的办法,应该很简单。要是她的分析正确,那么黑泽忌就有救了——只不过要救他,她就必须先找到波西米亚。

    波西米亚一定就在外面……林三酒犹豫了两秒,放弃了将黑泽忌带出医院的念头。他实在是不太好搬,哪怕把刚才的推车找回来,推着一个运输机械的平板车逃亡,风险也未免太大了。只能把他留在这里,再将波西米亚带进医院地下层了……现在是午夜,不会有人来打开清洁工的工具间,这也就意味着,她和波西米亚要在早上之前回到这儿,杀死黑泽忌。

    要是他半途中清醒过来,重回实验室,那可就糟了。

    得以防万一啊……林三酒蹲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拿出了【企鹅社儿童立体书】。

    她翻到了书本中央,在两页画面之间立时跳出了一只杯子的折纸。杯子里的饮料正散发着袅袅热汽;书页上,一个妈妈模样的女人坐在客厅沙发上,面含微笑地正要将它从一个小男孩手里接过来。画面上还有两句童书里常见的僵硬旁白,“您辛苦了,喝口茶”,和“你真是一个好孩子”。

    小男孩两只黑漆漆的眼珠盯着妈妈,凝固的笑容显得很高兴。在他身后不远出,客厅的灯光隐约照进了昏暗的厨房里,勉强能看清门口里露出了一双男人的脚。那双脚脚底朝上,不知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趴伏多久了。

    林三酒将前后几页的故事都确认了一遍,觉得这杯子里装的不会是致命毒药,这才将它扯了下来——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真的是致命毒药,她也会扯下来的。

    黑泽忌的整个下巴都已经化作了一个深深的黑洞,仿佛被虫蛀掉了一大半似的;她端着杯子,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就挪开了目光。她倒有几分庆幸他现在已经不是原貌了;如果是在原貌上打开了一个黑洞,她现在恐怕会更加难以忍受。

    将杯子里的热茶倒下黑洞之后,林三酒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没有茶水流下他的身体,这才将已经重新化作纸片的杯子一扔,悄悄打开门,重新进了走廊。

    此刻已过午夜了,到早上清洁工上班为止,她最多只有六到八个小时。

    好在目前警戒松懈、戒严也解除了,她在工具间里躲了近三十分钟,连一次巡查的脚步声都没听见过。就算卫刑向医院报告过了,院方也很有可能认为她正处于警卫化的过程里,正等她走出实验室加入警卫部呢。他们只要不在深夜里马上去检查实验室就行……否则他们只会发现一个内脏空空的红脸人身体。

    林三酒的每一步都走得既小心又缓慢,连身上的衣料都尽量没有摩擦出任何响动。她当然不可能原路返回,不过好在天花板的角落里,也像许多建筑物一样,挂了绿色的紧急出口牌。她随着紧急出口牌指示的方向,悄无声息地走了一会儿,顿住了脚。

    就算她不知道医院底层的地形,她也知道这条走廊不可能通往紧急出口。因为这条走廊上,躺着一条她再熟悉不过的长椅;在长椅对面,一扇门上挂着“茶水间”的牌子。

    这儿已经离收费处不远了,紧急出口怎么会在这儿?

    林三酒满腹疑虑的目光,追随着天花板上的绿色小人,很快就一步步走向了收费处门后的楼梯;那个画着绿色小人的牌子在天花板上绕了一个圈,掉头又往她来时的路上延伸了出去。

    妈的,这玩意儿根本就是一个摆设。再一想,医院底层很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紧急出口,甚至连半个正常出入口都没有——毕竟,这些NPC又不需要真的下班回家、坐半小时地铁、和太太吃晚饭。

    不知道卫刑是不是也从收费处进出的?

    林三酒在心里悄悄骂了一句脏话,躲在楼梯旁边,目光在通往收费处的门上流连了一会儿。灯光从门缝底下透出了明亮的一条浅黄,时不时地,还有脚步的影子在灯光中轻轻一晃而过。

    ……有NPC在上夜班。如果她把耳朵贴在门上的话,说不定还能听见玩家兑换物品点数时的交谈。

    假如收费处是唯一一个可能让她离开的途径,那可就糟了。她的时间有限,不可能在这儿等到NPC午休;而且就算她能等到午休,收费处那时也关闭了。

    难道她必须得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

    她回忆着收费处小小的地形,在心里计算了一下从收费处的门里冲出去,到跃出柜台所需要的时间。这个过程大概只需要五秒不到,即使只有一只右手也能胜任;但麻烦的是,柜台前面一定被其他玩家包围了。甚至不需要NPC叫,其余玩家就会主动拦截她……

    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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